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了很久,在你大婚之后我打算辞去统领之职回到龙家庄,希望你能成全。」龙吟轻声说道,软语笑颜一如平常温和亲切。
「什么?你想离开我?」鄢行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当然心烦龙吟喜欢他这件事,但从未想过龙吟会主动提出辞官。
在他内心深处,龙吟不可能舍得从他身边溜走,以前是兄弟的知己情分,现在对方心里有他就更不应该想走了。所以现在听龙吟说出这条提议,他惊讶之余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与不愿细想的震怒。
「行天,如今四海升平,再加上将来你有了皇后与王子,百姓更会相信并依赖你这位身体健康、日渐成熟的帝王。我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何况我带出的侍卫中不乏忠诚有才能之士,他们定能担负起保护皇城的职责。」龙吟认真说着,感到皇帝握着他手的力道逐渐加大,渐渐使他的手掌都有些发疼。
「你真……那么想?」鄢行天问出这话,心里嘴里都奇怪地感觉一阵发苦,明明大婚在即他却完全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在听到时时让他感到为难的龙吟主动提出辞官之后心里亦无半分轻松之意。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也是足以互托性命的兄弟!」龙吟深深吸了一口气,鄢行天不加掩饰的不悦与挽留之意,几乎就快将他拼命做出的坚强与豁达击溃。但是为了不喜男子的鄢行天好,他还是保持着淡淡的温和笑容用他惯有的包容去安抚皇帝的沮丧。
此后,他的心里仍然会满满装着鄢行天,但他却终于可以做到不会再让皇帝与他自己都为难和痛苦了。
第五章
鄢行天从龙吟温和坚定的眼眸里看出了面前人的决心,他心里怅然所失,想让对方留下来的话在嘴里打着转儿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现在鄢行天哪还顾得上行宫那日发现龙吟心意时的震惊与愤怒,也无法再想上回他二人闹得不欢而散的尴尬和心恸,更加没有考虑将来如何面对龙吟的难处与不便了。
此时此刻皇帝心里默念的仅是龙吟突然改变心意,打消去意继续留在他身边而已。眼里心里全是幼时与龙吟在一块的点点滴滴,那亲厚无间的相处、推心置腹的信任,还有享受对方给予他的包容与关怀。
如果可能,他真的好想从来也没有发现龙吟对他与别人不同,一辈子和眼前人做不分彼此的好兄弟。
「你想好了一定得这样做吗?」鄢行天涩声问道。
「非得那样了。行天,你可曾想过没有?我如今无法回头了,而你容不下那样的我。如果我们还呆在一块,我会让你痛苦。」龙吟郑重开口,随后眼神又温柔下来,「就算我离开了,我们之间以前的情谊还在。若你遇到难事需要龙家效力,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再说我也会来看你,只要行天你不嫌被人打扰。」
「怎么会?这可是你说的。呐,一年十二月的时令节气你都要来。还有我的生日、太后的生辰……对了,皇叔他们的生日你也必须来。」鄢行天知道无法再挽留龙吟,当即急道:「总之,你回去后也别忘了这些日子。」
「那这样,一年里我岂不是要往返京城与故乡十几、二十回了?」龙吟听了微觉好笑,但见鄢行天极其认真的双眼心里止不住感到一阵温暖。
「既然这样麻烦,那你不如不走了。」鄢行天将这话冲口而出自个儿也呆住了。他没料到先前犹豫了那么久的话居然一下便痛快说出来,不过说出口之后他顿时觉得轻松了好多,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紧盯着龙吟希望对方点头应允。
只可惜龙吟温和的脸颊轻轻颤栗,最终还是平静下来。这样一来,深知龙吟外柔内刚个性的鄢行天也全然死心了,他知道眼前人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心里好像被挖空那般不适,鄢行天怔怔看向同样拿眼痴痴望着他的龙吟忍不住伸臂将青年圈入了怀里。往昔的情分因这个拥抱再次浮现于皇帝的心里,饶是他素来刚强果敢,如今亦又有了掉泪的冲动。
「就这几日,行天,让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罢。」龙吟举手回抱住鄢行天宽阔的后背,语气仍相当温柔但不容退让。
鄢行天听到了双臂不觉紧了紧。想到即将与怀中人分别,他难过之极大大不乐,再无心力考虑像现在这样抱着龙吟怪不怪异、别不别扭的问题了。
此后皇宫上下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多年的情形又再次恢复。鄢行天和龙吟之间的矛盾似乎完全消除了,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处处透着古怪,让一旁伺候的人也瞧得提心吊胆生恐皇帝恼了拿他们出气。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人习惯主子与龙吟亲密无间的相处,若忽然见他们相互冷对,人人心里皆感日子难过只恨不能这俩祖宗快些和好。
如今鄢行天与龙吟亲厚更胜以前,白日皇帝处理朝事以后不是拖着统领在皇城内四处游玩便是拉着人家腻在御书房内谈天说地,竟捡些民间流传进宫里的传奇趣事说着直至夜深,时常忘了用膳的时辰;夜间鄢行天再也不令女子侍寝仍然继续令龙吟相陪,似乎一时一刻也不愿与龙吟分开——
若不是皇帝厌恶男风,只怕宫中老早已传他二人暧昧了。
不过龙吟不会担心这一点,因为鄢行天不过是舍不得他离开因而不知不觉放纵任性了许多。如果宫里要传闲话,好几年前他便有了个惑主的罪名了。如今他没有刻意与鄢行天拉远距离,鄢行天也没有再疏远他。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些日子是分别前最后的快乐时光了。两人都不愿破坏这段毫无芥蒂的感觉,甚至鄢行天有时还想就算龙吟用怀有情欲的心待他又如何?只要表面上还是以现在这般手足情重、知己义长的感觉相处,他真的可以忍耐也可以让龙吟永远相伴在身旁。
但这些话皇帝始终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如何对去意已决的龙吟开口。好像,苍日国内也只有龙吟才会让他如此在意吧?
接下去太后催促皇帝尽快做好立后的准备,龙吟在鄢行天的要求下不得不帮年轻的帝王打理了一些事务。他没有去管内务府如何修葺未来皇后的居处东潮宫,也没有插手去整他们准备迎接后宫之主的诸多事宜,因为他还没有那样「大度」的胸襟去替那个即将与爱慕之人相伴终生的女子打点一切。
鄢行天最近无时无刻也要龙吟陪着,包括替他处理立后一事。他知道这样对龙吟很残忍,但想到大婚后龙吟便会离他而去,鄢行天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减少与龙吟相处的时日。所以他终于自私了一回,趴在龙吟肩上央着对方为他挑选大礼时所穿之衣。
龙吟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忍着心中难受,与鄢行天一块站到内侍送来的样衣前仔细挑选。
「吟,你觉得这件好?」鄢行天指着正中那件转头问道,眼见龙吟伸手轻轻抚着精致华贵的锈龙喜袍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他心里也不禁一酸。
「这件颜色的确不错,让行天你的面色看起来没那么凶。否则大婚当日吓坏了你的皇后就引人笑柄了。」龙吟见鄢行天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己先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吟,你何时学得伶牙俐齿,当心我日后在你成亲之时……」鄢行天话到此处自己先打住了。龙吟此生还会与别人在一块么?如果龙吟得不到自己的回应,日后经过时间推移恋上他人……
鄢行天用力甩了甩头不去细想这种让他非常不快的假设,有时他真的很痛恨自己。明明给不了龙吟什么却又很想将人家栓在身边,内心深处还隐隐的不希望龙吟爱上其他男子——
如果龙吟将来也会像他这样娶妻生子,那或许还好一点罢?但若龙吟将对他的情意用在别的男人身上……
不,两样都不好!!总之龙吟喜欢上别的人就不对!!!
有些心惊他这样的想法,鄢行天强着镇静披上喜袍依龙吟所言选定了这一件。
「启禀皇上,宫中大神官即将推算出皇后的人选,太后请陛下速去神庙等候。」一名太监尖着嗓子在门外细声细气说道,他这句话飘到鄢行天那里让皇帝觉得说不出的刺耳,眉头也不由重重皱起来。
「快去罢,太后不喜人迟到;何况立后是大事,行天理应重视。」龙吟柔声劝道。鄢行天看看眼前人脸上温和淡雅的笑容,这才平了气依太后所言向神庙方向走去,想到用不了多久身旁便会多一位毫无感情的人相伴终生,他心里终是不乐。
龙吟看着鄢行天高大的背影渐渐离去,心里忍不住一阵绞痛。他果然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心系多年之人走向别人的怀抱,但事已至此他与鄢行天都无法抗之,只得强迫自身平静接受现实。
要不要令人备下一桌酒席等到晚间与鄢行天好好喝上一杯,龙吟心里盘算着,如能共醉一场也算是为这段情谊有了一个交待。他以前时常根据鄢行天的喜好吩咐传膳监准备皇帝的一日三餐,因而有调动御膳房的特权,现在主意打定他便想开口下令。
「龙大人,太后令你立即前往她老人家宫里。」一名太监忽然前来通传,着实让龙吟感到意外。这个时候太后理应和皇帝一块在神庙那里等候神官说出推算的结果,怎么会特意传他前往?但见这太监行容匆匆,满面潮红好像急奔而来,龙吟猜测对方有可能从神庙那边赶来,当下更是奇怪。
「龙大人,快请移步。太后与皇上随后便到。」那太监又尖着嗓子催了一句,龙吟收回狐疑的眼神点点头随对方迈步而去。
来到太后寝殿,龙吟见皇帝与传召他的太后还没回转只好耐心坐在一旁等候。
渐渐的,龙吟察觉情形有点儿不对,那些在皇城神庙与宫中往来奔走的宫人看到他时,眼神都隐隐透着古怪的笑容。他心知必有事发生,无奈这些平时见了他笑嘻嘻的人此刻都不愿靠过来,他也只得忍耐。
忽然脑后一阵响动朝他迅速袭来,龙吟起身闪过这股劲风双掌一错反手劈去同时张口欲唤人。哪知眼角转去,他看到对他扑来之人是鄢行天,龙吟心中微乱手臂僵在半空让再度纵身上前的皇帝扣住胳膊,一把反扭将他身子押在太后寝宫的墙上。
「行天……」
「住口,朕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人叫的。」鄢行天沈声斥道,语声里掩不住愤慨。
完全没有料到之前离去还对他笑语温言的鄢行天,此刻变得怒发冲冠恨不能将他撕成两半,而且称呼也在这刹那间改了,龙吟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当场不知如何应话。
「他怎么叫不得?此后天下也只有他与哀家两人才能直呼你的名字。」太后平缓的声音飘进龙吟耳内,让他心里猝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究竟出了什么事?」龙吟在鄢行天的钳制之下费力启唇问道。
「到这种时候你还给朕装模作样?哈!」鄢行天大笑着,只是笑声里没有丝毫欢乐之意,「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小人。」
「皇帝息怒,你不想保留脸面,为娘还不愿让宫中之人笑话。」太后冷冷提醒鄢行天注意他的言行,随后让在他们身后深埋脑袋的一大群人退出去。诺大的宫殿里只有国君母子二人与龙吟了。
「你真认为我是那样的人?」龙吟心中剧痛沈声反问一句,却听太后在那边淡淡再度开口。
「先前神官算出,行天命定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你龙吟。」
龙吟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晕,他反射性看向鄢行天,根本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但是鄢行天眉宇间的怒气向他证明太后所言必定不假。
从未想过世事居然如此难测,在他决定离开时又发生这样的事,龙吟脑子里一片混乱,从胳膊那里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忽然明白鄢行天生气的缘由。
「我没有……」
「朕还没有提到你便自己先说出来,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又怎会如此?」鄢行天冷笑,「朕就奇怪了,平时坚韧卓绝,宁死也要赖在皇宫的你突然向朕提出辞官?原来是为买通神官想好的开脱之词,用以证明你其实早已有心离开而接着发生的事是巧合罢?朕居然蠢到被你愚弄、被你耍得团团转。怎么,看到那样的情形你相当开心罢?」
「我没有做过一件背你之事,更加没有插手你立后的事。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龙吟见好不容易与鄢行天回到原点的关系又因此事破坏,他心里颇不好受不愿多言,「若你不信,我此刻立即离去便是。」
「吟儿,神官推算之言岂可犯戏。我苍日国中所有人的姻缘皆为神官所定,如有违背国民必遭天谴!」太后摇头插话,「八十年前国中也有男子为后的先例,现在天意如此,你怎能一走了之忍心陷国民于绝境?」
「你也听到了。在姻缘上神官说什么是什么,即使他受人唆使做出堆算的结果,但若朕不遵从就是违背天意,上对不住苍天下有负黎民。这么重一顶罪名扣下来,你说朕不与你在一块,成吗?」鄢行天松手放开龙吟森然对他说道:「恭喜你,如今不用朕开口挽留你的人也多不胜数。若你不嫌累就再推拒一会儿,反正最后你也不会真的离开皇宫,不是吗?你以后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不妨直言,省得玩那些花样浪费朕的时间与精力。」
龙吟气得手足冰凉,他生性温柔从不喜与人口角,如今见心慕之人疑他加之事发突然,一时间更是找不到话辩解;再想到这几天来与鄢行天推心置腹、快乐相处的情形,现在的天壤之别让他胸口发紧堵得难受。
「行天,母后知你不喜男子,但我苍日国在婚俗上不禁此风,何况你与龙吟从小一块长大也算情同手足,与他相伴总好过神官算出的其他人罢?」太后冷眼旁观他二人,但见皇帝气得脸色阴沉手脚发抖却没有真的将龙吟如何,这也算生平最厌这种事的皇帝待人格外不同了。
看清这点,太后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不再规劝鄢行天,她将龙吟单独叫到这里让即将大婚的二人心里都有一个底,如今见暂且相安无事她令龙吟做好准备卸下身任之职安心成亲。
事已至此,龙吟只得木然一一应之。突来的冲击让他无法适应,鄢行天武断的判定让他伤心。
退出去时太后轻描淡写地提到男子为后无法为皇家延续血脉,国中男子通常只能娶一位妻子,仅有当神官推断两名男子姻缘天定时需要继承者的一方可以娶一房妾室。太后言下之意就是此后皇帝定会纳妃嫔以继香烟,让龙吟到时不必计较。
龙吟觉得非常可笑,他根本没有奢望他那份暗地里的爱慕有什么结果,也没有想象与鄢行天有朝一日会有此机缘相处在一块;现在他被鄢行天误会,心里气愤委屈又怎会想那么远去计较纳妃一事?
漠然向太后行礼告辞离去,龙吟路经鄢行天时忍不住向他看了过去。皇帝神色阴沉地看着他,陌生而冰冷的目光让他心里又是一痛。鄢行天为何不明白?他是爱他,但也不可能为了得到这份爱去做出格的事。
这一回鄢行天的怒意发自内心,与寝宫那日的口不择言完全不一样。龙吟心中不解皇帝怎么认定神官的推算是自己用财物买通,弄得自己先前所言所行都好像是为现在这一刻蓄谋已久的一般。
知道此时不管他说什么,鄢行天在气头上也不会相信了。龙吟只求日后与鄢行天说清楚,如果有可能他再寻机离开。
几日来鄢行天也没有出现在龙吟眼前,皇宫上下人人都在为皇帝大婚忙碌不休。龙吟是他们之中最清闲的一个,自从他卸下统领一职后整天闷坐,只想如何解开与鄢行天之间的误会。
但随着神官将皇帝命定之人的情况传诸苍日国上下之后,龙吟心情越发憋闷,现在的情形已容不得他找机会离开了。在众人的羡慕与道贺声里,他瞧着那些他与鄢行天一块看过的诸多在成亲大典上用的东西,心中苦笑不已——
万没料到如今这些东西都用在他的身上,想必鄢行天再次目睹之时必定会更加恼怒罢?
不管龙吟如何苦恼,皇帝大婚之期仍按计划举行。因他是男子不便称后,所以宫中上下按苍日国的规矩皆呼龙吟为「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