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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婵娟——by一雪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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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言麟抽出剑来,道,大将军怕要治罪于我了!

景绣笑道,那么你我只点到为止,绣姐姐不忍心伤了你的!若你赢了,这猎物归你,可去献与圣上以得赏赐;若我赢过你,猎物我便带走,可好?

言麟微微摇头道,难道我捕获猎物是为了向圣上邀赏,受了赏赐还要歌功颂德一番?这未免太可笑了!

他话还未完,鞭影已至,言麟纵身跃起,持剑去挡,一招一式气波横飞,似魅影般难以捉摸,景绣的鞭法每每似要触及他却回回错失,心下不免吃惊,退出三步以外。言麟的步法因此愈家流畅,剑势如流水行云,景绣稳住脚法,欲去卷住言麟手腕,怎奈言麟的手腕如脱兔游蛇灵活游走,只能见她步步紧逼,却无还手之力。

正胶着间,林间不远处杀声震天,向他们而来,景绣细眉一挑,得意说道,圣上行猎的随众近了,你还要如此相逼下去吗?

言麟冷笑,却不想再与她缠斗下去,这一踟蹰,景绣得空,以为可以趁势反击,不想不知从林中何处飞出一把剑鞘,正打中她手臂,震得她右腕痛麻难当,金鞭攻势锐减。

景绣终于怒之,收了鞭势,欲要发作却不知是谁,只见林间云雾飘散,景赫赫然坐于马上,眉目中傲然的冷意更甚言麟!

景赫用剑挑起剑鞘将剑插好,看看卧在草丛中挣扎的猎物,微眯双目去斜睨景绣道:为了一只可怜负伤的鸟儿如此争执,还不如放了它去!……言麟,你不找麻烦,麻烦也要找上你,只因碰上我这个第一风流公子的悍世姐姐,当朝第一大将军,不怕都不行,所以还是快和我逃跑了事!说罢言麟身形一闪,上马与景赫疾速离去,来去如卷狂风。

景绣呆立这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突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适才在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多么会伪装的言辞,多么虚假!

泪水,从脸庞上无声滑落,滴落在琴弦上,有些冰冷和寥落……曾几何时,这般脆弱的液体,从不会出现在她这样孤傲飒爽的女子面孔上……而帐外,终于又悄然出现了那个身影。

言麟一言不发地坐下,面带阴沉又有些出神,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的逼问。

他怔怔地问道:你果然……还不走么?

怎样,你还想赶我走么?阿影小心翼翼地试探。

言麟一手扶额,半边脸投在阴影下,问道:那你便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才会安然离去?

你这么想我离开?阿影语气顿时有些咄咄,然而一出口旋即后悔,温语掩饰道:我……我真的暂时还不想离开。

你想知道云绮的下落,我已告诉你云绮故去了,是我亲手结束她的生命,亲眼看她在我面前闭眼,你……莫非还要留在此地为此寻仇?

云绮是你与景赫的最疼爱的妹妹,你的决定,你的隐衷,我无权过问。我只是想知道亲耳听到她的下落而已,她与我,毕竟并肩战斗过。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别的未竟之事?

阿影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不了口,她按住隐隐作痛的伤口,沉默了。

你……受伤了?

阿影笑着摇头道:并无大碍。

你继续留下去,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多少人在暗中盯住你,你是想置自己于死地才甘心?言麟说着说着,神色间流露出躁动的不耐烦来:若真有何事,你说出来,否则如何保你安危?

这么说,你是在乎我的安危?言麟的这个回答,搅动阿影心中涟漪。

为什么不在乎?你于我,就如同阿绮妹妹于你,你怀着何种心境,我是与你一样的。

原来,你只是顾念在景赫与云绮的情分上,而非心存怜惜。

原来,曾经遥不可及的真意,如今也依旧拙劣地深藏于心底。

怎样都开口都艰难,怎样开口,也只是想象得出的结果。可是开口,总胜过不开口!

阿影泪光婆娑,又要坠落下来,她抬头,发觉言麟并无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也并不关切她感情的波动,而是不知在出神什么。

好一个惹人忧思的自作多情,永远不会被察觉的幽怨。她在心中自嘲。

……好……那么,景绣暗自下了决定:让我见一次景赫吧。在我走之前。

景赫高高斜倚在座椅中半躺着,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瞥向大殿里,言麟应在之位。

他已两日没有来朝会。

众臣望着他不成体统的样子,各自揣测他变化不定的颜色下暗藏什么玄机,心下许多不敢言的怨气,好在他一向如此,倒也习以为常。

他的视线兜兜转转,几度落到梁言敬身上,欲言又止。

什么才叫做魂不守舍。什么才叫做寝食难安。

昨夜辗转中,听一宿阶前夜雨零落,心绪纷乱直到天明,今日未清醒,却见落红满径,空余暗香,去未去,却难留,纷纷乱乱,无力挽春色。

景赫自问:如何才能忍住不看这伤景,如何才能忍住不发问?

他面色慵懒,肘拄膝头,手覆额前,终于压抑不住,低低问出一声:言敬,你贤弟何在?

梁言敬低首下跪,答道:他前日清晨回府,气色不佳,托我说身体微恙不能来朝,后来便不在府中,不知往哪里去了,还望陛下恕罪!

景赫哭笑不得:你又无过错,何必如此惶恐?

梁言俯下身,愈发义正辞严:若陛下有任何训示,臣下必定代为转达,纵然是责罚亦绝不宽待!

转达?这种心绪……如何去转达?自己尚忧闷不已,又怎能一言而尽?

责罚?又该如何责罚?责罚何人?他真不知是该责罚自己的莽撞,责罚自己不分时宜,还是责罚言麟故意避而不见,让他空自守望?

悒悒回到内殿,景赫独自在小径上徘徊。若不是昨夜一夜春风伴雨,不曾留意宫内景物的他也不会发觉乱红堆积,一地凄冷,无从收拾。

独自饮酒么?

花树下石案上清酒微凉,映人寥落。

这个时节不应如此。这个时节应是三人相邀,相映成趣。

言麟在庭中舞剑之时,景赫应正与云绮在树下对酌。酒气萦绕盘桓,言麟的剑招也不由有些醉了。

景赫举酒壶仰头倒酒,半醉之中赏玩着言麟剑法的凌厉与英气,云绮推他一把,高声笑道:阿赫哥哥又醉得比我快!你输了!

景赫就势半躺在地上只是笑着,这笑容竟被言麟剑气所熏而在醉靡中犀利起来。他微阖双目听见言麟的剑锋正破空向自己而来,于是一翻身躲开,手上依然提着酒壶,翩然一笑道:你的剑法比前日快了!

言麟不语,用剑尖去挑那酒壶,景赫踉跄后退一步,抛了酒壶,用手指去弹剑锋,不想竟挪移不开,遂又连退数步,跃身一点身侧树壁,脸颊与剑锋一擦而过,向庭中飞去,不想言麟剑锋如影随形一般紧贴他身后,直至兵器架前,不容景赫去掂起一件兵器,景赫即时告饶:你怎么如此相赖,不容我去取兵器?说着一闪躲到兵器架后,东躲西闪,步法变换,这种狡猾而孩子气的躲藏,言麟竟拿他无可奈何。云绮看得高兴,拍手欢笑道:好玩,好玩!……

那般昔日的心境,为何不再?

难道那样不好么?

那种淡泊如水的默契与相知,浓烈起来也不会被灼伤的情义,为何一去不复返?

为何那个时候,没有如今这种狂热强烈到想要全部占有的“欲念”,没有深深侵入骨髓血液的“执念”?越来越不能控制,任凭四面八方纵横奔流的痴迷,已经结成心头一个又一个化解不开的死结,愈想愈无法自拔,愈想愈更深的陷入泥潭……

景赫将头埋入臂弯,闭上光泽黯然的双目,轻挽的青丝与雪白的发穗交绕纠结,浑身不住颤抖,他呜咽一般笑起来,像是在揶揄自己。

这个声音没过了轻轻前来的脚步声,以至于他没有发觉石案边又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犹豫了半晌,终于扰道:阿赫,睡着了么?

醉梦初醒,景赫差点从石椅上掉下来,睁眼瞪视眼前人黑白分明、狂傲俊秀的眉眼,心狂立时跳起来。

他指着言麟竟已说不出话来:你……

言麟唇边一抹淡然,景赫摸不透他到底是何种心情,只听他三言两语道:你怎像景绣一样吞吞吐吐?她说,她要见你才会走。你择日尽快去见她吧。我不扰你清净了。

说完即刻要走,景赫伸臂拦住他,两人第一次出现了哑然的尴尬。

而言麟不正视着他,亦决然不去打破这恼人心烦的疏远。

嗫嚅半日,景赫终于盯住他腰上垂系着的坠饰,问道:那枚玉玦,是阿绮送你的吧……玉玦上的绦带丝扣都是她亲手缠绕结成,对不对?

言麟默然承认。

你曾说无物与那两部笈谱交换,用这个玉玦,可以么?

言麟没有回头看他,却解下玉玦,轻放于身侧石案上,便离去了。

景赫轻握这灵润冰冷的玉石,沁心透骨的清白中一缕凄艳的血色。人如其玉。是如云绮,还是如言麟呢?

他去顾看言麟适才离去的小径,已经空无一人。

他……这么急着离开么?景赫失落地苦笑。

他不明了,其实言麟走得有些落荒而逃。

因为刚才,言麟忽然发觉自己不敢直视景赫的双目。

他双目中那挥之不去的黯然微光,直入他心中最脆弱的角隅。还有他略带歉意笑着,问话的语气仿佛时时担心触怒他般如履薄冰。他的失魂落魄,他的故作轻松,令言麟心中一紧,几近窒息。

好像在那种窒息中,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觉得景赫依然还在他耳边低语,气息吹过他脖颈间,温柔地留下吻痕。他却冷酷地将这温柔扼杀。

在退却什么?只是因为自己那可怜的傲骨?

梁府门前,梁言敬的面色自朝堂就未舒展过。长兄如父,愈难琢磨言麟的心思,他就愈发觉得他难以掌控,此时他更执拗地等他回来质问。

等他终于出现,他抢上一步堵住他去路,似是要训斥一番,言麟抬头望他一眼,完全没有试图捕捉兄长责备的神情,为自己这两日的不敬和混乱开脱。

他只道:我已见过陛下了。

这句话将梁言敬即将开口的谆谆教诲堵了回去。

他只得悻悻地道:言麟,有人在等你,已等候多时。

言麟漫不经心:哦,是哪位大人么?

不,是一个少年。

少年?

言麟懒得去寻思,径直步入院内,那少年似曾相似的一条身影首次在白日中看到,一见梁言麟,他便脚下生风笑着迎上,朗声道:梁大哥!

你竟敢来找我?看到沈悠游毫不羞怯,言麟冷冷哼了一声。

沈悠游为什么不敢来找梁大哥?沈悠游又如那晚纵声大笑道:连武昀将军那种严苛得几乎不近人情的人,我都试探过,梁将军又怎能错过呢?

他语气里的少年老成,似是多年四处奔走的磨练。

言麟道:你真有胆量,还能活着找到我!你找我又为的是什么?

沈悠游坦然接受他稍含讥讽的称赞:多谢梁大哥称许……沈悠游敬佩你的武艺为人,此次拜访,还望受你提携!

这种直白,倒是年轻人不加掩饰的坦率直接。

言麟已经心事重重,只求一片清净,故断然拒绝道:你快走吧,我无心于此。

沈悠游追随他欲步入内室的脚步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将我放入眼中?

言麟无可奈何叹气道:以你的武学修为和志气,已称得上数一数二,又怎会有人看低你?只是我无意于此,你何必来追问?

沈悠游锲而不舍,竟大胆伸手挡住他道:我知道,在下如今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卒,不值一提,所以愿追随梁大哥左右,极尽所能做事,他日沈悠游必定会出人头地!

言麟问道:既然你要追随,为何不去找景赫,若有君王提拔,不是更易扬名立万?

沈悠游道:我已受恩与他……陛下,若冒然前去,不过是为他凭添琐事,梁将军久历战火,与陛下并肩而战,追随梁将军更能磨砺斗志,亦与追随陛下无异。……梁大哥,沈悠游愿为王朝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听着沈悠游振振有词,言麟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降贵纡尊,更不用再来找我,你我不属于同一种人。

沈悠游道:怎么会呢?梁大哥与我,都甘愿为王朝大计奔波,心之所向不约而同……

你错了!如今这种局面,是谁也料不到的,王朝大计?言麟干笑了一声,怕是连景赫自己,都从未想到过这个词……你还是走吧。

孰料沈悠游将手一挥,西面八方的半空之中倏忽飞来几个人影,看不清来路,辨不出身形,已稳稳停落在院中,朝梁言麟跪拜下来,那些人面无表情,却恭敬非常。

沈悠游问道:梁大哥,你可知晓南宫全?

东南朔城城主南宫全,言麟从容答道:曾与嶔啸堂齐名,只是未曾与其谋面,内中详情只知一二而已……你与朔城是何关系?

梁大哥此言过矣,朔城不过小小一座城池,怎能与当初的名震四方的嶔啸堂相比?更不用说如今的王朝,我只是曾受恩与南宫尊主,他亦敬仰陛下与王朝多位贤才,希望受到陛下重用!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如此熟悉宫中情形,言麟瞥一眼地上俯首的那几人:朔城实力一向不容小觑,想必各处都已安插高手。

是。沈悠游干脆地答道:纵然高手遍布,也只是为了私下保护王朝安危,梁大哥,你可知有不少祸乱朝纲的人,还在暗中窥视?

那又怎样?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悠游愿意在暗处除去这些人,为王朝荡尽贼寇!

言麟正欲开口,沈悠游似是害怕言麟再度拒绝,不由分说扔下一句:还望梁将军安好!便与那几人魅影一般尽速离去了。

院中空落,就好像刚刚未有人来过。

言麟不由叹息。

野心勃勃之人,史册上从未间断。这少年,日后又会怎样翻云覆雨?

沈悠游所言不虚。

不出数日,便有动作与消息便弥延起来。通缉逃犯的首级莫名高悬在清晨的城楼之上,面目骇人。无人清楚他是在何处被寻到,如何被枭首,又是被何人无声无息悬挂在城楼。

一时间,全城沸沸扬扬,茶楼酒肆,街头巷议,无人不知,无人不谈。唯有秋影楼,仿佛置身事外般如平素一样疏离与孤立。

谁能想到纱帐下那张冷静淡然的面孔之后,是曾出入过刀枪箭雨,曾气吞山河的无双气魄。

原本无意与景绣一见的景赫,也终于落坐在空空的霜阁里。

从未见过如此秀气的景绣,景赫自然是打趣一番:原来你真是女人……从父亲抱养你回来那天起,我就一直以为你是我兄长呢。

景绣拉开帘幔走下来,慢慢靠近景赫道:你不也是景家不成器的公子么?

景赫笑着站起,第一次发觉数载前从来都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景绣,那身形原来还不到他鼻梁。他走近婵娟冷琴,手指滑过琴弦,道:阿绮小妹也想不到,有一日这把琴的主人居然是你了。

两人释然一笑,从前的不快或者龃龉只成为过眼云烟。

景绣道:你我曾经为敌,如今还是么?

当然不是,景赫端起茶盏,唇间露出笑意:你我虽不同血脉,却始终是兄妹,父亲生前那么疼爱你,若不宽待你,他怕是也不会放过我吧?

他啜一口茶,接着道:所以我才想你安心离去,遁隐世俗。你说你会见过我之后离去,那么今日之后,你是否可以按我的安排离开秋影楼了呢?

景绣沉默着,千头万绪杂乱不清。

景赫追问:或者……你还有什么事情未曾提及?

景绣不知,在她犹豫沉吟之时,一种女子的柔弱动情覆盖了她脸上有意修饰的坚毅。

景赫心中一动,呼吸竟艰难起来,他小心地试探着:莫非……阿姊对言麟的心意,还如同从前那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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