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问:「你是说,如果去了南留,那么随便在哪里都可以找到我需要的黄金?即使是一千、一万两?」
朱鸾的眼睛在发光,比黄金还耀眼。
「理论上说是这样……因为黄金在九州非常珍贵,除了发行钱币的凤离城,就只有南留拥有大量的黄金。」
「天啊!那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就去那儿吧!」
「我只是说理论上是那样。」雁太邵看他急得恨不得现在就飞去,赶紧拦住,「可实际上,金铺却是属于有钱有势的商会,我们拿什么去换黄金?」
「那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朱鸾莫名其妙:「刚刚你都说,连那里的金矿都是我留给他们的——这么说来我还是他们的恩公呢!」
雁太邵的头被朱鸾搞得有点大,「可这只是个传说而已。」
「什么传说?我不是就在这里吗?」朱鸾努力瞪圆了细长的眼睛,「传说变成真的,我想他们一定非常兴奋吧!」
雁太邵把他兴奋的手臂给按下来,一脸哭笑不得,「冷静一下!小鸟,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什么处境?」朱鸾一头雾水。
「我是修行奇术之人,而且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即使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尚且被吓个半死,更不必说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朱鸾不过是传说中的鸟儿,大部分人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过。虽然大家都奉凤凰皇主为真神,但有一天神突然飞到自己面前,说『小家伙,给我来点黄金当下酒菜』,是谁都会吓晕的吧!」
朱鸾皱起眉来,「你把我说得像个强盗似地——告诉你,我现在需要黄金,是因为半羽半人的形体对我非常不利,本应可施展的力量也无法施展,和你这个穷酸困在这鬼地方,实在太郁闷啦!」
「我知道你郁闷!但是你这个样子走出去,一定会引起骚动的!」
朱鸾在自己身上打量一周,说:「可是……可以把我当成穿着奇怪衣服的凡人哪。虽然我和凤凰长相一模一样,但你也说过,真正见过凤凰的凡人寥寥无几。」
「我不是不让你去,但我们至少要先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
「嗯,出门在外,有些东西是必须的。」
雁太邵说着,退一步来到床前,把装着桃宝儿的那只箱子从床底抽出来,放在桌子上,还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看来已经多日没用过了。
朱鸾感到很奇怪的是,刚刚自己将箱子打开的时候,从里面飘出了漫天的花瓣,而自己也进入了桃花幻境,可雁太邵这次再打开,没有任何东西飞出来,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纸片放在里头。
「咦?」
连桃宝儿也不在里面——朱鸾本还以为箱子里会放着一颗鲜艳的红桃呢。
朱鸾走上去,在箱子上上下下翻找,说:「那颗小红桃呢?明明听到他在里面讲话的。」
「我在这里。」纸片堆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接着上层的纸片哗啦啦的向两边掉落,从箱子底层钻出一个拇指般大小、剪成人物形状的纸片小人,全身红通通的。
「你——」
朱鸾指着那个小人,一脸挑剔,「这副德性还不如变成桃子呢!」
没想到小人虽然看起来细小,但是裁剪得非常精细,五官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当朱鸾的指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他愤怒地跳起来在朱鸾指尖上狠狠咬了一口。
朱鸾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哦的惨叫一声。
小纸人哼哼冷笑两声,「可不要小看我桃宝儿,就算变成蚂蚁那般大小,我的毒性还是可以致命的——这回就饶了你!」
朱鸾捧着指头直哈气,不见伤口,却可以看到自己的指头比刚刚要肿了一圈。
雁太邵哈哈笑了几声:「红桃本就是性烈如火的东西,吃多了上火,惹毛了也会咬人哪!」
朱鸾愤怒地瞪他一眼:「你养的小妖不好好管教,等有机会我一定要收拾他一顿!」
小纸人得意洋洋,双手叉腰道:「就凭你这半人半鸟的怪物?」
朱鸾懒得理他,在雁太邵那堆乱七八糟的纸片里翻找,「你一个大男人攒那么多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玩意干嘛?」
他捡起纸片堆里一个黑色三角状的玩意,仔细一看并不是纸片,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个纸包,有点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这不是纸片,这叫『唤赤』,你看着就知道了。」
雁太邵把黑色「唤赤」抢过来,说:「这可不是小孩子玩意,是奇术所使用的道具。所谓奇术,其实是由民间戏法演变出来的一种法术,只不过戏法是蒙混人的视听,造成幻觉,而奇术却是营造真实的幻境。」
说着他把黑色唤赤夹在两指之间,走到小屋的阴暗处,面对着自己的影子,将两指在影子所笼罩的范围画出一个半圆,那小小的纸片唰的一下就变成他手中一块黑色的斗篷。
说是变,倒不如说更像是他从自己黑色的影子上面,裁下一块黑色的布幕,因为雁太邵在得到斗篷的同时,他映照在墙面上的影子突然消失了。
朱鸾高兴得直拍手,两眼发光:「好看!太好看了!再来一个!」
雁太邵有些不悦:「你以为我真是变戏法的呀?」
桃宝儿也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奇术师是非常高贵的行业,但是因为官方的镇压,现在真正的奇术师都必须要偷偷摸摸藏起来,而那些会玩两手把戏的江湖骗子,却拿着下三滥的把戏到处蒙骗人,他们赚得盆钵满满,却把奇术师的名声全都搞坏啦。」
朱鸾可弄不明白「奇术师」和「变戏法的」究竟有什么差别,但是雁太邵变的戏法实在太好看了。
雁太邵把手中那黑色斗篷披在朱鸾身上,盖住他七彩羽衣,连耀眼的发色一并遮住,一晃眼,朱鸾就变成一个全身黑衣、乌发如墨的人间少年,连瞳孔都是黑漆漆的,背后的翅膀也不见了。这样倒让他凭添几分爽朗和精神,跟那个目光慵懒、媚眼如丝的懒鸟截然不同。
朱鸾眨眨眼,啊的惨叫一声:「你把我变得像个老妖婆似地!我不喜欢黑色!」
「我这里只剩下这个。」
朱鸾委屈得直跳脚:「这样叫我怎么见人?你至少也可以把我变成小桃子那样红艳艳的吧!」
桃宝儿哈哈嘲笑他:「那你不就变成红、烧、乳、鸽啦?」
朱鸾抬起巴掌就朝桌面上那个小纸人拍去:「再胡说我把你拍成红包!」
雁太邵忙着收拾他箱子里的小纸片,阖上箱子以后牵起朱鸾的手,说:「我们到走吧。」
第七章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天空呈现靛蓝色的光泽,因为光的纯净,连天边闪闪烁烁的星辰都可以看得清楚。
雁太邵把朱鸾拉到他家的后院里,有一片被木篱笆围起的农地。
桃宝儿也跳到雁太邵的肩膀上,跟他一起,朱鸾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一主一仆,不明白两人为什么突然想起种菜来?
他们难道想把南瓜变成马车?朱鸾心里不满地咕哝着。
桃宝儿有些犹豫地说:「主人,我们很久没出门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呀。」
「碧焉不会招呼不打就离开的。」
雁太邵说着,把手中一块四方形金光闪闪的唤赤往半空中一甩,唤赤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接着凭空消失。
朱鸾四下一望,到处都没有变化。
嗯?难道说那些纸片在床底放的时间太久……变质了?
他偷笑着望雁太邵的表情,后者一脸凝重,一点没有开玩笑的余地,眼睛狠狠盯着眼前那片农地,似乎能从地里钻出一只神龙来——神龙没有,蚯蚓应该有不少吧。
朱鸾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美梦,无奈道:「你们俩算了吧……还是我化为羽形,一爪一只,把你们送走好了……」
正在这时候,地下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动静,当然不是天崩地裂那种,而只是雁太邵家这块农地下面,像有一只大虫子在拱来拱去那样不安。
朱鸾生怕地下会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赶紧灵巧地跳出篱笆。
端看地底究竟会钻出什么?
好好的泥土被什么顶起似地,慢慢向上掀,泥土中钻出一点白色的尖,接着:
萝卜……萝卜……还是萝卜,松动的泥土里面竟然钻出无数的萝卜。
朱鸾瞠目惊舌,简直不敢相信。
从土里拔出萝卜这是连兔子都知道的常识,但雁太邵费了那么大力气,其目的就是为了请我喝萝卜汤?
他怪异地望一眼雁太邵,后者却胸有成竹,仍然满怀希望地望着——那些大白萝卜。
朱鸾对他怀有无比同情:老兄,就算你不是一个成功的奇术师,但至少是一个成功的农民。
瞧你种的萝卜,又大又圆,肥美诱人。
朱鸾心中的冷嘲热讽还没结束,就看到了重头戏。
这也许就是街头变戏法的一种表演方式吧,总在出其不意处吓人一跳,静悄悄的四周突然掌声如雷。
正当朱鸾蔑视那些萝卜的同时,地下的隆隆声仍未停止,而且靠得越近,朱鸾就听得越清晰,那并非普通的轰鸣声,而是一种动物野性的咆哮,有点像狮,有点像虎,还带有一点狼嚎的悲凉。
怪怪,这是什么怪物?
泥土从一片光滑的背上滑落,那是一只高大动物的脊背,银色的皮毛上面纵深着漂亮的淡蓝色条纹,雪一样的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它站起身来,比一个成年男人要高大得多,体态修长,看起来是马的样子,却有着鹿那样优雅的角、狮虎般威风凛凛的头颅。
它的嘶鸣声震心动魄,它的眼睛是魔魅般的橙色。
它的尾巴很长,分为九段,每一段都是不同深度的蓝色,有些像蔚蓝的深海,有些则像晴空般的淡蓝。
朱鸾吓了一跳。
倒不是被这生物的气势吓住了——拜托,我朱鸾可是神耶,什么样的神兽没有见过?但是在凡间能够看到这样奇异的生物还是觉得新奇。那只生物朝四周望了一圈,在看到雁太邵的时候,微微点下头,在看到朱鸾的时候,橙色的眼睛却放射出疑惑的光芒。
朱鸾蓦然间感应到,这只生物是与自己一样通灵的生物。
「你你你你……它它它它……」朱鸾向雁太邵发出了求助的警报。
「它叫碧焉,是我的宠物哦!」
雁太邵说着上前去亲昵地摸摸碧焉的下巴。
朱鸾险些笑出来,「宠物?你们俩站在一起的样子,该说你是他的宠物吧!哦,不,应该说你更像它的食物——它不会吃人吧?」
雁太邵显然不太高兴,碧焉也向朱鸾投来愤怒的视线。
「碧焉不吃东西——它是石像。」
「啥?」
「它在白天会化成一座石像,所以我才将它埋在地下。」
「那晚上呢?躲在地下吃萝卜?」
朱鸾的话真是句句不中听,怪不得他名列「十大最令人讨厌的神」之榜首。
碧焉的鼻子里都开始往外冒怒气了,雁太邵急忙安抚它。
桃宝儿则气呼呼地跳到朱鸾肩膀上面,一口咬上他的耳朵,朱鸾疼得唉唉直叫。
雁太邵把碧焉牵出来,领到空地上面。真奇怪,这只「马儿」在地下待了那么久,皮肤上面就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沾到,真不亏叫「碧焉」,如一块美妙翠玉般,出污泥却不掩其光华。
「它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人间的生物,莫非是下界的神兽?」朱鸾转了转头想想,「不对,它不会开口说话呀……」
「我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碧焉是我在门口捡到的一只小石马,我看模样好看就拿回家了,怎知当天晚上就变成一匹小马,还在屋里哒哒哒地跑。它那时候模样小——跟宝儿现在差不多大——所以跑一跑也无所谓,但是后来随着它越来越大,跑起来把地板都踩塌了,石马的分量也越来越重,根本无法再放在房间里,我怕被别人看到,就只好把它放在后院。」
「啊……」
「老实说,这也是我人生中一个奇遇!自己都没想到,真是幸运、幸运!」
雁太邵沾沾自喜,朱鸾却感到事有蹊跷,匪夷所思地望着他,说:「碧焉明明不是凡兽,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屋子外面呢?」
「我们有缘分吧!」雁太邵一点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劲,这个男人总擅长把任何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条理化,他很肯定地说:「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感觉很亲切!而且碧焉也一直对我很忠诚,即使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还是不离不弃……你怎么那种表情?」
「我只是觉得匪夷所思——你的形象和碧焉一点都不相配。」
「喂……」
「这么帅气的骑兽,即使不是神兽,他的主人也一定是人中龙凤——怎么会是你?」
朱鸾啧着嘴,把雁太邵上下打量一番:「如果说你在门口捡到个砚台什么的,我倒还相信!因为你是读书人嘛……」
雁太邵感到自己被鄙视了,他竟然被一只自己瞧不起的笨鸟鄙视了!
「我知书达礼,博学多才!这是我的长处,可我并不是只会读书的!」
雁太邵感觉自尊受到伤害,脸上风雨欲来,朱鸾也知道这时候再继续闹他就不好玩了。
连忙嘻嘻笑道:「是啦是啦!你了不起,事实上看到碧焉以后,我有预感你有可能是很厉害、很深藏不露的角色哦!」
「啊?」
「你应该是做了什么坏事被贬下界的神仙吧……哈哈哈哈!」
「哼,我才懒得做神仙!除了凤凰皇主手下的飞仙,那种天天睡大觉的笨神仙,白送给我我都不当!」
「你……」朱鸾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可是没办法,「天天睡大觉的笨神仙」这个绰号他名副其实,没得辩白。
「你不是说闻雁乡的人都没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难道他们没有发现碧焉吗?」朱鸾问。
雁太邵点头:「没错,闻雁乡地处西南的幽州,是个山清水秀、民风非常朴实的地方,但相对来说,这里也非常闭塞,就连幽州的大都『瑰惠』都是十二座大都中最贫穷封闭的。如果被乡人发现碧焉这样奇怪的神兽,肯定会误以为它是妖怪呢!但是没关系,碧焉会把自己藏起来的,而且我四处走动,很少会在闻雁乡久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漂泊,碧焉和宝儿一直陪着我。在九州内行走的,都是些神采非凡的人物,有些人还骑着飞天的神兽,像碧焉这样的也不足为奇。」
朱鸾哦了一声,点点头,心想:这是一个人神参半,其乐融融的时代。连凤凰那只坏鸟都可以位登皇主了,那人间还不早就鸡飞狗跳的。
雁太邵在夜色彻底漆黑下来的时候,准备启程。
朱鸾问:「那我们三个人——不算这个小家伙,就乘在碧焉的背上吗?」
雁太邵面色为难:「碧焉生性高傲,虽然我是它的主人,但也从未敢骑它呢。不过我们有这个。」
雁太邵从怀出取出一枚圆形的唤赤,朝地上一扔,落地的时候变成一个圆圆的蒲团。
朱鸾啊了一声:「我们就坐这个?」
他四下望张望,「雁子你那么厉害,是不是变出个漂亮的马车给我坐坐?就这个垫子也太小气了吧!」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凭空变出来的?其实奇术不过是把实物转化成为虚物的法术,需要的时候再召唤出来。如果实际上没有,是不能够凭空变出来的。」
朱鸾扁着嘴,又念叨起来:「真是个穷酸……」
雁太邵瞪着他:「你不是号称带来财富的鸟儿吗?至少给我变出个车轮子瞧一瞧?」
朱鸾哼道:「等到我恢复法力,别说车轮子,给你一辆镶金边的马车都没问题!」
雁太邵冷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但是这个小小的蒲团,怎么能够跑呢?」朱鸾不解了。
「对有奇术的法师来说,蒲团是可以纵游飞天的,虽然距离不能够像羽神那样任意翱翔,所以还是需要骑兽的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