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如此,所以我想拿棍子敲他,凡木就代为惩罚他了。呵呵,看起来还是满听话的小东西,我喜欢!
当雁太邵习惯了凡木在掌间缠绵的奇异之感,定了定神,他知道自己可以控制这看似凌乱的一切。
悚然的风,惊惧的闪电,狂暴的雷——
竟然都是他的子民。
朱鸾正在谋划着如何逃脱。
离魅已完全疯癫,有时候将自己当成凤凰龇牙咧嘴地威胁一番,有时候又将他视为知己般倾诉衷肠,他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正常一会疯狂。
朱鸾已经快被他弄得崩溃了。
还是尽早逃跑为妙。
朱鸾趁他不注意时打开仓库的大门,拼命地向外奔跑,他穿过船舱的走廊一路狂奔,道路晃晃荡荡,他一连跌了几个跟头,总算是爬出船舱,看到了天空。
天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风和日丽。时至深夜,巨大的黑夜幕布因闪电而狰狞出条条裂纹,可怕的闪电如一道道残暴的鞭笞,回响在天地之间的则是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冷酷的风挟带着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朝身上袭来,朱鸾冷得咬牙切齿,蜷着身体滚到甲板之上。
原来离魅已经把他带到一艘无人的木船上,原本的目的是什么朱鸾不得而知。因为风暴实在太大,船早就已经偏离航道,来不及被撤下的风帆也被风暴撕成了碎片,断裂的桅杆七横八竖地砸在甲板之上。
朱鸾的身体随着被风暴袭卷的船身而东倒西歪,冷冽刺骨的海水拍打在他身上,又冷又痛。朱鸾没想到平和得如同死了一般的泷海,这时竟然掀起了可怕的浪涛。
就在朱鸾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惊之时,在头顶的天空之上,他看不到的乌云层层之中,碧焉蓝色的身影如同云雾之中的游龙,恣意穿梭于风暴之间,它的蹄轻轻地踏着那一道道闪电,在一层层的乌云之间跳跃,如履平地。
闪电,犹如是天空的脉搏。
雷声,仿佛是天空的心跳。
天地在漫长的沉睡之后,在一个黑暗的夜晚觉醒了。
在风暴之中,雁太邵正骑在碧焉的背上,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只,他手中握有十字型凡木剑,剑身宛转如一条水蛇,在他的手臂上游移,缓缓流动着蕴含天地奥妙无穷的力量。
雁太邵看到在波涛汹涌之间有一条船,被巨浪抛来抛去,一道闪电凶猛地劈上桅杆,引起一阵火光。
雁太邵透过火光,看到船上一个微弱的赤色身影。
「是朱鸾!?他在那里!碧焉!」
雁太邵一声喝令,碧焉已经甩动尾巴,朝大海中央奔去,它的脚步踩在那些虚幻无形的云水之间,一步步都留下飞烟一样的痕迹,风一吹就消失无踪。
当碧焉的蹄重重地踏上木船的甲板之时,朱鸾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雁太邵从碧焉背上跳下来,本想朝朱鸾奔过来,却也愣住了。
他们俩呆呆地对望着,沉默良久。
背景却是已经狂暴到极点的风雨雷电。
朱鸾心想:这是谁啊?
雁太邵心想:这是谁啊?
朱鸾不知道雁太邵为什么会那么帅气地闪闪发光,那些可怕的雷电都成为他登台时声光效果。
拜托,这位大哥不就是会玩两下把戏吗?他要弄出一场那么庞大的把戏,得花多少心血啊!
雁太邵也对失去翅膀的小鸟感到陌生……又亲切?嗯,还是这样比较像人吧,应该是说以前有翅膀的时候比较古怪,总是有层隔阂感,好像这只小鸟即使这一刻还在身边,下一刻,就会啪啪飞走了。
他们怪异地凝望对方许久,直到碧焉都耐不住性子,在甲板上跺起蹄子来。
「啊……」雁太邵突然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扶住朱鸾,紧张地问:「小鸟,你受伤了?
朱鸾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后背凝固的血痕被海水一冲,又是椎心的疼痛。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他就痛得哇哇直叫。
雁太邵看到他身后原本有翅膀的地方,留下了道狭长的伤口,流出的鲜血也很快被雨水和海水冲刷而去。
「那个……我说木头!你的出场一定要那么华丽吗?还有这个雨怎么下呀下得没完了?」
雁太邵对着自己手中的「凡木」说话,却把朱鸾弄得莫名其妙。
「你在跟谁说话?碧焉吗?」
雁太邵摇摇头,说:「是凡木……等下再向你解释!先跟我回城中疗伤!」
朱鸾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受了重伤,又经过这一番折磨,早就头晕眼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雁太邵拖着他虚弱的身子,想把他放到碧焉背上。
谁知这时候甲板下面却突然伸出一只紫青色的獠爪,一声咆哮,甲板轰然裂开,妖魔离魅狂怒着从船舱中冲出来。
「谁要带走他?休想!」
他疯狂地大吼着:「还我儿子!否则一个都别想离开!」
雁太邵第一次看到离魅这样的妖魔,在惊雷闪电之中,他那对黑色的羽翼、巨大的獠爪恐怖至极,雨顺着他坚硬的羽毛流淌下来,羽毛锋利得如黑金的刀刃一般。
离魅看到雁太邵以后,不由分说,挥动翅膀就朝他袭来,如果被那尖锐的翅膀划到恐怕会皮开肉绽,雁太邵下意识挥动凡木去挡。
凡木挟带着小团的旋风回击,在空中交击出刺眼的光芒,比闪电更加惊心动魄。
离魅一声怒吼,化为一只黑色大鸟,腾起翅膀飞上天空,雁太邵一声大喝,跳上碧焉的背,朝空中急追而去。
朱鸾只觉得头脑混沌,就快失去意识,他很想劝这两个家伙不要闹了,大家心平气和来商量一下吧,但是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离魅挥动羽翼,翅膀边缘的羽毛脱离射出,化作薄刃的刀片,如碎雨般朝雁太邵袭去,后者将手中凡木挥舞起来抵挡。
天空越来越黑,越来越低沉,似乎即将要沉入海水中。
离魅用尖硬的喙朝雁太邵身上啄来,那力量几乎能把他撕开成两半,黑色的大鸟只是张开翅膀就足以遮挡他顶上的整片天空。
雁太邵在灰羽的提醒之下,渐渐恢复了他身为天谴的力量,而且凡木一旦回到手中,他就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体内苏醒,熟悉的一切都在他的胸臆间流动。
面对离魅这样可怕的妖魔,雁太邵非但没有丝毫慌张,还有一种久违的快感。一定是在许久许久之前,他就习惯了兵临城下的威胁,习惯了与凶猛对手的搏斗,习惯了在凶悍的攻击之中,游刃有余地应对。
离魅眼看自己的攻击没有用处,不禁暴躁恼怒,发狂般怒吼: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雁太邵起初愣怔了一下,似乎还有些微犹豫,但胸膛中涌出一种滚烫的、灼热肺腑的力量,在他的眼前出现一片明亮的奇景。
九天之间,他是一块温润柔情的雁玉,与凤凰厮磨纠缠。
凤凰殿上,他是殿下武官天谴,为皇主忠心效劳,誓死追随。
在人间,他是一名郁郁不得志的旅人,四处游荡,没有生活目标。
这些都是他的身份,但这些也都只是曾经。
即使雁玉给了他生命,天地给了他力量,凤凰给了他职责,但他仍旧是不完整的。
这些身份雁太邵都记得,但他都不想承认。
人间五百年的等待,终于让雁玉可以回到凤凰身边,成为天谴。
凤凰五百年的思念,使天谴不得不重回人间,等待凤凰最爱的弟弟苏醒。
这些都是他,然而这些都不是他。
这些只是他的责任,他的牵挂,他的枷锁。
那么他应该是谁?应该是谁呢?
离魅又高声问了一遍:「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救凤凰?」
「你错了。」雁太邵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特别平滑温润,却声声入耳,「他不是凤凰,我也不是来救他。」
「嗯?」
雁太邵哈哈大笑:「他是朱鸾,我是他的同伴,我当然是来与我的同伴一起前行的。」
「同伴?前行?哈哈哈……我看你现在就要葬身大海了!」
离魅张开恐怖的羽翼向雁太邵冲过来,想要将他攫住,他凶猛的爪子已经要钻到雁太邵的胸膛里,然而后者的胸口突然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那光比闪电更甚,有着融化一切的力量。
离魅顿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撕扯般,朝另一个方向跌去。
「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离魅声声惨叫,却被那阵光芒吸附着,黑色的身体渐渐消失,然而他不甘心,最后一刻又从光芒中凶狠地伸出爪子,用獠爪朝雁太邵胸口中掏去。
没有痛苦,雁太邵真的没感到什么痛苦,虽然离魅的爪子足以将他一分为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但是他耳中却能听到叮的一声,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听到清脆的,叮的一声。
什么东西从他的胸口掉了出来,什么东西掉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雁太邵急忙伸手捂住胸口,但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朱鸾在迷迷糊糊之中,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空跌落下来。
雁太邵被离魅凶狠的獠爪击中,正速下坠。
朱鸾一声惊叫,爬起来在甲板上飞奔几步,跃过船舷,伸出双手就朝天空飞去。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没有翅膀。
背后听到碧焉一声嘶鸣,一条柔软的尾巴卷住他的身体,把他从即将落海的危机中拉回来,又重重地将他甩在甲板上面。
这一下,朱鸾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觉得一片蓝光从眼前闪过,碧焉正朝跌落的雁太邵冲过去。
雷鸣闪电——
全都寂静无声。
昨夜已过。今日,风平浪静。
雁太邵和朱鸾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同时看到破破烂烂的木船和桅杆,同时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
当然,他们也同时看到明净可爱的天空。
朱鸾从甲板上跳起来,感到自己身轻如燕,他几乎又没记性地想要挥动翅膀飞起来,可是后背空空荡荡——他昨晚就已经习惯了。
「咦——」还是有点怪怪的啊。
雁太邵有气没力地爬起来,他完全不像朱鸾那样神清气爽,只觉得昨夜的一战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他应该找个地方去睡五百年才对。
做那什么天谴可真累,虽然变成天谴的他的确是又帅又厉害啦,还可以骑着碧焉在天上飞来飞去——但如果老是要跟什么妖魔搏斗他可不想干。这回是为了救回小鸟,下一次……哼哼,就算神仙来请他,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什么天谴了。
雁太邵看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根木头——灰羽称之为「权杖」的那个东西,它又恢复了平常的普通模样,雁太邵赶紧找块破布把它从头到脚包起来——你可再别出来撒野了!
雁太邵打定主意,然后回过身来,看到朱鸾正在甲板上左蹦右跳,因为自己没了翅膀就变得轻灵起来,背后的伤也好了——他是神嘛,有什么伤痛可以难倒他?
「不要跳来跳去啦,没有毛的鸟像什么样子——饭桌上的烤鸡都比你可爱。」
朱鸾正在陶醉,听到这句话,龇牙咧嘴地扑过来,吼道:「你白痴啊!失去翅膀时,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呢!没想到——这竟然是比转化更方便的办法!」
「什么?」雁太邵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难道说你把翅膀变没了,和把翅膀撕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我之所以一直是半人半鸟的样子,是因为我没有食下足够的黄金,所以力量不够,只能够带着累赘的翅膀跑来跑去……可是翅膀既然被那个妖魔扯掉了,我也就省事了!这也是种办法,只是会很痛啦!」
「那样对你不是很大的伤害吗?」
「放心啦!我是神,其实每一次转化的过程,都是一次新生的过程,每次当我从羽形变作人,翅膀和羽毛都会化为衣物,这是因为人必须有羞耻感。而我再度化为羽形之时就会抛弃这层旧皮毛。等我再想变成鸟的时候,翅膀应该还会再长出来的……所以说,那对翅膀只是我的一层旧皮毛啊,没了就没了!但还真的很痛呀!失掉了很多血,我都要吓死啦!」
雁太邵翻个白眼,几乎没晕倒,「祸害果然是越活越顽强……」
「欸!我是羽神耶,哪那么容易挂掉!我现在好得很!」朱鸾得意地举起手臂,表示他很强壮,「如果能够再饱餐一顿,那就更好啦!」
雁太邵装得小小失落,心中其实大大安慰,他嘴里咕哝着:「亏我作梦还要担心你会死……我根本忘记『好人不常命,坏鸟活万年』这句话了……」
「你说什么?」
「呃……没有没有……」
雁太邵用手擦了把汗,突然发现自己掌间有东西,他摊开手心,有块一分为二的玉正安静地躺在掌心上,平滑的表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雁」这个字。然而因为玉已经成了两半,所以字也碎开了。
雁太邵蓦然间想到,昨夜当妖魔那凶狠的爪子掏进他的心窝时,就是这块雁玉阻止了妖魔。
他将两块玉拿起仔细研究着。
雁太邵很清楚自己就是由雁玉变成的,这块玉一直都留在他的身体里面,然而从昨夜起,他的意念挣脱了被牢牢束缚住的命运,雁玉也从他的身体脱离。
他既没有承认自己是雁玉的化身,也没有承认他是凤凰的天谴,不管那些是死的事实还是活的责任,他都不想管。什么五百年上下,天界人界两边,他根本就不想去管这些事情。
如果那些记忆被他遗失了,那就遗失好了,不高兴的事情当然是丢得越远越好。
哼,现在要照顾朱鸾这个头疼的家伙就已经够麻烦了,他还要去完成凤凰交付的任务——老天,谁知道凤凰究竟要自己干什么?他可没那个本事!
雁太邵本想把雁玉丢进大海里,转念一想,他们穷得叮当响,而船过不久就会进入南留州境内,船舵没有了,顺着海浪的方向飘流,他们最终一定会到岸边,如果到时候连买包子的钱都没有,小鸟肯定要气得吃人了。
嗯……这块玉虽然看起来没啥用处,留着卖些钱还是不错的。
温柔的海风拂面,蔚蓝的海面平静,一切都像梦幻般美丽,没有记性的两个家伙早就把昨夜的惊心动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碧焉化为石头,倒立在甲板之上,这两个没良心的也不去扶一扶。
「那只妖魔……他死了吗?」朱鸾有点担心地问。
「应该没有吧。」雁太邵晃晃脑袋,「妖魔可是比羽神还要顽固的生物,哪会那么容易死!」
朱鸾喘了一口气。
「怎么?他害你那么惨,你还关心他?」
「唔,只是有点小小感动啦……你不知道这只妖魔实际上是谁吧?」
哈哈哈,终于有事情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喽。
「是谁?妖魔也有身份?」
「嗯,其实啊……在他身后有一段故事。」想听的话就要乖乖听话。
「妖魔的故事?」雁太邵做了个古怪的表情。
「嗯……等我吃饱肚子就讲给你听,不过现在真饿啊……咦,小红桃不在你身边?」在身边的话,闻闻香气也是可以的嘛。
「奇怪啊,你怎么一提到吃的就会想起他?」雁太邵无奈地道:「他被我留在宁潇了,有人会带他找到我们的。」
「啊?是谁?」我不在的时候你认识了什么人?
「唔……其实是个我不想见到的家伙。」应该说是一群不想见到的家伙,甩也甩不掉,即使雁太邵不回去宁潇城,他们也会带着小红桃来找到自己,让他担负起什么「天谴」的责任。
真是倒霉,为啥自己会遇到这群头疼的家伙?
「谁呀?」朱鸾满心好奇,「我不在的时候,你遇到谁了吗?」
怪不得我感觉你不太一样了啊,肯定是有「外遇」了!
「这个……等你讲完那个妖魔的故事,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