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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樱——by谈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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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道后来,火千君进了漓火堂便再没出来过。

那天的婚礼,整个世界都是红的。

火千君牵着漓火堂总堂主漓童儿走上殿堂。他抬头,赤俊太坐在首位,笑着祝福他们白头偕老。火千君的心,血流成河。

但他还是笑了。

春风吹过,晚樱起舞。

说到这里,青衣男子顿了顿,问那小童,“怎么还不醒?”

那小童正一脸陶醉,赞道:“多凄美的故事啊——啊!你又打我!”他揉着额头,怒视火维平。

少女端着青花瓷碗,道:“阿叔,这是最后一贴药,喝了就该醒了。”

火维平点点头。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日还没有停的意思。

淅沥沥的雨帘中,一青衣男子走在前头,两边一小童一少女紧随不放,再后面,一蓝袍男子走得漫不经心。

青衣男子撑开伞,举过蓝袍男子的头顶。

“泪儿,你跟你爹一样,但淋雨不是个好习惯。”

漓人泪皱着眉头,咬住了下嘴唇。

火维平微微挽着笑,心情很好。

“那天也是这样……”青衣男子的声音拉得很长。

那天下着细细密密的雨,火千君站在晚樱树下,抬头低喃:维平,我要杀了他,杀了所有人。

站在屋檐的火维平撒开了漫天的晚樱花瓣。晚樱舞在空中,血色一片。

当火维平的刀送进赤俊太的胸膛时,他看到了火千君的眼泪。

“那是透明的眼泪,可我知道千君的心在滴血。爱与恨,两者并存,折磨人心。泪儿,你可知你爹爹为何要那般对你?”

漓人泪一愣,没有跟上青衣男子的脚步,站在了雨幕中。毛毛细雨打在他脸上,身上,勾勒出飘渺的画境。

火维平扔了伞,抱住漓人泪,轻声呢喃道:“千君爱你,但更恨你,泪儿,你是他最伤最痛的果实。每每看着你,他便恨不得杀了你,可一旦背对着你……”他的手抚在漓人泪的背上,即便隔着衣袍,还是可以触摸到一条一条的纹路。

那是漓人泪的恨。

对火千君的恨。

“泪儿,千君轻狂自傲,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最后还是败在赤佐吏的爹手上。所以他杀了赤俊太。”

“那我算什么?”

透过雨幕,漓火堂的大殿依然耸立不倒。

青衣男子将漓人泪抱紧,“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漓人泪呵呵笑了起来,“我是他的孩子?恨不得杀了的孩子?”

火维平默默点头。

漓人泪是火千君的孩子,最痛苦时期出生的孩子。所以才会那么恨——然而这张脸,这双眼睛,这骨子里的乖张……火维平摸着漓人泪的眼角,轻叹,“泪儿,晚樱是泣血的泪,泪儿是千君的爱。”

火千君折磨自己的爱,希望爱能在一日一日的虐待中消磨殆尽。可漓人泪从来不会哭,睁着清透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在控诉火千君的残忍。于是,火千君更恨,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爱,反而让爱折磨了自己。

“泪儿,若不爱,何已会哭?”

漓人泪的泪,控制不住,悄悄划过脸庞。

与这雨一起,一起落地,一起生根,一起化作虚无,化作万物。

漓人泪推开漓火堂大门,门内萧索一片,乌鸟盘旋,堆尸如山。这没什么,每次赤佐吏率领赤家军和高级术士们扫荡漓火堂后,漓火堂都是一地的废墟尸体。

他早见怪不怪了。

火维平问:“还有人吗?”

漓人泪没理会,径直走过前院,长廊,竹林,古亭,指着鸟语花香中的阁楼,道:“全躲里面了。”

话音未落,一粉色身影飞扑了过来。

万分激动道:“啊呀——堂主,您竟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后面一人夹着火焰一脚踢开了粉衣女子,四肢趴地,大声道:“堂主!火凰不辱使命!”

随之,管事啊瞎眼老太婆啊专收拾尸体的邋遢男啊等等,全都一窝蜂地从阁楼里跑出来,集体喊道——

堂主!!!

漓人泪抽着嘴角,回头对青衣男子道:“瞧瞧,一群贪生怕死的孬种。”

怎么也无法掩饰他的安慰和欣喜。

火姓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明白过来,跪着爬到青衣男子跟前,火凰抬起头,恭敬道:“维平大人,您还活着?”

火维平温和笑着算作回答。

北岛国药堂,一分两派,如漓火堂,漓为本家,火为分家。到漓人泪这一代,漓姓族人所剩寥寥,火家人依旧繁衍旺盛。现任火家当家不在北平城,而火维平乃上任火家当家。

众人散去。

细雨绵绸不停歇。

漓人泪望着两层楼高的阁楼,心绪万千。

火维平拉了他一把,“泪儿,往事既已成往事,何苦纠结踌躇不前。”

漓人泪自嘲一笑,道:“若是你,你可忘得了?”

在他最年少无知天真烂漫之际,他伴着皮鞭长大,折磨、虐待、黑屋、水牢……

“我不过才五岁,心却无端老了五十年。”

就算那人已死多年,就算他真不恨那人了,但要忘?恐怕……

漓人泪反复摇头,一甩手,潇洒离去。

只一声悠悠尤在耳,“不忘不代表恨,不恨不代表忘。我要记着他,一如当初我恨着他。”因为,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年少也只走这么一遭。

很快,漓火堂总堂主漓人泪再次出现在北平城的消息,瞬间传遍大江南北。

黑暗里的赌坊,徐东家很是犯愁。

一人不知死活,恬着脸皮道:“漓人泪没死,赤佐吏也没死,徐东家你双赔啊!”

气得徐东家操起凳子砸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着三字经,心里头那个烦啊——

城西的昭文王府,没人经过的小道上,千树万树梨花下,紫袍男子叼着紫玉烟杆子,脸色淡淡的,眼角却挂着讥讽。

“赤佐吏啊赤佐吏,栽跟头了吧?怕了吧?后悔了吧?想死了吧?”

黑岗岩的矮几后,玄衣男子端坐软垫上。

啪嗒——烟杆子敲了下矮几,昭文王呵呵笑着道:“人生路长,回头是岸。”

玄衣男子一言不发,转过了背。

不出两日,一条消息不胫而走。

卖消息的人最近忙晕了头,瞧着桌子上一堆高过一堆的委托信,满眼的花花星子在飞舞。

砰——门被踹开。

卖消息的一惊而起,踮着小步冲出院子。

这暗巷集集各路能人好手,卖包子的卖马匹的卖身子的,还有卖消息的……能卖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出得起银子,他们都敢拿出来叫价拍卖。大家守着规矩来,道也一派和谐。

敢这么明目张胆直闯的人,实在少见!

来者一身玄色锦袍,赤色短发嚣张地束在头顶,眼神高高在上睨视一切。

卖消息的一见来人,就知来者为何。便开门见山,道:“三千两白银,卖你这条消息,你不亏,我稳赚。”

赤佐吏一甩手,一只沉甸甸的包裹砸在屋中央的案桌上,发出哐得一声闷响。

卖消息的立马笑开了花。

赤佐吏走出暗巷,红衣女子等在巷子头。

赤佐吏没有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走过女子身边。

女子伸手拉住了他,又撩起一巴掌甩在男人脸上,破口大骂,“赤佐吏你疯了!你何以要揪着堂主不放手!?”

赤佐吏摸着火辣辣的脸庞,眼睛望向天边。

“他不死,我心不甘。”

漓人泪若死了,他才好活得自在。即便这自在要以心痛做代价……他赤佐吏也绝不会就此罢手!

11.决绝(下)

啪——

瑶琳拿着一把大剪子拍在漓人泪面前的书桌上。

漓人泪正在整理文件,文件堆得高高如山,想是前些日子的事给耽搁了。他见女子一脸激动,便笑道:“做什么啊瑶琳?”

瑶琳眨巴眨巴俏皮的眼睛,美臀一抬坐上书桌,伸手撩过一把漓人泪的长发,叹道:“堂主,让瑶琳给您剪剪发吧。”

漓人泪抿唇笑而不答。

火凰正好从门口冲进来,显然是听了瑶琳说的话,挥着手大喊着阻止,“你疯了——堂主的秀发岂容你糟蹋!”

坐在大殿堂下左手边的青衣男子,按着耳朵,语气不善,“火凰,声音轻点。”

前任当家的话,火凰哪敢不听。只得乖乖挪着小碎步到台阶下,轻声声道,“堂主您可千万别听瑶琳鬼话连篇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轻易动之。”

漓人泪宛然一笑,“火凰,受之父母这话——你下次可得斟酌斟酌再说与我听。瑶琳——”他微微抬起头,笑眯了眼睛,道,“瑶琳你一只手给我剪发,我可会放心?”

瑶琳嘻嘻笑了开去,“堂主放心。”俯身,将额头碰上漓人泪的额头,“我的堂主,瑶琳为您死也甘愿。”

漓火堂这边顺风顺水安然无事,西金堂那边却闹开了锅。

一头金色卷发耀眼如阳的男子,对着一院子的下人,火气冲天。

“你们说!你们都给我好好说明白!堂主跑去哪玩啦?”

一人唯唯诺诺回道:“金大人,堂主他……他是去办正事,没有玩。”

“狗屁!”金狐咆哮,扯着嗓子一阵乱吼,“全都是放屁!那小兔崽子知道办正事?老子就是正人君子!”

这话说得——不直白的表示自己是小人嘛——

底下的人笑破了音偷着乐。

金狐懊恼不已,揪着一头长发,扯破嗓子发号施令。

“给我撒开鱼网好好查!找不到堂主,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轰——西金堂的大院,狂风过境。

对着一院子的灰尘,金狐哎哎叹气——要变天了,这北平的天要变了,他那惹事精堂主到底是跑去哪玩了啊?

而此时此刻,坊间来了个赌鬼。

每天拎个钱袋子,这家压压,那家砸砸,不赌别的,专挑古怪的赌局赌。

赌坊的徐东家一见来人如见冤家,哭着喊着不想活了。

“算我求您了,别再玩我了——玩不起啊,都快倾家荡产了——”

那赌鬼面无表情抛出一沉甸甸的钱袋,“徐东家,上次的赌局还没定呢,谁死谁活还是个未知数,你怕什么?”

徐东家眼前一亮,“嘛意思?”

赌鬼侧过脸,斜睨着在场五六十人,道:“不等赤佐吏死,这局就得继续给我开下去。”

好像他知道赤佐吏非死不可似的。

众人默默擦汗。

北岛国三大药堂之一,墨木堂。

昭文王找上了门。

墨木堂的管事是个长相粗犷的年轻人,一见来人立马行礼,“二公子。”

昭文王冷冷扫了他一眼,跨过门槛儿,直奔主厢房。

“他人呢?”

管事木石忙跑在前头引路,“二公子别急,大公子在后头乘凉,我这就给您去叫。”

昭文王一把推开木石,掉转头冲向了后院。

“赤佐吏那混小子疯了,本王拦不住,可药堂的事,他难道还想躲着不出去?”

墨木堂后院,山清水秀,荷塘水榭。

一男子趴着围栏,白衣拖到地上,乌发披了一身。风轻轻拂过,吹上男子的睡脸,这张脸和昭文王如出一辙。昭文王左眼下有一颗胎痣,而此人右眼下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胎痣。

木石急急拦着昭文王的脚步,“二公子请您冷静,大公子多日不得休息了,难得……”后面的话被昭文王一扇子甩开。

风吹荷叶青,夜拂荷花香。

墨吾支肘侧倚围栏,雕栏玉砌为景,男子容颜,风华绝代。

“二弟,慌什么?”

昭文王打开扇子,蜻蜓点水水上漂,堪堪落定塘中水榭。

墨吾拉过他的手,笑曰:“别慌,天塌了大哥顶着。”

昭文王收了扇子顶住男子的眉心,不悦道:“北平城若塌了,你也顶得住?”

墨吾呵呵浅笑,拍拍昭文王的手。

“二弟胡说,就算漓火堂全灭,不是还有我们墨木堂嘛——”

二日后,墨木堂堂主墨吾亲自登门造访,漓火堂众人面面相觑。

“墨木堂搞什么鬼?我不信他是来示好的。”漓人泪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洁白的大理石铺出一条宽阔的道。

粉衣女子撑着脸蛋笑,“啊呀——没准是看上堂主您了呢?”

气得火凰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瑶琳,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漓人泪却一脸事不关已,反问同样喝茶置身事外的青衣男子。

“维平叔怎么看?”

火维平抬起头,柔笑着望向漓人泪,“泪儿,先见见再说也不迟。”

墨木堂堂主墨吾在漓火堂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有管事的跑出来迎接。墨吾涵养极好,不曾烦躁,不曾不悦。对着坐在高高殿堂上的男子作揖,道:“莫名来访,失礼失礼。”

漓人泪俯下身,翘着眼尾,问道:“莫名造访?我看不像啊。”

墨吾含笑点头,“漓堂主聪明,聪明啊——”

打哑谜,卖关子?漓人泪显然不是此中高手,只好斜着眼睛,一手搭了椅把,一手放在腿上,打着轻快的节拍。柔顺的长发遮去了一半的脸,另一半红唇娇艳欲滴。

泪珠似的眸子泛着微微的水光,“墨堂主不如直说,我没兴趣猜。”

墨吾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二话不说,远远抛出。

半途窜出个人影,扑上去抓紧了竹简,落地后举过头顶。

漓人泪咬着一边的嘴唇,一边缓缓张开,黛眉微蹙,“什么意思?”

墨吾直截了当道:“赤家和漓火堂的恩怨从上一辈留到这一辈,也是该来个彻底的了断了。”

音落,大堂一片静默。

沙沙的卷叶舒展而开,盆景下的青衣男子抬起头。

那握着竹简的手抖了抖,差点掉到地上。火凰慌慌张张,询问道:“堂主?”

漓人泪没有看她,秀发滑下来,遮去了所有颜色。见得他眼神一动,一团水泉簇拥着火凰手中的竹简高高抛起,漓人泪手腕一翻,轻松接住。纤纤玉手抠着翠绿的竹片,“哦?”

大风哗当——大殿的门左右摇了两下。

长阶的地毯从两侧飞卷开去,空气中潮湿着可以滴出水。漓人泪起身,太妃椅轰——得化成了一滩水。

他不言,不笑,不声,不响。

啪嗒,深色的绳子断裂,竹简摊下来,长长铺了一地。

上有上千个用蝇头小字雕刻而成的人名。

漓人泪闭上眼,侧肘低眉,“墨堂主怕是误会了什么——”

他漓人泪可没想过要跟赤佐吏化解什么鬼恩怨的!因为,那些个爱恨情仇,是赤佐吏那混蛋自己看不清罢了。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搁在心上了。

墨吾回去后,昭文王搓着手焦急等在墨木堂外。一见白衣男子就急匆匆迎上来,喘着气问:“怎样了?漓堂主怎么说?”

将外袍交给木石,墨吾率先走进堂里。

昭文王紧跟不放,追着问:“到底怎样了啊?你别急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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