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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楼初雪下+番外篇 BY 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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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想,能够像如今这般没有任何顾虑地相爱,虽然波折坎坷,却已经十分令人欣慰了。

在押返京城之前,凤兰去看了罗琛一次。那少年虽然蓬头垢面,神情却还是桀骜不驯,身上的铁链甩得铿铿作响,看凤兰的眼神也一如既往嚣张。

凤兰见了他,就难免来气,干脆叫人把他架起来就甩他巴掌,手打疼了就拿旁边士兵的佩剑剑柄砸,越砸还越觉得不够,真恨不得能拔剑,像当初他毫不留情地刺进雪融身体时一样,让他尝尝那种滋味。

罗琛被他打,一点也不痛的样子,反倒哈哈大笑:「司徒雪融怕是死了或者离死不远了吧,否则你那么疯干嘛?」

凤兰暴怒,剑刃出鞘,就被人从后面抓住。回头看是刘青,正以为他要护着罗琛,刘青却从他手里抢过剑,向罗琛砸下去,毕竟力道不同,凤兰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罗琛闷哼一声,抬头睁大了眼睛,眼泪突然就滑下来,刘青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剑交回凤兰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凤兰没再下手,牢房里回荡着罗琛压抑不住的低低啜泣。

回到屋里,凤兰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跟司徒雪融说了,司徒雪融只是轻微吃惊,继而自语:「……是啊,早该想到。」

「雪融对这类事情总是比较迟钝。」凤兰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心道幸好你迟钝,否则不早就被赫连渊占了先机。一看时间已经不早,而司徒雪融仍旧拿着个什么图在看着,就一把抢过来说:「该睡觉了。」

「还不算晚,」司徒雪融伸手夺回:「已经和赫连商定后天向北漠境内出发,以往我们并未进过北漠国境,对地势不熟。我就再看一会儿就好。」

凤兰根本没有听说又要行军的事情:「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就又要颠簸,怎么行?混账赫连渊,果然不是他家的,他还是不知道心疼!」雪融这次的病不似以往,凤兰精心调理了个半个多月仍未见起色,此刻行军,岂非雪上加霜?

「军情耽搁不得。」司徒雪融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说:「你晓得,这一次举国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必须要重击北漠,杜绝疆土之患,这样华都的百姓才能……」

「军情耽搁不得你就耽搁得?」凤兰打断他,一把没收他的图:「别拿什么国家百姓的大道理唬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命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贵重多了?总之你好好休息,快点给我好起来,否则不饶你!」

说着,凤兰揣着图就出了房间,一路直去赫连渊那里敲门。

赫连渊开门看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凤兰拿着手里的图劈头砸了几下。

赫连渊楞了,接着怒道:「你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我才要问你发什么神经?继续行军的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你倒是看看雪融那脸色,还能再操心打仗吗?你好歹和他同级,还不多担待一点,你想累死他不成?」

赫连渊面对一连串的指责,表情抽搐,扔下一句「无理取闹」就要关房门,凤兰连忙挡住:「你别跑,今天给我说清楚了!」

然后就整个人扑上去,挂在赫连渊胳膊上,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拖拽不成反而被带进了房里。赫连渊瞧见这人如菟丝子一样缠着自己不放,又气又想笑:「你当我不要他留下休息?是他自己提出要快点行军的。」

凤兰哪里猜不到那其实多半是雪融自己的主意,可是真听见赫连渊这么说,更是不爽:「那还不是你教唆的!」

赫连渊可没心思背这种黑锅:「雪那种顽固之人,你几时见人教唆得了他?」

凤兰理屈,哼了一声。

「我之所以答应并全力协助,不过因为平定北漠是雪毕生的心愿,我不想他壮志未酬……」

「混账,你这是什么话?」凤兰一个激灵跳起来:「你这乌鸦嘴是在咒雪融还是怎样?」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知道的事实而已。」赫连渊叹了口气:「我们都看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们也都知道他想在最后豁出一切,来换得国泰民安,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什么!」凤兰梗着脖子说:「雪融的病能治好的,肯定能!我会说动他,让他跟我安心回家养病。到时候你这混蛋自己留下打北漠吧,我和雪融回我们望月郡的小楼……」

「我一直以为你了解雪,原来,你其实什么也不懂。」赫连渊望着凤兰,目光似是替他悲悯:「对司徒雪融而言,永远有一个重中之重。那样东西比他的生命、他的幸福、他的一切都来得更为重要,更何况是你呢?那便是他的国,他的疆土,他要守护的百姓──再无战乱,天下太平,那才是雪最大的愿望。」

「我……这个,我懂,我知道的!」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站在我面前?雪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想要完成心愿,你又有什么不平?」

凤兰涨红了脸想找出什么理由,却发现无话可说。

「我来告诉你你在不凭什么,其实我也明白,这一切对于你确实很不公平啊。你现下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雪,并一直以为他对你亦是如此,如今却突然发觉,雪心里有个『天下』,天下是第一,你永远只是第二位。」

赫连渊一席话,正中凤兰一直埋藏着的心事。

他确实是有感觉的──望月郡小楼里的雪融少爷,心里只有他凤兰一个,他也十分乐得那种被完全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可是在战场上的雪融,对他依旧迷恋,心里却装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凤兰曾经自欺欺人,试着把这种失落藏起来,没想到藏得不好,连讨厌的赫连渊都看到了,不但看到,还给指了出来,这在凤兰的意识里是极为丢人的事情。

从赫连渊的房间里败出来,明月当空,繁星稀稀落落。凤兰抬头看了看,郁闷。

回到房里,雪融已经睡着了。凤兰凑过去,借着月光看他憔悴的脸,已经瘦得眼眶微微凹陷了。心疼都来不及了,还哪有心埋怨。

「究竟是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其实我无所谓……」静静坐在他身边,凤兰轻声说出来这句话,说完之后,他楞了一下,感到有些可笑,这实在不像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曾经,不是因为一点点忽视就闹得要命?那时候如果知道自己不是雪融的心中最重,那还不翻天,这才是他的真性子吧,可是此时此刻,却连气都气不起来。

以前听人说爱一个人爱到别无所求,全当笑话听,心想要自己爱一个人不起腻,恐怕那个人得把自己奉若天仙,每日好吃好玩变八百个样子如佛祖般供奉着。

结果呢,如今只是看着他睡在身边,就心满意足,唉,这不是完蛋吗。凤兰叹,这辈子栽了啊,自以为吃定别人,到头来反而被人吃得死死的了,而且无怨无悔,这要是让远在频迦的娘亲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队伍向北漠进发,浩浩荡荡踏着消融的冰霜,给厚厚的黄土带来斑驳的泥泞。

司徒雪融执意骑马,握着缰绳和赫连渊并辔而骑。刘青则落在后面,在凤兰的马车附近走着。

凤兰偷偷挑起帘子,目光跟着司徒雪融的背影,不把那么虚弱的人强行拉回马车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由着他了。

昨晚临行前,司徒雪融很是艰涩地想要同他说些什么,「此番前去,艰难险阻不比寻常。我……」却只是几个字,剩余的就说不下去了。

凤兰便故作轻松笑笑拍拍他:「没事,我不会阻着你施展你的宏图大计,只是不要太过拼命,很伤身体的。」

他太知道司徒雪融了,又怎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确实没司徒雪融那么悲观。毕竟之前也遭遇了那么多困难和危险,却都还活得好好的,这次为什么不能仍旧是有惊无险?他要向雪融灌输乐观的信念才行。

午间在河边停下饮马的时候,司徒雪融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刘青悄悄对凤兰道:「还是让将军回车里休息休息吧。」

司徒雪融大概也知道撑不住了,就没有强留。上了车,凤兰就发现雪融的身子很烫,脸上却仍旧没有血色,喘息困难。

「发烧了为什么不说?」凤兰暗骂自己粗心。

他扶着雪融躺下之后,立刻跳下车去后面拿药,谁知拿了药回来,司徒雪融竟然已经昏死过去,嘴唇上没有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暴露了他这些日子隐瞒的东西,凤兰抓起他的手,手心里淌出尚未干涸的血。

他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瞒了自己多久?凤兰脑子里一片混乱。

找军医看脉,答复无非还是无可奈何。

直到深夜,雪融仍旧没有醒,赫连渊在帐外又逮着刘青翻旧帐,凤兰在帐里,除了守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束手无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看着他的病情一点点加重,却毫无办法。

第十七章

次日司徒雪融醒来之后,所有人都一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赫连渊每日仍旧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来找他,凤兰也仍旧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挺进北漠的过程,不算是险阻重重。

北漠没有了罗琛,其余几员将领虽然勇猛,倒也算不得赫连渊与司徒雪融的对手。只是攻入都城陌阡费了一些时日,但最终还是打了进去。

北漠王被迫带人跑到了大漠之中,却久久徘徊,似是企图伺机卷土重来。

华都大军虽进入北漠王都,却不曾扰民。

北漠历代游牧,政权散乱,本来就汇集许多各地之人,对这是谁的天下也不在意,也不若华都百姓一般胆小怕事。因而大军入驻没多久,商贾小贩又继续开店吆喝,街道熙熙攘攘,都城完全没有一点颓废之象。

大军在陌阡休整,几乎已经大功告成,只静候北漠王反扑,消灭其最后的锐气。

这已是完成司徒雪融的心愿了。收复失土,打进北漠都城,他都已经做到了,在吁了一口气之后,却也怅然。

成功了……然后呢?或者说,成功了,那又如何?本来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天下苍生,如今只算是一桩心愿得了,倒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华都将士们自然还是群情激动的,自从驻扎入陌阡之后,已经狂欢了多次,每次都是赫连渊主持,司徒雪融则很少露面。他近日里常常昏睡很久,醒来之后,连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要许久才能想出来。

虽然每次醒来皆能看到凤兰在身边,可是他想要看到的,不是他挂着无法掩藏的疲倦守着自己的样子,他想起曾经,凤兰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闪闪亮,有那么多鬼主意,笑得无忧无虑。

是自己让他开始有心事,是自己逼迫着他,从那样天真任性无忧无虑一点点变得需要隐忍需要哀愁。要是不曾心系天下,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得多?说到底,到底是自己拖累了他,却连一句道歉都无从出口。

凤兰感觉距离正变得遥远,他和司徒雪融的距离。最近雪融就算在醒着的时候,也常常出神,很少和他搭话,虽说赫连渊和大家都在庆贺胜利,他似乎也开心不起来。

凤兰因此郁闷了几天,最近雪融在想什么越来越难猜,而且离得那么近,却感觉那么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凤兰委屈,心想在你心里到底是天下还是我重要这种事,我都已经不在乎了,你居然还要疏远我?不行!

恰逢北漠传统节日「安合」,取「幸福安康百年好合」之意,适宜嫁娶。

安合的晚上,都城有盛大的庙会灯市,凤兰想总躺着对身体也不好,就硬是拉着雪融去看。司徒雪融近来难得见凤兰兴奋,当然不可能反对,两人换了当地服饰,是夜偷偷去了街上。

街上一派喜气洋洋,华灯初上,拎着烧酒的豪放男人、扎着羊角小辫的童男童女、精心打扮的少妇姑娘、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老公公来来往往。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只要碰上,自然纷纷道喜,小贩更是抓准机会拼命吆喝,各大酒楼装饰得五颜六色。

司徒雪融让凤兰拉着,在人流中看得新奇有趣。

这样人挤人的地方,互相手拉着手的两个男子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司徒雪融看着花灯下的凤兰一副异域风情,头发和着数条彩绳,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落胸前,还是免不了心跳脸红。

突然凤兰停下了脚步,司徒雪融也闻到一阵阵熟悉的食物香味,看某人那馋样,不用回头就知道街上有什么了。

「芙蓉樱草糕!」凤兰笑咪咪就拉着雪融过去:「呵呵,好东西真的全天下都会卖的嘛!呃,居然还有水晶丸子和千层瑶琚冻!有口福了有口福了!」

卖糕点的老头已经老眼昏花,直接把凤兰当了姑娘,一边帮他们打包一边笑道:「安合节小情人出来逛花灯是好兆头啊,二位不妨去宫后天街的雪神庙拜拜,将来结为连理,必然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啊。」

凤兰也不说破,笑着道了谢。

他一边拈起一块喂了司徒雪融,一边道:「芙蓉樱草糕、水晶丸子、千层瑶琚冻和花湖八宝羹是我们频迦四大美食,雪融你今天尝到前三样了,以后跟我回家,我再带你去吃另外一样!」

说者无心,却又牵动了雪融心里层层波澜。那频迦城,自己这辈子还去得了吗?

咻——

突然烟花飞上空中,散落漫天繁星般的花朵。

咻——咻——咻——

「雪融雪融,快看好漂亮!」

一朵朵烟花散尽凡间芳华,许许多多欢快的人们同时抬头观赏,司徒雪融被凤兰紧紧抓着手臂,几乎可以感觉道对方传来的热度。

好美,好怀念。

司徒雪融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烟花的时候,还是和娘亲在一起的幼年,而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看着凤兰被烟花的绚丽沾染了眸子,司徒雪融突然想问,十几年后,他还是否能够清楚记起自己的样子呢?

毕竟人死了,就无法挽回地会被从记忆里淡化,就像烟花灿烂美丽,但是转瞬即逝,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十几年后,你可还会记得今日的烟火?

「雪融,刚刚的老伯说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图个吉利,我们一起去拜拜吧。」凤兰并没有发现他在沉思,拉着他就走。

雪神庙这日,白天是年轻情侣人潮汹涌,但待到凤兰和雪融前去的时候夜已深,少男少女们自然不能在外逗留。

两人踏入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参拜,凤兰看这雪神庙不愧是间姻缘庙,雪神娘娘的塑像也不像平常寺院一样吓人,反而美丽慈祥,几案摆设全部喜气洋洋,根本像是个喜堂。

凤兰拍拍雪融,一起跪下给雪神娘娘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着:「拜托仙姑保佑,凤兰此生能和雪融一直在一起,互不相负,同生共……」

凤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正想着在神仙面前说「死」毕竟不怎么吉利,就被司徒雪融捂了嘴。

「别在神明面前胡说,」司徒雪融道:「能在活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等到自己不在了,虽然不甘心,说不定会很痛恨那个和他白头偕老的人,可还是希望凤兰能够幸福。

凤兰总算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楞了片刻,伸手给了雪融后脑一下,继而大声道:「仙姑娘娘,这同生共死是一定要的。您请记住,万一我身边这自作聪明的家伙不在了,您一定把我一块儿收过去,我比这木头家伙有意思,一定哄得您老人家更开心。」

凤兰说着,对雪融狡黠一笑,却见司徒雪融眼眶微红,咬牙看着他,似乎在雪神娘娘的塑像面前开了个玩笑也像是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一样。

凤兰也笑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叹口气说:「你啊,又不是真的要死了,干嘛这样。」

司徒雪融只是把头低下去,一言不发。

凤兰把手覆在他手上晃他,他也不理。凤兰又是心疼又觉得可气,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突然把司徒雪融拽到面前,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司徒雪融经历了他今后的回忆中认为的,他人生中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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