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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楼初雪下+番外篇 BY 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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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兰说:「拜堂吧。」

司徒雪融还沉浸在忧伤中没回过神来,又或者是刺激过大,楞了一会儿傻傻地问道:「什么?」

「我娶你,或者你娶我,拜堂成亲,给个名分。」

「……啊?」

「婆婆妈妈什么!你看这现成的好地方可拜,到处都是红的,」凤兰指了指周围,对司徒雪融吼:「小爷说我们干脆在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定下来算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司徒雪融云里雾里,也不着重点就问。

「总之,看你愿不愿意嫁吧。」

「呃……」

「嗯?」

「……并不是不愿意,可是……」

「打住,愿意就好。」

于是就真这么拜了,自然没有喜服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媒婆没有酒宴,可是……一丝一毫也不似儿戏。

回营账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凤兰与司徒雪融十指相扣,摩挲着他手掌上的茧子,忽而停下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说吧。别吃惊,你从来都是这样,有心思的时候很好猜。」

司徒雪融的脸在朦胧光芒下仍带着一丝诧异。

凤兰笑笑,却不知为何以往猜出雪融心思的时候他都十分得意,如今虽然勾唇浅笑表情促狭,心里却像被压了厚重的东西一般喘不过气来。

司徒雪融垂眸,半晌终于开了口。

「……我、我想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哪些该对你说,也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说。」

这倒出乎凤兰的意料,他以为司徒雪融这段时间的沉默与疏离,肯定又是担心如今的身体,怕是不能相携一生。虽说凤兰自己也为此心乱如麻,倒仍是觉得最终会化险为夷,毕竟自认为是雪融的幸运星,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一圈,不都还是挺过来了。

但是司徒雪融眉间的忧愁,这次却甚是纠结,牵着凤兰跟着慌乱、跟着窒息、跟着手足无措。

凤兰还是故作大度地告诉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可是夜色掩盖下,黯然伤神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说。

回了小楼,洗漱完毕,床铺被烧得暖暖的。

相拥之间感到怀里的身躯又瘦了不少,凤兰心里叹了口气,把他更紧地贴近自己的胸膛。

「凤兰,我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凤兰觉得司徒雪融有时候很可怕,他的话向来很少,但每一句都能渗透他的皮肤血肉直达心灵,而且时候也选得绝佳,总能在他那平日里的一层顽皮剥了下来、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像一只无形的手一般伸进来,把他捏得死死的。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凤兰轻声说:「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时一刻也不放开。」

司徒雪融闻言微微发抖,凤兰的下巴在他额顶安慰地摩擦,却听得他喃喃自语道:「我何尝不知道我会害了你……我早就是行将就木之人,本来就不该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只是因为和你在很开心……凤兰,对不起。」

「觉得会亏待我的话就好好养病,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凤兰轻轻拍了他一下:「何况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我一点点都不可能后悔,拿什么跟我来换我都不换的,这些你之前都是明白的,怎么又想不开了?」

司徒雪融一声轻吟,似乎是苦笑了一声:「……凤兰,你为何可以看我什么都好,我有什么值得你欣赏?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人,我很自私、很迷茫、很疯狂,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凤兰还未及反驳,司徒雪融便突然用一种平淡,甚至遥远、却听起来斩钉截铁的语调说:「从明天起全军将从陌阡出发,沿漠河与大漠,对北漠余部进行全面清剿,赫连渊带十万向南,我带十万向北,刘青留守陌阡,至于你……想跟哪边走都可以。」

「可是……这……」凤兰一惊,司徒雪融的身体哪还能禁得起那样的奔波,如今还要他出征,那不是完完全全不要命了?

「这是已经定下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我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凤兰,我们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在最后的时间,我已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但是我还有我的责任,我还可以拼着最后的力量,为边疆百姓为华都我朝做一些事情,所以,我打算不再犹豫,而是去行动。」

凤兰在温暖的床上,突然觉得一阵寒冷。

他知道司徒雪融懂得比他多,他努力地想要找出刚刚那番话里能够说服他的道理来,然而他找不到,司徒雪融要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完完全全地——很荒谬很无稽很不可理喻。

「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我怎么办!司徒雪融,你现在要去玩命,那小爷我该怎么办?」

「我说了,你随意。」司徒雪融仍旧平淡,平淡得有些残忍:「其实和刘青一起留在城中会比较安全,不过如今回华都也不是很危险了,怎么办随便你。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么了,今后的日子,我也没有将你考虑在内,对不起。」

凤兰坐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司徒雪融弄得很想哭。

他不知自己听了这番话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明知道司徒雪融也是横下心来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正因为他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打击才尤为巨大。

在雪融心中,要屈居于什么江山百姓之下,凤兰已经劝服自己无所谓了,然而这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晾起来,在他面前铺天盖地,还是让他感觉被伤害了。

自从雪融受伤至今,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强压下去的担忧和辛酸,这时候竟然显得无比可笑。

凤兰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摔门而去。

空寂黑暗的街道,蜿蜒不知延伸向何方,残月伴着几颗孤星,挂在树梢上面,灯火如漆。

凤兰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冰冷的空气冻结了想要满溢的泪水,只留下眼眶微酸,夜风撩起衣摆沙沙作响,满腹伤心却无处发泄。

室内,司徒雪融则静静躺着,轻轻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凤兰一夜都没有回来,但是第二天集结的时候,他还是背着行装站到了队伍里。

大家都认为凤兰随性是天经地义,司徒雪融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几次看过去,凤兰都刻意无视,也只得默默心里黯然。

冒着北方带着沙尘的烈风,队伍缓缓向北进发,眼前的冻土黄沙没有尽头,似乎在预示着一条不归之路。然而全军士气高昂,凤兰混在其中,眼光默默跟着前方司徒雪融的背影。

昨天夜里他在外伤怀,不幸还遇到了赫连渊,那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司徒雪融,他只能苦笑。司徒雪融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怕是也不会贪恋他照顾了,如今只能跟着他而已,却再做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暮色降临之时,赫连渊蹭到他身边开导他。

「凤公子,雪他……也是经过痛苦的挣扎才能决心这样做的吧。其实……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你的心意,天下也少有几个人能做到那么真,只是……我们这些久经沙场的人,心中某些坚守的东西,你可能不会明白……」

凤兰摇摇头:「我是不懂,我只知晓我如今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他一点点陷入沼泽,就要溺毙在里面,却还是无法伸出手,无法救他。」

赫连渊低低一声苦笑,凤兰见他仰头望着明月,忽而有了一丝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那么久以来,比起永远进不了司徒雪融内心的赫连渊,他可谓是无比走运,然而此刻,他似乎正是当年看着司徒雪融一点点消耗自己生命,却没有任何办法的赫连,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而言,有多渺小多无力。

该走该留,如何面对如何决断,或者眼睁睁看着他越行越远,凤兰抓紧了缰绳,在风尘中微微眯起眼睛。

入夜之时,军队潜伏进一片靠山的茂林。队伍的行迹十分隐蔽小心,似是蹑手蹑脚的潜伏,一片山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

司徒雪融一整天也都只有啃干粮而已,凤兰替他担心,但是在这片茂林里,连生火都不被允许。

虽然至今都没有交流,他大概可以猜到队伍是要对扎营在十里之外工事中的北漠余部进行清剿,而司徒雪融亲自上阵也是避免不了的。

他已经身披战甲,和部众一起坐在不远处等待着时机。

凤兰向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司徒雪融似乎是不经意似乎又是饱含情思的一瞥,连忙背过身去。

他也知晓不应当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脾气,可是心间的邪火无法散去,在被司徒雪融以崇高正义的名目,将自己以及许久以来建立的羁绊贬谪了之后,凤兰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对他宠溺温柔。

在司徒雪融带着前锋,在暮色中出茂林向北奇袭之前,两人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天还未明,队伍就全胜凯旋,一片嘻笑喧闹中,大家开始拆帐子运整备,搬去刚刚攻克的据点,司徒雪融并没有回来,凤兰在悄悄问到他此刻安然无恙留守据点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回到空荡荡的营账,他忽而觉得一阵怅然,一件件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恍惚间似乎他不是要跟着部队一起去庆贺奇袭的胜利,而是在收拾离开的行囊,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就准备收拾好包袱借一匹快马,永远离开这异国他乡。

也许是自己高估了那被称为感情的东西,也许是那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让他产生了错觉,才会在冰冷的现实前,还抱有美好的幻想。

他曾经很不懂事,伤害过那个人,然而他一直在为他改变,为他学会理解懂得宽容,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可是相对曾经无知过的自己,司徒雪融一直是一个很明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下来的伤害,才让凤兰几经试着谅解,却只觉徒劳。

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如无数忠诚的士兵一样,默默跟着大家前行至据点扎营,照例做了一些精致的宵夜,差人给司徒雪融送去,然后彻夜难眠。

第十八章

之后的日复一日都如例行公事,大军四处扫荡北漠残余,每战必捷、士气高昂。

由于作战时间常常昼夜颠倒,凤兰半个月都没有见过司徒雪融,他仍旧每天帮他收拾打扫做饭缝补,但也会故意在他归来的时候离开,避开见面的契机。

对此,司徒雪融没有任何表示。

几乎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一门心思在征战杀敌,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一日,经过主帅营账前,碰巧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传令小兵神情焦急,凤兰才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

他看到司徒雪融斜靠在椅子里咳着,指缝里落下粘稠的血,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将他消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那双清澈狭长的眼睛,凤兰都无法认得出他还是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幸福地笑着的那个男子。

司徒雪融看见来人,呆了一下,继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凤兰连忙上前扶住,在碰触之时,司徒雪融突然紧紧抱住他,潸然泪下。

怀里的人即使抱着也没有一点存在感,凤兰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阵阵寒冷空洞得吓人,自问这一段时间司徒雪融经历的又是怎样的折磨,他为何能够忍心让他独自承受。

头发枯黄,印堂紫黑,手臂瘦得只见青筋,胸口裹着白纱。他受伤了、流血了,自己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都不知道。

前襟一片湿冷,当初做出决定的人是他,现在泪流满面的人还是他,怎么想也没道理,可是凤兰再次对这种没道理败下阵来,恨不得立即承认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因为他肯定是大错特错了,才会把雪融弄成这副样子。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放开了他,似乎几近破碎的心和身体只要刹那间的倚靠便再无索求。

毕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必须坚持、必须忍耐,就算满腹苦水也只能默默吞咽,医官走了进来替他号脉,挡在凤兰前面。耳边听着那人退出营账时衣物的窸窣声,司徒雪融长叹一声向后倒去。

帐顶一片惨白,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凤兰是多么不公,尤其是人家一直以来对他都呵护备至,到头来却要被故意伤害。

如果他并非镇远大将军,并不肩负着万千百姓诸多家庭的喜乐,并不掌握着一个国家一个王朝的兴衰,如果他只是司徒雪融而已,只是那个坐在小楼里消极等死的沉默男子,人生的尽头,断不会是这样一条轨迹。

可是又有何差别呢?只要他还是司徒雪融,就仍旧会其貌不扬、多病早夭,凤兰那样的人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奢侈。当死亡横在不远处,隐约可见,他在国家与爱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无法和凤兰解释。

对于凤兰,他无论做什么,都注定只能令他在自己离开之后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他不能,也不想再给他一个假的希望。

他只是梦想着,或许在他用最后的力气换来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和平之后,他最珍惜的人,能够在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中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子孙后代不会受到战火侵扰,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个梦想,他想了很多遍,从未对凤兰说过,也永远都不会说。

他已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晚上也变得浅眠,有的时候会做很可怖的梦,梦见他已经踏上了黄泉路,一路白树凄然黄土阴森,他不想往前走,却不能控制地一步一步迈向无际的黑暗。

他很怕,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怕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骑在战马上,司徒雪融的视野极其清晰,脑子里却一阵一阵轰鸣。

他手抓着缰绳,身子在颠簸,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异样之感,也许很快就不能上马了,也许很快就不能拿剑了,今日之战极为关键,若能将北漠王彻底驱逐,则此次北伐真的大功告成。

要把他们从漠南逐至漠北,要在大漠中连着奔波数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回不来了。

要道别吗?还是就这么离去?到底哪种更残忍?

那人……甚至不愿见他最后一次呢。

司徒雪融偷偷遥望着凤兰的帐子,沉寂着,不知那个人在哪里。

胸口一阵阵闷痛,他苦笑着抬起头,向着东方依稀的朝阳,挥鞭向前,队伍紧随其后,千军万马扬起尘土滚滚,向着北方前行。大漠的风沙灌入眼中,司徒雪融伸手摸了摸,竟然全是泪水。

北漠军中没有了罗琛,如同雄鹰被剪除了羽翼,几乎不堪一击。

即使如此司徒雪融仍旧不敢松懈,乘胜追击也是精心布置步步为营,从漠南到漠中,毫不停歇,披星戴月。

大漠里,黄沙遍布日炽夜寒,然而士气高涨所以并无人叫苦连天。身为将领,司徒雪融看似精神抖擞,然而每次呼吸都剧痛的胸口,以及冻得僵冷的四肢,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一件披风披盖在身上,司徒雪融回过头,一时间似乎看见凤兰的盈盈笑意,可是再看清楚了,只是常在身边的侍卫。

幸而不是那人,那人给了他太多的温暖,纵容他去脆弱,就在刚刚恍神的那一刻,他险些溃不成军,想要伸出手去在那人怀里逃避掉必须面对的一切。

「将军,前方十五里绿洲西面发现北漠王的驻军。」

司徒雪融重整精神,对左右低语了几句。

无月之夜,华都军队兵分两路,在沙漠中无声疾行。

火光燃起,一束束刺红耀眼,北漠军并非无防备,拉紧了营门放出流箭,然而他们未料前方不过是诱敌之计,司徒雪融的主力从背后山坡上喊杀而下,熊熊大火借着东风从营账后面的草料堆燃起。

北漠军心大乱,华都前锋乘胜追击。司徒雪融在山腰看着下面,被火光映得晶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安心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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