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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汉家宫上——by斜月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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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儿从榻上扶起她走到正中的案边坐下。她挥了手指向殿堂左侧的矮案蒲垫示意我坐下。又命荃儿斟了酒,酒酿中梨花的味道扑鼻而来。

“大人往后再来,挑好时辰,我睡着丫头们不敢唤,天寒地冻的,白白让大人在殿外受冻。说出去总不大好。”

言语一贯清淡,仿佛刚刚说让我爬进来的不是她。

“是,卑臣记下了。”

她心如明镜,却并不急着开口。荃儿刚刚起了酒递来,便有几个宫人抬过来两只大瓷盆,里面都栽着一株树,状似梨树。

阿娇看着梨树极是心疼的摸样,“韩大人知不知道,这梨树为何一旦栽进盆里就过不了冬?”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大人若是能让这梨树活到明年开花时节,阿娇便不为难皇上和大人了。”

我垂眸泰然道:“皇后娘娘错了,不是不为难皇上,只是娘娘宽宏,不屑于卑臣计较而已,皇上贵为天子,做任何事自是承顺天意,犯不着因谁为难,娘娘觉得是也不是?”

“韩大人果真玲珑七窍,阿娇自愧弗如。那大人回吧。”

说着她起身走近那两株盆栽梨树,轻叹一气:“今年冬日比往常冷了许多,这梨树怕是活不了了。真是可惜呢。”

但听她说“不为难皇上”我便方寸已乱,逞了一时口舌,至此却进退两难。

我依是恭恭敬敬地叩拜后,缓缓道:“娘娘这瓷盆用得不好,冬日虽天冷,若无雨雪却是干得很,这瓷盆天干不能保湿、阴雨不能散水。是以这梨树不是旱死便是泡烂。娘娘换做素烧土坯盆吧。卑臣这便回了。”

刚刚起身提步,阿娇又自言般说道:“不知大人还记得一句诗不记得,‘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宫里也有个闲置的殿阁,便叫做舜华殿,大人,懂我的话么?”

我转身又跪下,极致谦恭,心如石落深海般仍有余悸,“娘娘……韩嫣虽少时为皇上伴读,却并非什么世代簪缨,也无杏林之德,想必娘娘也看得出卑臣性情刻毒阴戾。但韩嫣今日许娘娘一言,他日若娘娘有令,但凡无害皇上性命江山,臣刀山油锅断不推辞。”

她抿唇浅笑,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这话韩大人记得便好。大人既是如此万般的护着皇上,那欠下的,必是要大人来还的,是么?”

“臣记下了……”

“跪安吧,本宫累了……”

再见着红玉时,眼睛哭得核桃一般,我笑了笑,伸着手:“上辈子淹死的么?怎么这些日子总在哭?我还没死,就这么急着给我招魂了?快过来扶扶我,累得很呢。”

红玉抹了抹脸,忙上前来,看了我浸的透湿的衣袍下摆和膝盖处便又泪落如珠。

我只提点她:“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与皇上回话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再教你了吧。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清楚,自然不必你再多什么口舌。”

“是,红玉都听大人的……”

回玉堂后,红玉忙着替我换衣备食,这丫头日益精巧了。

“大人这些日子夜里总睡不安稳,红玉燃一鼎迦南香可好?”

“好……”其实今日便是不点安神香也能睡得好。

一觉醒过已是次日早晨,天光大亮。

连日的大雪今日终于晴了一些,我斜躺在榻上都听得到檐上雪水如珠脱串般啪嗒啪嗒打在青石阶上。

“红玉,出太阳了吧?”我坐起来裹了被子。

“是啊。”她支起一张小案在榻上,放上些吃食,“大人饿不饿,我刚刚吩咐御膳房做成的,都是大人平日里爱吃的,趁热用些吧,过会儿红玉扶大人在外殿坐坐可好。”

“去把我前些日子用的拐杖取来吧。”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笑着对红玉讲。

红玉脸色明显一阵黯然,却又转了话茬:“大人还记得前天打的几只鸟么?大人那日没在,奴才们总是不敢烤了吃,圈养在竹篾里。大人可想吃烤肉?”

“那正好,让元升去把那些野鸟剥好洗净。”

午时,刚架了炭炉刘彻就来了,他里面穿了件玄色锦衣,外面罩着暗红色透纱,脸色泛着些白,不过才两天,觉得他瘦了许多。

经此事后,再见他已经不似之前。“过来坐吧,正烤几只野鸽子,你用过膳么?”

他取过我手中的烤棍,“你,昨日去见了阿娇?”

我轻笑道:“这宫里果真是八面透风,你回去跟元安说说,若让我听着往后谁多一句嘴,就诛他九族。”

“你怎么知道是元安,在椒房殿外跪了一个半时辰还能跟没事儿人一般,你浑身上下就这张嘴硬。”他扯过一方兽皮盖在我膝上。

“怎不是元安?椒房殿的人自然不会说,玉堂的人没我的吩咐谁也不敢乱说话,那便一定是你身边的奴才了。”我戳戳他的手臂:“赶紧再添些柴,饿着呢。”

“就你聪明……早膳没吃么?”

“早时不饿……”想了想又说:“不是我聪明,那怨你蠢。”

他斜我一眼:“少骂人一句你是能掉一斤肉?我看你这招人痛恨的本事倒是天赋异禀……”说罢又默了一阵子,递过来一块熟肉时又轻声道:“若不是留在我身边,迟早臭名远扬人人得而诛之。有时还觉得,幸好我是个皇帝,有我一日便保你一日,只要你好好的活着,能看得着,我也不求别的什么。”

我听得心里一动,连说话也觉得没底气:“我是去见了阿娇,她恨我罚我跪,也是我自找的,我身为你的伴读少傅,官居上大夫,却违臣之德行、人之常伦,莫说她一个皇后,便是长安城里的乞丐都能厌弃我。我不恨她。你也别怨她……”

不知道刘彻知不知道,我之于阿娇,不过是棋子,他才是阿娇真正想要对弈的人。阿娇要他的愧疚、要他的恨、要他的刻骨不忘……为此,阿娇舍得下我的命,甚至舍得下自己的命。

想到此,我似乎已隐隐知道,阿娇为何被废避居长门……这个女人,心如深潭,利比剑锋……

“王孙,若我说我从未怨过阿娇,你怪不怪我?”

我嘴里咬着肉:“不会……”

他神采轻逸了瞬间,拿袖子替我擦擦脸上的脏迹,拿起手边的耳杯递给我,“你或许不记得,我登基之前……我父皇十四个儿子,我非长非嫡,那么多皇子,哪个不想做皇帝,哪个又做不得皇帝?”

我捧起杯啜酒,把头也低下去一些:“你不需说了,我知道。陈皇后,我不招她就是。”

“我对阿娇,现在也只有让她过得安然平静。她要的我给不了,只好如此……可那些年的事,总不能忘,我……”

我嗤笑他:“我知道,你自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若你有我一半的刻毒,这皇位还能来的如此艰难?”

“别总这么说,你就是嘴巴不饶人,真正又害过谁?”

“呸……”

我吃得饱了,肚子都滚圆,手肘撑着半躺在榻上,他指着火架上烤的黑焦的鸟儿,“我看着这野鸽就想起从前太傅教的诗……”

“太傅教的多了,哪一句?”我好奇着问道。

他眯眯眼,笑的舒坦,“你不记得?我之前还总跟你说来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往我身旁凑凑,“当真不记了?就是《诗三百》开篇那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

我起身坐正,端起酒杯搁在脸前,“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也记得一句,比那句还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

“……”

第十一章

“今天是第三日……”我淡淡地提醒他,递给他一个果子。

他倾身向前,亲着我的嘴唇:“嘘,别说这些。”说着就加重了力道,舌也肆意的卷进来,我一时发懵,却也没有拒绝,不自已地也轻轻用舌间扫过他的上颚。

他微微一顿,呼吸顿时重了许多,我有些发慌,就愣在那里,舌也僵硬。

他双臂紧紧箍着我,我觉得呼吸不畅,只好低低咳了一声,推推他。他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紧紧地噙着我的唇,连我自己都觉得呻吟的媚声入骨。

他的手开始在背后胡乱摩挲,声音低的像一种威胁:“王孙,我想要你。”

我心擂如鼓,也压着嗓子:“我说不想,你会听吗?”

他腹下已然硬挺,有意无意的蹭着我,却还难得的保持着一线清明,“我答应过你,你若不愿意,我自然不会逼你。”

我伸手探到他身下,轻笑道:“你就这么支着帐篷出去么?”

他突然微用力吮了一下我的下唇:“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我忍不住的话,真怕会伤到你。”

我探进他的衣握住他的分身正色道:“我帮你吧。”说着就缓缓动起来,他陡然仰了一下颈子轻呼一声,重又低下头死命的蹂躏我的唇舌,还拍拍我的脸道:“好好动,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我笑笑:“一个皇帝还能饥渴成这幅样子,你倒是头一个吧。”

他浑身战栗着释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心里豁地觉得亮堂堂开了一扇门也似,眼前这个男人脸颊泛着一丝情欲后的殷红,濡水的星眸亮的慑人,结实的手臂和胸膛,魅力天成,真让人可以为他死。我勾过他的脖子吻上去。他颈子上的脉搏跳得强劲有力……

迷糊着同他一起睡着的时候,还觉得他拉着被子给我盖,心里便一阵温热。无意识的往他身边轻蹭,摸索着找他的胳膊。

再醒来已是夜深,刘彻还在身侧,红玉一向将夜宵备的充足,今日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只把几案饭食搁好便垂首掩门出去。

“这丫头今日怎么了?”我奇道。

刘彻不吱声,拧了旁边铜盆里的帕子擦我的嘴角,我这才觉得火辣辣的疼,忙想拿镜子看,却一时忘记玉堂里我不让放镜子。只得用手摸摸,嘴角有些肿了。低头看看扯得凌乱的衣衫,胸前红红紫紫点点斑斑……

登时眼神就眯起来,一眼眼剜着刘彻,“你……”

他脸上一派欢喜,怎么看都透着股吃饱喝足的无耻。又拿脸过来蹭:“王孙,你真矫情……”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

“你够了没……吃些东西,我饿。”我皱皱眉,不乐意。

“我也饿,可我想吃你……”

“你还要脸不要?”

“不要……”

“……”

又一连好几日,天阴的极重,想是几天前在雪地里跪久了有些发热,我益发不爱出宫门,真觉得好似一个妇人。只偶然听红玉说起,永巷里舜华殿住进了一个美人,皇上从平阳公主府里带回的,封了卫夫人。

我倒是琢磨着既然卫子夫进宫了,卫青也该如此吧。

午时在外殿拿弓箭射靶子,连二十石的弓也拉得吃力。这般文武不就的样子,也真难为。

红玉小心翼翼的闪进来,低声在耳边说:“大人,籍福来了。”

我搁了弓擦擦手,“籍福?是谁?”

我不记得以往的事,其实只有红玉和刘彻心知肚明,旁人并无知觉,红玉也不觉得讶异,只捡了大概跟我说:“往日大人对籍福有恩,他如今在田大人府上当差,田大人就是陛下的舅舅。之前是太尉,今年因为新政的关系和丞相魏其侯一起被罢免了。”

“哦。那让他进来吧。”原是个卧底。韩嫣之前也不知还有多少私密事。

这个籍福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有余,到底是个太尉府上管事的,比一般奴才通透些。恭慎有度。

我让红玉看了茶,“你既是亲自来了,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是田蚡?”

“大人明慧,身份所在,小人本不敢入宫的,可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事只有亲自向大人说才踏实。想来大人也知道淮南王在京都拉拢权贵的事情,这倒没什么,哪个诸侯都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只是田太尉竟是大逆不道至极。淮南王离京时,送了十斗金子,他便对刘安说‘皇上没有子嗣,一旦有个什么,淮南王又是高祖皇帝的嫡亲孙子,那除了您还有谁能继承大统呢?’。这实在是欺师灭祖的谋逆之罪。籍福不敢欺瞒大人,只好亲自冒险来此一趟。”

我说刘彻为何如此急着纳妾,这便是了。田蚡这拿着脑袋换金子的,迟早有一天得让他连本儿带利的吐出来。

我抬了手让红玉打了赏:“我知道了,你回吧,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红玉就好,宫里人多眼杂,出了岔子我也保不得你。”

“是是,小人都知道,大人好好歇着,那小人这就回了。”

午膳后一个时辰,元安来唤,说是刘彻让去宣政殿研讨一些折子。

我到宣政殿时,那厮还在斗蛐蛐儿,我踢了踢地上乱七八糟的竹简子和笔砚:“研个屁折子……整日的蹴鞠遛鸟,这会儿装什么葱?”

他把竹篾让元安收走,交代道:“让卫青来。”

转身坐过来道:“我哪里还用批折子,举国大事老太太比我还上心。我今日是想让你见一个孩子,打姐姐府上带回的,是姐姐的一个骑奴。双目如炬,好好栽培定是个将才,所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事还得提早办得好。”

“呸,你何不说他就是你带回那个美人的弟弟,姐姐貌美如花,想来弟弟也差不离吧。”

他笑得甚是得意:“自然是花,不过也是野花。”

我冷笑道:“说得好听,就你那几根肠子,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多时,元安就领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进殿来,穿了件藏青棉衣袍,眉眼清秀,正气端庄,虽年少稚气,又瘦了些,却是一身慨然,果真是将才之相。

我挥挥手:“过来,走近些我瞧瞧。”

那孩子也极是听话,走近些便磕头礼拜,“见过韩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韩大人?”

那孩子抬头望望我,也不畏惧:“皇上前些日子说有空就带我见韩大人。我问皇上谁是韩大人,皇上只说,韩大人是大汉朝最好看的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过像大人这般好看的。我想您一定是了。”

我伸手捏捏他的脸:“可是皇上没告诉你,我最讨厌被人说好看。他是皇帝,我又打不过他也就算了,可你倒是胆大。说不定我一生气会杀了你。”

他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韩大人不喜欢被人说好看,一定是觉得那些人说的不诚心,可卫青说的是真话。”

真是朗朗如珠,心诚坦荡。

“卫青,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我斜眼看了看刘彻,凑过去低声道:“你想把这个孩子养大么?”

他让元安把卫青带下去,“那是自然,往后要亲政打仗,心腹总少不了,我总该从现在开始就准备,刀磨久了用着才顺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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