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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狩之暗香抄——by纸醉金迷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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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他听着雪舟反覆呻吟可是却束手无策,只能搂着他陪伴他度过每一个辗转的时刻。眼见他高烧不退,天一亮他便跑到林中找了些疏热的草药给他服下,尽管早料到有这关要过,但是当事实真正来临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来得坚强。

时至晌午,雪舟终于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捕捉住焦点,一张笑脸便猝不及防闯进视野里来。

印象中,赤染的笑总是快意而潇洒的,而如今不知为何,那抹凝结在嘴角的笑意看起来竟有些憔悴。雪舟抬起手,不经意被牵动的伤口让他闷哼了声。

「躺着就好,想干嘛吩咐一声就行了。」赤染及时握住他的手,望见那样一张笑脸,他觉得喉咙有点紧。

「似乎是暂时不要紧了。」

「废话!有我在怎会有事?只不过伤口有点深,还是别乱动。」

在他昏睡期间,赤染不晓得从哪儿弄来了一堆乾草将凹凸不平的地面铺得无迹可寻,不到半天的时间,原本还有点潮湿的山洞已被他整理得既干净又舒适,雪舟就着有限的视角大概扫了几眼,看来他们会在此地待上一阵子了。

「饿不饿?我熬了鱼汤要不要喝点?」

「鱼汤?」他没听错吧?现在这种情况应该称之为避难,在物资条件完全缺乏的条件下,这家伙怎还有办法变出这么多花样?

赤染颇为得意地走了出去,当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端着一碗冒着白烟的热食。「一整个早上我可没闲着喔!我抽空去了村里一趟,顺便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对了,我还帮你带了两套衣服回来,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货,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你勉强替换着穿吧?」

「村里……还太平吗?」

「能有什么事?这年头上街买东西也犯法吗?」赤染契一手捧着碗,一手将他扶坐起来,「别发呆了,喝点。」

「我自己来就好了。」推开赤染舀来的热汤,雪舟作势要取却被拒绝了。

「还是让我来吧!之前受伤时你不也很照顾我吗?就当作是回礼吧!」

雪舟筹不出说辞只好由着他服侍,他喝了几口,便碍难推开了陶碗。

「怎么了?才喝这么一点?」见他拉过衣袖掩住嘴巴,赤染试喝了一口,反应竟比雪舟还要激烈当场就吐了出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自己都没先尝过味道吗?」

「刚起锅就急着给你端来了也没想那么多……」赤染挠了挠头,正打算把汤拿出去,雪舟却拉过他的手凑上碗缘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诶、别喝了,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就——」赤染契急着要抽手,雪舟却怎么都不肯,就在他担心汤汁会洒到他衣服上之时,少年已捻起衣袖擦干了唇上的水渍。

「啊、都喝完了……」

「我饿了不行吗?还有,别对伤患大呼小叫的。」

「我说你这个人啊——」

雪舟轻哼了声,刻意回避的眼神闪烁着连当事者都不清楚的骚动,赤染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

这几天山里下起了雨,潮湿的天气让稍有好转的伤口又再度恶化,虽然不至于像刚受伤时那样高烧难退,可向来体温偏低的少年,却因此陷入昏热的状态。

伤口发炎了吧?不经意触碰到雪舟裸露的手臂时,赤染契抿起了唇角。

他是该到村里买些消炎药回来,不然光靠治刀伤的药草似乎也是缓不救急,更何况豪雨弄得四处泥泞,之前采到的药草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雪舟……醒着吗?」

少年撑开眼皮神智有些模糊,赤染见他又再度闭上,便迳自接了些雨水提进山洞里头。「我帮你擦一下身子,会舒服许多的,还有药布也该换了,你如果没意见的话我就动手了喔!」

「随便你……」少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雨声很吵。他四肢沉重脑袋更是一片混乱,明明就还不到松懈的时刻,肉体却摆明跟他作对。橘香川真的放弃追捕他了吗?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好想了解一下外头的情况。

赤染拉开衣带,质地粗糙的衣裳一敞而开露出了雪舟皙白而骨感的肩膀,少年清纯的美丽,让他再一次体认到对方是同性但自已却还是深陷泥沼的事实。

他以前有过女人,但都是逢场作戏没动过真感情的对象。在东山道跟雪舟邂逅之后,其实他也没想过会有走到这一步的一天。他喜欢雪舟是千真万确,可是对方呢?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实在教他不得不战战兢兢,生怕一次唐突将会再度拉开好不容易才缩短的距离。

「赤染……」相对于男人的焦虑,浑然无所觉的少年正因为湿巾所带来的舒爽沁凉有了几分清醒。「你常去的那个村庄,还是跟往常一样热闹吗?」

「没什么变化啊!只是东西越来越贵了,物价要是再飙涨下去,我们可能真的要待在山里当野人了。」赤染笑了笑试图丢开适才无谓的烦恼。

「是因为打仗的缘故吧?」

「也许吧?下次我会打些野味带下山去,看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最近有听说武田军调动的消息吗?」

赤染拧起眉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你问这干什么?现在到处都是追缉你的公文,你就算想回去也没那个机会了,更何况我也不会同意。」

见少年沉默不语,他突然有些火气窜了上来。「你是不是还想回去?」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是吗?」

大概是察觉出对方口气不佳,少年没脸再享受人家的服侍便顺手拉上了衣袍。

赤染契望着那副纤细的背影,心中纠结不已。「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左腰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少年靠着岩壁抚上受伤的部位,想起那一夜,他至今仍会感到颤栗。他曾经离「死亡」这两个字如此之近,也因此才懂得了珍惜生命的可贵。

「你愿意跟我说吗?」

「橘香川和我的父亲是旧识。」他没看男人,双眼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你说什么?」

「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感到很震惊。」他低头想将衣带缠上,可怎么也无法顺利打出个结来,赤染接手过去,绑好之后将他搂入了怀里。

「不想说就别说,我没有那么在意你的身世。」

少年埋在他胸口,好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赤染,我真正的名字叫藤原昭雅,当今幕府的关白②藤原政辅,是我的父亲。」

赤染契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出身,要说不讶异是骗人的,虽然他早就猜出雪舟出身不凡,但万没想到来头居然这么大。

「而我,之所以投入武田麾下为的就是推翻幕府摘下他的脑袋。很讽刺吧?天底下竟有这种父子——」

赤染皱着眉抚平他唇角的冷笑,「别这样说话,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我可是认真的!」少年挥开他的手,口气渐失冷静,「你知道吗?我曾经以拥有『藤原』这个姓氏而感到自豪,可是随着年纪增长,我越来越厌恶它、厌恶它夺去了我的尊严及自由!赤染……你晓得我这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是嫡出,但却对着合该是我父亲的人喊了他十几年的伯父!我,见不得人啊!更不用说那个人为了权势逼死我的母亲入赘北条家——那种人还配当人家父亲吗?」

「可他还是带上了你不是吗?」赤染环着少年,让他的背紧贴着他的心跳,他希望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只是一个人。

「你以为我在乎吗?我从六岁起便是在众人的白眼底下长大,他们嘴巴上虽然喊我少爷,可心里又是怎么想我的?我都知道……」

「眼睛……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吗?」赤染勾过他的下颚,心疼地望见那对美丽的蓝眼泛起了雾气。

「我的母亲是南国外族,是当年父亲在极度不得意的情况下结识的。因为爱情,她拿出了所有家产资助我父亲东山再起。几年后,我父亲再度回到近畿,终于在亲戚的引荐下在幕府谋到了个小官职。再几个月后,父亲第一次写信回家,我以为他是要来带我们去近畿的,怎知某天晚上我推开母亲的房门,却见她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少年把脸埋在屈起的膝间,即使不想让人瞧见他的脆弱,声音依然泄漏了蛛丝马迹。赤染没有阻止他,只是轻抚着他的手背。

「你说他做得对吗?名利对一个人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恩将仇报可已泯灭人性?赤染……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望着那双湿润的眼眸,赤染契泛着苦笑,揩去了少年眼角的水痕。「事情不能这样做比较……我老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军队徵召走了,我是我妈一手带大的,如果我因此就对他怀恨在心的话我妈岂不可怜死了?虽然有点不甘愿但也别无选择了,我不断告诉自己,老爹是为了武士的名誉光荣捐躯,所以就算回不来了我也要代替他让我妈好过一点……我想你父亲带走你的用意,也许是因为对你的母亲仍怀着一丝眷恋吧?」

少年摇摇头,「他应该让我留下来陪伴母亲的。」

「你要他杀了你吗?」

少年闭了闭眼,两行眼泪跟着滑了下来。「若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死了……若不是他,我就不需要背负私生子的污名……赤染,其实我并没有比谁高贵,我只是个人见人厌的杂种,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瞧不起我的……」

「说什么傻话?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这个?」

「你不计较可是我计较,你不会明白的,生活在那种势利的家族,你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旁监视,尤其当你还『来历不明』的时候……」

赤染捧起他的泪颜,低头吻去了睫毛上的水珠,「如果正名对你真有那么重要,我会支持你去争取它的,但从今以后我都希望你了解,只要你不嫌弃我,就算你父亲不要你了,我也会在你身边的。」

「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昭雅……我可以这样喊你吗?」见少年回避了视线,他捺了捺眉,「我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接受我,可是能不能请你偶尔也把一些伤口也分出来给我?我天生皮粗厚,肯定比你更耐得住折磨……所以请你别再哭了好吗?眼泪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如果你的父亲让你如此伤心,又何必为了他一再糟蹋自己呢?」

「赤染……」少年望着他内心激荡不已,尽管对他这份爱怜之情充满了感激,他也无法像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昭示自己的心意。他唯一能够的,不过就是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感谢,所以当他会意过来之时,他已经贴上了对方的唇。

「我可以这么认为吗?」赤染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问道。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少年未置可否,只是伸手揽住了他的颈项。

注①:原为贵族外出狩猎时所穿,至日本平安朝已成为官卿的便服。

注②:相当于中国的丞相。日本平安朝末期,藤原氏出任关白架空天皇间接治权。

第十章:柳暗花明

不只雪舟觉得奇怪,即便是赤染契也对于武田军的动向感到纳闷。照理说追捕的公文已贴得到处都是,晃过村庄时偶尔也会看见打探消息的兵员,怎么可能偏偏就漏掉这座山头?橘香川就这么有把握那一刀肯定会要了雪舟的命吗?

这一天,赤染为了勘查逃亡的路线特地沿着水脉找到黑部川支流的出口,走到尽头时,他机伶打住了脚步,原来,这就是橘香川不赶尽杀绝的原因。

赤染吐掉草根蹲在了岸边,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少年伤势虽已渐渐稳定下来,但他实在没有把握利用水路将他安全带出此地。

在他面前,外头的局势是尽可能敷衍过去了,不过他那么聪明大概也猜得出情况并不乐观。话说回来,当初约好来黑部川会合时少年没有二话,想必他也不清楚真正的状况才会贸然答应下来吧?

本以为从此可以消遥度日,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眼见橘香川已在山下布下天罗地网,这黑心肝的家伙他总有一天会找机会收拾他的。

「昭雅?」当赤染收拾情绪回到住处后,地上除了湮灭的火堆并不见人影,怎么他已经可以走动了吗?还是是被人带走了?橘香川不积极但武田那只大猪公觊觎他很久了,至今肯定尚未死心吧?

赤染越找越抓狂,说不定是被少年看出心事,为了怕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迳自走掉了也说不定。

「藤原昭雅!」赤染契沿着河岸放声大喊,事发之后,他只是不断假装没事,其实他也满是旁徨。对少年的牵挂远比想像中还要让人心痛,一想到有可能会失去他,他不禁对现实感到软弱起来。

******

上弦月淡白色的月光冷冷俯瞰着大地,少年沿着河岸行走,即便放轻了步伐,隐隐作痛的伤口仍让他额间不断渗出冷汗。

待找到一处隐蔽的河岸,他坐在河石上歇了一会便伸指试了河水的温度。虽然因为受伤的缘故目前还不能碰水,但他实在已经受够这一身黏腻的感觉,他想他或许可以在赤染外出未归之前任性一下,反正伤势也不可能因为他的忍耐而在一两天内痊愈。

相对于少年的悠哉,往来于林间的脚步可是一刻也没停下来过。赤染沿着他可能行经的路线寻找,最后垂头丧气地从缺口冒了出来。

一路走来看不出有外人侵入的迹象,不可能是武田军了……当他这么想时,紧张感是舒缓了不少,可是一个负伤的人到底可以跑到哪儿去?

过于清静的夜晚让他辨认出水声的来源,不如沿着河岸再找找看吧?依少年的脚程应该也走不远才对……果真,过没多久的光景,他便在下游河弯找到了苦寻已久的身影。

「昭——」喜出望外的赤染契本来打算一把拉住少年,然而却在看见他一身衣衫不整后顿时噤了口。

「抱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没想到男人会追到这里来的少年作贼心虚,索性若无其事继续搓洗着替换下来的衣物。

「嗯……身子不要紧了吗?」

「还过得去。」未束的浴衣①因为少年倾身的动作而滑下肩头,当墨黑的长发曳过那片白皙的肌肤,赤染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骚动。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了?」

「没什么啦!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赤染笑了笑蹲在他身旁,两眼望着流动的水面。

少年一双水漾的蓝眸依然试图在他脸上找出线索。他双手环胸叹了口气,就像只搭拉着耳朵的大狗。「都怪我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我以为你走掉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真的可以吗?其实……就算只能当朋友我还是不想把你交给任何人、还是会守护你的,所以——」

「赤染……是我让你感到不安吗?」

少年抚上他的脸颊,凉凉的掌心传来舒服的温度,他捺捺眉,反握住他的手。「下次要出来记得先跟我说一声,别再一声不响走掉了。」

「嗯。」

「要回去了吗?我抱你吧?伤口刚愈合别太逞强——」赤染拿起一旁的腰带替他缠上,正准备抱起他之时却被问道:

「你一整天都上哪儿去了?」

「……去找路。」

「不顺利吗?」见他面有豫色,少年口气多了几分保留。

「黑部川的出口是座断崖,看来要离开那古之浦走水路是不通了。」

闻言,少年再度陷入了愁思,他捂着左腹在男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武田军还没有撤除封锁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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