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时兼,旭远折返回岐道村边,他靠着自己在阵法上的丰富经验,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人。加持阵法的是个中年女子,旁边还有一个掠阵的短发少年,少年警惕着周边的动静,看起来有些棘手。
旭远想了想,觉得不宜与对方周旋,要想尽快解决两个人,偷袭为上。
阵法虽然威力强大,但是布置起来过于浪费功夫,不适用于实战。这个体会在蜜县对战解利后越来越强烈,故而为了让阵法更加适合实战,他费了一番心思,终于找到了法子。
旭远拿出长剑,用手指凝聚灵力,在剑身上画下阵法。这本是用来加持一些辅助攻击的小阵法或者术法的法子,因为若是用武器加持较大的攻击阵法,在武器或者移动时,阵法就会散去。若想要在武器上维持住阵法,需要极强极细致的灵力控制,以及多于正常两倍的灵力消耗。
旭远天生灵力深厚堪比王族,天资极高的他对灵力的控制远非平常术士可比,虽在时兼身上耗去了过半灵力,但并不妨碍他的预定计划。
旭远加持着阵法,眼睛离开长剑,观察目标。很快,他就向着少年那边掷出了长剑,长剑插在距少年和女子十来步远的地方。早在掷出长剑后就做好准备的旭远,即刻发动了阵法。不等少年和女子反应过来,阵阵天雷响彻大地,连附近的林木都被尽数毁去。
这个方法用来偷袭上佳,也是只适合旭远的法子。
女子虽然葬身雷海,但是少年狼狈躲过了攻击,旭远眯起眼,周身凝聚起赤、绿两色灵力,灵力凝结成箭雨,不等少年回神,便以雷霆之势向少年射去。
这一招却是刚刚从时兼那里得到的启发。时兼刚刚爆发出的灵力的威力不小,也提醒了旭远可以直接使用灵力攻击。他长年沉浸在阵法研究之中,对武技、术法均是不放在心上,实战经验又几乎为零,战斗之时自然想不起来最快捷的使用灵力之法。
幸好,以旭远对灵力强大的理解力和控制力,赋予灵力一定的形态后,威力堪比五行术法。旭远勾起嘴角,怪不得兄长总说世人被五行术法局限了思维……原来如此,重要的并不是五行术法一成不变使用方法,而是使用方法背后蕴藏的规律……从这一点来说,阵法和术法是相通的。
五行术法,或许只是上古之人用来教习后人体悟灵力的小练习。
可惜世人舍本逐末。
中年女子既亡,阵法被毁去一半。旭远依着经验,又找到了第二个加持阵法的人。此人已然感受到阵法被毁去一半,旁边掠阵的人更见谨慎。旭远也不担心,如法炮制一番,毁了整个阵法。
正准备回去找时兼的旭远感到一阵刺骨的杀意,心道不好。原来,旅团那帮人也不是傻子,感到阵法被毁去一半,就即刻派人到另一半守卫。差一步,就被逮个正好。
旭远在林中奔驰起来,身后起码有十个人追踪。
他在带着时兼一起逃和引开追踪之人后与时兼会和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向着时兼的所在奔去。时兼那里布下的幻阵并不能持续太久,很快就会被发现。
旭远找到时兼,见他没有苏醒,再次背起他在林间前行。
追踪之人十分有技巧地在山中设下陷阱,旭远差点被对方利用地形包抄了。不知在林间逃窜了多久,终于感觉不到有人再追踪。
旭远松了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月华石灯,向山上爬了一会儿,在一处大岩石下安置了时兼。他则在林中转了一会儿,找到一处山泉喝水后,又大致地做了清洗,最后灌了些水就回大岩石处了。
连日多雨,山林树木不可生火,旭远只好做了一个小篝火的阵法,用赤灵石维持运转。做完这些,旭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脱掉外套放在火上烘烤。林中雨水尚未蒸发,每当风至,树叶上掉落的水滴有如一场小雨。
旭远站起身,为时兼脱去潮湿的外套,又将他抱到篝火旁边歇息。
第三十五章
正值初春,山中的活物无甚,此地又接近村庄妖兽罕至,夜来竟是十分空旷的沉默。火苗不安分地跃动着,大岩石下同样沉寂。
旭远凝视着时兼的灰色外套,衣服上红色、黑色的痕迹在火的烘烤下都变成了褐色,他陷入沉思。
早在红房子,旭远就注意到了时兼不同于常人的伤口,那伤口在侧腹,应是黑面青年所伤,伤口不大也不深,但是不知何时,从伤口冒出的鲜血竟由红转黑。直到时兼昏倒,血液的颜色才恢复红色。
黑血,又称戾血。
以旭远博识,又怎能分辨不出?
简单、粗暴地改变人体内阴阳,达到危险的平衡后再加以封存,无所谓任何技巧。他的检测却是以术法、阵法等技术性手段为对象,所以,他才没能感受出时兼的异样。只是——混乱人体阴阳的狠毒让人发指,谁能想到竟是这样另类的手法……这应该是……超出人类极限的痛苦。
旭远低头看着枕在他膝上的时兼。
时兼的眉头痛苦地皱起,凌乱的喘息着,单薄瘦削的身体可怜兮兮的略微缩起。
——分明还是个少年。
是谁,竟然那么恨他,要以这样的方法置他于死地?
他转而又想到岐道村的情况,救援最早也只能在明日午时到达,小蒂和连珍在一起不需要担心,倒是真吾不知状况贸贸然撞破旅团计划可能有危险。旭远的思绪被膝上逐渐升高的体温拉回,他的手搭上时兼的额头。
微烫。
旭远拿下烤干的衣服,给时兼搭在身上,然后卷起树叶,一手微微掰开时兼的唇,一手让水从树叶尖端滑入时兼口中。
时兼的情况却不如人意,他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口中渐渐发出微弱、沙哑的呻吟。
旭远无法,只好放下时兼,在附近找了些勉强能用的草药,捣碎了给他服下。正喂着他,就见时兼微微张开双眸。
旭远以为他醒了,“难受吗?”
时兼的眸中带出了泪光,盈盈闪动。他委屈的点点头,虚弱地说:“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好难受的?”
旭远微讶,眸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柔声道:“你病了,乖乖的听话。”
时兼任性地摇头,“不要,不要!我没病,我才没病!”
旭远还待再劝,时兼忽地恐惧起来。他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颤抖的身体缩成一团,他胡乱嚷着,“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把我关起来,不要!”
旭远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抚慰。
不久,时兼又不安稳地睡去了。
旭远凝视着他的睡颜。尚且稚嫩的面庞闪动着一行晶莹,他口中嚷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词汇,声音朦胧模糊。
旭远探下头,耳朵靠近时兼。
片刻过后,旭远听懂了。
——从头到尾只是在重复一句:我不是怪物。
夜色悠远,略显古怪的氛围在二人间流转。
一个时辰后,时兼醒来。
旭远正在给他拭汗,他惊讶,“少爷?”
声音沙哑得陌生。
旭远颔首,“醒了?”
时兼眨眨眼,虽然旭远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怎么觉得整个人变得有些柔和?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哪儿,大家呢?”
旭远波澜不惊,“出了点意外走散了。”
时兼又眨眨眼,好像不是错觉,真的柔和了很多。他担心,“大家没事吧?”
旭远断然否定,“没事,明天就能会合,你病了,休息罢。”
时兼点点头,相信了,身体深处传来深深的倦意,脑袋昏昏沉沉,不久就睡去了。
旭远见他睡得还算安稳,也迷迷糊糊睡了起来。断断续续睡了一个时辰,旭远被时兼的动作惊醒了。
时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不断地挣扎,浑身冷汗,口中还喊着“官儿”。
旭远安抚不下,只好把他摇醒。
醒来后的时兼沉默着,像是陷入了沉思,旭远没有开口问。直到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时兼才缓缓地说:“……死了很多人吧?”
不知是在提问,还是在自言自语。
片刻过后,他又问了一遍,“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吧?”
旭远只是说:“救援很快会到。”
“为什么要杀人……”时兼喃喃着。火、鲜血、尸体、残迹……一个风光秀丽的山村,仅仅一刻钟,就变得面目全非。
曾经的美好,比梦还要不真实。
这一次,旭远顿了片刻才说:“受害者将憎恨转嫁到整个世界,在求得生存的同时尽力向世界发泄恨意,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这个世界的人大多如此。”
“仇恨……到底是谁的错,”时兼摇头,“我想不到。”
旭远再一次握住时兼的手,时兼惊讶,他说:“想不到……就别想了,他们眼中的世界,与你的,并不一样。”
半晌,时兼才求助似的问:“少爷……那少爷呢?”
这一次,沉默的是旭远,他盯住时兼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身之所及,就是世界,惜之护之,万死不辞!”
时兼笑了,笑得安心,仿佛心中卸下了什么大包袱。
说话间,天空已然隐隐发亮,时兼就问:“接下来,怎么办,回去吗?”
旭远颔首,“今日援军必至,旅团定然撤入山中,山中反而不安全。”而且,村子里的情况也让人挂心。
时兼点点头,没有多问,穿上衣服,准备出发。不知为何,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全然的信任感。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的问:“三少爷……你不休息吗?”这个男人,整晚都没怎么睡吧。
旭远摇头,正想解释,突然脸色一变,“糟!”
“怎么了?”
“旅团的人追来了,想来是等到天明顺着脚印追踪的,”旭远思索,“毁了他们的阵法,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那怎么办,快些逃?”时兼担忧。
“不行,”旭远缓缓摇头,“这次来的人在百数以上,看来是要活捉。”
旭远加持了阵法,背起时兼,跃到林木上端,在林木的枝干上飞跃。
第三十六章
“……”时兼对两人此时的姿势感到尴尬。
“林中多积水,走山路会留下脚印。”旭远解释道。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已经基本恢复,只是集中力大损,暂时无法使用攻击性的阵法和术法。
操控灵力本就极其耗费脑力,旭远不曾实战,不知锻炼集中力的重要性。不过,现在的他一使用灵力脑袋就疼痛难忍,也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
旭远一连换了几个方向,最后还是向西逃去。这次追踪的人比昨晚的更加专业,人数又多,实在难以应付。只有西方还有缺口,不过,如此完美的包围网中的缺口,怎么看都像是陷阱。可是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时兼却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觉得自己拖累了旭远,但又不能让他放下自己,兀自在心里纠结着。
其实,时兼的感受一向敏锐,他的猜测是对的。
若不是带着时兼,以旭远之能逃过追踪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说到底,还是旭远体力、身法不济,若在这里的是真吾,即使带着时兼也可逃过追踪。
越往西走,旭远的速度越慢,时兼才想问他要不要休息,旭远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指了一个方位,时兼顺势看去。
旧叶与新芽并存的树上倒挂着一只怪鸟,那鸟足有一人高,浑身青蓝,利爪长嘴。鸟还在休息,旭远的动作并没有惊动怪鸟。
时兼这才想到,流山山脉中妖兽甚多,山脉乃是东西走向,越往西走应是越远离人烟,自然会有妖物出没……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多。旭远要躲的不仅是追踪,还有这满山的妖兽。
今日的天空一扫前几天的阴霾,清晨时分,阳光透过林叶,溢满林间。空中有一大片金黄,太阳虽未突破云层遮掩,但已然昭示了自身的存在。过了多时,太阳终于升起。
旭远停下,和时兼一起补充食物。所谓食物,不过是林间的可食用野菜。逃跑路上只要看见合适的野菜,旭远都会摘一些放在时兼怀里。
喝着露水,吃完野菜,旭远准备再次上路。
但是,时兼拒绝了,“少爷你先走吧,我躲起来,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一定有事。到时我见机行事,你先避过追踪再带人去救我。”
旭远看他。
时兼又说:“一个人先逃,总比两个人都被抓住要好。”他自然不愿将自己置入险地,但是情况危急,拖累他人非自己所愿……只能祈求上天,或许可以凭借运气躲过危险。
旭远只是摇头,不待时兼再说,将他背起,继续飞驰。
时兼继续在背上劝他,旭远见他不死心,方才说了一句,“情况复杂,分不如合,此事休得再提。”
旭远难得如此强硬,时兼吓了一跳,这才不情愿地放弃了。
时至中午,旭远再次停下歇息。他分析道:“依对方的行动来看,必是有所图谋,前方就是紫崖山,不知将我逼上这条路有何深意,你看这一路可有什么反常?”
时兼有些坐立不安,“我……我也说不清,只是不想往前去。”
旭远眸光一闪,“为何?”
“……有些不舒服,却往前走心跳越乱。”
旭远沉思片刻,方才沉吟道:“说不定……对方是想招安,如此大费周章却无甚杀意,唯有此种解释。”
“会吗?”时兼不甚明白。
“若想杀我,有的是不费力的法子,”旭远肯定道,“他们一路逼我向西,再往前就是紫崖山和星云山,若在那里转折,逼我向北……就是地骑的栖息地。”流山山脉广阔非常,能够拥有名字的山峰并不多见。
“地骑?”
“一种凶猛残暴的妖兽,很难应付,偏偏还是群居,”旭远分析,“我对流山的地形也不甚清楚,幸而知道几个重要的妖兽分布地,否则我一定弄不清对方的企图。”
“是要利用妖物让我们投降?”
“当我们不得不逃向地骑栖息地后,无法再深入山脉,只能退出,束手被擒,”旭远声音轻松,“试问,一个抢劫完的旅团应该要做什么呢?”
时兼不确定地说:“躲起来分赃?”
“不错,躲起来,而且是在据点躲起来。说来,他们并不是为了追捕我大费周章,而是本就顺路。”旭远颔首,“他们对这附近的地形异常熟悉,想来也只有这种解释。”
这里虽然离村子不远,但却是有名的妖兽聚集地,寻常出兵搜查时也会尽力避开这里,以免造成无谓的伤亡。流山山脉中这样的妖兽栖息地众多,无法一一查探,让烈火旅团嚣张至今。如今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这才把据点安置在山脉边缘。
时兼的灵力感让旭远确信,前方就是旅团据点。只有如此,才会有隐蔽到自己都无法发觉的阵法和术法反应。
“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他们所想,去地骑的栖息地。”至于是不是真的如对方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时兼点点头,伏在旭远背上,两人再次出发。他没有问出的是,旭远准备如何应付,危险到军队和旅团都要避让的地骑。
学会相信一个人,也不是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