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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上——by心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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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子自己也嘀咕埋怨过,却听不得嘲讽之词从别人口里说出来,于是狠声道:“那是奉委员长之命耀我军威,军威!”

他已气急,又惯素行动派,一巴掌甩出,竟是动起手来。

两人均是书生,你来我往旗鼓相当,这样打下去也不过是扯破件把衣服,偏周围听新闻的均为工程师技术员,有素来对吴崇礼不顺眼的,乘机拉偏架。林宽急得直跳,迫不得已去喊摆夷人,待摆夷人挥舞着锄头赶来,吴少爷已被打趴在地动弹不得。

在摆夷人眼里,贵族被汉人打了,那就是整个摆夷人被汉人欺负了。打人者得押往土司衙门领刑罚,不受死罪也得受些活罪。

段纬连夜赶到勐达城,劳烦名义上统领勐达地区的设治局局长出面,把土司请出斋戒,诚恳道歉加俯首请罪。

土司对这位吴家少爷也是头疼得很。拿他当太太看吧,他没有一点头人太太的自觉,贵族太太们也没法与他亲近。不拿他当太太吧,工地斗殴就该是工程队内务没土司衙门什么事,偏段先生坐在堂上不走,摆明了不把斗殴当内务事宜论处。

土司衙门既不能抄家伙去抓那打人的,也不能拿起大棒撵这说情的。

“段先生,‘帕嘎咪当吴崇礼’现在哪里?”土司耍个心眼,用“娘家闺名”称呼吴崇礼。

“工程队医生赶去处理了,崇礼是左手手腕骨折,右脚崴了,还有几处皮外伤到不算什么。”

“工程队医生自然医术精湛,西洋医学很是时髦,这样处理妥当,相当好!”

“但工程队均夸摆夷草药效用快,不才体弱多病,最近也多亏大佛爷草药保养,身强体健了不少。”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摆夷草药嘛,治疗些顽疾倒还能慢慢见效。”

段纬厚着脸皮来土司衙门,就没打算来讨论哪方医生医术好,他的目的很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待吴崇礼的伤养好了,估计路也修通了,到时候能还吴公馆一个完好无损活泼泼的吴公子。眼目下是不能让人回昆明的,工程处也拨不出专人服侍他,故把人安置到班宇寨最为妥当,远离工地少些是非。

“土司老爷,此事怪我治下不严,如今叨扰实属无奈。都说刀昭罕先生与崇礼——伉俪情深!”来之前林宽叮嘱必须说这四个字,段纬虽默默练习多遍,现在说出来依然忍不住脸红,喝口茶掩饰下,继续谈判,“刀先生乃勐达第一勇士,此次崇礼受伤,我最怕刀先生动怒。他若不追究,万事好说。”

“这事,不知吴少爷怎的打算?”

“本是崇礼先动的手,年轻人嘛……他的伤得寻个安静地疗养,回保山只能住工程处,摆夷人又都晓得他身份……”让位贵族太太吊手拐脚满街溜达,您勐达土司丢得起这个脸?

“贵处忙于公务,土司衙门也拨不出人手去保山侍候,置吴少爷孤身一人确实不妥。”

两人达成共识就好商议了。一通密谋,把烫手山芋扔给刀属官。

要说刀属官的周旋功夫,实在不下于刀头人的武功,一番沟通,派出马车把吴崇礼拉回了班宇寨。彼时刀头人且自在寺里斋戒着,不晓得自家太太已断手崴脚躺竹楼上了。

为着让刀头人晚晓得几天,土司只好劳累各位贵族多斋戒几日,每年必过的大摆“泼水节”也静悄悄地过去罢。理由倒充分:泼水节一过就落雨,今年修路且不敢求雨,故取消泼水节欢庆。

然则——

没有血雨腥风的然则……

刀头人出斋戒后,与吴少爷欢庆地生活在一起。

9.欢庆的生活

虽还没进入雨季,摆夷的雨已显出缠绵习性,像恋爱中被宠坏的那个,心情时好时坏,好时和风细雨滋润漫步的发丝,坏时倾盆而注湿透奔忙的脚步。

吴崇礼和玉蒽嘻嘻哈哈踏着雨水跑回来,管家太太忙用蓑衣裹住玉蒽去后院。吴少爷素不喜欢被人搭理,侍从们习惯后也很少搭理他,任他落汤鸡似的穿过前院。他且不拘,边往二进竹楼走边甩掉湿衣服,打着赤膊站在楼梯口,用屋檐水冲洗泥脚。

楼上传来埋怨:“又出去疯,手且不能受水泡。”

他缩缩脖子,干脆把裤子也除尽,左手还吊着,只右手能动,于是胡乱搓洗两下,一路甩着水珠冲上楼,正正跳进倚坐窗边那个人的怀里。

“出去时看着晴开了。”他任肉垫替自己解开绷带换药,右手抓根干巴嚼着,含糊不清问,“还要包多久?”

“昨晚还一直叫痛,今天又去淋雨……”

“不能使劲真麻烦。”吴崇礼微微活动左手手指,腕骨已经接上,只淤血尚未褪尽,手腕上还一圈青紫。他吸了吸鼻子,“换药了?”

“康朗依杰回来了,他调的药最是好。”

“康朗依杰?你们寨……呃,班宇寨竟有位‘康朗’?”

“康朗”是对还俗佛爷的尊称。佛龄20年以上的佛爷在摆夷很受敬重,一般这样的佛爷可以统领一寨奘房了,他们往往知识丰富学有专攻,还俗后,边民们总在其乳名前加上“康朗”以示尊敬。

吴崇礼自然晓得自己光溜溜坐人怀里,眼睛睁得滴溜溜圆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好奇模样有多诱惑,却若无其事般不住口问:“康朗依杰做什么还俗?有相好的?”

刀昭罕麻利地把他手腕包扎好,掐住腰肢就吻上去。

吴崇礼堪堪避开嘴唇,任男人舔舐自己的脸颊、耳垂、喉结、锁骨……

他喜欢热烈的性爱,但不爱法式深吻。以前碰到热衷唇齿交融的男友,他常使出百般技巧让他们的唇舌移走它处。

与刀昭罕相交4个多月,他已完全放任身体本能不再玩弄技巧,只亲嘴一项,他无法顺其自然,依然本能反应调动起各处性感来救场。

他往后仰,双腿盘上男人的腰。

“你绞死我罢!”男人蹬掉衣服,长叹一声开始深入。

他吃吃笑着,任男人把自己顶上天堂。

第二天吴崇礼就见着那位康朗依杰了,高挑黑瘦如紫竹,看着弱不禁风,却又柔韧有节能经风雨。

在摆夷,学僧在奘房期满后,若本人意愿父母同意,就可以正式出家当和尚。这时要拜一家干爹干妈(即教父教母),由干爹干妈配给其入寺出家的纸伞、袈裟、化缘钵乃至针、线、水杯等。

因为摆夷人认为,要解脱就得像佛陀释迦牟尼一样,于是追溯到佛陀出家前的王子形象。所以举行剃度仪式那天,学僧先回家,由干爹干妈将其化妆成王子模样,坐上有华丽伞幡的滑竿坐床,由寨民们抬着,载歌载舞敲铓打锣送进佛寺。

(注:《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着,P128-129)

上任刀属官、刀昭罕的阿爸,有两个干儿子,一位是现任班宇寺大佛爷,一位就是康朗依杰。寨中老人都说,当年他二位出家的气派场面,这辈子能看着一次便是福气。

“康朗依杰做什么还俗?有相好的?”

“他没有成亲。”

“他的相好是男的?”

“乱想什么?”

“他跟班宇寺大佛爷不合?”

“乱想什么?”

“那他好好佛爷不做,做什么还俗?”

以吴崇礼的眼界,在摆夷当和尚委实是便宜行当,每日膳食有寨民轮流供给,吃百家饭却比百家吃得好,又不交租也不出劳工,而还俗后不但不能吃白饭且要辛苦劳作,根本是放着甘蔗不啃偏嚼苦笋。

康朗依杰工医术长画技。吴崇礼跪在一边旁观许久,有点明白康朗依杰为何还俗了,为着一心钻研精进技艺吧?

摆夷男人必须文身,这一辈子的事情须得托付给一位优秀文身师,以往有实力的家族,男人们都去缅甸请人纹刺,后来,班宇出了个康朗依杰。

康朗依杰擅草药,纹刺时辅以消炎止痛的药草,纹刺后不痛不痒很快掉疤。他且擅描摹,能设计出好图样,颜料调配更是明媚犀利,不变色不褪色。他是佛爷且知识渊博,据说他纹刺的巴利文符咒最合纹刺者生辰性格,最是管用。

康朗依杰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勐达第一文身师,他且不自满,还俗后又常去缅甸、暹罗国等掸邦地访友学艺,今次据说从缅甸带回来一种新的纹身针,远近八方的边民都来呈递自家男娃的八字,请他合生辰后为娃娃设计文身。

刀昭罕也料到这节,派了几个侍从去帮他接待整理。吴崇礼反正要讨伤药,也跟去凑热闹。

康朗依杰眼观八路和蔼待人,且有空招呼吴崇礼。

吴崇礼生平最怕医生的眼睛,总觉像针头抑或手术刀,要刺穿你的心剥开你的皮。今次被康朗依杰打量,却无不适,心里不免瞎想以后可以贡献个意见,医生们都该出家当几年和尚,去去身上的屠夫气概。

来摆夷这么久,吴崇礼其实有点孤独,九个寨子找不到个说得来的。摆夷人都记得他是太太,不敢逾矩瞎聊。刀昭罕倒愿意跟他聊,聊来聊去就扯班宇这一亩三分地的芝麻事,偶尔两人聊起国际环境国家大事,最后反是吴崇礼自己没了兴趣,转而寻求些提“性”致的活路。

康朗依杰却不同,他身份尊贵在吴少爷面前且不拘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上地上都能聊,刚从缅甸回来更有许多新鲜事可说,恰恰解了吴少爷对“二故乡”的思慕之情。

康朗依杰住在班宇寺内,吴崇礼每日去找他聊天,不免要碰上大佛爷。

班宇大佛爷白净敦实,擅天文历法长于武功,与康朗依杰算是一文一武。刀昭罕的功夫就学自大佛爷。

吴崇礼刚被送来班宇寨时,刀昭罕尚在斋戒,每日只能劳驾大佛爷亲自去为他检查伤口并换药。吴崇礼生来没有等级观念,与大佛爷几日混熟了,便有些没大没小。

后来刀昭罕出斋戒,吴少爷崴了的脚踝也恢复了,他自己去班宇寺“看医生”。就那么随便一去,却又惹出事来。

在摆夷有条戒律:平民碰到头人不让路,罚赎罪蜡条3000支;头人碰到佛爷不让路,罚赎罪蜡条5000支。

(注,见《人神之间》,褚建芳着)

这戒律是吴家子弟走马帮需谨记的头一条,没来摆夷时吴崇礼说得头头是道,在摆夷住下了,他却给忘了,就那么大刺刺地在大佛爷僧房来去。

偏巧那日有位已皈依的帕嘎老人来觐见大佛爷,见吴少爷出入僧房已是不满,因摆夷女人不能进僧房,虽头人强调吴少爷是伴侣,但不管如何称呼他根本还是太太——好罢,就算太太以男儿身且能进僧房罢,可进了僧房却不跪拜大佛爷,说话更没天没地不用尊语,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几日“弹劾”吴少爷的书状雪片般递去土司衙门,最后还是勐达僧政长老出面,说他特许了吴少爷能进出佛寺“参禅”,正因为吴少爷不懂法没规矩,才更要接纳其亲近法学规矩。

自此事了,吴崇礼却真规矩了,伤药由侍从去班宇寺求来,他只每日带着玉蒽瞎逛。

今次他结交康朗依杰,玉蒽虽不说,心头实有些不愉快,女人不能进寺,阿爸的太太却可以在里面一待一下午,留她在竹楼被管家太太逼着使绣花针,着实闷死人。

她却不知她阿爸的太太现在也正苦叹“着实闷死人”。

康朗依杰回寨子,访客实在多,今天来的是附近寨子的皈依老人。吴崇礼身为头人太太,同时要受礼,同时又跟着他们拜见大佛爷,同时又跟着他们拜见康朗依杰。

大佛爷自他被“弹劾”后,也一直自责,前几日看他见着自己就躲开,今次有机会坐一处,免不了与他多谈几句。可惜那不解佛爷苦心的人只把和煦交谈当成训话,听得度时如年。

好容易参加完“拜访”,吴崇礼只觉全身汗湿,他是不敢去河里洗澡了,只叫人提些水来冲身子。

吴公子这一天过得不愉快,也要让人不愉快,洗整完穿戴好,先去逗弄玉蒽。对她的绣布指手画脚,嫌弃她绣的花样像猫抓出的爪印,气得小姑娘眼泪汪汪,不肯上竹楼参加“合家晚宴”。

于是竹桌旁只有两人举箸。

刀头人尚不知已身处险地,且对她后爸的刻薄表示赞同:“玉蒽少人教导,这么大姑娘还不会拿针不会织布,以后怎么嫁人?”

“反正是贵族,不愁嫁。”被附议的人却又开始找新的茬。

“我不缺她嫁妆,但姑娘家贤淑不贤淑可是她自己的名声。”

吴公子挑眉:“说来贵族的名声忒好混。”

刀头人直耿,尚争辩:“姑娘嫁出后,好害名声要她自己去争,娘家保得她一时保不得她一世。”

说到这些,就想起玉蒽阿妈,也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性情更是骄纵,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讨不得她欢心……玉蒽万不能养成那样!

吴少爷自然不知道刀头人的严父心思,只思谋着要转嫁自己的不愉快,于是阴阳怪气开口:“我是看透了,在摆夷,只要是贵族,再差也有人给他圆名声。比如说你罢。”

“嗯?我怎么?“

“你向大佛爷学的功夫?”

“当然,学了六年。”

“你与他哪个功夫高?”

“我还俗之前不如他,后来进护卫队,又学了许多格斗术、临战术……”

“但或许还是打不过他?”

“没再较量过。”

“那你凭什么号称勐达第一勇士?就因为杀了两头野猪?只是出家人不杀生,或许大佛爷能杀三头四头呢?”

“出家人不争勇士名……”刀昭罕软弱辩白。

“还有,都说你文武双全,你的文化学识师从康朗依杰?”

刀昭罕总算晓得他在寻气恼,懒得搭理了,专心吃饭。

“康朗依杰能说且能读,你可能看那些经文?巴利文、暹罗文、汉字、缅甸文、英文,你会几样?康朗依杰最擅长的医术、绘画又学了多少?对了,大佛爷还精修推算历法的天文学,你可学到家?”

刀昭罕且喝两口米酒,吃饱喝足了,看着他笑:“吴公子今日又在哪里受了哪个的腌臜气?”

“让大头人失望了。本公子在班宇寺净化心魂,哪里受得着腌臜气?”

“前日佛爷说你颇有慧根,要传你几卷贝叶经,可开始了?”

吴崇礼吓得一下坐直了:“佛爷从哪里看出我有慧根?”

刀昭罕大笑,安抚跳脚坐骑般揉揉他炸毛的脑袋:“快些吃罢,今天的竹虫酱最是新鲜,管家说配竹筒饭能吞下舌头,你尝尝。”

吴崇礼斜男人一眼甩头躲开,嘟囔一句“这种事能随便说么?”却也不好再多话。

被这男人晓得弱点了,被他捏住命门了,这可不妙,不妙!

刀昭罕却不再使他的捕猎手段,斜靠在一边,静待吴公子细嚼慢咽。

说来两人差异明显,吴公子是行动比脑子快,动作却慢,吃饭、做事都慢半步,当然,他的解释是“大家风范”。刀昭罕思谋多过行动,动作却快,出手必中,一中即止的那种。每次吃饭,总像是吴公子很能吃,吃刀头人两份的样子,其实他食量没那么大,亏在动作慢。

待吴崇礼放下筷子漱了口,刀昭罕才指指回廊那边小几上的东西:“你要的报纸,够看几天了吧?”

“可别又是重复的。”

自从工地上受了委屈,吴崇礼意识到关心时事阅读报纸的重要性,跟刀昭罕提了,刀昭罕很支持,派人去勐达城收罗,派去的人却不识汉字,新的报纸没买着倒把旧的买了又买,害吴公子好几天没新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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