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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汉家宫上——by斜月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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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眸,眼神落在地上的梨花,轻声道:“若你的身份,太好胜于口舌,非智者之举。”

我依旧一派坦然:“皇上,乃九五之尊。怎能落人口舌?”

她笑意渐凉,眼神沉下去:“韩大人倒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阿娇自愧了,只是不知皇上舍不舍得。”

我皱了眉:“这便不劳娘娘操心,区区小事,韩嫣自然有法子。”

她又拿着木杓起了一杯酒:“韩大人,如此为皇上,当真可以无所求?”

“自然有。”

她眼里浮起笑意:“如韩大人这般,自然不是为了名利钱财。”

我笑道:“为两颗心罢了。”

她轻蔑一笑:“你知道他的心?”

我摇摇头:“我只知他对我的心,和我自己的心。所以不愿辜负,至于别人,我从不去想,毕竟,皇上……”

“毕竟,他是皇上……是么?”她的笑意在梨花树下愈显得寒凉,语中凄冷如冰:“后宫佳丽、逢场作戏、后世子嗣,却都是迫不得已了么?”

我听得不由站不稳脚,晃了晃往后退了一步。

她拢了拢袖摆,朝我走近一步,冷笑道:“韩大人,你怕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你所想的么?好一个鹣鲽情深,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重又镇定道:“娘娘何苦如此逼皇上,他既是许了金屋之誓,愿为娘娘亲手植下这整园梨花,自是终其一生定不相负。娘娘……又何苦?”

她深吸着一口气,抬手轻挥:“罢了,我不若韩大人这般心胸浩荡无怨无尤。”

说完突然咳起来,撕心裂肺般,扶着一株梨树眼中蓄满泪,随着身子剧烈的颤动着,泪也顺着淬玉般透白的脸颊滚落,砸进脚下的层层落花。

“娘娘……”我向前一步,伸了伸手,终于又缩了回来。

她单手死死地按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韩大人,诸侯王现都聚于长安,多数都持着坐山观虎的态势,皇上对他们轻不得重不得,最好的法子便是先有人去打一棍,皇上后脚去送糖。我说的你可明白,只是这恶人,韩大人自该知道谁做最合适。”

还未等我开口,她又说道:“那只儆猴的鸡,便捡着江都王来吧。这事我自有安排,大人见机行事就好。好了,你回吧。”说着扶着梨树缓缓蹲下。“去,叫丫头们来。”

我见她情绪极不稳定,忙应道:“是。”

我出了椒房殿后园忙唤了丫头,拦了蓁儿问道:“皇后娘娘可是病了?严重不严重?可有宣医官瞧过?”

蓁儿看着匆匆跑进院子的宫女,急得哭起来,跪在我脚边扯着衣摆:“大人,自从太皇太后去了以后,娘娘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夜里发热,断断续续半个月了也不见好,时常睡梦里叫太皇太后,还有……”她咬咬牙道:“还有皇上的名讳。可每每皇上来瞧她,她又冷言冷语把皇上撵走,大人说,这,这如何是好?”

我圧着嗓子:“你,你先去看看娘娘吧。”

一路晃回了玉堂,心里如压着万吨巨石,往后如何面面俱到?

我找来陆先生,细细交代了阿娇的病况,想来他也看过了阿娇,陆先生却只是摇头叹气“心病不除,扁鹊再世也无药可医。”

老太太是没了,刘彻确实也握紧了这大汉一半天下,可是,我竟然一丝欢悦也无。

夜里,月色甚好,如水似玉。

我独自坐在宣室殿后的玉泉台。红玉给我穿了件厚衣又摆好了点心茶水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宫里隔三差五的宴请各诸侯,不过子午,刘彻极少能安寝。

我迷糊着要睡着时,听见刘彻轻声呵斥:“王孙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你们长了几颗脑袋?”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不是他们,我自己要在这里的。”

他过来坐下皱了眉:“怎么不回殿里,别回头又染了风寒。”

“不碍事,穿得厚,我在这里等你。”我笑笑。

元安正拿了件斗篷过来给他披上,他一边扯着衣服一边问道:“等我做什么,这些日子总是不大好,还熬什么?”

我看着他眉间疲倦之色比前些日子更深,只起身道:“没什么,回殿里歇着吧。”

他笑笑点了头。

回了宣室,我替他脱了外衣:“你睡吧,我回玉堂。”

他抱起我拉了脸不说话。

我笑道:“宣室有些冷,没有玉堂的炭炉烧得足,我还是回去吧。”

他几下扯掉我的外衣:“我搂着你睡,哪里还用得着炭炉。”他见我许久不说话,又道:“你不在我睡不好。”

“好,我在这里陪你。你放心睡。”我径自躺下后,他笑意融融的躺在我身边。

殿里熄了烛火,只剩月光疏漏而进,香鼎中云雾绕着轻摇的纱帐,散散生香。

“王孙……”他嗓子有些嘶哑。

“睡吧。”我轻声道,怎能不知他此时心里痛楚,老太太死死禁锢他数年,固然可恨,可毕竟,是他亲生的祖母。或许,没有老太太镇着,刘彻也不会养精蓄锐、韬光养晦,此时,他更懂得深谋远虑,更像一个帝王,这又何尝没有老太太的功德。

我依旧轻声道:“不要想了,生老病死乃世之法则。”

他低喃着:“我知道,可你知道么?她突然这么一走,我竟觉得这朗朗乾坤、茫茫苍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我握紧他的手:“我知道,知道……”许久,才又道:“可是,彻,你要顶天立地,撑起这大汉的天。名垂青史、彪炳千古。”

他抬起手覆住我的眼,“王孙哭了。”

“没有……”

“哭了……”

“没有……”

他低下头轻舔了舔我的眼睫低语道:“睡吧。”

两个月转瞬即过,太皇太后丧葬礼毕,举国守丧一年。

刘彻说三日后要与江都王刘非同去上林苑。我自然也是要去。阿娇既是说了,这儆猴的鸡要捡着刘非下手,事关刘非,无论巨细,我必要格外留心。

阿娇明里让针对刘非,可到头来,这刘非却是丝毫亏不了,因为,要对刘非下手的是我,他所损的,必然只是点点皮毛罢了,可那些诸侯王必是要由此入手与刘彻强弩上弓,他要平息此事护我周全,给刘非的好处定要堵住诸侯的口。最终,刘非见好就收,与刘彻君臣融洽,其他诸侯自然也就息声了。

阿娇拿我做饵……

可这饵,我也做的心服口服、心甘情愿。

第十九章

出宫门时,刘彻看了我的铠甲疑惑:“重吗?不喜欢的话就别穿了?平日怎么不见你这般待见铠甲?”

我一边带上黄牛皮的手套,瞄着他笑道:“我这个比你那好看。”

他敲敲我肩上一块儿镶玉片,摇头叹道:“中看不中用。若都如你这般,也不知上战场是显摆衣裳还是打仗。”

我略一想不禁叹道:“你说若是大汉朝的将士都穿着如此值钱的铠甲上战场,实在打不过他们就把铠甲脱了一扔,他们岂不是要一窝蜂上去抢,可不就能不战而胜了。”

刘彻笑的岔气,“也不失为一个御敌的好办法……”

我推了一把他的脑袋:“那你笑成这样做什么?”

“没什么,王孙的想法实在非人能所思,我所料未及……哈哈……”

我又失落道:“可就是有一点不好。”

他一挑眉,满眼看好戏的模样:“哦?”

我叹气:“虽打了胜仗,可回城时,尽是不穿外衣的将士,百姓定是觉得,这打仗连衣裳都给人剥了去,就算胜了也免不了有失军威。”

刘彻笑的更甚。只道:“无妨无妨。哈哈……”

红玉在一旁偷听笑够了以后,有模有样的手里拿着头盔迟疑:“这个重得很,就不带了吧。”

我眼神胶着在头盔上那白翎和嵌珠玳瑁上:“这个很值钱啊。不带可惜了。”

刘彻掂了掂我的头盔:“已经算是很轻了。”说着慢慢地扣到我的头上。我晃了半天脑袋才适应了这个重量。

突然想起来一事扭头问红玉:“剑呢?”

元升急匆匆跑过来双手捧着弹弓和金丸:“大人要这个么?”

红玉瞪了一眼元升,脸上蹭蹭冒火,一脸“你这个蠢驴”的样子。刘彻拿手抵着鼻尖干干咳了咳。

我一脚把元升踹到门外去:“我是去打猎,不是上街打鸟雀儿。”

元升摸摸屁股咕哝道:“可大人以往到上林苑,也是拿这个的……”

玲珑倒是提到:“大人想带着那把龙泉剑么?”

我刚刚想得意的笑,便听玲珑放低了声道:“不知道今日要用,没来得及擦,在墙上挂着,都蒙了好几层灰,不成样子了。”

红玉脸上依然冒火,刘彻又干咳。

我冷眼瞥了一下:“咳咳咳,咳什么,你今儿吃稻草噎住了么?”

他去了自己的佩剑扣在我腰间:“我这个给你,我拿弓箭就好。反正狩猎时,佩剑多是用来劈树丫荆棘,用的不多。”

我咬了咬牙,抬腿便走。

下了十余台阶便又听元升在殿门口叫道:“大人忘了带小竹篾了,捉了蛐蛐儿往哪儿放呢?”

我捏着拳头站定了片刻,终于还是咽不下气,折身回去踹了他两脚才施施然去骑马。

一行人齐齐整整的出了宫门,随侍们看了我的装束,不由得偷偷相互使眼色,我冷哼了一声,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我回头问刘彻:“江都王呢?”

刘彻笑道:“不知道在那个路口等着呢。别管他。我看看你的护颈,没收拾好。过来我给你整一下。”说着就伸手来拉我的衣领。

我举起鞭子挡了一下,“不碍事。”

他只看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我想了想对他笑道:“让我走前面领开路军。”

他许久不曾见我对狩猎兴致如此高,眨巴眨巴眼后,便也欣然应了。于是我便扬鞭策马跑到前面去。

直至上林苑圈定的猎场周围才远远瞧见有些人慌忙伏地而跪。我问身边的将士:“前面是……江都王?”

“兴许是。这一路来时都没见,想必是在这儿候着了。”

我心中了然:“哦……”随即笑了笑快马过去。

那些人听着马蹄声渐近,齐齐行礼:“恭迎皇上。”

我勒住马缰停下,并不下马,居高而望,只道:“是江都王么?皇上还没来,在后面呢。你接着跪吧。也不差这一会儿。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那些人开口,便一扬鞭扬长而去。

侧过头看了看身上的铠甲,果真是珠玉金石尽显奢华,活脱脱一个年少新贵。不禁笑意渐深。

我坐在上林苑筑的凉亭里,直看着刘彻快要走近,方才起身去迎,他身边跟着江都王和羽林将士,我笑着敲了敲腰间的佩剑道:“沉死了。”身旁一干人等登时脸色齐齐绿了绿。

他竟也笑着取下我的头盔和佩剑,道:“回车上把铠甲换了吧,走路都抬不起腿了。”

我冲他粲然一笑扭头便走:“我便不来了,你打了乳鸽和小鹿,烤好了再叫我来吃。”

“好,去吧。”

还未走远,便听刘彻对身边的人扬声道:“今天就去猎乳鸽和小鹿,谁打的多重赏。”

我换了常装,坐着细细的啜着从宫里带的桂花酒。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刚掀了车帘却见刘彻来,我跳下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沉着脸一把抓着我的手腕:“你敢自作主张?”

我心里微微一沉,抿了唇角不说话。

他极轻的叹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说过,不舍得。”

也是,以他的心思怎会看不出我此举的端倪。我拿过他手里的弓箭,“也无法,若非是我,骗不了他们。”

他依旧皱着眉,薄唇紧抿,便是不说什么我也感觉得到他怒火中烧。我转身端过一盏茶喂抵他唇边。他依旧未动。

“怎么?要我喂你么?”

半晌,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喝下,才低声道:“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不准再说一句话。”

我重重的点了头,如立誓:“嗯。”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渐渐渗出汗,终于缓缓吐了口气。

回宫后第二日。刘彻以江都王刘非治理封地有功而行赏。其他一些诸侯也得赏而归,皇室上下顿时其乐融融。

第三日,我正往宣室去,走近后听着刘彻在中殿大发雷霆:“我给的殊荣不够?”

“够。”有声朗朗。是江都王。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随后又听得有人被踹倒。刘彻咬牙切齿:“谁准你到王太后那里去说王孙的不是?朕既是敢赏你,也敢杀了你。”我心中惊颤,毕竟,刘非是长了刘彻十岁的兄长。

“是,臣自知。”刘非语出不惧。

刘彻冷笑道:“为了阿娇么?”

“你……”刘非的嗓音陡然变了调。随后沉声道:“你既娶了阿娇,该好好待她。”

“这不关你的事。朕警告你,对阿娇,你趁早死了这颗心。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

刘非气定,如破釜沉舟:“若阿娇受到一丝伤害,我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你敢威胁朕?”刘彻语中杀机凛凛。

许久,刘非平静道:“不,是皇上逼臣。”

我冲元升使个眼色,他便匆匆跑进去,不久便听他低声道:“皇上,韩大人往这儿来了。”

刘彻接道,却是对刘非:“快滚。”

直听着有脚步声渐远,我才缓缓从两殿相连的复道进去。他依旧微微不悦,我笑问:“方才听着有人说话,见了谁?”

他这才笑起来,“没有,在交代元安备晚膳。你想吃什么?”

我眯起眼神想了片刻,一样一样数来:“姜片生鱼,黄米炖藕,参熬野鸡,酒煮蚌肉。”

他摇了摇头:“生鱼吃了对肠胃不好,酒也不能多吃……”说完又交代元升:“去吧,换做姜片蒸鱼、煎蚌肉。记得煮雪莲山药。”

我垂了垂眼皮,坐下闲闲的翻几只木牍。

用膳时我随口问道:“诸侯王都安排的如何?”

他手上微微一顿:“今日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有些吃惊:“怎这么快?”

他凝神看了我,忽的笑道:“你在上林苑那般不给江都王脸面,我怕他们留得久了无事生非,我怕他们对你……有些事,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他如此说,怕是为着刘非向王太后控诉我一事。得罪诸侯是小,毕竟刘彻不动他们,他们也不会不长眼地往刀上撞。只是王太后却不大好办,虽不可避免往后要结梁子,可刘彻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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