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在游戏里混了一整天,这会儿一只脚刚迈进小区门口的饺子馆打算随便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黄海涛就开始心急火燎地催他,“人家房主就这会儿有空,白天你有空人家还得上班呢。我可跟你说,房子确实不错,连我都看上了,你到底来不来吧。”
“那必须来啊,”徐悠摸着肚子叹了口气,“我这儿还饿着肚子呢,要是房子不好,我非把你蘸着饺子醋吃了不可。”
“别废话了,赶紧来吧。”黄海涛一点儿不拿他的威胁当回事儿,“我这头已经约了人家房东了。”
晚上车不多,徐悠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城南。黄海涛看中的那套房子是个高层,两室两厅的小套,面积不到一百平,房子的结构装修都还不错,一个人住怎么折腾也都够了。最重要的一点距离孟峰的公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很方便。
房主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年轻,一听说来租房的是个单身男人就有点儿犯嘀咕,不过徐悠的外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又是很正当的职业,小夫妻俩审了半天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徐悠也觉得房子挺可心,尤其还带着家具,厨房里煤气、炉灶什么的也很齐全,几乎不需要自己添置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双方当场签了合同,徐悠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房租,当场就拿到了钥匙。
房子在十六楼,客厅和主卧的窗户正对着内海的海湾。夜晚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到了白天景色应该很不错。城南原本就是岛城最繁华的地区,后来又填海建了海湾新区,这几年新建的酒店宾馆、娱乐场所多一半都都集中在了这一区。从十六层的高度望下去,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将南区妆点得旖旎万状。
徐悠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得掩人耳目、偷偷摸摸的到南区来泡吧,如今竟然直接住到南区来了。
真是二十年风水轮流转。
“房子还不错。”黄海涛凑过来拍了拍阳台栏杆,微微有些遗憾地说:“阳台要是封起来就更好了。”
“没事儿。”徐悠递给他一支烟,在夜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卧室的小阳台封起来了,衣服什么的可以晾到那边去。这里留着吹吹风,看着也敞亮。”
黄海涛摇摇头,“楼层这么高,总觉得不太安全。”
徐悠顿时喷笑了出来,“有什么不安全的,真要跳楼封了阳台也一样跳得下去。再说我还没活够呢,可舍不得死。”
黄海涛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死呀活呀的,你也没个忌讳。”
徐悠拍着栏杆笑,“没听过生死有命吗?忌讳不忌讳的,不在那个。”
“行了,行了,”黄海涛不爱听他说这个,“你这也算乔迁之喜啊,我说,聚聚?”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你约人吧,时间定好了给我打电话。”
黄海涛在栏杆上按灭了烟头,“你那个小朋友带不带?”
徐悠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你说的是哪个?”
“搞艺术那个。”黄海涛皱了皱眉,“我看那个孩子对你还挺是意思的,你在我那儿喝的天昏地暗的,人家还来给你送衣服。”
“你说他呀,”徐悠扯着嘴角笑了笑,“早分了。”
黄海涛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就不能找个合适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你别瞎操心了,”徐悠浑不在意,“我这样挺好。”
黄海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心里忽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
第五章:黑啤
聚会照例是四个人的聚会,除了徐悠和黄海涛,还有赵冬和李晓武。李晓武是徐悠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去了海工。赵冬则是徐悠和黄海涛几年前在三建一个合作项目上认识的,当时赵冬是厂方的技术代表,挺豪爽的一个东北汉子,几个人在酒桌上棋逢对手,没见几次就混成了铁哥儿们。后来赵冬辞职来了岛城,现在在一家合资公司做技术指导。
聚会的地点照例是在黄海涛的酒吧,黄海涛一向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论,但凡哥几个聚会,一律定在“征服者”,而且黄海涛还小气,结账的时候最多只给打八折。几个人没事儿总抱怨黄海涛抠门,说哪里哪里可以打七五折云云,不过一到想喝酒的时候还是会来他这里。
周末照例人多,黄海涛把生意甩给了合伙人老吴,自己缩在靠窗的软座里陪哥儿们喝酒。老吴全名叫吴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络腮胡子,低着头调酒的样子活像个生性刻板的药剂师,一点儿没有调酒师该有的洒脱活泛。
徐悠远远看着老吴在吧台后面晃着雪克壶,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要开酒吧呢?”
黄海涛撇了撇嘴,“林芝说这种性格特点有个学名,叫闷骚。”
林芝是吴昊的女朋友,少年宫的钢琴老师,活泼亮丽,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闷葫芦似的吴昊。这一点别说徐悠,连黄海涛他们几个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晓武举着杯子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聊的表情,“下次还是把林芝和赵晓琪也叫上吧。有妹子在,气氛还能活跃一点儿。四个大老爷们坐一起喝闷酒……我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徐悠刚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听黄海涛说:“晓琪才不乐意跟你们喝呢,她说了,你们几个,也就徐悠长得还可口一点儿,可惜还是个G字头的,没劲。”
“什么叫可口一点儿?”徐悠不乐意了,“老子这是帅,是充满了阳刚之气,是……”
徐悠对自己的赞美被哥几个用沙发垫子打断了,还没等他反击,就见黄海涛把头一低,侧着脸凑过来示意他往后看,“我操,冤家路窄啊。”
徐悠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苏成泽穿着件银色的衬衣,跟着几个男人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徐悠下意识地在他周围扫了一圈,果然庄少东也在。他的个子比旁边的人都高,又穿着一件黑色衬衣,把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衬得格外醒目。
徐悠心头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就在几年前,徐悠还觉得他和他的小叔庄仕杰没有半点儿相似的地方。庄少东的眉眼之间总是透着几分嚣张霸道,无论看见谁都满脸的不耐烦。而庄仕杰却恰恰相反,即使是跟保姆说话也带着煦暖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老派绅士似的稳重优雅。然而就在刚才,酒吧闪烁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让徐悠骤然间生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徐悠就是在酒吧认识的庄仕杰。那是他第一次进酒吧,战战兢兢地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啤,还没等喝两口,就被个醉鬼从身后抱住了。庄仕杰在他最惊慌失措的时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面容英俊,眼神温暖。徐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看见庄仕杰的第一眼就迷上了他。
庄仕杰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初恋、初夜、初次被抛弃……徐悠成长过程中所有那些带着仪式性质的重大事件都与这个男人密不可分。对于徐悠,庄仕杰是一个烙印般的存在,也是徐悠生命中最深的一个伤疤。
徐悠从茶几上摸过烟盒,一捏却是空的,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这小兔崽子倒是春风得意啊,看老子今天宰不死他!” 黄海涛瞪着苏成泽,一脸狞笑,“回头我找个小鸭子坐他腿上去,拍下来寄给他那个姘?头。”
徐悠苦笑,“他姘头就是那个穿黑衬衫的。”
“庄少东?”黄海涛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就是庄少东?”
李晓武和赵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徐悠点点头,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来,“是庄少东。小武还记得他吧?”
李晓武当年和徐悠住同一间寝室,两个人那时候就很要好,徐悠的事儿自然比旁边两个人清楚。听他问,便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跟那时候倒是不太像了。”
“外表也许有变化,”徐悠摇摇头,“内里还是一样。要不我也不能在项目上都干两个月了,被个半瓶子醋的苏成泽挤下来。你们是不知道,他还指望让我赔他毁约金呢。”
黄海涛骂道:“真他娘的不要脸。”
赵冬不太了解内情,但也看出来大家兴致都受了影响,便提议换个地方,“我这刚办了张黑钻俱乐部的会员卡,咱上哪儿去喝吧。”
李晓武无所谓,黄海涛却不乐意了,“老子的地盘,干嘛老子要躲出去啊。”
徐悠扔下杯子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两条胳膊从身后环过来,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徐悠身体微微一僵,就听背后男人的声音低声笑了起来,“徐子,你可躲我好些日子了,怎么今天舍得过来了?”
徐悠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放松了身体懒洋洋的又靠了回去。
他的反应显然令身后的男人感到有些意外,声音也越发温和了起来,“一起喝两杯吧。算起来咱们都快两个月没见过面了。”
徐悠斜了一眼身后的男人,这人个头比自己高,看他的时候要微微仰着头,这让徐悠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爽。这人叫吴斌,是个医生,认识有大半年了,算是比较稳定的一个床伴。不过两个多月之前徐悠知道他还有别人,就有意识地断了联系。算起来两个人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徐悠这人毛病不少,性格刁钻,又没什么节操,身边的人一向换的很勤。他对于正在交往中的伴儿非常照顾,但一旦断了却也丝毫不留余地。吴斌联系过他,徐悠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交往之中的伴儿向外劈腿这回事儿,徐悠是真的接受不了。
吴斌心里也明白,抱了他一会儿也就放开了,“我送你?”
徐悠点点头。苏成泽庄少东都在这里,今天晚上的聚会明摆着是进行不下去了。徐悠跟哥几个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吴斌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徐悠神差鬼使地回了下头,视线毫无预兆地跟一个人碰了个正着。
是庄少东。
不知为什么,明明隔着半个酒吧,光线又不是很亮,但徐悠却诡异的连庄少东搭在苏成泽肩膀上的那只手和腕部露出来的一道银色表链都看得清清楚楚。
庄少东一双微带醉意的眼睛正带着一丝不屑的神色远远打量着徐悠。徐悠知道他一直看不起自己,当年他跟在庄仕杰的身边的时候,庄少东就认定自己是为了攀高枝,这么些年过去,徐悠也不指望他忽然间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不过这么直白露骨的鄙视,还是让徐悠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庄少东眼中的敌意锋利如刀,瞬间穿透了荏苒岁月,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张狂恣意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庄仕杰可以大度地原谅自己的家人,徐悠却不行。庄少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样一样,徐悠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迟早会加倍地还回去。
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徐悠到底没忍住,回过身冲着酒吧角落里那个眉眼锋利的男人伸出了一根中指。
第六章:别人的名字
车子在小区里拐来拐去,停在徐悠家楼下的时候,吴斌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想起搬家?”
“嗯,搬了。”徐悠接过他递来的香烟,漫不经心的在指间摆弄着,“我从三建出来了。”
“为什么?”吴斌吃了一惊。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猎头公司找上徐悠,不过都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在三建已经是总工了,再往哪里跳都有走下坡路的嫌疑。
“不为什么。”徐悠无声地笑了笑,“干的不痛快,就跳了。”
“那你现在……”
“在一家技术公司混饭吃。”徐悠含糊地答道:“待遇还不错。”
吴斌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继续追问了,沉默片刻又问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徐悠想了想,“两个多月了吧。”
两个多月,正好是他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吴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因为自己劈腿的事儿受了刺激,徐悠才会做出这么反常的决定?想了一会儿,吴斌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自作多情,徐悠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自己那么上心的样子。
吴斌拍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徐悠没有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更不会违心地安慰他说没关系。事实上,当他知道吴斌和那个小男生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失望的。他挺喜欢吴斌的性格,两个人在床上也合拍。他一直认为两个人可以这么过下去的——至少也应该将这段关系再延续一段时间。半年、一年、或许……
“那个孩子其实不怎么合我的胃口。”沉默片刻,吴斌忽然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当时我就是特别心烦,特别特别心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就那么……半推半就的跟着他走了。”
徐悠敏锐地察觉了他话里还有其他的意思。他抬头看着吴斌,吴斌却沉默地望着窗外。小区的路灯并不亮,照着他的侧脸,模模糊糊的,宛如剪影。
“出事前两天,黄海涛的生日。”吴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似的问他,“那天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徐悠点点头。那还是他第一次带吴斌去见自己的哥儿们,潜意识里也有想和吴斌继续发展的意思。没想到他这头才给吴斌扶正,那头人家就把腿劈出去了。这样一个结果,徐悠心里除了失望,也颇有些难堪。
“那天在征服者,你喝了很多酒。”吴斌自顾自地说道:“醉的连车库的门都找不着了,还是我给你抱上楼的。”
徐悠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回事儿。当时是黄海涛和李晓武合起伙来灌他,白的红的都有,他自己都不记得喝了多少。
“还没进门你就开始扒我的衣服,”吴斌的嘴角挑了挑,流露出一个似乎想要微笑似的表情,“你对我从来没有那么主动过。虽然咱们一直都挺好,但你从来没有那么主动过。我特别……高兴。”他说高兴两个字的时候,眼里却沁出一丝水色,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徐悠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我特别高兴。”吴斌重复了一遍这一句听上去有点儿冒傻气的话,又沉默了。车窗外的虫鸣声忽然大了起来。夜风拂过,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温柔而又静谧。
“然后……”吴斌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带着一丝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伤恸,“然后你喊了别人的名字。你醉成那个样子,却在我怀里喊别人的名字。”
徐悠的脸色倏地变了。
“你喊别人的名字,徐子。”吴斌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你真他妈会选时机,老子这么些年,还没那么高兴过。你就选这么个时候在老子的心尖上捅了一刀。”
徐悠心头一恸,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了起来。
吴斌重重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低着头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有时候想想,你真挺不是东西的。我整个人都给你了,你却只给我一个空壳子。我在外面419伤了你的面子,也只是伤了你的面子吧?我呢?徐子?你想过我吗?”
徐悠的指甲已经要掐进掌心里去,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有洁癖,容不得我劈腿。”吴斌把半截烟扔出了窗外,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伤感的味道和挥之不去的疲倦,“我也有洁癖的,徐子。我也容不得自己手里捧着一个空壳子。如果得到的只是身体,那你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