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汶哪里想到妻子会怀孕,他根本一宿也没去睡过。质问黄记川,得到肯定回答,心中又急又怒又羞又愧,无处发泄。偏逢老父西归,一腔火辣辣的烧灼的血生生被冰水浇息,徒留灰尽。一时,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为何活,因何在,生何欢,死何悲,入了魔障臆想,事事心灰意冷,镇日迷迷糊糊。
白老爷知道自己儿子没用,临终的时候是把张家大哥叫道榻前,老泪俱下,托付了张殷德代为看照。
这张殷德做事沉稳,性格严谨,叁十好几,没娶妻没纳妾,妹妹当女儿疼,现在妹妹入了白家,又承了白老爷的情,自把白家当了自己的家,把白锦汶当了亲弟弟,多付了一份心。
一应丧事操持,安置来接待的亲友,白锦汶浑浑噩噩,少不得都是张殷德在做。事情忙,就干脆住在了白家,往来方便,处事公平合理,白家上下莫不服帖称颂。
老妇人甚感欣慰,遂安心养病。
话说白老爷丧事,请了菩提庙的师傅来念经超度。张殷德想起昔日卜卦道者的鬼遇之说,心里到底不安,就请了菩提庙的大师持了法器在白家院子里转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孤魂野鬼,亦不复提。
黄记川这几日都不在府里,回来也是为跟白锦汶拿银子,出去花。
事情很简单。
白锦汶知道妻子怀孕是黄记川所为,恼恨非常,无论黄记川怎么哄劝,都不肯原谅。这黄记川不是陈七,愿把白锦汶当天,甜言蜜语无效,低声下气无效,威胁恐吓无效,淡觉无味,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黄记川一出白府,天大地大,竟无处可去,他离世百年,哪里还有亲朋好友,连死前的事情,都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不记得了。想回白府,但面子上挂不住,白锦汶那张臭脸,也让他心头冒火。
黄记川在四处晃了晃,去了最热闹的花街,住进了最花钱的销金窝。钱不是问题,让人去白家取,白锦汶如此怕他,自然不会舍不得给钱。
这一住,就住了大半个月。看着白家的丧葬队伍出了城,看着白锦汶被他养胖了一点的脸又瘦了,看着张殷德日日出入白家,黄记川心头火用再多美酒也浇不息。
美姬俏童,左拥右抱,爬在他身上着意讨好,黄记川都觉得烦。这个长得不合意,那个不会伺候人,换,换,换……
白锦汶不是没生过他的气,每次床尾吵架床头和,黄记川当夫妻情趣。
但是,这一次玩过火了,白锦汶得知张婉宁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跑来质问,黄记川还不当一回事,想强抱了白锦汶再说,谁知道一向水一样服软的白锦汶要咬舌自尽,满口的血。黄记川还能说什么。
离开白家了,想回去,担心小朋友会不会想不开,越来越钻牛角尖。但是,他好歹这么把岁数,拉不下脸,以为拼命花钱,白家不是无底洞,等白少爷忍无可忍的时候,能过来抓他回去,也好的。可是,去拿钱的没一次吃闭门羹,好像白锦汶真的任何代价都没关系,再莫回去就好。
不管不顾,真绝情。
黄记川叹了,一口气,把颓软的孽 根从小倌身体里抽出来,那小倌未得趣,张口眯眼嚷着要他继续插,黄记川觉得真扫兴,低头闻了闻小倌身上的味道,摇头。他真的挑剔死了,长相不好不行,身体不软不行,味道不对不行,味道怎么会对?青楼脂粉味,哪里会对得上他家小娘子美妙的体味?
在白府时候,每次玩得白锦汶晕过去又醒过来,从入夜到天光发白,纠纠缠缠不睡不肯歇也不是没有的事,来了外面,刚开始还觉得有趣,玩谁不是玩,一个个换,玩久了,觉得真没意思,提不起性致,越来越频繁想念家里那具操得有了感情的身体。怎么办呢?为难……
黄记川在一个喝多了酒的夜晚,趁天黑月高,摸回了白家。
第十一章:偕乐[一结局走向]
黄记川偷溜进白锦汶房间,轻车驾熟。
白锦汶穿着件里衣,躺在床上熟睡,被子俱踢到脚边。
黄记川笑一下,脱了衣帽鞋袜,把白锦汶往床里挪,也歇上去,抱了人,称心如意,同盖了被子睡大觉。
他想,第二天醒来,两个人当什么都没发生,以后一样过日子。
可他心里喜孜孜还没想玩,怀里的人一蹬一蹭,就把他踢下了床。
黄记川脑袋撞到地板,叹一口气,这么凶啊,以前的温文都是欲拒还迎吗?
白锦汶的脚踩到他胸口上,冷冷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我没钱花了。”黄记川无赖道。
白锦汶皱眉,谁花钱都是肉疼的,而且是给仇人花。
“白家养不起你。你滚!”白锦汶踢了黄记川碍眼的脑袋一下。
黄记川眼中凶光一闪,又敛下。手拽住白锦汶光溜溜的脚,往上摸,白锦汶被他拉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不怕你娘被气死的话,就赶我走。”黄记川爬过去。
白锦汶往后躲,要是娘知道他和下人胡闹,连张婉宁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他的,这白家的天要塌了。他没了爹,只有一个娘了。
房间里一片黑,黄记川缓慢爬过来的样子,真的和从地狱爬上来的鬼,没什么区别。
白锦汶退无可退,脑袋磕到床栏,对俯在自己身上的人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走?我们无冤无仇……”
“你是我的,你老婆是我的,你孩子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走?”黄记川忿然。
白锦汶不听还好,一听,眼睛血红,一脑袋把黄记川撞倒在地,踢他,拖着他的手要把人往外扔。
黄记川那么重,他怎么拉得动。
“你生什么气?”黄记川皱眉。
“我生什么气?!哈哈哈……我生什么气?”白锦汶也不拉人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埋头大哭,哭得又响又凄厉。
黄记川抚额,坐过去,拍拍白锦汶的肩说:“叁更半夜,你哭得比叫 床还厉害,会把人都招了来。”
白锦汶马上噤声,犹自抽噎不已。
黄记川捧起白锦汶的脸,拿袖子抹干白锦汶哭花的脸,被白锦汶拍开。
“你想要孩子,我才去碰她的,你不开心,我以后不见她就是了。”黄记川无奈道。
“你……你……”白锦汶骂不出口,这人怎么把事情说得这么轻巧?!
“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吗?难道你真的不想要?”
“我想要,我自己可以!”
“你真的可以吗?你看见女人会有感觉吗?”
“黄记川,你别太过分!”
“好了,好了。我舍不得你去,好不好?”
“外面那么多男人女人,你做什么回来!”白锦汶啜泣。
“想你了,想得不得了。外面那些,填不了我的欲 望。”
“你……你……你花了我好多钱……”
“以后,除了你,我谁也不碰,就花不了那么多钱了。”黄记川笑,“你说,好不好?”
“我不信……”白锦汶小声。
“不信什么?”黄记川失笑,“难不成你是吃醋,恼我碰了你的女人,又去外面眠花宿柳?”
“滚滚滚滚滚滚……”白锦汶抱头。
“除了这些,我实在记不起我还对你做了什么错事,难不成,你真爱陈七?可是卢旺死了,你不也没惦着?难道……我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你满足吗?”黄记川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越来越靠近白锦汶,热气吐在白锦汶的颊边,白锦汶的耳朵连着脸皮,赤红红。
“你对我好,我也只对你好。你说,好不好?锦汶?”黄记川诱惑道。
白锦汶的身体缩得更小了,头埋在手臂里,不抬起来。
黄记川叹了一口气,抱起他。
帐子放下来了,衣服扔出来了,被子踢下来了,木床在颤动了,两个影子变作了一个……一夕欢愉,交颈迭股。
“还不睡?”黄记川的手掌合上白锦汶的双眸。掌中的眼皮动了动,睫毛骚动手心,黄记川忍不住又放开手,好奇地伸了指尖去碰白锦汶的长睫毛。
“睡不着。”白锦汶颤颤地垂下眉睫。
“呵……”黄记川轻笑。
“还好吗?”黄记川暧昧地问。
白锦汶看了他一眼,别开脸:“嗯……”
“对不起。”黄记川道。
“哎?”白锦汶诧异。
“大半个月,没泄过吧?”黄记川羽毛般吻了他一下,道,“昨晚,你很兴奋。”
白锦汶的脸腾一下烧起来。
“再不睡,天就要亮了。”黄记川喃喃道。
白锦汶双手抓着被沿,不说话。虽然黄记川无赖,但是他的迷茫和纷乱,真的是在他的抚弄下一一散去,这样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高潮时候,曾有念头浮起。
活着,不就这样子吗?吃饭,睡觉,找个伴……一辈子吗?会不会太长?
白锦汶对上黄记川含笑的眼,忽然什么都不愿想了。
“抱我吧。”白锦汶说。
“好。”黄记川笑。
第十二章:光阴
翌年春,张婉宁生了一个儿子。
白家的家产巨细都陆续交到了张殷德手里,张殷德拿着这大本钱,生意运转如意。心知妹妹、妹婿都不是爱操持的人,索性担起白家,让他们衣食无忧,开心过活。白锦汶逍遥自在,叁十多岁了,还喜欢舞文弄墨,少年心性。
又叁年,张婉宁病逝。白老夫人念佛吃斋带孙儿,把张殷德当半个儿子待,享年六十五岁。
白家的小少爷白幼常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不在后,就跟舅舅生活,和他的爹很少亲近。
他的爹甚至很少在白府内,长年不是住在别庄,就是外出游山玩水,逢年节回来几趟,住一阵,顺便带钱走。白幼常非常鄙视。
爹每次会带各式各样的礼物回来,白幼常通常礼貌接过,转头把东西锁在柜子里,看也不去看。
这种男人活着做什么啊,和米虫一样,靠舅舅养着。在白幼常心里,一直以舅舅为榜样,他想他会长成舅舅那样的人,可以让别人依傍的人。
但是,舅舅似乎对爹亲很好,每次爹回来,舅舅就住进白家,生意上的事能推则推,变着法子折腾珍品珍宝珍食送到爹的面前,白幼常看了就生气。
白幼常快二十岁了,要行冠礼,他的爹赶回来了。
叁十九岁的男人,细面白肤,身量不高,长袍束腰,风骨清娆,浑身上下,看上像个二十几岁的后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几尾皱纹也跟着笑,说不出的面善可亲,惹人心烦。
娘死后,爹没有娶妻。白幼常听说爹身边一直有个人,早年也住在白家,后来虽然一直伴在爹身边,但是爹回家的时候,他都没有跟着来。在外面,是形影相随。
怎样一个忠仆呢?管家说那人叫卢旺,家里老婆孩子都被贼人杀了后,无处可去,爹就收他在白家,那时候,男人已经叁十岁,现在,有五十了吧。白幼常想象不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自己的爹传绯闻。可是一看舅舅,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张殷德今年五十四,头发花白又蓄了胡子,但是看上去仪表堂堂,儒雅精明,稳重可靠有威仪,而且多年没娶妻没纳妾,仆人们纷传他年轻时候情伤过甚,心病至今。
白幼常倒没觉得舅舅有什么心病,但是如果他爹真的喜欢男人,他觉得,找一个老土的下人,不如找舅舅呢。所以,他开始侦查,并思考撮合的可能性。
每次,张殷德去找白锦汶,白幼常都跟在张殷德屁股后。
但是,除了品茶,对弈,听琴,甚至没见他们多聊。难道是自己在旁的原因?白幼常从明跟后退一步,变暗跟。
发现凡爹的喜好,舅舅都知道得非常清楚,甚至,有时会亲自下厨,相邀用餐。
直到一天,白幼常坐在书房,外面管事的来找张爷,张爷正在他爹那儿耗着,他就自作主张问什么事了。
原是一幅画送裱,要钱的上门。
白幼常支了银钱,百无聊赖,打开画一看,活活,不是自己老爹是谁?
……袖手站在一株梨花树下,脚边石头上放着一把木琴,没有束发簪巾,只拿丝带系了个端正的蝴蝶结,长丝带飘啊飘啊,满树梨花飘啊飘…
…人虽然只是个半侧面,但眸漾秋水,唇边带笑,仰头凝思的样子……
雌雄莫辨啊……
白幼常心思复杂,拿着画看了又看,心里暗自想,幸好自己生得丑,要继承这模样,真是不断袖也龙阳了,没出路。
画的左上角空白,没有题赋,也没有落款。
舅舅裱这画做什么?啊啊啊,难道……这个……那个……
白幼常若无其事地把画装回盒子里,放在书桌上,恢复原封不动的样子。等张殷德回来。
爹每天午后都要睡觉,养颜觉。
舅舅每天午后都会回来书房理事看帐。
“舅舅……”
“嗯?”
“你的画……”
“哦。”
张殷德不过看了画盒子一眼,搁到一旁。
“舅舅买的?”
“不是。”
“舅舅画的?”
“……”张殷德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幼常一眼。
白幼常被他那精明的目光看得什么也藏不住了,缩了脖子道:“我回房看书。”
“早年在别院画的,那边梨花种得多,开的时候繁盛得很。”张殷德回忆地道。
“啊,舅舅原来画的是梨花啊,梨花好,梨花漂亮。”白幼常装傻,咧嘴一笑,脚底滑出了房门。
张殷德看着外甥的背影,笑了笑,取出画,展开,看了看,又妥地放回,盖上盒子,拿了,往白锦汶房中去。
白锦汶正在午睡,一如既往的姿势差劲,被子被踢压在脚下,头发落了满枕。
张殷德给他盖好被,把画放在房间的桌上,关门走出去。
看着满院子的风树草物,这屋子,没人住的时候,他也差人打扫着。张殷德忽然感慨,这么多年,锦汶没怎么变老,老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第十叁章:真相
白幼常冠礼后,取了字。算大人了,但他的心性显然还是小孩,看见舅舅和爹站在一处说话,就躲后面听了。
白锦汶:“我明天就走了。”
张殷德:“晚上,我们喝一杯。”
白锦汶:“我的酒量不怎样,不过和你喝,一醉也无妨。”
张殷德:“好!”
白锦汶:“幼常,这么多年他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张殷德:“一家人,何必如此讲话。”
白锦汶:“张大哥,谢谢你。”
张殷德:“不要和我客气,我一直当你是弟弟,幼常,我是把他当儿子待的。”
白锦汶:“我知道。这是他的福气。”
张殷德:“幼常的亲事……”
白锦汶:“……你说的那家小姐,前日我见过,当可匹配。不知他自己满不满意……一切由大哥定夺。”
张殷德:“你又要出远门?”
白锦汶:“嗯,记川与我商计塞外一行。不过,幼常大婚,我定会早回。”
张殷德:“走这么远,自己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