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季爷,您、怎么进、进来了?!”王顺平听到动静,推开门大吃一惊。因为被青年挡住了视线,只看见慕北驰好像被按在床上。
“老王啊,你哪次拦住过我了?”青年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地说。
“我,我……九爷,是小的没用。”
“不怪你,季楼主想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顺平你先去忙吧。我和季楼主叙叙旧。”慕北驰低头穿着外衫说。
“是。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王顺平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赶紧低头恭敬的退出去,细心关好了门。心惊肉跳地想着原来季爷说的是实情,主子真和他有“不能与外人道”的关系。得亏自己跟了九爷多年,要不看见了今天这茬还了得!不过这两人还真般配,自家九爷自然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季爷也是丰姿俊秀,就是心思难以琢磨了点。哎呦,造孽呦!
季南游倒了杯茶正喝着,听着王顺平一溜小跑的下了楼,想了想他那小意的模样和出门前的暧昧眼神,噗的笑出来。
“怎么了?”慕北驰问道。
“你说,老王怎么那么有才呢!哎呀,他才是真正的风雅人物啊,和他比我就是一凑数的。”
“你少欺负他,乍见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哪有空欺负他,最多就是心血来潮拿你的事唬唬他。你说他平时那么精明个人,怎么一唬一个准呢?由此可见,忠心害人匪浅啊!”
慕北驰不再搭腔,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着。房间里没点灯,季南游眉眼里含着的神采和笑意把整间房都照亮了。
“南游,看起来你过的还不错。”
“还成,反正比你好。看你那惨兮兮的样儿,被女人踹了还是被男人揍了?”
慕北驰哭笑不得,摇摇头站起来,拍了拍季南游的肩,“你就留点口德,别扰了我这会的好心情了。”
“行,放你一马。走!去岚疏那喝酒去。”说着拉了慕北驰往外走。一边高声对不知道正缩在哪的王顺平交待:“老王,你们爷我领走了哈,今儿个晚上去快活快活,不用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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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升,相识暖里莺歌燕舞。“相思暖”是家青楼的名字,它是乐平的销金窟之一。里面流传了很多不平常的故事,譬如说某某大臣的儿子为了娶楼里的姑娘不惜断绝家族关系,某某富商为了博美人一笑散尽家财,某某书生在楼里做了三年小厮居然只用一两银子就把花魁赎走了……它作为个风月场却取了如此情意绵绵的名字,本身就很不平常。而最让人遐想的是它的东家。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一个性烈如火的女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秦岚疏就是这样的女人。她盛装端坐在案几前,耐心的等着故人。
“岚疏,人给领回来了!”客房的门被推开,季南游笑眯眯地闪进来,慕北驰紧随其后,微笑地看着她。秦岚疏的脸上绽放出最明艳的笑容,色如春花。
“九哥。”她走到慕北驰面前。千言万语在唇边兜兜转转无从说起,开口又是一声:“九哥。”
“岚疏,这些年过的还好吗?”慕北驰轻抚着她的头发,神色柔和。
“很好。九哥呢?”
“不错。”
“好啦,坐下来说。无论诉什么衷肠,都有的是时间。”季南游倚在门框上打趣道。秦岚疏斜了他眼,招呼两人入座,拍开桌上两坛酒的封泥,“不醉不归。”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岚疏,跳支舞来,我喜欢看你跳舞。”季南游微醺地喊着。
“好,我去换身衣服。”
身着红衣的秦岚疏如一朵盛放的花。仿佛岁月从来不曾离开过,依然如此热烈丰盈。她跳了支很欢快地舞,腕间银铃发出细碎声响,清脆脆的像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季南游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在桌上打着拍子轻哼:“……求得浅欢风日好,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人间万事何时了……”
舞终,慕北驰饮尽杯中酒,笑赞,“舞女腰肢杨柳软,佳人颜貌海棠娇”。
后来做了什么,慕北驰记不大清楚了。他少有喝醉的经历,这次确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夜深露重,酒酣正浓。季南游架着慕北驰踉踉跄跄地回屋丢在床上,听他闷哼了声。解了他的外衣,果然看见腰间缠着绷带。刚看见他那会就纳闷,自己都在床边站了有一阵了,床上的人居然还是无知无觉,显是累极,气色也不太好。只是赶在重逢兴头上,也不愿问什么扫兴事。
正动手解绷带想看伤口,慕北驰却突然用力捏住他的手腕,半睁开眼,眸子里寒意尽显。“是我,没事儿。”季南游拍开他,慕北驰脑子里昏沉沉的,听到他的声音就放了手,睡去了。季南游撇撇嘴,解了绷带换好药,把人往里推了推,挨着躺下了。
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来。慕北驰眨眨眼,宿醉头疼。往边上一看,季南游还在迷糊着,也不去吵他,眯着养神。没有半点不自在。不禁想到,同样是男人,为什么和洛云息躺一起的时候会别扭得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好?难道是因为不相熟?可刚认识南游那会也曾把酒言欢抵足而眠,自在的很。
他仔细回想了下和人贴近时的感觉,岚疏让他怜惜,南游让他畅意,五哥让他敬畏……似乎只有和洛云息贴近时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很微妙。想到洛云息,就忆起当时的仓促告别,竟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感。实在是,丢人啊……慕北驰长叹了口气。一转脸瞅见季南游侧身单肘撑着床沿,满脸揶揄得笑。他觉得头更疼了。
“起吧,不早了。”慕北驰若无其事的说。
“想谁呢?欲说还休的样儿。来说说,我给出出主意。”季南游端出凑热闹的心态。
“没谁,想事呢。你要听待会用过饭说给你。”
“得了,明明就是在想人,一脸欲求不满。还没得手吧。没事兄弟,这事不丢人!”说着抛了个安慰的眼神。
“……”
收拾妥当,和秦岚数用过膳。季南游收起了懒散相指了指慕北驰,“说吧,突然跑来,遇到什么麻烦了?”
“想来就来了,没什么麻烦。”
“九哥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要瞒着我们。”
“你那五哥想起来折腾你了?”季南游挑眉问。
“想塞个女人过来。”慕北驰正色道:“于是我只好离家出走了!”
“敢情你是逃婚来的!”
“九哥,”秦岚疏微迟疑,“这样真的好吗?”
“我有分寸。别担心。”
见他不愿多说,两人也都缄默。季南游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那说说是谁那么大本事把我们慕大侠打伤的啊?”秦岚疏听闻一惊,季南游朝她摆手,“没事儿,小伤。”
“正要给你们说。”慕北驰拿出当日的机括和弩箭,把情况说了遍,又补充了机括的实际来历。他没有隐瞒洛云息的存在,点了下他的身份,并不细讲。
“鬼斧营我不了解,得查查。”如果机括真是他们所造,莫非和官府有关?他们为了隐藏这点才要伪装成神工阁的手笔?季南游顿了下,“昨天检查了你的伤口,愈合的不算好。怎么不在炎城先养养还烟熏火燎地跑来?可不像你会干的事。”
“没什么大碍。再说走得又不快。”
“确实够慢的啊——”
“不是不算好,是不好吧。九哥,路上发生了什么。”秦岚疏不和他们打哑谜,“你从盈花楼拿走了上好的伤药,走的那么慢,伤口却不见好,一定是又和人交过手。这五天我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隐匿行踪是为了提防谁?”
“最重要的是进了乐平没有立刻来见我们,居然抽空先睡了觉,怕被看出精力不济吧。胆儿肥了啊,小爷为了你专程赶回来,等了那么久总得让我好好的讥笑几句补偿下吧!”季南游忿忿不平,他最不满的是这事。
“给我看看。”秦岚疏拉他的手搭脉,“九哥,遇到高人了?”
“他怎么了?”季南游看向秦岚疏。
“受了内伤,还好不重。养几天就好。”
“高人没有,小人却是有个。”慕北驰冷笑:“出炎城不久就被一波一波的人跟上了,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只是没完没了疲于应付。后来有对母女,说被仇家迫害,求我救孩子一命。”
“这么滥俗的圈套还有人在用?”季南游一脸牙疼的样子,“你信了?”
“没信。那女人暴起发难,招式阴毒,和之前的不是同路货色。我出了重手想先拿下她,未料她突然抓住孩子丢过来,借机逃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拐带谁家的,吓得都呆傻了。”
“哦,原来慕大侠学艺不精,急撤掌力把自己震伤了。小孩呢?”
“我在城外先找了户人家放着。回头岚疏派个人过去看看,能找到亲人就给送过去,找不到就先养着。”
“我记下了。”秦岚疏面色发沉,楼里出了蛀虫,不然九哥的行踪不会被摸的那么准。“是我疏忽。这事我会彻查。”
“不定是你这边,别急着揽错。整顿下也好,你看着办就成。”
“差不多了吧,说点正经的?”季南游正色的说。
“不是一直在说正经的?”
“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关心的是,洛家,如何?”
听他语气说不出的暧昧,秦岚疏莞尔,估计南游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也罢,他现在正恼着,闹腾下也好。“我去忙了,你们先聊着。”
“洛家宅子挺大,人不多,守卫一般,在炎城的威望很高。听说近几年在容城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些消息你不是比我清楚吗。”慕北驰道。
“谁要听这个,还有呢?”
“还有?很……安静。”别院里很安静,尤其是夜晚,连秋虫都不肯叫。那个人是怎么度过寂寥长夜的呢?
看他一时表情茫然,季南游了悟的点点头,“哦——,看来里面有让你在意的人啊。你拖了两天就为她?那该趁着伤多住几日占占便宜才好,急冲冲的跑回来作甚。莫不成被赶出来的。”
“扯些什么。”慕北驰嘴角一僵。
“真是被赶出来的?!有意思……”
慕北驰现在很后悔方才没和岚疏一起出去。独自面对心情不好的季南游比应付没完没了的陷阱还痛苦。他知道季南游定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没心没肺,他也是相思暖的楼主,虽然不负责的重点不是这块,但多少也有责任,难免恼火,只是排解方式实在让人头大。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南游,你想知道什么?”
“是个美人?”
“……我不知道。”慕北驰停了好久才犹豫地说。他之前未曾注意过洛云息究竟长相如何,只记得目光沉静,面色苍白。此刻仔细想来洛云息五官是极好的。他恍然明白初见洛云息时那种不协调感来自哪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真实。他明明就在那里却存在感很淡薄,和那满院的生机勃勃完全不相称。
“美得你都失去判断了?那费点心拐带回来,把生米煮成熟饭!省的心神不宁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个男人。”慕北驰有些烦躁的挥挥手,“只是朋友。”
“哦——”季南游拖了声长腔。“走,去逛逛,你不是想买个旧宅子吗,挑挑有没有合适的。有特别要求吗?”
“唔……要有一棵树。”
8、好奇心害惨猫
“四叔,这树有好多年了吧。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在了,那时它可没那么高。”洛璟言坐在洛云息身边感叹道。
洛云息合上书,看着梧桐的枝枝叶叶不语。
“四叔很喜欢这棵树?你经常看着它。”
“喜欢?我……”咳嗽声阻断了未尽的话。洛璟言担忧地轻拍他的背,“回屋吧,外面风凉。都病了月余了,怎么还不见好。要不再换个大夫试试?”
“不用,每年这个时节都如此,没事。”
“今年更早了,还没有冷下来就咳嗽不止,入了冬可怎么办。”洛璟言恨恨地说:“被我抓住那只肥猫一定要把它尾巴的毛剃光!要不是它把水乱扑腾四叔也不会受寒。”
“你拔它胡子,已经让它闷闷不乐了,尾巴就算了吧。”
“四叔就是心软。”
“你四叔心可不软,那是护短。”一个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洛云息笑眼望去,只见洛云启大刀阔斧地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二叔回来了!”
“怎么瞧着你是惊多于喜呢!”洛云启胡乱揉着洛璟言的头,“咋啦,不乐意?”
不乐意!每次来都赖四叔这不说,还让大哥把我使唤的不行!洛璟言心中腹诽,嘴角扯了个弧度,“很久没见二叔,有点意外。”
“嘿,你小子心里又编排我了吧!看样儿都知道。”
洛璟言大窘,求助地看了洛云息一眼。
“二哥,最近,”洛云息又想咳嗽,强行忍住,缓了缓,“可还好?”
“好的很。倒是你,咋弄成这模样?”说着硬要拉人回屋,“外面凉,病人就该去躺着。”
“没什么事,躺得都乏了。难得今天放晴,再坐一会。”
“乏了?璟言,你四叔病很久了?”
“有月余了。是风寒。本就没好利索,天一凉看着又加重了。”洛璟言不敢隐瞒。
“二哥刚进家吧,坐下歇歇,我倒杯茶给你。”
“行了行了,别忙活,我不饿也不渴。璟言,去拿条毛毡来。”
洛璟言拿来毡子仔细铺在藤椅上。
“璟言会照顾人了啊。”洛云息和声道。
“四叔我已经不小了。大哥说,过几个月遣我去乐平学着理那边的铺子,也省的三叔两头跑。”
“哦?小家伙也能独挡一面?”
“二叔等着瞧好了!”洛璟言微抬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山猫。“对了二叔,你进门那会说的话什么意思?”
“所以说你还嫩着。”洛云启大笑了两声,使劲揉着洛璟言的头,“抓紧跟你大哥学点东西,别耗你四叔这偷懒。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又来这一套!洛璟言气闷,满心不情愿的走了。
“小云儿,我瞅着你脸色很差啊。小家伙走了,给二哥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洛云启正色问到。
“二哥,璟言说的是实话。”
“得了!二哥还没老糊涂呢,你这几年身体调理的不错,得点风寒养个月余也不该这样。”
“二哥才刚入不惑,哪里老了。真没事,只是前几日阴雨睡的不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