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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狩之暗香抄——by纸醉金迷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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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冈一役让少年在孟春趁胜追击,顺利助武田永宗拿下了越后②。

已然掌握东北大半良田的武田因此有恃无恐,撂下豪语半年之内必灭清原良基,彻底展现了他一统东北的决心。

三个月后,武田大军强涉黑部川夜袭那古之浦,措手不及的清原良基在部众的突围之下星夜逃出生天,自此之后,武田东北称雄。

连战奏捷的少年深受宠信,武田为笼络其心,首开先例设立左、右军师二职,左军师为橘香川,右军师自然是雪舟当仁不让。

武田对少年言听计从,依他之言勒令橘香川整合了清原残留在东北的势力,不到半旬,武田家便增编了一支新的军队。橘香川以为武田之所以如此积极不过意在歼灭宿敌,殊不知已然坐拥大东北的武田,野心之爪正伸向近畿一带。

今晚,出羽大名府内,武田永宗大设酒筵,举杯便是豪饮,「清原良基已不成气候,歼灭宿敌之日相信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主公,挥师南下之事万万不可轻忽。月前,清原军才败退至加贺,照眼前的情势看来,幕府肯定也是乐于隔山观虎斗,倘若我军将他逼得走投无路,届时哀兵之计奏效,这一仗打起来可就不轻松了!再说了,我军近来征战连连,将士们着实也需要趁机修整一番啊!」伴君多年,即便知道这些话不中听,橘香川更觉得自己需要在主公被胜利冲昏头的时候及时拉他一把。

「哀兵?哼,一群苟延残喘的小蝼蚁罢了,竟也让你却步了?」

「主公误会了,真正让臣下介怀的是加贺背后的幕府。众所皆知,加贺乃是进出近畿的门户,臣下忧心的是,倘若清原良基挟门户之要变相寻求幕府的协助,开战的理由可就不单纯了。」

武田扫了橘香川一眼,「开战就开战,橘卿难道认为我打不下京都吗?」

「主公——」

「幕府气数已尽,是取而代之之时了。」

「主公,倘若武田家真要揭竿而起,天下人会如何想主公?」

「天下人会谅解的,他们要的是一个生存下去的希望,不是忠孝仁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幕府多年来毫无建树只懂腆颜无耻向各地徵收高额的税金与粮饷,到底是谁在照顾到老百姓的肚皮?是我武田!我再也无法容忍那群米虫予取予求的嘴脸了!」

「臣下明白主公的意思,但——」

「给我闭嘴,今晚开的是庆功宴,你少来扫兴!」

被勒令退下的橘香川回到坐席上,却见少年双眸垂落沉静若水,彷佛早已预见今日的变化。

散席后,他忍不住喊住了少年的脚步。

「橘大人有事?」

「雪舟君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还请橘大人指点迷津。」少年沉静自若,昂然迎上了那双充满试探的视线。

「是你煽动主公倒幕的吧?」

「橘大人可给在下冠了好一顶沉重的帽子,试问在下何德何能,教主公萌生这番雄心壮志?」

「你一得志便动作频频,表面上看来是逼杀清原,但最终的矛头恐怕是指向幕府吧?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夜袭那古之浦的计划该是无懈可击,但为什么清原良基居然还能在重重封锁之下逃脱?若非你故意放水,他能有命逃到加贺?尔今,攻打加贺势在必行,出兵近畿看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橘大人明鉴,未能一举擒住清原在下实在深感内疚,倘若橘大人无法见谅,在下自会向主公请罪以解您胸中这口闷气。只不过,就算主公真有意取而代之又何尝不可?天下有能者得之,我们身为家臣若不能恪尽辅佐之责便罢,又怎好去成为主公的绊脚石呢?」

「好你一个牙尖嘴利的雪舟,你以为你能有今天靠得是谁的成全?别仗势主公宠幸你就如此目中无人。」

「请橘大人把话说清楚。」听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少年立时沉了脸。

「说自然是不好说,但整个出羽有谁不知你雪舟凭的是什么本事让主公言听计从?也许我橘香川今日惨遭白眼,就是少学了一样伺候男人的本事。」

掩在衣袖底下的拳头顿时紧握,少年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橘大人高居幕僚之首说话竟也这般口无遮拦。」

「还轮得到我说吗?你晓得大家背后是怎么称呼你的?听过雪夜叉吗?」

「嗯?」

「你天生嗜血好战不是夜叉是什么?当初之所以支持你攻打鹤冈本来是料定此役不成想藉机挫挫你的锐气,没想到鹤冈还真的让你给打下来了……」橘香川撇了撇唇角,「我不否认你确实有些才气,但年轻人过于好高骛远不是好事,望你好自为之。老实说,我并不认为当今的武田军有这个实力一举推翻幕府,你若不想日后生灵涂炭、若不想成为名符其实的雪夜叉,就去向主公收回你的建言吧!」

「要出兵要止战在下干涉得了吗?主公若无意战,任凭在下说破嘴皮恐怕也撼动不了他分毫吧?想不到橘大人追随主公多年,还远不如在下这个外人把他的心思看得透彻,说到底是你们这些人失职在先,事后遭受埋怨反而把责任推到在下头上来了,出羽人的待客之道,在下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你放肆!敢这样对我说话!」

「橘大人若觉得刺耳,在下这就告退。」少年作揖一拜,当场便转身离去。

******

少年策马出了军营,尽管漫无目的,他都迫切需要一个清静的空间,一个没有杀伐声没有官场讥讽的空间。

沿路林木渐密,越趋狭窄的通路让少年不得不下马步行,一片静谧伴随着几声唧唧虫鸣,该是惬意的幽夜,盘桓在心底的烦躁却久久不散。

「整个出羽有谁不知你雪舟凭的是什么本事让主公对你言听计从?」

忘不了橘香川当时的鄙夷,他几乎可以说是拂袖而出。

他凭什么?他还能凭什么?

他凭的是他的真才实学,凭的是他彻夜未眠的沙盘推演,但这些人却肤浅得只看得见表象……皮相是天生的,难道连这个也能成为攻诘对手的利器吗?

当心情恶劣到极点,蓦然回过神来,月光已穿透叶隙,在泥土上映开了春意。

少年信步而行,最后被一条约莫三人臂宽的河流阻下了脚步,他站在河边好半晌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忽然一阵清风吹开芦荻,惊出数点星芒争相窜出草丛,他下意识退了几步,不意却被绊了脚,整个人当场朝河里跌去——

「投水自尽?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啊?」

合该落水的自己意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双手撑在对方身上,接二连三从芦荻背后飞升的萤火,顿时照亮了彼此的脸孔。

迎上那张蛮不在乎的微笑,少年不懂自己当下为何错开了视线,也许是因为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问你呢,怎么不回答?」

「回什么?」少年低头发现自己还赖在对方身上不免有些难为情,他急着离开,可腰上的那双手却怎么也不让。「赤染!」

「在这儿呢!别这么大声……」男人搂着他还是没打算放人,他腾出手来,轻轻抚过了那脸苍白。

「让我起来,要不然回营之后有你好看的了!」被碰触到的刹那,筑在少年心中的那道墙像是出现了裂缝。

「我说你啊!久别重逢有必要这么冷漠吗?」

「那得看对象是谁了。快放开我,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

「你!」

见他像是动了真怒,男人高举双手火速堆上笑脸道:「开个小玩笑而已,军师大人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小的计较。」

少年横了他一眼迳自坐到河边一言不发,男人也跟着他蹲在了一旁。「哎哟,真的生气了?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生闷气?」

「你呢?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少年没看他也没想去接受他那多馀的温柔,他总觉得他们之间需要拉开一条线来,这样对自己好,对他也好。

「老实说我是跟着你过来的,还好来了,要不然真让你跳下去那还得了?」

「你以为我要自尽?」少年白了他一眼,颇没好气。

「难道不是吗?」

「你认为是就是了,反正有你在也死不成了。」

「军师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话,小的真的会误会的。」男人大惊失色道。

「谁让你这样喊我?」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有了所谓的规矩吗?」

少年别开脸,不觉有些忧怏,「原来你也同他们那般想我吗?」

「他们?谁啊?」男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边。

「雪夜叉,你们私底下不都这样叫我?」

「托你的福,大伙儿每打一次胜仗就发一次大财,把你供起来当菩萨膜拜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什么雪夜叉?」见少年陷入沉默,男人伸手抚上他的后发,「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可怜兮兮?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雪舟耶!」

少年回望他,他却直视着前方,才想开口说点什么,眼泪已跟着夺眶而出。他忙着抹去脸上的狼狈,却被拉开了手,连袖握住。

「要是知道你见到我会开心成这样,就早点来看你了。」

「少自作多情了,是沙子跑到眼睛里头去了。」避开那脸玩味,少年强行忍住了哽咽。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替你吹吹——」

「不用了!」

「干嘛跟我客气?都这么熟了!」男人弯起眼角,跟他胡闹起来,说好要放下的,结果反而越陷越深了。

「都这么晚了你不回营没关系吗?」少年被他弄得好不自在,只好推开他主动找回话题

「敢出来自然是已经打点得妥妥当当,甭操心啦!」一番嬉闹之后,男人盘腿而坐,与他并肩。

望见那侧脸,少年不觉有些惆怅。打从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其实有想过跟男人重修旧好,有想过跟他聊聊月山那株白梅,有想过——

忽来一阵夜风拂过林梢,除了虫鸣,天际间瞬间铺满了星火,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男人的视线也跟着他在半空中交错。

「真好看。」

「不就是萤火虫吗?少见多怪。」

「看是看过,但没遇过如此庞大的数量……你看……天空美得就像条银河似的……赤染,莫非东北的萤火虫特别多吗?」

男人未置可否,望着那张再纯真不过的笑容他怎忍心告诉他,其实一夜的美丽是用天大的代价换来的。

越是尸骸漫谷越是萤火繁盛,尽管战争是一个国家为了革新所必须历经的阵痛期,他们都不能完全免责。少年在军中的风评他听说了,但那又如何?

或许打从亲吻他的那天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对自己所选择的路义无反顾,所以只要效忠的对方是他,他都乐意成为他的棋子,哪怕这个人打定主意漠视自己的心意也无所谓——

「雪舟。」

少年迎上他的眼,却发现他的瞳眸沾染了几许夜色。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要你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我都挺你到底。」

「赤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和好吧?」男人覆上他的手,不容拒绝的力道让少年默默松开了唇角。

注①:若月山置中,鹤冈则居北,汤殿山位左,其山阴朝西通往出云崎。

注②:今新泻,自古便为日本的鱼米之乡。

第六章:危棋

驻军那古之浦两个月后,武田军又有所动作。这次的目标当遑不让,自然是清原良基的最后根据地——加贺。

如今帅营内,左右军师及各路先锋齐聚一堂,武田永宗捻着胡须,打量着沉默不语的众人。「怎么都不说话?是打不得还是不想打?」

「主公,据探子回报,清原良基近来与幕府接触频繁,加贺不可贸然进攻啊!」

「嗯——」

慑服于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神,上村顿时收了口,不敢再言。

留意到武田脸上不同于以往的表情,橘香川不免有些震惊,虽然武田作风向来就强势,但像今天这样直接否决臣属的建言却是第一次。也许他对歼灭清原一事势在必行,更也许,他老早就不把幕府放在眼里了吧?

「主公,上村先生的顾虑并不无道理,况且依照我方目前的军力看来,倘若强行对加贺发动攻击,谅必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再加上背后有幕府虎视眈眈,实在也无法排除他们坐收渔利的可能……」

「橘卿,这一路走来你始终都不是很赞成我出兵,为何呢?」

「如果主公容许臣下说句心里话的话,攻打清原臣下绝对没有意见,但是选在此时此刻跟幕府翻脸,绝非明智之举。」

「既然没有意见就给我退下。」

「主公——」

眼见橘香川忿忿不平,雪舟突然出来打圆场道:「主公,臣下以为橘大人是担心我军若强行以武力压境必然也是元气大伤,其实这也提醒了臣下一事,两军交战,战略总是胜于战术,所谓的釜底抽薪之计,并不是没有。」

「喔?」

略过武田一脸兴味盎然,雪舟对橘香川道:「敢问橘大人,可知清原良基最为倚重的爱将是谁?」

「小泽景树。雪舟君,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没什么,只是有兴趣瞧瞧人家窝里反罢了。」

「众所皆知清原良基与小泽乃是忘年之交,你以为光凭两三句话能够让他们反目成仇吗?」

「要挑拨离间当然不能光凭两三句话,要靠的是,这个——」雪舟手中的摺扇轻敲了帽缘几下,橘香川从那双苍冰色的眼底看到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

眼见大军进驻那古之浦已过半旬,对于武田永宗魂牵梦萦的加贺众人都很纳闷,向来好战的雪夜叉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时近晌午,纪律严明的军营因开伙而人声鼎沸,往来穿梭的士兵间杂着几句嘻笑调侃,不经意的悠闲惬意悄悄覆去了前些日子的杀戮气息。

负责生火的生火,帮忙杀鸡的人才在脖子上割了道口子便让它给溜了,顺着那蓦地爆出笑声的角落看过去,你会瞧见几个被烟熏黑了脸的大男孩。

尽管出羽人天生安贫乐道,但基于一股团体的意识,竟也随着征战的脚步拔山涉水来到了异乡。

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他们无从去分辨这种使命感对他们而言是好是坏,即便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认知,他们也只能老实地用自己的身体去体验现实的残酷。无情而贫穷的环境来自于命运的不公平,坑坑洞洞的道路一再摧折了为人的志气与尊严,人,怎么敢去跟天争呢?

野炊对军人来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活动,尤其对赤染契而言,比起杀人打仗,他似乎对祭拜五脏庙比较感兴趣一点。

「哇!阿赤,你又偷溜出去了?」

赤染契手里拎着两头野兔连忙捂住伍长的嘴巴,一番东张西望之后才颇没好气道:「什么叫做『又偷溜出去』?呿,也不想想我冒着掉头的危险是为了谁?」

「唷,可委屈你赤染大爷了,整个大营谁不晓得就你小子嘴馋啊!」

「是是是……就我嘴馋,那待会儿伍长您可一根毛都不准碰啊!」赤染契豪情万丈地把野兔往肩上一甩,打算调头走人。

「阿赤,锅炉都在这儿,你上哪儿去?」

「自然是找些志同道合的人好好享受这两头肥兔啊!总不好拖累伍长也跟着我一起不守纪律吧?」

「哎哟,都这么熟了别这么开不起玩笑……」伍长硬是把野兔从他肩上扯了下来,赤染契本来还一脸正经,突然一个咧嘴连他自己也给逗开了。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道理伍长想必还是比我们这群小辈多知道一点的吧?」

「就你这臭小子这么多废话……」

「我妈给我生了这么好的舌头不用来说话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够了够了,把你安插来这里才真的是糟蹋了你的天赋。对啦!你不是说要去探探清原军的动向吗?怎么,他们的情况如何?」伍长野兔一到手便开始清洁的工作,见他出手俐落,过不了多久,两头野兔已经成了两块赤裸的红色肉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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