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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上——by心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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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人他……”

“兵荒马乱的,日本人扔炸弹跟下冰雹似的,他还敢往外跑?”

“大佛爷说头人福气好,会逢凶化吉。出发前巫师会认真择日子……”

“巫师择个P!你说有什么事非得劳他刀昭罕亲自上来?他老人家规规矩矩待班宇不行么?出来跑警报很好玩?”

岩吞不料他这个反应,嗫喏着说不出话。上回头人和吴少爷错过了,头人那脸色就一直比凤尾竹还绿,这回可不敢重蹈覆辙,先打听下这边的行踪比较好,只是——吴少爷不想见头人?

吴崇礼见他迟疑,心思一转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那个可能平日他从来不敢想,偶尔心头冒起个突,他都立刻打岔开不予理会——如今,是真的来了!

“岩吞,是不是要我搬出寓所?我也不是非赖着不走。以前是因为贪图寓所清净,现在虽然小白楼也空了,但刀少爷的功课一直是我在督促,如果我现在搬出去,就怕刀少爷半途而废了。”

岩吞喝了酒头脑有点不好使,愣愣地问:“吴少爷你真不想见头人了?

“不是我想不想——如果实在来的人多,不方便,可以让她们住小白楼。抑或……”抑或刀昭罕和我回小白楼,在昆明他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插进来!

就这个主意!

岩吞猛晃脑袋,被吴崇礼的忽怒忽喜搞迷糊了,迟疑地说:“没、没多少人来,头人也怕路上遇着轰炸,只来两个车子,方便照应。”

“两车人?”吴崇礼咬唇暗算。新妇第一次上昆明,自然要有侍女服侍,男男女女都住前院可不方便。自己好歹是主人,且把话先说清楚了,“刀少爷占了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哦,还占了个盥洗室,花园里又只有两间客房,只怕房间不够安排。”

“就,就依旺开个车,桑乜抑或别的人开个车。他们五个随便怎么住都好,以前那么多机工,也挤下来了。我会叮嘱他们不要吵着刀少爷。”

“就他们五个?”吴崇礼追问。

岩吞忽然灵光一现,机灵地问:“吴少爷是不是要捎什么东西?需要卡车吗,三吨半的道奇够不够?抑或四吨半的大国际?”

吴崇礼喜笑颜开,连连摇头。

那天晚上吴崇礼是笑着入梦的,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就开始牵肠挂肚。

到得刀昭罕出发后,他算着时间把电话打到县城,然后又追到保山,电话里也不说什么,问候一声便挂了。

刀昭罕不晓得他怎么回事,偷偷问岩吞,岩吞又不敢重复吴少爷那番骂头人不规矩的话,只得含糊说可能吴少爷没事干,太闲了。

到刀昭罕出了保山,两天后该到下关了,电话过去却说没见着。吴崇礼开始急了。第二天再问,还是没见着。问有轰炸吗,没见着。

第五天他不敢再打电话,在屋子里闷了一天。晚上岩吞来了,报告头人路上确实遇着轰炸,躲了两天,现在已安然到达下关。听下关的人说有几个昆明的电话,是不是吴少爷打的,有什么事?

“前几天好像打过一个,随便问问,没事。”吴崇礼淡淡应一句,“安全到了就好,他们要歇几日吧?连日赶路太辛苦了。”

下关到昆明开快点也要两天,吴崇礼掰着指头刨去歇息天数,算着刀头人该到昆明的日子,又没见着人。

吴少爷每日抓心挠肝,像个父亲等待着超过预产期却迟迟不降生的孩子。

他的着急无处宣泄,于是成日阴晴不定。他又有点怨恨岩吞,无知者才无畏,若岩吞不报告刀昭罕的行程,自己就能得个惊喜,何须现在担惊受怕,一忽儿听到轰炸声一忽儿梦见车翻了一忽儿梦见路断了……

刀少爷不晓得吴少爷怎么了,但看他有时对人不理不睬,有时又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对侍从喋喋不休,也不敢惹他了,偷偷猫在前院。

这日跑警报回来,刀少爷怕了吴崇礼,刻意落后两个身位跟在后面。

吴崇礼也没察觉小男生的那些小心思,只忧心忡忡地低着头往回赶。拐进巷子,他忽然一顿,然后拔足狂奔。

刀少爷吓了一跳,也跟着追。待追进家门,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人,却不见吴崇礼。他迟疑了下,往后院奔去,被人一把拦住。

“嗯?”刀少爷停下细看,认出是幺叔的贴身武士。

“岩善见过刀少爷。”岩善技巧地合掌行礼,身子却堵住角门不让,“刀少爷,这次属官太太让我们捎来些干巴果脯,说是少爷最爱吃的。”

“我阿妈带来的?”

“全放在那边,请少爷移步。”

话说那吴崇礼,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跑进花园了,一进花园他就高呼:“刀昭罕,刀昭罕!”

刀昭罕出现在窗口冲他挥了挥手。

他疾步冲过去,上楼梯居然绊了一跤,爬起来继续冲。冲进起居室就一头扎进刀昭罕怀里。

“崇礼,崇礼怎么了?”刀昭罕也听到楼梯上的响动,关切地问,“可是跌着了?”

吴崇礼抬头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眼泪“唰”一下铺满脸。

他抽泣着,贴过去,深深吻住!

都说口水是灵药,能治病的。果然,吸吮着对方的津液,心安了,安心了。

爱到极致,哪里会考虑什么公平回报,恨不得拿命去交换,保住他的平安完好。

刀昭罕有点发懵,崇礼在亲嘴?

吴崇礼怎么忽然要亲嘴?

鼻涕眼泪也滑进嘴里,味道着实不好。刀昭罕抽出嘴来,把人抱沙发上坐定,拿帕子给他擦干净,确定一下:“崇礼?”

“亲一下!”

吴崇礼已平静下来,觉出自己刚才着实失态。他倒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怕自己哭得太难看,惹刀昭罕嫌弃,于是由着心头所想提个要求,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扑过去咬个结实。

交出唇舌、交出津液——

一吻,交心!

22.准备着

岩吞等人,对于吴少爷和头人成日腻一起不出花园是习惯了,刀少爷却没经历过。

几天没见着吴少爷,刀少爷有些挂牵,这天做题做得顺溜,就想去吴叔叔跟前讨个好,于是抬脚往花园走。

岩善拦过来:“刀少爷有事?”

“我找吴叔叔。”

“找他做什么?”

刀少爷眯了眯眼:“少爷做什么要你管?滚!”一把刨开人,闯进花园。

花园里花红叶绿,几日没进来,玫瑰也开了,甜香扑鼻。

刀昭罕和吴崇礼就站在花丛前说着什么。吴崇礼侧过脸对刀昭罕笑,长睫毛扑扇着,扇飞金灿灿的阳光。

刀少爷忽然发现,吴叔叔长得着实好看。

他这边才闪了闪神,绕过山茶花丛后却见那边两人已抱在一处啃咬。

他歪头想了想,缩回花下玩小石头。玩了会儿,探头去看,那两人没啃完。

再缩回来逗蚂蚁。逗了会儿,探头去看,还没啃完。

又缩回来扯树叶。

扯了一地残花败叶,脚也蹲麻了,刀少爷一瘸一拐回前院。

岩善依旧靠着柱子,见刀少爷出来,忙站直了。

刀少爷正色吩咐:“头人和吴少爷在商议要事,你们切莫去打扰。”

岩善严肃领命,待刀少爷转身回了房,才撇过脸捂住嘴,浑身乱颤贴着柱子滑到地上。

1941年,算来欧洲战争爆发了两年,而中国和日本已缠打了四年。

不是中国人抗打能拖,实在是被遗弃的小孩,只能憋屈地独自战斗。

在远东有庞大利益网的大英帝国,由于担心陷入单独对日作战,虽然对日本日趋强硬,但并没有完全放弃改善英日关系的幻想。直到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日本决定南进“不辞与英美一战”,才踩到英国的痛脚。遂宣布冻结日本在英属殖民地的资产,废除所有对日商约。

苏联倒是积极支持中国抗战,随着德意日三国同盟的迅速形成,莫斯科开始把中日战争看作是使它免遭来自东方进攻的屏障,但苏联是德国的首要目标,自己也深陷泥沼无暇东顾。

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集中全力对付德国,援华物资逐渐减少,美国很快取代苏联,成为中国争取国际援助的主要来源。

说来美国人对于这场燃烧在亚洲和欧洲的战火,先是本着看焰火的态度的。直到法国败降,才被推到与德意日对抗的第一线,但其策略是“先欧后亚”,1941年4月,还企图以牺牲中国的某些利益,达到分化三国同盟、避免日美战争的目的,和日本进行马拉松式的谈判。

后世有一个关于二战的比较著名的典故——

据说美国总统罗斯福曾对他的儿子说:“如果中国被打垮了,您想一想有多少个师团的日本兵可以因此而调到其他方面来作战?他们可以马上打下澳洲,打下印度——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些地方打下来,他们并且可以一直冲向中东。”

美国决定组织空军志愿队来华作战,并派军事代表团来华研究军事援助问题。1941年5月6日,罗斯福正式宣布中国的防务对美国的防务至关重要,租借法案适用于中国。此后,美国援华的步伐加快。

1941年初,通过滇缅公路的运输吨位每月4000吨,到7月,已翻到一万多吨。

(注:《中国远征军史》,时广东、冀伯祥)

昆明作为中转口岸越发繁忙,车流不断。

刀昭罕的卡车都捐出去了,有时碰到还在跑私货的运输车队,难免多盯两眼。

吴崇礼就要笑他:“心疼了?”

“一辈子能用的就那么多,再赚也不是我的了。”

摆夷人舍财不舍法,赚再多也是拿去做帕嘎摆行善事,吴崇礼倒也明白刀昭罕不是在唱高调。

关于刀昭罕来昆的动机,吴崇礼内心里一直有个小期许。这晚刀昭罕没应酬,两人早早上床,几番亲热后时候还早,他躺在刀昭罕身上,半嗔怪半诱哄地问了。

刀昭罕却答得一本正经:“此次来昆确实走得急,正是班宇农忙时节,去年就没祭寨心,今年又先跑出来,全靠老幸们撑着。”

“那你还出来?昆明这点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岩吞比你还手紧些。”

刀昭罕拍他两巴掌,又不舍地摩挲着:“一来为着感谢商会和运输处这两年对我们的照顾,这事我须亲自出面才好。二来么,我尚有些公务在身。”

“就你这两天跑龙公馆的公务?我谋着你去送礼呢。”

刀昭罕揽下他啃一嘴,笑道:“送礼自然不能少,公务却也有些。自去年以来,日本和尚在缅甸走动越发积极,与德钦党更是亲近——你可晓得德钦党?”

“听说过,似乎是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组织?”

“是,他们就为着寻求缅甸独立。不过昂山将军曾与日本达成协议,还送了一些青年去日本接受训练,这个可危险。”

“怎么缅甸也跟中国一样,外敌当年,执政党和在野党且打个不亦乐乎。这事政府应该晓得。”

“设治局局长晓得,说是上报了,土司不放心,要我上来向龙主席汇报。”

对于云南人,中央政府毕竟太远。这两年国有银行和企业入驻云南,外省有钱人亦来开矿、开运输公司和开商号等,反有钱捞的生意都有外省人,普通云南老百姓没享受着什么实惠,反而滇币变成废纸,法币又一日复一日地贬值。云南人都怀念着战前高度自治的云南政府,他们眼里,也只有龙主席。

吴崇礼想着听到的传闻,偷偷附刀昭罕耳边道:“听说委员长最近把嫡系部队从前线换下来了,为着保存实力对付红党。他且不着急打日本人。”

“前两日遇着吴四爷,我也讨教了一番。吴四爷认为,委员长会乘机向美国要装备,这抗战,自然是暂时拖着比较好。”

“他有布置奢华的防空洞,自然不怕空袭,我们昆明连老鼠洞都没有,他就没点父母官的慈悲心。”

两人聊得郁闷,各怀感叹睡了。

躺着迷迷糊糊时,吴崇礼忽然想起谈话的初衷,心头暗暗叹气。怎的就偏爱上这种男人?做事总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的,不可能有“想你了就来了”的冲动,更不会滑麻溜嘴说出“只为着看你一眼”的肉麻话。

他这边瞌睡不住但又忍不住纠结地乱想着,刀昭罕只当他睡熟了,轻手轻脚翻个身,给他掖被角。他忙贴过去,蜷进男人怀里。

刀昭罕以为他又想行事,在他唇上啄一下,“还要么?”探手下去摸着软东西,晓得他想睡了,于是抱紧了哄一句,“乖,睡了。”

吴崇礼喜欢被这样宠溺,刀昭罕也不觉得自己这般倾心服侍有违规矩,他只管抱紧人,美滋滋地高兴着亏得这次赶来,来得值了。

在班宇接到玉蒽去了美国的消息,他的第一念头是吴崇礼也要跟着去。人若去了美国还怎么相见?

他不顾巫师和老幸们的恳求,执意在泼水节后就上昆明,本是抱着能处一日算一日的心态,却意外地丰收了。

虽然他嘴上说不敢想会有别的人像玉蒽阿妈那么稀罕自己,心里其实没放弃期盼,如今碰着了稀罕自己稀罕得心力憔悴的人,而这个人,正好也是自己唯一稀罕的——夫复何求?

“刀昭罕,”吴崇礼迷迷糊糊地问,“我爸有没给你看玉蒽的信?”

“看了,哪里是信,只会写‘爷爷、吴叔叔、玉蒽’几个字。”

吴崇礼以为他计较,拐拐他解释道:“玉蒽最先学会写的是‘阿爸’,不过她不晓得你在昆明,所以信里没提,下次叫她补上。”

“写封信又要坐船又要坐车的,着实辛苦。有太太带着她,我且放心。”刀昭罕对那边确实放心,对这边也确实不放心,于是试探着问,“崇礼,吴四爷说他先要到重庆等地走走,然后再去美国,你呢?”

吴崇礼是着实困了,又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忐忑,嘟囔道:“祖国危难之秋,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我是不会去国离家的。你且看着,定有我吴公子为国效力之日。”

“你——你要回滇军?”

“才不回滇军,躲他们且来不及呢……”

刀昭罕听得一惊一乍的,却等不着后话了,于是轻轻抚摸怀中人:“崇礼,睡着了?……乖,睡吧!”

阳历7、8月是云南的雨季,刀昭罕本计划待到开门节后才回去,这晚睡到半夜却忽然被吴崇礼摇醒。

“这几天日本人该来轰炸,但没来。”

“没来不好吗?”刀昭罕也不睁眼,直接把人捞下来困住,“睡吧。”

“说明飞机怕雷怕雨,乘着雨季你赶快走,雨天路滑让依旺开慢些,总比吃炸弹好。”

吴崇礼固执起来是谁也拧不转的,比如他喜欢男人、他前些年的浪荡、他当逃兵去修路……

刀昭罕的功力更比不过老太爷和吴杨女士,也不舍得过度违逆他。于是一个大雨如注的清晨,刀大头人被撵出了昆明。

按吴崇礼的意思,是想把刀少爷也撵走的,刀少爷却死活不走,刀昭罕只得让岩善留下服侍。

对于在中国横行的日本人,他们的司马昭之心是谁都晓得的,占领中国是其占领亚洲的关键,而中国又是“一个不可能统一的分裂的弱国”。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日本统治者普遍认为只消“对支一击”就可凯旋班师。陆相杉山元上奏天皇说,事变能在一个月左右解决,不料“一月之战”竟拖了四年,伤亡人数超过五十万,每年军费开支节节攀升。战争打到现在,日本迫切需要“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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