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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淩旧事上+番外篇——by只影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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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大事,就被景弘寻常谈论着。贺镜西望着帝王深不见底的眸子:“赏西山烟霞,伴良人稚子,人生快事,自然愿意。”

“绍卿……”

皇家船队定于四月十六启程去往平州,考虑到这一去时间不短,贺镜西便没有把逢五的妃侍拜见取消。

是故十五一早,重华宫的正厅里就跪满了妃侍。腰后塞了几个软枕,早膳时吐了一次,贺镜西强打起精神应付堂下这些花花草草。

景弘的妃子不多,都是前朝重臣家的小姐。长相都还不错,各占千秋。倒是有八九个侍卿,贺镜西平常都不太注意他们(同性相斥)。倒是尤琬进宫后,贺镜西把目光分了几分过去。

以尤琬为首,侍卿们跪在景弘的右手边。不同于那些束发的男子,尤琬鲜有地散下乌发,仅用发带散散系着,很是风流娴雅。景弘那么宠他,不是没有原因啊!想到这一层,贺镜西心下生出几分不耐。唱词也唱了,不管真心假意。贺镜西挥手让他们散了,几个妃子迫不及待地出去了。几个侍卿倒比大家闺秀还娴静,都是慢悠悠的性子,款款而出。

看着那些相似的背景侧脸,真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都像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书生才子,弱不禁风的,跟念卿倒像。摇摇头,想什么呢!他们怎么配跟念卿比!贺镜西欣赏着他们的文气,又矛盾地不屑起那分他学不来的柔弱来。

“想起之后可以自净几个月,睡觉都要笑醒!”凝碧送过那些妃侍,一脸轻松地回来。

平州还是要比宫里自在许多吧,贺镜西笑起来。“走,去绮望阁看看本殿的画像。等了十一年了,真不容易~”

绮望阁是皇家画馆,顶楼挂着历代皇室成员的画像。贺镜西从侧门进去的,没有引起太多注意。通往顶楼的楼梯有些狭窄,摆手拒绝凝碧的搀扶,贺镜西撩起袍角小心翼翼地独自上去。

不多时,贺镜西就找到了景弘的画像。那是景弘登基不久后画的,十八九岁的年轻天子硬是被画师赋予了勃勃英气。其实,太多时候,贺镜西见到的景弘都是温文尔雅的,像个填词作赋的文人。凤目含情,薄唇微抿。仿佛被景弘热切注视,贺镜西有些脸热,朝边上移了移。

景弘旁边的画像是孝纯皇后的,这位顾姓女子是顾太后的亲侄女,嫁给小自己两岁的宁王萧延。当了一年无人注目的宁王妃,却因生下太子获得死后恩荣。画中的孝纯并不是皇后装服,穿着王妃的礼服,沉重的华冠下一张娇颜无悲无喜,不似少女能有。对于孝纯,贺镜西只觉得可怜。年少位高的丈夫心里有别人,永远只是宁王妃,而不是萧延的妻子。自己绝不能像她一样!让后人对着自己的画像一脸怜悯。

散发着淡淡墨香,贺镜西看向自己的画像。紫袍金冠,眉眼含笑。贺镜西看到画中人的面上有着恍惚的幸福,腰腹被画师做了处理,看不出丝毫异样。贺镜西却不喜这样“失真”的美化来,他很想多年后,抓着孩子胖乎乎的手摸向那腰腹,告诉孩子——当时你在爹爹的肚子里呢。

这份期待跟当年怀无忧时的忐忑太不一样了!

一幅幅画像看过去,贺镜西觉得有些腰酸,孩子也抗议地踢打起来。房间最深处有一张书桌,左右无人,捶着腰坐过去。

景弘的一套画具放在上面,明黄的锦盒下压着一沓纸。抽出来一看,工笔勾描的摇篮设计图,还有木马、小摇椅。标注是那人瘦金体的字迹,仔细得快赶上当年设计千声阁了。满心柔软地慢慢翻阅,后面有些是婴孩衣装的设计,男女皆有。未完成的百子迎福图,想起前日景弘随意提起的蜀州将要进贡的百子迎福地衣。贺镜西噗地笑出来,在腹上打起圈:“孩子,你父亲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呢!”

39、长乐无忧(二)

“琬叔叔,你的头发真漂亮!”无忧拖着腮羡慕道,嬷嬷们忙着去收拾她的行李了,所以与尤琬在千声阁一泡就是半日。

尤琬温柔地笑笑:“哪有帝卿的漂亮,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

“以前是的,现下爹爹有了小皇弟,都有小肚腩了。”无忧撅嘴。

“呵呵,真是小孩子,以后不就好了。今上前儿从湘、蜀征调了许多擅做孩童衣物的官匠入京,想是要给未出生的小皇子做衣物用具罢。”尤琬夹了块藕丝糖给无忧,状似无意道。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从女童向少女过渡的坎坎,又逢春天,无忧不自觉就“伤春”起来。“父皇对小皇弟真好啊~”

尤琬抚摸着无忧的发髻:“所以无忧要懂事啊,以后今上、帝卿要在小皇子身上操更多的心,无忧要管好自己。”

果然么,就像春桃说的,她爹娘有了弟弟就不疼她了。

无忧兀自惆怅着,没注意最温柔的琬叔叔嘴角的那抹讥讽。

“好啦,撅嘴就不漂亮了。去把帝卿请来,你不是才学会《汉宫秋月》么,扮一段昭君给帝卿看看,让帝卿高兴高兴。”

“嗯!”无忧用力点头“凝碧姑姑不让无忧跟爹爹一起,怕闹到小皇弟,无忧有些时日没见到爹爹了。爹爹都不知道无忧学了新戏呢!”

“呵呵,去罢,帝卿一定惊喜。”

“爹爹,您先坐一会儿,我去扮戏!”无忧蝴蝶一样地飞走了,留下贺镜西扶额摇头。

小小的试戏间,舞台临窗。有段时间景弘每写一折戏便让乐工试演,效果好才写下一折。“什么怪癖?!”贺镜西轻嗔,其实用心去想才发现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个古怪文人。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低沉温润的歌声渐歇,一袭浅绿春衫的男子款步上台。一头青丝用同色发带散散系着,微微颔首,留下玉雕般的侧脸。

“父亲?”贺镜西一时错愕,但很快清醒过来——不可能!身距千里,也没这么年轻。眼前这人怎么会是父亲!但真的太像了,像自己这种几年不见父亲一面的,第一眼还真被唬住了。

“帝卿认错人了,尤琬位卑身贱,怎敢与文清侯相像?!”那人缓缓抬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柔婉转,只是在这月夜高楼上显得清冷阴沉。

“爹爹,看无忧像不像明妃?!”无忧穿着昭君帽,手抱琵琶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贺镜西愣了愣,和声道:“像,爹爹的无忧长大了。”

“咦?琬叔叔也在?”贺镜西的预感越发不好起来,只想支开无忧“无忧,你的妆太艳了,让凝碧姑姑给改改。”

尤琬把手中的描金纸扇一开一合:“哦?帝卿知道尤琬有话说?”

无忧不在,贺镜西脸一冷,从鼻子里哼了声:“你一个戏子,也敢在本殿面前直称姓名?!”

尤琬的脸色变了几变,眼底的阴冷更甚。毕竟是一流的伶人,尤琬很快淡笑起来,眉眼风流:“是了,微臣僭越了,望帝卿恕罪。微臣也是没有办法,跟君上独处时,不直称彼此姓名,君上要生气的。”眼睛一转,口气带上稍许迷惑“说来也怪,君上让臣叫他表字,他却‘尤琬、尤琬’地叫着。微臣的表字明明是胜衣啊?‘人不胜衣’,还是君上取的呢。”

说着瞥了下贺镜西,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一脸“你继续演”的表情。最厌恶他这种眼下无尘的样子!能生孩子了不起么!不过是个替代品!

压下眼底的阴毒,尤琬双颊飞红,又语带娇羞起来:“可是,床底之间,君上就变了个人。唉~闺房之趣,怎么能向他人道?不过,进入时君上那一声声‘审言’真是温柔溺人,有几次居然边叫边落起泪来~”

“住口!”贺镜西厉声大喝,双目赤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审言——是父亲的表字……

真像一点点从迷雾中显露,原来景弘心底的那人是……贺镜西心痛如绞,血气倒涌。

侍卫们冲进来,贺镜西艰难地挥手:“退下!”

尤琬嗤嗤地笑起来,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明白了?心疼了?愤怒了?哈哈哈,从头到尾都只是替代品,白欢喜一场罢?贺镜西,你颐指气使个什么!你是平州贺家的怎样?你出身讲武堂又怎样?就算你风华绝代,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到头来,不过跟我这戏子一样,所有的恩宠疼爱都是沾着别人的光!”

“你知道君上为什么那么喜欢贺镜南么?呵呵,只因为他气质像文清侯。单纯真善?!笑话,和女婿纠缠不清,能——”

贺镜西单手掐住尤琬的喉咙,面色苍白如鬼:“你这个贱人!你再说我父亲一句!”

尤琬发不出声音,面色紫涨,满脸是泪地笑着,十分骇人。

腹中一阵猛力地踢打,贺镜西收手按住肚腹。

“咳咳咳~”尤琬一阵猛咳,捂住脖子凄然一笑,声音却平静下来:“君上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不提也不让人碰。在宫里,他让我扮成文清侯的样子跟他手谈、抚琴、对诗、填曲,做一切他们从前做的事。他说他们初见时文清侯正是我现在的年纪,能回到最初,就算是假象,他也欢喜。不输你的宠爱就是这原因吧,我演得那样好,那样真。可演着演着,哪还分得清真假了。我爱上了君上,真的,不为他权倾天下、富拥四海。只要他对你淡笑着,眉目含情、俊雅如画的样子,你仿佛只在他的眼中看到你一个。就算知道那笑不是给你的,你也会满心欢喜啊!他那样一个人,可以那样深沉、无望地爱着另一个人。不计年龄、身份那么多年,看着真的让人心疼。”

“我演了十几年的戏,从没像今晚这么累。我不想演了,真的,太累了。许是我和那人太像,君上从没在我面前掩饰,他的爱恨笑泪都那样分明。我说这些起先是为着气你,刚才快死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这样真没意思。气了你又能怎样,他还不是不爱我。而我们,又有什么差别?我不想带着秘密离开,带着秘密出生就够不幸了。所有的爱恨都不是没理由的,那个位子他不要,他就不会给第二个人。他不和他在一起,可他终究是爱他的。”

鸿蒙混沌中,心脏的疼痛胜过了一切。两个他绕口令般的弯转交替,可贺镜西确懂了。

父亲和景弘,是相爱的……

剧烈的争执,贺镜西却不让侍卫进去。和尤琬要好的乐工怕贺镜西对尤琬不利,便偷偷把景弘叫来了。

景弘进屋时便看见舞台旁的窗户大开着,尤琬满脸泪痕,衣发翻飞。

“我什么都说了……他都知道了……”

景弘心下一紧:“你说什么了?”

“我给帝卿讲了个故事,那是元寿年间的事。年少的皇子代上巡边,沿运河而上去往北都平州……”

“够了!”景弘血色褪尽“尤琬,你疯了!”

“是,我疯了!无望的爱情让人疯狂!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守着一段无望的爱情,盲目地活在回忆里。收集每一张和他相似的脸,无原则地把宠爱施与和他相关的事物。你这是病态,懂吗!”

“所以,就让我打破所有的假象吧,让大家解脱。”尤琬疲惫地闭上眼睛“今生已然如此,那么来世便早些遇上吧。”

说完,尤琬深深地望了景弘一眼,纵身一跃。如一片落叶飘零坠地,把爱恨都留在那高楼之上。

“胜衣~~~”堪堪扯下一片衣袖,景弘嘴唇颤抖、语音破碎。

40、爱恨成灰(一)

贺镜西行尸走肉般地上到摘星台,百尺高楼,大半个皇都都在眼底。万户千灯,却没有一处可以接纳自己。

明宫北面是皇都码头,那里停着宏伟的船队,其间最大的楼船明天会把自己带向平州——自己的家乡。

家乡?贺镜西惨然笑了笑,凝碧从未见过主子这副模样,饶是平日凌厉干练如她也慌了神:“主子,您这是怎么啦?您别吓凝碧啊!”

“阿碧,我该怎么办?”贺镜西抱住凝碧,把头埋到她瘦削的肩上。

凝碧愣了愣,很快搂住视若亲人的贺镜西:“绍官儿……”就像小时候,一声声叫着,语气怜惜。

“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贺镜西哑着声音,手指痉挛地扣住凝碧。

“为什么是他?!我连恨都不能够……这些年他们把我置于何地!我——唔……”语气一断,贺镜西捂住小腹软下身去。

“绍官——”

“卓爱卿,绍……帝卿怎么样了?”暮春天气,景弘的额上竟布满了汗。

“回今上,下官已施过金针,皇嗣暂且保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胎基不稳,短期内帝卿须卧床静养,且不可再伤心神。”卓逸然一口气说完,之后便大气不敢出。

绍卿,朕终是伤了你……长叹一声,景弘撩袍进了寝殿。

锦被下一圈微隆的弧度让景弘又喜又叹,贺镜西闭着眼,脸色苍白,凝碧用丝帕拭着贺镜西额上的细汗。

景弘伸手:“让朕来罢。”

凝碧神色复杂地递过丝帕,泪意上涌。

贺镜西还是闭着眼,话语决绝:“出去!”

“绍卿——”

“滚!”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间流出,摁着肚子,贺镜西转身朝里躺着。

“主子,可不敢乱动!”凝碧已经哭叫出来。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凝碧晓得主子和今上又出了事情。而且这次主子是真的伤心了,不然不会这般不讲纲常,作出怒骂今上的大逆之举。

“是朕对你不住……”景弘垂头走出寝殿,背影寂寥。

“李大伴呢?”景弘出了重华宫不见李忠,无力地问一个小内侍。

“回,回今上……”小内侍闻得天声,紧张地结结巴巴。

景弘是有气也发不出了,只得摇头叹气。

“君上……”李忠拿着银鹰令满头大汗地跑来“李副指挥使送来的!”

景弘劈手夺过铜筒,纸上只有极短的几字,却让景弘站立不住——文清侯病危。

“备马!”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两个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景弘闭目强自压下。

一刻钟后,仅带着十余近卫,景弘一身玄色骑装、纵马飞奔出宫,沿着官道一路疾驰。上一次这般不管不顾,骋马向北是多少年前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般。

那一年,自己被迫娶了顾王妃。一个带着身孕嫁与他的贵族女子,顾贵妃的侄女,顾家加于他的耻辱!新婚之夜,连盖头也没揭,自己也是这般一人一马,一路向北。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当年莫忆,莫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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