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骇之下,龙吟不及细想连忙纵身跃下想接住秋清娉,可惜为时已晚。他伤重下身手不灵活没有抓住女人,低头见秋清娉摔落地面昏死过去心中忍不住一痛。
龙吟蹲下身刚想察看秋清娉的伤势,鄢行天那张怒气冲冲、宛如修罗夜叉一般凶狠阴森的脸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行……」龙吟话未说完,胸口砰然剧痛却是盛怒之极的皇帝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正中。气血翻涌之下龙吟张嘴咳出一大口鲜血,但是这回皇帝再也没有丝毫怜惜他。
「朕未料到你居然狠毒如此,先前不过是一时戏言你却当真了。为保你现在的位置对她下此毒手,你想害死朕的孩儿么?」鄢行天身后的侍卫迎上截住转身想逃的康凛等人,怒发冲冠的皇帝抱起秋清娉,看着女人下身浸出染在裙上的屡屡血丝心中更是狠极。
「你以为买通几个刺客来承担罪责就可以瞒过朕吗?若没你的授意他们如何能进得宫来?你之前还故意做出这副想救她又失手的模样?哼,以你的武功会抓不住一名女子?」
「我,我没有……」龙吟说着,又是两口鲜血呛出。他心知伤势沉重但鄢行天扣在他身上的罪名实在太过分,让他无法甘心承担这样的指责。
「就算你杀了她朕还是可以另立他人为妃,到时生下皇子同样依律将你赶出宫去。你给朕记住,如果她和孩子有何不测,朕一定唯你是问!」抛下狠话,鄢行天一边厉声令人快传太医,一边抱着秋清娉进了东潮宫。他好恨自己到这种对龙吟完全失望的地步,还是不能立即狠下心来将祸害自己亲子的人斩杀。所以现在鄢行天不想再看到龙吟,他害怕自己狂怒之下真的杀了眼前这个人。
龙吟原本不好的脸色闻言更是毫无血色,他怔怔看着离他远去的鄢行天,根本没有理会四周投在他身上那些好奇又惊惧的目光。
渐渐的,他垂下了头眼睛里的神采暗淡了下去,只在唇角轻轻泛起了一丝了然的笑容。
鄢行天阴沉着脸倾听太医的诊断结果,秋清娉已快临盆如今从高处跌下伤了内腑,伤情严重大人和小孩儿都有可能不保。鄢行天脸色愈加不好,龙吟却在这时一脸漠然地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鄢行天正欲喝斥龙吟出去,突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管拔掉堵在管口的木塞,一枚烟花立即腾空升起。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儿?」鄢行天皱眉,因为龙吟的举动有些奇怪。
「要救她母子性命也不难。」龙吟扔了竹管翻手再拿出一物,柔声问道:「行天,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她能活下去。」
「废话!你以为她像你这般奸滑?故意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割几刀便算是给朕的交待了吗?」鄢行天看龙吟手中是太后赐给他的冰莲,心中大喜没有注意龙吟语气奇怪,「快救她,朕自然想她活。」
「我明白了。」龙吟轻声应了一句。
「陛下,主君,清姬动了胎气即将产子,慢慢喂她一瓣瓣服食冰莲只怕药力不能达到最好,她需将此莲整朵服下。」太医在旁插上一句。
「你拿个杯子来。」龙吟走到床边,围着秋清娉的数十名太医还有宫女被他平静得麻木的神色所慑,不由自主依言而行让出路。
龙吟握手一捏,掌中冰莲化为粉末倒入宫女送来的玉杯里,他令人和了水亲自扶起昏迷的女人,捏开她的下巴将冰莲慢慢灌喂了进去。
「这时候惺惺作态想掩饰你的罪过吗?」鄢行天知道服下冰莲之后秋清娉母子应该无恙,他放下心来对龙吟冷冷讽道。这时外面的侍卫经过一番厮杀将康凛等人抓获押到东潮宫门,鄢行天正要前往审问,龙吟清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行天,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十章
鄢行天尚未应承,龙吟却自顾把话说了下去。
「行天,你知道么……在我们初次相遇那天,我就在心里下定决心这辈子也要跟随你左右,好好帮助你,一辈子也要陪着你。因为你是第一个明确说出需要我、也是认同我能力的人。」龙吟回忆往事,嘴角泛着温柔的笑容眼神无比柔软,好像压根儿没有在乎鄢行天之前如何粗暴的对他。
鄢行天终于察觉到龙吟的反常,他嘴里的斥责不由咽下心中一片茫然,就连闻讯赶来的太后到达身后也没有留意。
「你身为太子却从不以权压人,不仅与我同吃同睡还那么相信我、处处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但那个时候我只想偷偷在心里想着你罢了并没有奢望你能回应。」
听着龙吟柔声说着这些话,再看他一脸平静的将杯中和着水的冰莲粉末全然喂给秋清娉,鄢行天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隐隐预知到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会发生一样。他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向龙吟走上几步,突又回过神来硬生生逼自己止步。
「我知道你因先皇之死一直不相信男子间的情爱是真诚无私的,所以我不怪你在得知我的心意之后接连对我所做的那些事。」龙吟转身怔怔看着因他的话愣住的鄢行天,眼神淡漠似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让皇帝心里突地绞痛难忍。
「你……」
「行天你先听我说完。」龙吟的语声不高但鄢行天却不知为何乖乖停口不言,只听得神色安然的青年继续说道:「那段时日我也曾动过离开你的念头,谁想你忽然又待我如同少年时一般好,让我禁不住自欺欺人地认为,或许等你习惯我以另外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之后,你会明白我的心意再次信任我,再次接受我。」
龙吟说到这里看见秋清娉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他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与决然。鄢行天瞧在眼里,心中的不安更浓。
「于是我决定留下来,往后的日子里听着你侮辱我的讥讽之词,顶住你对我的猜疑也不再抗拒你变着方儿折磨我的身体与尊严,继续陪在情绪阴晴不定的你身边。」龙吟惨然一笑,「听到这些你会觉得很意外吗?我也觉得那样想的我真的非常奇怪也好生愚笨。我怎么会蠢到认为只要我再忍忍,只要再过些时日等你想明白,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多容忍你一点让你重新相信我,那么你便可以接受我,我们也会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的永远在一块了。」
「吟,那些刺客究竟是不是你派的?」鄢行天突然害怕起来,他不喜欢龙吟用这种淡漠的眼光看着他,也不喜欢龙吟用这种温和得像对陌生人说话的语气对他讲话。
「到了现在你还问我这种问题,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龙吟轻轻掀起了唇角眼神却陡然变得冰冷,他看到眉头重重拧在一块的皇帝最终还是开了口,「那我再说一次罢,神庙金箱的事我不知道是何人所为,被俘的刺客你审了以后应该会明白真相。至于你还会不会相信,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爱上你,让你为难、让你痛苦、让你怀疑人的真心与忠诚、让你喜怒无常性情大变,这些是我欠你最大的债!是造孽!不过现在好了,你不必再忍受这些折磨了,因为……」龙吟眼里的冰霜说到这里时慢慢融解,接着浮上一层淡淡的倦与伤还有平静到极点的绝望,他轻声说道:「因为我不会再爱你了。」
「你说什么?」鄢行天初一听到这话有如巨雷轰顶全身大震,他几步猛冲到龙吟面前伸手按在对方双肩上,「你对着朕再说一遍!」
「我不会再爱你,不会再给你困扰了。因为孽债已经偿还——我现在终于明白只要我不再爱你,我便不会痛苦我也不欠你什么了。」龙吟说着,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朕不允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朕的,你的感情和心也是朕的!朕不许你随随便便把它收回去!」鄢行天心里又急又气,龙吟眼里的决断深深刺痛了他。他从未想过龙吟有一天不会再爱他,感觉这次对方不是做戏鄢行天更是大怒。他都没有追究龙吟连连犯下的重罪,眼前人怎么还敢在心里想着离开他呢?
「那可由不得你了,行天。」鄢行天从来也不知道,当龙吟没有丝毫感情叫着他名字的时候竟会让他的心痛苦恐惧得这么厉害。他正打算用力将手下的人摇醒,却听见「砰」的一声之后龙吟的身子缓缓向下倒去。
慌忙伸手一把接住龙吟,鄢行天看着滚落一地的玉杯碎片遂将手中人抱到了殿内另一张榻上。
放下龙吟时,鄢行天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大口、大口的鲜血由龙吟的唇中吐出,洒在了青年胸前的银色衣襟上,但龙吟的脸色却极为安详好像卸下了多年的重担一般轻松,嘴角边的淡淡笑意凝聚不散,让皇帝瞧得莫明其妙的心惊胆颤。
「怎么会这样?」鄢行天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将龙吟再揽到怀中并抬起他的头希望阻止鲜血如泉水般喷涌的速度。然而皇帝所有的努力根本无济于事,龙吟咳呛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不管鄢行天如何用手捂堵就是不能止住由龙吟口鼻涌出的鲜血。
「来……来人,快来人!你们都死了吗?」看着指缝里不断渗出的鲜血,鄢行天惶恐又愤怒之极的大吼,太医们吓得脸如土色赶紧跌跌撞撞扔下秋清娉围到龙吟身边,颤抖着搭了龙吟的脉后齐齐摇头。
「禀皇上,主,主君殿下的五脏六腑严重破损,现在出血不止只怕……只怕命不久矣。」
「胡说八道!来人,将这群狗奴才的头全给朕砍下来,吟他怎么会有事,他不过只是受了轻微的外伤想骗朕而已!」鄢行天勃然大怒连声令人将倒霉的太医们推出去斩首。
「微臣冤枉啊,皇上!主君殿下五脏皆损他又强撑着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而且唯一能救他的冰莲也让清姬主子服下了……臣等实在无能为力啊。」
在太医纷纷的喊冤声里鄢行天呆若木鸡,脑中想到刚刚龙吟问他是不是想救秋清娉,他居然理所当然的应下了。
那句话听在怀中人的耳中,岂非让其理解为他在龙吟与秋清娉之间选择了后者,还亲口令龙吟去死的么?胸口痛得厉害,鄢行天方寸大乱眼看龙吟就快在他怀中逝去,他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些认定的欺骗和算计,那些无聊的猜疑与不甘,还有被收卖的神官、刺客甚至连他未出世的孩子都不重要了。
如果龙吟能够活下去他什么也愿意做,就算他怀中抱着的真是一个贪慕权欲与富贵的人,就算龙吟爱他的初衷与目的不单纯,他现在也不在意了——此时此刻鄢行天才明白他那个英明一世的父皇为何甘愿被人左右!
「快醒醒,我不许你死!不许离开朕!听到没有!!」狠声的命令的到最后变成了惊慌的哀求,鄢行天只觉他体内的血也变得冰冷,随着龙吟生命的逝去而被抽光了。心,疼得完全不能再想任何事了。
为什么让他在快失去龙吟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的重要?回想到刚才龙吟苍白的脸色与淡漠的话语,鄢行天心疼到无以复加,他好害怕怀中人在下一刻死去,好想将龙吟拥紧抱住但又恐使其伤得更厉害。
眼见龙吟平静的慢慢闭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鄢行天手足无措恐慌之余忽然明白,就算他可以掌控天下人的生死,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挽回龙吟的生命!这样深沉的绝望与痛苦让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只想放声大哭。
「你这个狗皇帝,放开我大哥。」这声怒斥之后鄢行天双手一空,失去意识的龙吟落在一名黑衣少年的怀中。
鄢行天见那个突然闯入的少年脸上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记得他曾经见过此人再听对方这般称呼龙吟,他脸色陡变,「你是吟的弟弟?可你不是龙羽!」
「龙羽是我二哥,莫非你认得我龙家全部的人么?」少年一手怀着龙吟另一手轻轻一挥,劲风拂过那些扑过来擒他的众多侍卫全部被他扫出十几丈,摔倒在地一时无法起身。
「难道你就是那个从小随天下第一高手学武的龙三公子?」太后惊道,在场中人皆知龙枫师父厉害,若然龙枫得其真传这皇宫禁地与三千禁军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龙三公子,并非陛下害了你兄,是外面那些刺客……」
一个内侍大着胆子说到这里,龙枫身子一晃来到东潮宫门外依那人所指站在康凛面前,一掌将其拍进宫殿坚硬的地砖里直至没顶儿。众人无不暗惧,只有鄢行天毫不理会冲向龙枫想将龙吟夺回来。
「行天不可!」太后大急,她见龙枫如此厉害,只怕对方眨眼间杀尽这里的人也不在话下,鄢行天冲过去岂不危险?
「你给我老实呆着!」龙枫一指点出用深厚的内力将鄢行天再次震开,「若非以前答应大哥永不会对你不利,今日定叫你与那害我哥的坏人一样下场!」
鄢行天眼见龙枫说完这话转身即刻不见,他又惊又怒只想快些把龙吟抢回,连忙传令大内侍卫与御林军立即搜捕龙枫下落。吩咐完毕,鄢行天蓦然想到他曾经怀疑龙吟与所谓的心腹见面一事,心里更是后悔。想当日龙吟应是担心自己怪他弟弟擅闯禁宫所以才没有实情托出,他在那时竟又狠心将其折辱一番。
「龙家势大,龙吟外祖父是三朝老臣位居宰相要职,外祖母乃楼兰国公主,他的父亲虽是一介布衣但也统领武林,其姐龙静嫁给兵马大元帅,弟弟龙羽伴侣的家中富可敌国,如今又加上一个无法无天、武功深不可测的龙三公子。」太后忧心忡忡,「这些人若因龙吟之死怪罪我儿,鄢氏皇族岂不危矣?」
「母后,你此时不想吟身受重伤还能不能活下去,却在担心这种事?」鄢行天怒道,心里对龙吟吩咐龙枫不要伤害他这件事相当在意。
「我岂能不说,当初看中龙吟的不正是他身后这些势力么?」太后见皇帝怪他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母后,你说看中吟什么?」鄢行天一愣之下立即明白几分,他冲上前直直看着太后等生母解释。
知道避不开这个话题,太后只好长叹一声,「金箱中的字是我令神官刻上去的,为的是让龙吟当上主君借他的忠心与家族之力好好铺助你。」
「你怎么能这样做?」鄢行天虽已猜到但听母亲直言相告,他心里还是非常震惊与愤怒。
「先皇逝世后我族基业并未完全平稳,朝中结党营私居心不轨者甚多。难得我见龙家势大、龙吟那孩子又对你痴心一片才想让他好好助你。」太后叹道:「为娘见你平时待他确实不同还将国宝冰莲赐下了,心想或许你厌恶别的男子对他却是极好。所以为保你江山永固出此下策,我又怎料原来你竟如此对他?」
鄢行天听得如坠冰窖,他因偏执对龙吟做了些什么?为何那时不管龙吟如何解释他也不相信对方?反而一次又一次将龙吟的身体与心灵撕裂,还自以为是去评击龙吟的人格与尊严。难为那个一直将他放在心里的人忍了下来,但最后他的残忍却又再次将龙吟击得粉碎。
「陛下,清姬主子醒了,不过她受惊之下生出来的小皇子……夭折了。」又一阵闹腾之后,一名宫女怯生生前来禀道。
鄢行天心里一痛,他无力垂下头挥了挥手。
「清姬主子醒来后急着要见陛下,说主君为了救他用身体挡住那打断立柱之人的两掌,希望陛下快些让御医给主君殿下瞧瞧伤势……」
「啊啊啊!」鄢行天抱着头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声大吼,吓得那名一直在照顾秋清娉因而不知这边发生何事的宫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摇了摇头,令众人收拾这里的狼籍之后离开了。这个时候,她想让皇帝冷静一下。
良久,鄢行天停止了悲嚎。怔怔看着龙吟留在榻上与他手上的血渍,他终于尝到了肝肠寸断、心痛欲裂的滋味。
龙吟为了救他妻儿身负重伤即将死去又怎会是主使行刺之人?但是他被偏激蒙了眼,蔽了心居然没有相信那个温柔善良的人,还对龙吟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回想到踢在龙吟胸口的那一脚还有对他所说的话,鄢行天恨不能现在立刻死去——如果龙枫此时抱着龙吟的尸体回来杀他泄愤却也不错,至少他能够再见到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