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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淩旧事上+番外篇——by只影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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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失地笑笑,萧延的薄唇开合着:“今生做不成你的爱人便做你的亲人。”

贺言行尸走肉般地向萧延行了礼,跌跌撞撞地寻去后院马厩。武陵城他一刻也没法待了,萧延他竟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要嫁给曾经的爱人,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贺言作孽,竟全数报到儿子身上去了!

许多画面飞逝,贺镜西一身红装登上楼船,帝卿回府省亲,镜南坠马哭泣,镜东成亲敬茶,镜南拿着红包说要给自己添几个孙儿……光影百转,都变成贺镜西第一次从讲武堂回府探亲,三个孩子在满地梨花间追逐打闹的情形。那个时常出现在梦里身影却越来越模糊,贺言伸手触向那逆光的影像,却被一双手紧紧抓牢——

“审言,我来了……”

44、爱恨成灰(二)

贺言闻声却并未睁眼,只是咬唇摇着头——燃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可以来!饶是镇定干练如贺镜东也不禁为眼前景象不解。先是今上突临平州,进府就熟门熟路地直奔后院来了。再者方才今上竟喊着父亲的表字,神色大恸,父亲什么时候跟今上有这深的私交?最令他吃惊的是一向温文讲礼的父亲竟对一国之君不理不睬!

贺镜东刚想开口解释,贺言闭着眼开口了,话还没说便是一阵急喘。好容易平复下来,贺言恹恹道:“俊卿,请今上去珈南苑小憩,莫让为父的病气冲撞了龙体。”

向皇帝下逐客令,贺镜东的俊颜几番纠结,迟迟不敢开口。倒是景弘一叹:“俊卿,写信到宫里和贺府了么?”

贺镜东恭声道:“信发出去了,念卿大概会随帝卿的楼船一道来。”

“如此甚好;文清侯现下这种情况,平州这边的接驾典礼便免了罢。再者帝卿和念卿也劳累不得。”

“俊卿遵旨。”

景弘临出门时看了贺言一眼,那人睁了眼倒是直直盯着床顶发呆。景弘心里又酸又疼,他和审言竟到了“相顾无言”的境地!

贺言的身体是从小就亏损起的,从前一直用好药养着又从不劳动心神,倒是小病小痛地闹着,出不了大问题。只是当年孕子生产对他虚损的身体是次重创,之后病体便越发山河日下了。特别是这几年,每到冬天阖府上下就紧张得像打仗一般,生怕贺言熬不过去。好在再难再险,贺言还是挣了几个“冬去春来”。

去年贺镜南成亲,婚后日子过得不错,贺言心里高兴,一整个冬天竟没怎么发喘症。后来程敛之一家又陪着过了个开心年,贺言的状态便更加稳定了。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说道主上的病似是有了转机。没曾想一场倒春寒让贺言致命的旧症排山倒海般袭来,请了名医无数,都说已经药石罔治了。

贺言倒是看破了生死般地不在意,只是吊着口气等贺镜西兄弟俩回来。

景弘到后几日贺言每天都是时睡时醒,醒的时候对景弘避而不见,只有睡着了景弘才能坐在病榻旁一遍遍看着形容枯槁的昔日爱人。

看得多了,景弘竟觉得贺言愈发陌生。从前一直认为贺言是最最柔软的,其实到他坚持要生下那两个孩子时才发现他内在执拗得很,也坚强得多。为着一份信念,可以置生死安危与不顾。为了成全爱人的权谋算计,被夺了亲子也忍得。为着家族尊严,忍痛舍弃情爱。为了族人性命,舍了父子亲情。其实一直知道,贺镜西多少有些怨贺言。可贺镜西没错,贺言也没错,错的都是自己!自己如今发觉,却已然晚得无法挽回!

想到贺镜西,景弘心乱如麻。自己没说一声就一路跑来平州,到时候三人见面该是怎样一番乱局!那日贺镜西用心如死灰形容也不为过,他还怀着孩子,自己竟让他痛楚烦闷。说他对贺镜西宠冠明宫,景弘苦笑,其实他伤他最深才是。

贺镜西偷服避子汤自己不是不知道,可以说还是带了几分默许的。贺镜西太懂事,如果像对待其他妃子那般也给他送避子汤,两个人都不好看。所以他自己喝,生下的男孩不能留在身边,生儿不能养,不如不生!不知道他为何停的药,许是东宫大了对新生的皇子不再顾忌,许是尤琬风头太劲。可看他得知有孕后发自内心的欣喜,又不像那般。想到也许贺镜西是为了爱而选择孕育子嗣,景弘被这个念头惊了一惊,心下突然生出种说不出的幸福——对于帝王来说奢侈的幸福!但这些念头很快被苦涩吞没。爱?事到如今,贺绍卿最不可能爱的人就是你了!

景弘还在兀自踌躇,哪知贺言正流着泪看着他。年华暗换,什么也敌不过时间的翻云覆雨手。不是所以的爱恋都历久弥新,不是所有的爱侣都能白头到老。时光匆匆向前,没有人等在原地。什么时候,自己的梦里那个王族少年变成了身着龙袍的伶仃背影?什么时候,他的悲喜哀乐开始为了另一个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我们都不能陪着最初的那人到白头啊!

“燃犀……”

景弘入梦方醒,几天来贺言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于泰山崩顶而不变的人也有些慌乱:“审言,怎,怎么啦?”

“燃犀,绍卿被迫入宫后,我们之间便已经无话可说了,你知道么?”贺言的声音很轻,却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景弘摇头,不可置信。

“可是如今,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绍卿看着潇洒淡然,其实最是一条道走到黑。你可以对他不好,但是不要骗他瞒他。以前凝碧错手撕了他的折扇,却不承认。绍卿气得几天没有理他,在那之前凝碧把他手烫了他都没生气的。他没经过情爱便进了宫,为你生下那么好的无忧。在皇都码头他握上你的手走下楼船的那刻起,他便不会放手了你知道么?”说了这些话,贺言闭眼匀着气,复又道:“这些年,你是握着他的手。可你从不去看他的心,他的喜怒哀乐你可曾在意?他的悲欢笑泪你可曾关心?华服再美,穿不暖人心;名位再尊,抵不过意诚。就算他要当皇后,也只不过在争口气。从小到大,他要当就当最好的。可在各色眼光里那个帝卿他一当就是十几年!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尊严!咳咳~~~他愿意隔了十一年再要这个孩子,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我心疼那个傻孩子,咳咳,同床十几年的伴侣竟然不懂他!我的傻孩子爱上了你,他只想做你的妻子!咳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贺镜东领着大夫冲进来。景弘被大夫挤到一旁,怔怔得说不出话来。绍卿果然是爱他的?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怎么配?!

大夫又是施针又是灌药,等贺言稳定下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天色渐晚,天心无月,唯有墨云翻搅。

“二公子,帝卿和小公子到了!一刻钟前下的船,现在凤撵已经到前街了!”青衣小厮兴奋来报,声音倒是压得很低。

那么大的船队,七天就赶到了。绍卿和镜南怎么受得住?!景弘心下沉吟,浅浅的欣喜和紧张交杂纠错。

45、爱恨成灰(三)

小厮报了信没一会儿前院就响起礼乐来,不像之前几次省亲穿着紫袍金冠的礼服,贺镜西这次竟是一袭鹤羽大氅回的候府。无忧一脸疲惫一左一右地拉着程敛之和贺镜南紧跟在贺镜西后面,程夫人竟没有出现。一行人都是形容疲惫,没有一丝帝卿省亲的喜气精神。

贺镜西缓步走着,沿路候府众人纷纷跪拜。贺镜西苦笑着摆摆手:“不过是府里的大公子回了,莫要这般讲礼。”贺镜西虽是这样说着,众人那敢起身,连头都不敢抬。所以,众人的视线里只有帝卿曳地的大氅,哪知大公子惨淡苍白的脸色。

行到后院,贺镜东已经候在院门口了。今年的春天冷,梨花还开在枝头,一树芳华。贺镜西看那满院梨花,立时就想到父亲了。心口的裂痛又钝又麻,让他头皮发冷。把大氅在身前拢好,淡淡说了声:“俊卿这些时日受累了。”便加大了步伐进屋了。

贺镜东心里难过,对自己的哥哥有是敬佩又是心疼。看贺镜西身形不稳,知道他此刻的身体,便伸手去扶。贺镜西感激一笑,到没拒绝。

贺镜南吸着鼻子搂着无忧,眼睛早就比兔儿还红了。贺镜东怜爱地看了眼幼弟,做了个口型“当心身体”。贺镜南抿唇点头,轻轻抚了抚微隆的小腹。

进了屋,贺镜南哪还顾及自己身体不便,拖着腿跑近贺言床边,呜呜哭起来:“父亲,呜呜,念卿回来了~”

贺言吃力地睁开眼,看到涕泪横流的小儿子,心里又喜又怜:“念卿莫哭,都要做爹爹的人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贺镜南抓起袖子拭泪,又使劲吸了吸鼻子,睁眼说瞎话:“念卿没哭,额,父亲看错了。”

贺言宠溺地摸摸贺镜南的头:“是啊,是父亲看错了。帝,绍卿呢?”

贺镜西走近,眼里已含了泪,有些艰难地俯下身:“父亲~”

贺言知道贺镜西已知道了一切,早已悔痛难言,一看到苍白憔悴的长子,还没开口便清泪长流。

“父亲,念卿说您过年还好好地,怎么眼下就?”贺镜西有些吃痛地扶着腰直起身,但语气还是不掩心痛焦急。

“命数而已,落地就带着的病,拖了这些年,大家都累了。”贺言说罢,挣扎着要坐起来。贺镜南忙去扶,贺镜西面色却是更加难看几分,竟一个晃身扶住了床架。

“绍卿,你怎么了?快坐着,俊卿,把大夫叫来!”

贺镜西咬牙:“无事,俊卿,别去!”

贺镜南看看哥哥又看看父亲,捂住嘴呜呜地又哭起来,边哭还边摆手:“别理我,有了身子后经常这样了,呜呜呜~”

无忧有些胆怯地走过去,讷讷喊了声:“祖父~”

贺言温柔地笑笑,向无忧招手:“无忧都成大姑娘了,咳咳,坐船累了罢?先随你凝碧姑姑去歇息歇息,夜里祖父给你开了夜宴,要你二叔陪你好好玩玩。”

无忧点头,转头去屋外寻凝碧。

“父皇!原来您在平州啊!太子哥哥说您北巡了,果然没骗无忧呵!”屋外传来无忧欢乐的声音,与屋内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

贺镜西身体一僵,指甲掐进梨花木架里而不自知。

景弘也一眼就看到那摇摇欲倒的身影,安慰着爱女,眼神却凝在了那人身上。

贺言坐了会儿,身子也软了,直往下滑。呼吸也急促起来,贺镜东只得去偏院请大夫。贺镜西一看贺言面色不对,也慌了,不顾腹痛半跪在贺言床前:“父亲,您怎么了?别瞎我们啊!”

贺言挣扎着要扶起贺镜西:“为父一直不闭眼就是等着你们兄弟俩回来啊!绍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咳咳咳,为父到下面都无颜面对你的祖父母和母亲啊!”

“父亲,别说了,少卿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绍卿有无忧,无忧好,贺家好,绍卿就不委屈。”贺镜西捂着肚腹哽声道。

贺言流泪摇着头:“俊卿,把大家带到各院歇息,我有话跟绍卿说。”

景弘跟着众人离开,其实他很想进去看贺镜西一眼,哪怕一眼。可从来都温柔笑看着他的贺镜西一直只留个背影给他,不愿回头。贺镜西怪不起贺言,那是骨肉亲情,那是血浓于水,那是时世命运开的玩笑。而自己,自己配拥有那么强大的爱情让贺镜西原谅自己的伤害么?!在你最恨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绍卿,父亲对你不住!”贺言紧紧握着贺镜西的手,生怕长子的“原谅”只在人前肯有。

贺镜西苦笑,用脸颊触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生养之恩,绍卿就是剔骨相报都还不起。真正的爱情没有对错,只有相逢早晚。他不爱我,不是父亲的错。只是人的心只有那么大,装下了一个人就没有别人的位置了。”

贺言心疼如绞:“绍卿,你不是‘别人’!你是他光明正大、诏告天下的妻子,你是他子女的生身之人!你是天底下唯一可以与他并肩的人!他多少有些凉薄,因为他得到的爱太少太少了。多少年的隐忍算计,把他的心熬冷磨硬了。心底再炽烈的感情,自己也感觉不到了。绍卿,萧延是爱你的。”

贺镜西抬头,一脸不信。

“怎么说呢?他不再是一事能狂的少年,他的爱不会像从前那样形于表面。他是爱你的,他……唉,老了,很多事情能意会而无法言传了。”贺言神色渐渐淡然“绍卿,你去过武凌城外的观星台么?听说那里夏夜最美,飞星如雨,少见却光华大盛,闪耀群星。可那终究是匆匆一逝,再寻无迹。可有些星子,她平凡黯淡,有时甚至会隐在黑云之后。但她却一直在那里,等你回头。绍卿,平淡才来得长久。你,你比我幸运。他是你生命里的第一个人,也是能陪你到白头的人。绍官儿,”被叫起小名,贺镜西竟有些脸红。

贺言怜爱地抚上儿子妍丽却苍白的容颜“你不是从小就好胜么?那以后就好好‘教训教训’萧延,把他吃得死死的!让他爱你爱得心发软,爱你得离不开。嗯?”最后,贺言的表情生动,隐隐有贺镜南平日的模样。

贺镜西噗地一笑,眼泪却大串大串地掉下来。

贺言轻咳几声:“绍卿,宽心些把胎养好,日后也少吃些苦。”

贺镜西一愣,点头称是。

“灵犀园收拾好了,你去歇息吧。唔,把念卿和敛之叫来,我要问问他们你姑母的事。”

46、爱恨成灰(四)

贺镜西打发丫鬟去珈南苑请程敛之夫妻,自己扶着凝碧回灵犀园了。

贺镜西一路走着,隐隐觉得有热流从学口流出。心,痛得难以制止。泪,只能在心底流。就在昨夜,在自己身体待了快六个月的孩子还是没能留住。其实从武凌出发时,下面就见红了。卓逸然施针、开药,竭力保着孩子,自己上了船就没下过床,可孩子还是掉了。

回想十几个时辰前那绵绵的绞痛,贺镜西就心头发冷。他第一次那样期待一个生命的降临,不计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曾给自己怎样的伤害。在离开皇都前,那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孩子第一次在他腹中活动了手脚。时隔十一年再次感受那种悸动,像一股暖流在腹中涌动,让他知道,在这冰冷空旷的九重深宫,自己并非那样孤单。

夜船听笛,如今是贺镜西不能承受的梦魇。靠近平州,运河沿岸的酒楼歌所笛声延绵。在悠远凄美的笛声中,贺镜西躺在华美的雕花凤床上,无声无望地挽留着自己的孩子。血汩汩地从学口涌出,又黏又热。贺镜西并着腿,想把正在流逝的生命留在体内。腹底撕扯着疼痛,血肉生生从自己的身体中分离。

贺镜西躺着,看得见自己隆起的肚腹。不在人前流泪的他心里已是泪雨滂沱——宝宝,别走,别走,别离开爹爹。爹爹的肚子里那样暖和,你出来做什么?

凝碧留着泪要除下贺镜西的亵裤,贺镜西死死地按着她的手不让。卓逸然急得干脆跪倒在地,痛声疾呼:“帝卿,快娩下小皇子吧!不然时间拖久了,大出血,您,您……”

在屋外安慰无忧的洗翠闻声冲进来,跪在地上痛苦起来:“主子,您不能糊涂啊!皇子留不住以后还能有,可您要有个万一,您让公主怎么办?候府怎么办啊!主子,呜呜,洗翠求您了。让卓太医,卓太医……”

无忧被嬷嬷们架着,哭着要往里冲:“滚开!呜呜呜,我要进去看我爹爹!爹爹,您怎么啦?!呜呜呜~放开我,呜呜呜~”

听到女儿的哭声,贺镜西越发心如刀割,腹痛更甚,两痛想加,让他眼前发黑。“出去,让无忧出去。”贺镜西咬住下唇,换气的时候不小心一个用力,只觉一块血肉要滑出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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