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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息 上——by展素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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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平客栈有个单独的内院,清静幽雅,一应物品齐全,偶尔有贵客包下来小住段时日。今个听说洛云息兄弟来,王顺平麻溜的张罗出来让他们入住。

“谢谢,王掌柜。劳你费心了。”

“洛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小的当不起。您放心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先下去交待人送些热水来。”季南游拍拍他的肩,和他一道走了,让两人早点休息。洛云息给李忘端水烫脚。他坚持要自己做,李忘拗不过他,随他去了。

“小曦,你认识那个顾大人?”

“他还不是大人的时候,做过朋友。”

“他姓顾,是顾知礼的什么人吗?”

洛云息像是三九天被盆冰水劈头浇下,寒意从心底窜到指尖。他拒绝去想辰霄的事,本能的逃避考虑关于他的一切。李忘的话把一些被忽略的东西提到台面上,咄咄地摆到他眼前。璟言说过,他是左相的女婿,国公的孙子。自己之前只注意过前项,国公,定国公……大烨定国公顾念恩。辰霄是……顾知礼的儿子!我居然拣了个凌家世敌的儿子藏了这么多年!

他怎么可以是顾知礼的儿子!真是荒谬至极。

“小曦,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他……他是顾知礼的儿子。对不起,士哥,对不起……我混账。”李忘微皱了眉,扳正他的脸问:“究竟怎么回事?”

“当年我刚到老夫人身边没多久,在路边看到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救了他。把他带回去做了……家仆。取名辰霄,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应召参了军,他去了京都,分开两年。再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顾瑜瑾了。”

“他原本叫什么?”

“没有名字。他很小就被拐带卖于杂耍的戏团,流浪了两年。后来逃了出来。”

是他!李忘记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的上元节赏灯会,有烟花爆竹在人群中炸开,引发了拥挤踩踏,兵部侍郎顾知礼的四岁小儿子因故失散,下落不明。顾府倾尽全力也未能寻回,顾知礼的夫人痛失爱子,悲恨之下暴病而亡。顾知礼和夫人少年夫妻,恩爱多年才得此子,乍遭此横祸,也是大病了场。后来自己才知道,这是个阴谋,从头到尾都是父亲策划。在人流拥挤处炸开的火光,混在其中推攘助势的亲卫,趁乱掳走幼童的高手……

“原来他就是那个孩子。”天道循环啊,李忘嘴角带着抹嘲弄的笑,“小曦,你当年还小,不记事。顾瑜瑾走失的整件事都是父亲安排的。原因是老三,就是你三哥在外面犯了事——他带兵在澣荡山剿匪,虚报人数来充军功。被顾老儿的人抓到了把柄,在朝会上狠狠参了本。先皇下令彻查,老三平日里鲁莽跋扈,胆大心狠,仗着父亲的庇护,不把律法当回事。心急脑热下为了补漏洞,被有心人唆使,杀了不少平民来充数。顾知礼抓住了证据,加上平日收集的罪状,顾派官员联名上书,言辞凿凿以求正法。父亲再也护不住老三,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凌家被此事牵连,在先皇心里落下欺上作恶的印象,从此陷入低谷。父亲和顾老儿斗了多年,咽不下这口气,才有了此般报复行动。”

“……父亲……怎么能……”洛云息找不出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幼时养在淮丰,和凌岑少有接触,可是像所有懵懂时期的男孩子一样,对高高在上威名赫赫的父亲总有着盲目的崇拜。他可以接受父亲兵败溃逃,成败皆英雄,却无法接受他心中的英雄做出这种伤害无辜稚子的卑劣行径。

“小曦,说句不敬的话,父亲从来算不上个好人。他暴戾蛮霸,睚眦必报,做事只追求最有效的达到目的,无论手段是否粗暴。顾老儿让他失去了儿子,那么他也让顾老儿忍受和他一样的痛苦。即使这样,我仍然很感激他,他以一己之势庇佑凌家安稳,让我可以安然自若的生活,远离朝堂,寄情琴画。小曦,其实众兄弟中,老二和父亲的行事最像,你却是骨子里最随他的。你们天生就把自己定位成保护者,极为护短,只在意看重的东西,一旦认定,便穷尽全力不容侵犯,拒不妥协。”李忘按住他双肩语重心长道:“曦曜,你得学会跟自己讲和。”

“我……不明白。”

“就算是勇士也不一定只需要往前冲的。如果暂时的妥协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为什么不去做呢?只有走过足够远的路,孩子才有可能成长为战士。”

洛云息低头思索片刻,毅然道:“世间从不乏勇敢坚毅之辈,可是有几人能始终都贯彻自己的原则呢?一旦开始退让,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下去,最后模糊了底限,忘了初衷。”

“妥协并不等于退让,而是让双方的力量找到个更好的平衡点,给自己更多的可能。小曦,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但是我觉得你活得不用心,似乎只为了赌着口气。谴责自己,被过往所困,画地为牢。无法前行却也不肯退后,仿佛这样才能平息自己的……与其说是愧疚,更像是伤怒的情绪,自弃一般。”

看着洛云息被说中心事般难堪的别过脸去,眉目轻垂,神色黯然,偏偏背挺的很直。还像小时候一样,晓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又不甘心被说服,才会做出这种矛盾的姿势。李忘瞧见他这样子,心就软了。放缓语气道:“小六,大哥不放心你。你能宽容别人,也要饶恕自己。”

这次夜谈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兄如父,李忘对自己的幼弟在尽一个父亲最后的努力,试图把他从孤城中救出来。

52、怨憎会

同样的长谈也发生在国公府的一对夫妻之间,气氛却截然不同。顾瑜瑾觉得他转眼间把人生八苦中的三味尝尽,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妻子终于撕开了“和睦”的遮羞布,和他针锋相对,怨憎横生。

“明蕊,你怎样才肯放手?”

左明蕊站在案几边,青色素衣,脸上罩着层纱巾,只露出双眼睛。身段窈窕,柳叶眉细长秀气,轻挑着,“放手?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十年夫妻,你却一点恩义都不顾。他毁了我,你还要护着他。顾瑜瑾,你听着,除非他死,否则我绝不放过。”

“到底发生过什么?”

“呵——你终于来问我了。这么多年你没查到吧。怎么不去问你的小情人?”

“明蕊!”

“闭嘴!不要叫我的名字。从我十七岁嫁给你,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正眼看过我,有没有真心相待过?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娶我。可怜我吗,因为我被划伤了脸吗!”左明蕊扯开面纱,癫狂地笑起来,“你看看!刑部侍郎的正室就是这样的丑八怪!”她的右脸颊上赫然一道丑陋的划痕,从颧骨到下颌。顾瑜瑾正视她,英俊逼人的脸上没有半分厌恶,“我不在意。”

“是,你不在意。我做什么你都没在意过。为你穿的衣服,为你点的红妆,为你学的厨艺,你通通不在意。你心里从没有过我,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是我的错。”

他的镇定和冷漠击碎了左明蕊的最后的理智,她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曾经骄傲的眸子里只剩下心灰意冷。这是他的丈夫,让她一见就心仪的男人,想法设法靠近他,不惜用不入流的手段嫁给他。可是现在呢,他连个理由都不屑给,甚至懒得跟她解释。

陷入绝望的女人变得歇斯底里,她神经质般的笑起来:“顾瑜瑾,你还迷恋他对吗?这些年你仍不死心对吗?呸!真是不知羞耻,找男人当姘头,还纠缠不休。你不用这么看我,对,我早就知道了。告诉你,你的姘头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他和楼子里卖的下贱货色没什么两样!”

“你做了什么!”

“你去问他啊。问他伺候群五大三粗的莽夫是什么滋味,问他骨头断掉是什么滋味,问他不生不死的活着是什么滋味!”

“啪!”顾瑜瑾一巴掌扇到左明蕊的脸上,有血迹从她嘴角渗出来。左明蕊粗鲁的抹了,“你打我?平日里连碰都不碰我下,今天舍得打我了?如果不是今天我要杀你的姘头,你压根不会踏入这房间半步!十年前你为我去射他,十年后你又为他来打我,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我是什么人,轮不到你评判。”顾瑜瑾转身欲走。左明蕊抓起青花瓷瓶愤怒向他后背砸过去,被伸臂一挡,碎了。

“来人!”顾瑜瑾唤了声,胆颤心惊候在外面的下人赶忙跑进来。

“夫人身体不适,神智不清。在屋里养病,没有我的吩咐,其他人不得打扰。”

“你敢软禁我!我要告诉父亲,你私藏……”

“最好想清楚再说。”顾瑜瑾冷冷地打断她,“顾夫人。”

******

“北驰,云息去老王那住着了,给你说声。”季南游朝着书房探头嚷了句,见慕北驰正聚精会神的读信,随意地扬扬手,打个哈欠,“我睡去了。你忙你的。”慕北驰闻言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嗯了声。紧接着反应过来,诧异道:“谁?”季南游耸肩,从怀里把机匣摸出来,还没开口,慕北驰警觉地问道:“他那出什么事了?”季南游大体给他说了下。末了,语气古怪道:“那个顾侍郎……不太对劲啊。”

慕北驰皱眉,踱了几步问道:“云息对他的态度如何?”

“说不上来。冷淡的很又不像是讨厌。哎你说姓顾的是不是……心术不正啊?”季南游丰盛的想象力马上勾勒出位高权重的纨绔子弟囚困平民少女,逼迫她给自己做妾的狗血画面。然后把性别一换,貌美如花的少女套用在病弱俊美的青年身上。俨然就是让人义愤填膺的场景。

怪不得云息什么都不肯说,这事搁哪个男人身上都讲不出口啊。云息到底是有啥把柄捏在他手上,非得配合不可?姓顾的有这么个心思,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只要他翘辫子,就问题不大了。嗯……季南游开始估算把顾瑜瑾灭口后囫囵个的踏上逍遥逃亡路的可能性有多少。

“北驰,那个姓顾的武功比你如何?”

“以上次我们交手的情形看,不及。不过他应是惯常使用长兵器,手里拿的是剑,用的像是枪法。”

“他打不过你,他的侍卫打不过我。咱俩凑凑,把他做掉还是有把握的。”

慕北驰当真事的思考了片刻,“拼起命来,很难说。我还不能死。”他很客官的判断,坦然承认自己更贪生。在他看来,事情没到非得以命相搏的地步。而他在能动脑子的时候,向来不提倡先动手。“况且,云息一定不想这么做。”

“倒也是……”季南游啧了声,不爽道:“那怎么办。粘粘糊糊地真是让小爷窝火。”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他看云息的那眼神,我一见就烦。真想伸脚踩进石头堆里。”

慕北驰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神来一笔地问:“你觉得我们谁相貌更佳?”他本意是问自己和顾瑜瑾相比,谁更胜一筹。季南游却不那么理解,“我们”的含义太广泛,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听完这话,季南游的表情像见了菩萨luo奔似的僵住了,眨巴了半天才抽着嘴角道:“慕大侠,你真扯。”

慕北驰端肃道:“我认真问的。”

季南游揉了下脸,也端肃答:“肯定是我。”

“……”

“好吧好吧。慕公子您英俊儒雅,在下自惭形秽。”季南游言不由心地安慰道。慕北驰瞟了他眼,懒得理会,挥袖撵他出去。季南游伸了个懒腰,扒住门框补了句:“明天中午我在老王那等你。没事记得来。”

“有事?”

“天大的事。”

53、团团坐吃涮锅

吃饭的确是天大的事。食物的抚慰永远是简单直接的,从口入胃,由身到心。秦岚疏乔装改扮一番,在顺平客栈的门口遇到了慕北驰,意外道:“九哥,你也来了?”“南游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神神秘秘的。”两人并肩进了客栈,王顺平忙招呼着领他们去见人。“季爷捣腾了好大会了。整了堆的生食,小的琢磨着是要吃涮锅。”慕北驰看了看日头,春暖花开了才想起来这茬,“他还真是好兴致。”

两人一进院子,就看见空地上支了个红泥小火炉,坐了张锅子,小厮正蹲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吹火。季南游胳膊挂在洛云息右肩上,下巴还磕在他左肩头,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李忘靠在圈椅上温和地望着他们。见了慕北驰兄妹,颔首示意。

“哦!北驰、岚疏,来的正好。今儿天气刚好吃涮锅,怎么样,不错吧。”

慕北驰已经习惯了他突发奇想的胃口,笑着点点头。禀退了小厮,朝李忘拱手还礼。秦岚疏笑得浅,她观李忘的气色,明白他大限将至了。几人围炉团坐,说着逗趣话,等着水开。季南游端出盆的蔬菜肉食,“昨儿个托老王用文火炖了鸡汤当底汤,就想着今天好好吃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还是大家伙一起吃饭舒坦。”瞥了眼洛云息若有所思样子,提议道:“把小璟言喊来吧。”

“不用。别扰他了。”

“他都饿瘦了,你不看看?别瞎琢磨,老王这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他的。”季南游怂恿李忘,“李兄,你要不要瞅瞅云息从小养大的孩子?十六七岁,半个儿子似的。”说到儿子,季南游顿觉失口,李幸还在外地寄养着呢,自己这不是戳人伤处吗。李忘看出他的尴尬,解围道:“也好。小曦啊,便让他过来吧。我也想看看这个侄儿。”洛云息犹豫不决,最终没挡住对璟言的惦念,同意了。

趁着人还没到的这会,洛云息想起一事,“南游,昨天的机匣呢,带在身上没?”“哦,带了。你不说差点忘了。”说着从袖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有什么问题?”洛云息接过小心地查看了半晌,慎重道:“这是鬼斧营的东西。还很新,近期做的。”“刑部。和我查到的差不多。”季南游挑眉看向慕北驰,“这么说和那边搭线的人是顾瑜瑾?”“不一定。他的父亲和岳父都有可能。”“管他的呢,吃饭要紧。闲杂事搁一边。”

等山药土豆快熟的时候,洛璟言急匆匆的赶到了。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喜,话都说不利索了。季南游挤眼朝他笑,模仿他的口气道:“哎呦四叔,我不是在做梦吧。”洛璟言回了回神,自言自语:“有季大哥在,肯定不是梦。这是真的,是真的。”

“喂喂臭小子,什么叫有我在肯定不是梦,你就这么不乐意梦见我?”

洛云息招手唤洛璟言上前,“这位是秦姑娘。”“秦姑娘,幸会。”“这是幸儿的父亲,我的兄长。”“李伯伯,晚辈有礼了。”李忘含笑看着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形挺拔眼神灵动,看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意外,恭谨的行礼,不卑不亢。和小曦少年时像得紧。“是璟言吧,过来坐。”洛璟言搬了个墩子衡量了下,四叔一左一右是李伯伯和季大哥,插哪里好呢。季南游装作没注意,不慌不忙地把肉片下到锅子里。慕北驰边把涮好的食物夹到秦岚疏的油碟里,边随意道:“南游,你贴云息那么紧是在取暖吗?”季南游泄气的往旁边挪了挪,洛璟言笑嘻嘻地坐在洛云息边上。一伙子人热热闹闹的开始吃饭,仿佛家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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