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此时身体状相当不好,饶是他这样多年习武的人也感到私处痛楚难耐行动非常不便。鄢行天居然还要逼他上马?龙吟忽然很是冲动,忍不住张口想问问眼前的皇帝真的要他继续骑马参赛吗?就算对方现在看轻了他,但他们之间以前那数十年相处的深厚感情呢?难道鄢行天对他再也不会容情了么?
心里翻滚着声声呐喊,但是龙吟最终还是没有向鄢行天全盘问出来。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若对方还怜悯他,当然不会提出那样残忍的要求。现在多说无益何必自取其辱?
望着在他眼前看起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鄢行天,龙吟收回了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坐上马背,压下体内与胸口不住翻腾的痛苦接过了缰绳,策马扬鞭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现在,龙吟知道他曾经由衷发誓终身追随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但至少他目前还有能力帮助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就像以前帮助他的二弟龙羽与唐默飞一样,他如今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别人能够得到他永远也不可能抓在手中的幸福。
第九章
各国骑手竞赛的结果以龙吟对胜利异常的执着而获胜,冲过终点的那一刻龙吟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引起不小骚动。鄢行天迟疑着上前察看他的伤势,但龙吟在晕劂之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记得你应承我之事。」
就这一句,鄢行天心里仅有的一丝怜悯瞬间消失无踪。他只觉无比愤怒,龙吟如今只惦记与他讨价还价,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对他提出条件。其实他原本不想抱过龙吟之后让其继续赛马,嘴里不过是说说折辱一下对方罢了。因为在亲耳听到龙吟唆使文俊宏去找太后之时,鄢行天真的非常震惊也好生失望。
一直说服自己龙吟与迷惑父皇的那个男人不一样,但鄢行天想到龙吟爱他有可能只是为了权欲与其他目的,他的心就痛得厉害也更为恼怒。所以认定龙吟教唆文俊宏是为其自身铲除潜在的威胁,鄢行天怒极之下才故意那样对待龙吟,折磨对方身体的同时他自己的心也愈加痛苦。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龙吟不再向他解释?同样不懂龙吟怎么会变成一个为保全自身的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其实只要龙吟好好对他说清楚,他也不会那么残忍的对待龙吟。
只可惜龙吟宁愿答应他列出的条件也不想对他坦诚相告,鄢行天想到这里强迫自己硬下心来,神色淡淡地令侍卫将龙吟护送回宫,他没有前往探望只是传令御医前来诊治。
此后数日,鄢行天的心绪一直不宁。他一面应付各国君主在苍日国短期逗留时的拜访,一面记挂着龙吟那日于万众面前倒下的情形。如果不是真的撑不下去,像龙吟那样坚韧的人是不会放任自己晕过去的罢?但无论心里如何激荡,鄢行天表面没有露出丝毫担心的神情,就连御医向他回禀龙吟的伤情时,他也只不过是神色淡淡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从御医吱唔不安的神色里,鄢行天还是看出龙吟这次可能真的伤得不轻,偏偏又是那说不出口的羞耻之处,也难怪禀报的人一脸尴尬拼命找着隐晦的词儿来向他汇报。若是旁人也觉不便与窘迫,那么身为当事者的龙吟心里又有怎样的感觉呢?
鄢行天心情起伏不定,思前想后也不知他究竟打算如何处置龙吟。但是当神游天际的皇帝反应过来时,发觉他的脚已经踏在东潮宫的台阶上。轻轻苦笑着,鄢行天想到赛场那日他在龙吟眼中发现的也是这种无奈又苦涩的神色,心里又抽痛起来。
挥退宫女让她们不必禀报龙吟,鄢行天一步步慢慢走进宫殿深处,看到龙吟的榻床移到了窗下,而榻上的人依靠在榻床的护栏上,微斜着身子偏头凝神望着窗外的景色发怔。
鄢行天只觉他的胸口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心跳亦不自觉漏了一拍。眼前的龙吟银衣盛雪形容清瘦,身处在暖暖轻风与淡淡阳光的柔柔包裹之下,却似乎没有丝毫生气与真实存在的感觉;榻上人飞扬的发丝随风抚在其苍白得有些透明的秀丽面容上时,仿佛有一种随时会被窗外吹来的这股暖风卷走的错觉。
以往耳聪目明时时保持警戒护得皇城平安无事的龙吟,此刻竟然对他的进入根本没有察觉,可见御医的话没错,龙吟的身心当真受到无比重创,目前可能已没有精力再顾其他事了。
鄢行天心里痛楚更盛没缘由升起一股恐慌,好想立即冲上前张臂将龙吟紧紧锁在怀中以确定对方没有消失、也不会在他面前消失。但是想到那日亲耳听到龙吟教唆文俊宏的事,皇帝的脚步便僵硬地杵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谁让龙吟偏偏触了他两件最大的禁忌呢?鄢行天狂放自傲,最恨别人擅自安排他身边诸多大事;神庙金箱的奇怪之处摆明是有居心叵测之徒想将他与龙吟硬凑在一块。他在认定那心怀不轨的人正是龙吟之后,心里自然恼怒龙吟恨其竟敢插足他的人生,冒犯他的威严。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鄢行天自小因他父皇被情人毒死的事,从而对男子间的情爱抱有极深的抵触与厌恶。他偏激地认为两名男子之间最多只有手足之情,何来真心真意的眷恋与爱呢?
在这样偏执到几近病态的情况下得知最信任、最亲厚的龙吟以情欲之心爱他,鄢行天心里这根刺怎么也化不掉,他日后再看龙吟觉得对方处处透着古怪,其行事说话、性情品性亦全都大变,所以鄢行天怎么也不能平心静气的面对龙吟,时常在冲动之下对龙吟干下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残忍事来。
「咳。」鄢行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打破沉寂,提醒龙吟他的到来。
此时的皇帝心里百味陈杂,前些日子在胸中充盈的愤激与不快都不如突然感知的惶恐与不安让他惊心,莫明其妙地担心龙吟真的会被窗外的轻风刮走,鄢行天自己也弄不懂外面的天气明明那么美好,他为何害怕龙吟会消失在如此温暖无害的阳光之下?
龙吟听到了响动可是没有起身,他回过头淡淡的看了站在榻前的鄢行天一眼,眸中竟无丝毫暖意也没有起身行礼,连那声生疏又恭敬的「皇上」亦没有再从其口中呼出。
看来龙吟现在连表面上与他平和维持关系的想法也没有了,鄢行天喉头一涩跟着怒气翻涌,刚刚才浮于胸中的些许愧疚与歉意以及他拼死不承认的怜意顿时烟消云散。
「吟,听太医说你这几天精神好很多了,所以我特意来看看。」鄢行天坐在榻边伸手抚上龙吟消瘦的脸颊,轻笑道:「顺便,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龙吟对鄢行天刻意对他流露出的「温柔」与「体贴」深感痛心,但现在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向眼前的人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他在鄢行天心里已经定型了,他龙吟就是那样一个为求权位不择手段又兼卑鄙无耻靠出卖身体达到目的人。尽管非常不甘心被心爱的人这般误解,但是鄢行天对他的羞辱与折磨已快让龙吟对这份爱死心。
就算他对鄢行天的感情永远不变又能如何?他不想这样没有尊严的在皇帝身边活下去——等他还清所欠鄢行天债务之日,便是了结他们这段孽缘之时。在这之前鄢行天还想怎样折腾,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今日退朝后大司马康镜赶上前来送上一本当朝史官们不常翻动的史书。我国男子为后之前只有一例,那本旧史书上对主君的安排你可知道吗?」鄢行天捏着龙吟的下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里不禁恼其做戏的本事越来越佳,「怎么?莫非吟不关心自己的前程与你现在所处的高位了么?」
龙吟垂下眸,睫毛闭合之际从中一晃而过的淡淡嘲讽之色让鄢行天脸上挂不住,他冷笑几声接着把话说下去。
「旧史书里记载,侧妃生下龙子之后主君应按律让出后宫之主的宝座,其去离只看皇帝的心意。」鄢行天说到这里心中清楚康镜的如意算盘,难怪那老家伙一心想除掉清姬推自己的女儿康沂为侧妃。
如果不是上次下毒之事没有真凭实据,他真想把这些打算将龙吟从他身边赶走的人全部凌尺处死。因为鄢行天认为若龙吟真有他猜想中的不堪,能教训对方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龙吟安静听着脸上神色安然让鄢行天更是气恼,重重甩开手看着龙吟下巴上被他抓捏出的几道红痕,鄢行天心里方觉稍稍解气。
「不过你放心,清姬身分卑微,所以只要我不将她立为侧妃,你主君之位还是坐得稳的。」鄢行天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想到这正是以康镜为首的一群朝臣日日烦着他的理由,那些人也以清姬的出身一直劝谏皇帝另立名门之女为妃。
想到这么多各怀私心的人都想方设法为其家族谋求利益,竟无一人真心为他着想,鄢行天心里原本不是滋味,如今再见龙吟神色淡淡,看他之时眼中再无以前那种默默温情与关切,他自然更感失落。
他二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这时宫外响起脚步声,却是大腹便便的清姬带着几个宫女前来向龙吟请安,正好冲散了一点鄢行天与龙吟之间的尴尬。
「你们这几日感情变得很好嘛,朕听说你时常来探望吟?」鄢行天看着清姬进来时脸带欢笑,看到他后笑意立即收敛变得异常恭敬,察觉这番变化他心里微觉不快,为什么这些人好像都很喜欢亲近龙吟?明明之前这女子还有些惧怕龙吟现在却似乎愿意待在龙吟身边,看起来就碍眼得很。
「回陛下,臣妾先前多蒙主君照料保护,如今他身子不适臣妾自当前来探望问候。」清姬柔声回答。
「你即将临盆自己应该多加小心,以后不要四处走动好好在偏殿静心休养。」鄢行天沈声吩咐道。
「是,请陛下放心。臣妾也只不过是呆在这里陪着主君说说话儿,不会感到劳累。」
清姬的话再次激起鄢行天的嫉妒,龙吟现在对他摆出一副不肯说半字、也不愿搭理的模样,但是私底下却与别人谈心,他不禁重重哼了一声。察觉皇帝不悦的女人立刻惶恐地低下头,不明白她又在何处惹恼了鄢行天。
「吟,我先走了,你和清姬慢慢说话吧。不过你得替我把清姬看好了,一定要确保她的孩子平安无恙。」鄢行天站起身来再看了低着头的清姬一眼,「她人在你这儿了,我想旧史书上所说的那事就算你再不乐意,这么聪明的你也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罢?」
龙吟听着这暗讽之言顺口应了一声也不起身相送。他这样无礼让清姬吓了一大跳,生恐皇帝降罪便向鄢行天看去,所幸后者没有计较转身快步离去了。
长长松了一口气,清姬坐到宫女们搬到榻前的太妃椅上,转头望向龙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曾经忌惮龙吟然而经过上次下毒之事后,再见到面无表情看着她但眼睛并不冰冷的青年,她心里不禁油然升起一股亲近之意。
「主君殿下,你今天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太多啦。」清姬打破沉默,最近龙吟越来越少语,日渐憔悴的神色也让受过龙吟恩惠的她颇为担心。
「伤势大概恢复得差不多了。」龙吟轻声应了一句,「他说得对,你现在确实不方便四处走动。」
「有主君在,应会保清娉无恙吧。」清姬微笑,但话落时她脸上的笑容隐去,「其实臣妾现在后悔了,当初若没有一时鬼迷心窍扔了药怀上龙种,说不定现在臣妾已经平安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了。」
「原来你的名字叫做清娉。」龙吟微感意外,他转头细细打量发出这句叹息的女子褪尽粉妆之后居然颇显清丽,而她刚才说出的似乎也的确是肺腑之言,没有想到短短几月对方的心境竟有如此改变,龙吟非常惊讶。
「清娉姓秋,被封为『姬人』也是拜腹中孩子所赐。」秋清娉略感不好意思,浅浅笑道:「昨天清娉还在思量等孩子出生后,上书奏请皇上恩准回乡。」
「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念头?」龙吟垂下眼,「永远离开你心爱的人,你真下得了如此狠心吗?」
「臣妾待陛下之心永远不及主君、接近皇上的初衷也非真的爱慕,每每想到此处臣妾亦自觉惭愧,再加上身处宫中处处遭逢危险,这些也非臣妾期望过的生活。」
龙吟摇摇头,秋清娉的话让他想到因自己对鄢行天的心意换来的几番侮辱,心中更觉无奈与痛楚。如果旁人尚且看出他对鄢行天之心,那为何当事者就是不肯相信他呢?
「既然你告知我你的真名,以后别在我面前自称臣妾,直接叫我名字,难道你不觉得这些称呼很刺耳吗?」
秋清娉微微怔了怔,看到龙吟那双温柔哀伤得几近麻木的眼眸,心中忍不住一酸,鬼使神差般点点头。
再坐了一会儿,秋清娉觉得累了便准备告辞。在她被宫女从椅上扶起来那一刹那间,一股凌厉的劲风突然扑来;龙吟迅速从榻上弹身而起跃到秋清娉身后,扣住袭击者的手腕五指用力使那人手中钢刀拿捏不稳坠了下来。
伸出另一手接过这枚夺来的兵器,龙吟看到那几名跟随秋清娉而来的宫女被袭击者的同伴所杀,他心中怒极顺手出刀反劈将擒住那人斩于脚下,一回身看到无数兵刃向着吓呆的秋清娉接连砍杀而去。
腾身赶到秋清娉身前架住砍向她身子的数柄利刃,龙吟皱起了眉头。蒙面的刺客共有十几名,但个个武艺只是略逊于他,情势不容乐观。
「来人。」龙吟高声呼道,殿门外却一片寂静。
「龙吟,你死心罢。你派来守卫东潮宫的这组护卫现在都身中迷香不能前来,若在下一组人换班之前你老老实实呆着不动,咱兄弟杀了这女子便不会为难你。」为首那名蒙面人沈声说道。
「康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未出世的孩子。」龙吟将秋清娉拉到身后厉声喝斥。
「你不看武技也能认出我?」那人大惊。
龙吟冷冷看着这群人,心中知道世上像他三弟龙枫那样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中来去自如者甚少,再加上能够瞄准皇帝不在的空隙进入刺杀清姬的人,一定有守护皇城的侍卫为内应;而目前最想让清姬死的人自然是大司马康氏一族,他们只要趁机杀了秋清娉再换回侍卫装束便平安无事了。
「既然被你识破,本官也无话可说。」康凛吩咐左右,「快些杀了他二人,然后立即放火焚宫。」
说着,这位新任的统领大人干脆扔下手中兵刃,纵身上前双掌一错狠狠向秋清娉拍去。龙吟抓住秋清娉的肩膀带着她险险避开,掌力落在他们身后的立柱上,那根柱子顿时轰然塌陷吓得身怀六甲的女子尖声大叫。
康氏一族人皆知这番响动过大,他们如今只能全力以赴杀了龙吟与秋清娉,否则此时若平安脱走,他们同样也逃不了丢掉性命的下场。
龙吟皱起眉头,他早听说康凛的掌力能够开碑断石却没料到这么厉害,不知他能否撑到援兵赶来?回身瞧着花容渗淡的秋清娉,龙吟拉着她再避过一轮疯狂的攻击,心中暗自发誓:就算没了性命,他也定要护得秋清娉母子平安。
混战中,龙吟一次次击退刺客的攻击,代价便是身上多出一道道伤痕。他咬牙硬撑不顾一切护住秋清娉但仍有无暇顾及之处,女人肩臂多处受到轻伤所幸并无大碍。
龙吟渐渐觉得头晕眼花身体疲乏,眼前刀光又跟着急急闪动……
一抬头,他看到康凛又捡着他防护疏漏处扑到秋清娉身前,对着惊恐万分的女人再度扬起了手掌。
「砰。」秋清娉听到耳边闷闷的但身上久不见疼,她吃惊地打开眼看到龙吟拦在她身前,康凛的双掌一上一下印在龙吟右胸与小腹上。秋清娉虽不会武但见过康凛掌力凶猛,现见龙吟舍身相救她心里大震连声叫龙吟不必管她。
「我有内力护体,不碍事。」龙吟转头对秋清娉淡然笑道。虽然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也非常虚弱,但是秋清娉在这抹笑容的安抚下竟也没有先前那般害怕了,只是泪流满面感动之极。
「快杀。」康凛右肩在刚才击中龙吟时被对方砍中一刀,疼得他连声厉喝。
龙吟顾不得伤重急急扣住秋清娉向门外掠去,然而他先前已经力乏如今再受两次重击内息早乱,人刚刚跃到宫墙之上,体内劲力居然全失手臂一软再也抓不住秋清娉,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