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占了国王的位置做了她的舞伴的浮华男子早已阅人无数,也是一眼看出这姑娘什么经验都没有,她恐怕连做王后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被利欲熏心的家人硬推了出来,不禁有些暗暗好笑,要在往常肯定得打叠心思一举收服她哄得她上了自己的床才甘心,便在今晚,也不由自主地想要逗弄她。
安洁丽娜看到这个俊美男人嘴角含着一丝古怪的笑意,面具之后隐约有一双湛蓝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胸膛,有些害羞,同时又有些得意,毕竟自己是第一场舞站在第一个的姑娘。
两人在回旋之际错身而过的时候,男子笑着称赞她:“你的裙子真好看。”
安洁丽娜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舞衣,束着一条珍珠色的长腰带,舞衣的领口开得很低,镶着一圈精致华丽的奶油色蕾丝,层层叠叠的垂在胸前。听到男子的称赞,嘴上照例谦逊说:“你看我旁边的克莱尔夫人,她的裙子才叫华贵呢。”
男子在她的耳边用低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提了,看她那皮肤,又黄又干瘪,还偏要穿紫色衣服,真比陈奶酪还难看。哪像你,胸脯又白又嫩,正适合穿这种可爱的颜色。”
安洁丽娜是独生女,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到十七岁,哪里挺人说过这样粗俗的话,羞得脸都热了起来,一时之间难以决定是生气还是不要生气,正在无措,第一支曲子《蓝飘带》就结束了。男子微微倾身鞠了一躬,安洁丽娜呆呆地回了一个屈膝礼,完全是习惯的驱使,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转身退开了。
安洁丽娜跟着人群向后退开,再抬头看时,男子已经不见踪影。她早就忘了自己今晚的使命是尽量多找些机会跟国王聊天,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到刚才的男子。间奏结束时,才看到男子在宴会厅的另一边被三个女孩子围了起来,左拥右抱。第二支曲子很快开始,男子拉着其中一个姑娘的手再度走向舞池,似乎完全忘记了安洁丽娜。安洁丽娜一阵幽怨,心里酸涩,另外一个男人过来邀她下场跳舞,她也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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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洁丽娜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连脸都没有看到的男子,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羁绊住了自己的心,舞会上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只有这个男子牵引着自己的目光。她完全不懂什么是爱情,就尝到了爱的悲伤。自己并不是个丑丫头吧,可是在他面前,自己就是有种黯然失色的感觉。他恣意享受着众人的注目,根本不打算把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稍作停留。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问也不曾问过,下次再相会也认不出自己吧。安洁丽娜突然觉得很寂寞,自己并不是没有勇气让他认识自己记得自己,只不过认识了又能怎么样呢?越是靠得近,只会越让自己伤心而已。
安洁丽娜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一直在想,这支曲子结束之后就回家去吧,再待下去毫无意义,国王没有出现,家人也不能怪自己,可总是拖延着没有走。舞池里那个男子已经换了数不清的舞伴,终于等到乐师们中场休息的空隙才暂停下来。他带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到了离安洁丽娜不远的地方聊起天来。安洁丽娜细细听去,他是在谈论阳光灿烂的地中海边,欢乐热情的城市拿坡里,那里的天很高很远,那里的海浪充满着激情,不由得向往,听得出了神。
可是男子没讲几句,话题就转到了粗俗的地方,谈起了拿坡里的女人有多么的妩媚,多么的丰腴。一个女人轻佻地笑起来,说:“你太坏心,可不要激我们呀。不过要论妩媚丰腴,王国里的女人哪个都不差呀。”
她一边说一边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顺势把胳膊肘搁在了男子肩头。男子说:“我可没拿你们做比较呀。当年我去拿坡里的时候还年轻呢,只有十八岁,没什么见识,一去就觉得那简直是天堂,这么多年过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利落地拿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身边的几个女人,连同安洁丽娜,全都呆住了。面前的这张脸的确像大家想象的一样颠倒众生,同时却是完全陌生的,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说来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有这么一个魅力不可抵挡的男子,怎么她们之前不知道呢?那只能说明这是个陌生人了。
一个女人结结巴巴地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混进来?”
男子毫不慌乱,说:“夫人,我有什么必要混进来呢?我是公爵塞斯请来的客人,因为我是公爵的朋友。”
女人怀疑地说:“朋友?那不可能。如果你是贵族的话,我们没有理由不认识你。”
男子说:“我是从安恕来的,之前没来过王国,你当然不认识我。”
女人说:“既然是第一次来,为什么没有介绍人。”
男子说:“这你也看到了。公爵就是我的介绍人,可他今天没来,真是给我惹麻烦。”
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满脸怀疑,似乎随时都会叫佣人把他赶出去。男子转过身,对着安洁丽娜的方向鞠了一躬,说:“陛下,那么希望我有那个荣幸能由你来把我介绍给几位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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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眼光一齐转了过来,安洁丽娜错愕非常,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男子是在对着自己背后的某个人说话。转过头去,果然有一个人坐在壁炉边的角落里。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长外套,脸上带着一个灰色面具,并且被壁炉的边角挡住,灯光不能照到他身上,安洁丽娜在距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坐了大半天,如果不是被人叫破的话,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背后坐的有人。
宴会厅里一片嘈杂,可说话的声音少年应该是听到了的,然而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发生的事情一样。男子却执拗地弯着身子不肯起来,少年才站了起来,走出了那个阴暗的角落,一边走一边伸手摘下了那个灰色的面具。这一下,几个女人包括安洁丽娜才认了出来,这个少年竟然就是整晚都没有出现的国王,不禁困惑他为什么要偷偷躲在一边。一个女人很快反应过来,弯下身行礼,余人也都跟着行礼。
埃尔弗说:“都起来吧,别大惊小怪地让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我只是看到大家玩得挺自在的,就不想出来煞风景,哪知道还是打扰了你们了。”一边说一边瞄着男子。
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默不作声。埃尔弗不愿意多做纠缠,说:“不过我对大家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实在值得欣慰。那么,就让我为你们介绍这位,公爵塞斯的挚友,来自安恕的惠特莫尔侯爵菲斯莱特。”
几个女人再度意外,这位所谓的惠特莫尔侯爵在王国的贵妇之间非常出名,尽管他本人从没到访过王国。他的出名不同于公爵的威势权柄,而是由于一连串的风流韵事。几个女人对着菲斯莱特行礼,他也跟着回礼。
埃尔弗说:“希望你们晚上过得愉快,失陪了。”微微点了点头,就戴回了面具,从旁边的一扇小门快步出了宴会厅。
菲斯莱特一时也有些慌了,匆匆说了声“失陪”,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埃尔弗穿过长长一串的小房间,想要上楼回房间,却听到有脚步声追了上来,只好改变主意,向二楼餐厅边的一间小休息室走去。那脚步声果然一路跟上来,“咚咚咚”地上了楼梯。埃尔弗不耐烦起来,在楼梯上停下脚步,说:“为什么阁下总是跟着我?今晚用来招待客人的只有一楼而已,上面的是我的私人空间。”
背后的人试探着说:“埃尔弗,你生我的气了吗?”
有一瞬间,那叫着自己名字的嗓音让埃尔弗想起了苛布里耶,那腔调那语气还有那种有些矫情的亲切都如出一辙,使埃尔弗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回头看时,却大失所望,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苛布里耶不会那样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也不会带着那种轻佻的神情。就是这样一迟疑,一只有力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埃尔弗用力甩脱了,冷冰冰地看着这个男人,说:“阁下,请问,我准你叫我的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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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人就好像不知道尴尬是什么,脚下不停地追了上来,说:“你生气了吗?”
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埃尔弗只好转过身继续上楼,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菲斯莱特轻轻地“嗤”的一声笑,说:“因为我在舞会上占了你的位置,抢了你的风头呀。”
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一间小休息室,埃尔弗推开门,菲斯莱特也跟了进来。埃尔弗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也没唤人来点蜡烛,黑暗里坐下来说:“那么想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匪夷所思了。”
菲斯莱特毫不客气,紧挨着他坐下来,悠闲地架起腿,一条胳膊搭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微笑着说:“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呀。你自己要玩失踪,当然要有一个风流倜傥到惊天动地的人出来替你撑场面。一个有用的人就是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虽然我抢了你的风头,可也算是帮了你的忙,不是吗?”
埃尔弗说:“那么,谢谢你的帮忙。”说着手肘靠在沙发扶手上,用手支着额头,独自假寐的姿态,作送客状。
菲斯莱特早已习惯了男男女女被自己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埃尔弗的态度一开始使他恼怒,可现在已经彻底勾起了他的征服欲,不达目的就不能罢休了。埃尔弗把一段对话逼进了死胡同,他却并不气馁,说:“陛下的感谢总是只限于口头的话,怎么能叫大家信服?”
埃尔弗奇道:“你自己要参加舞会的,还要我怎么谢你?”
菲斯莱特说:“刚刚你亲口说了要谢谢我的帮忙,我的要求的感谢也非常简单,你可不能反悔。”
埃尔弗忍不住抬起头来瞄着他,屋子里很黑,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菲斯莱特的眼睛似乎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有些好奇地说:“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菲斯莱特说:“以后我都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行吗?”
埃尔弗才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要扯回刚才楼梯上自己讲的话,觉得相当滑稽,说:“我懒得跟你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想叫就叫吧。”
菲斯莱特不依不饶,说:“那你告我你的名字。”
埃尔弗被他缠得快要崩溃,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菲斯莱特说:“可是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都不肯告诉我,那我怎么叫呢?”
埃尔弗几乎要翻白眼,说:“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不可理愈的人其实很少见。”
菲斯莱特说:“可是这对我真的很不公平。那一天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却偏偏编个假名字骗我。”
埃尔弗说:“难道你当时都不知道不是谁吗?那怎么今天反倒能认出来?”
菲斯莱特一声不自然的咳嗽,说:“其实都是因为你的衣服。”
埃尔弗不能理解:“衣服?”
菲斯莱特说:“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只有一个感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穿那么寒碜的一身衣服的,毕竟还是国王嘛。不过我又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来又掉头回来偷偷跟着你,看到你进了城堡也就知道了。今天来参加舞会的人虽然多,不过只要找到那个穿衣服穿得最寒碜的人,就肯定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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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正要嘲笑一下这个人,全副心思都去研究衣服了,忽然想起,如果自己的哥哥还活着的话,自己的身份地位生活方式思考问题的习惯其实会跟这个人一模一样,于是讥刺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改口说:“你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根本不值得。”
菲斯莱特说:“你没发现吗?我大费周折,坐船渡海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全是为了来看你的。”
埃尔弗说:“你这番辛苦跟我真是沾不上边。我可没发请贴给你,再说,你是公爵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菲斯莱特说:“我是一片诚心要跟你发展一段深厚的交情,你想要我怎么证明我都愿意。”
埃尔弗说:“你没办法证明的。两年多之前的‘圣战’里面,跟公爵狼狈为奸,在背后暗中增援使我们损失惨重的就是你吧?过去我们没有跟你计较,不代表以后我们都不计较,更不代表我们被蒙在鼓里对你一无所知。”
菲斯莱特的眉毛一挑,做出一副夸张的吃惊神情,说:“我真没想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埃尔弗轻轻冷笑一声,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想不去知道都不行。你现在不必在意我们,很可以在伊苏吕堡横行无忌,因为我们还顾不上你,不过将来就难说了。”
菲斯莱特说:“没错,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我是站在公爵塞斯那一条阵线上的,不代表我将来就会一直支持他。”
埃尔弗说:“那我真不明白你干嘛要这样反复无常,最后的结果谁都不会相信你。”
菲斯莱特说:“你可以说我是个傻瓜,不过我觉得塞斯才是那个傻瓜,总而言之吧,我跟他之间大概至少有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傻瓜。我没有料到,他会鬼迷心窍一样把你一直留到十八岁,换了谁都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就像爱一只珍稀宠物一样爱着你,这我早就知道,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着迷到了要把自己的命也送给你的程度。我对你太好奇了,非得大老远跑过来亲眼看一看不可。”
埃尔弗不快至极,说:“你的这份好奇心太多余。”
菲斯莱特说:“哦,你害怕了,怕我说你平淡无奇对吧。”
埃尔弗说:“我才不关心你怎么看我。”
菲斯莱特笑得肩头不住抖动,好一会儿才能说话:“你误会我了,我也觉得,你真的很有魅力,连我也不得不动心,你看,我第一次看到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对你很感兴趣,不是吗?”
埃尔弗说:“真遗憾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菲斯莱特说:“得到了我,你就是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你稍微考虑一下,就会对我感兴趣的。”
埃尔弗说:“如果我要找盟友的话,会找个更可靠一点的。”
菲斯莱特说:“我最亲爱的埃尔弗,看来你还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消息灵通。我早已知道今晚你们的计划,可你们却还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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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觉得自己的耳边好像嗡的一声,四肢有一种古怪的酸软感,幸得两人坐在黑暗的屋里,除了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月光之外再没有别的光亮,否则对方就要看出自己大惊失色了。还好他在公爵面前装模作样惯了,声音听不出来半点异样,说:“就像你说的,穿得一身寒碜的我在舞会上没有任何计划。”
菲斯莱特的态度比他还要悠闲一些,上身倾斜过来,近到几乎要把他抱在怀里了,说:“亲爱的,我发现你真是太可爱了,我既然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必要抵赖呢,绕来绕去多没意思,该直白的时候就得直白一点。”
埃尔弗别开脸,说:“舞会而已,除了想法设法出风头以外,还能有什么计划?”
菲斯莱特说:“干嘛总揪着这一点不放呢?你把自己挂出来放在舞会上当幌子,就像那许许多多的傻姑娘一样,我的目标是你,可是你的目标当然不是舞会,而是你那个讨厌的叔叔。”
埃尔弗失去了耐性,说:“行了,我不想再接着跟你谈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我现在累了,你也赶紧找个顺眼的姑娘去度你的良宵吧,对你对我都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