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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上——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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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错刀目中神采尽出,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内腑经脉已不复剧痛,四肢百骸也有了知觉,越栖见抿着嘴唇,心无旁骛,一点一滴的力图往外抽取异种真气。

此番施为,却是折戟碰壁不能奏功。

他一苇心法再玄妙,内力却失之浅薄,如用三尺小沟去泄江河之洪,或以蚍蜉之力撬动山岩,纵然法子对路,倾其所有真元内息,终究还是力有未逮。

良久,两人真气在体内又送出返还一个大周天后,苏错刀主动撤掌,笑道:“好极!”

越栖见徐徐呼出一口气,调匀内息,只觉不但没有半分流失,反而更增醇厚,活泼泼的充溢经络,浑身说不出的舒适甘美,不由得奇道:“你又渡真气给我了?”

苏错刀摇摇头,若有所思。

越栖见沉默片刻,道:“你是心急……宋无叛那股真气虽被锁在膻中穴,但不能彻底化解,留着总是隐患,是么?”

苏错刀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山洞外,但见天空灰白朦朦,曙光已现,山体轮廓影影绰绰,侧耳在山风呼啸中,听得一滴水珠滚落山石的清音。

“操之过急,只能两手空空。”

苏错刀含笑缓缓道,他袍袖翻卷,容色生辉,月牙峰之高之峻,亦不及他此刻睥睨神飞的英越,越栖见目不转睛,心中莫名的欢喜与酸楚,已是痴了。

叶鸩离近日虽颇操劳,心情却很不错,待苍横笛从少室山回来,更是笑开了花:“大和尚们怎么说?”

苍横笛不眠不休疾驰数日,但在叶鸩离面前一出现,却已收拾打扮得像刚刷过毛的白鹤:“出家人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自是愿意成人之美的……怀龙山大会之事,如公子所愿。”

叶鸩离点了点头,道:“据说大和尚不可诳语,否则念经时容易歪嘴。”

苍横笛忍不住笑:“公子高见。”

叶鸩离笑眯眯的说道:“只不过女色亦是妨碍修行的大忌,少林的和尚既能跟女道士私奔,那这不打诳语也得打些许折扣了。”

苍横笛正色道:“是,属下不会掉以轻心。”

叶鸩离点了点头:“怀龙山大会时,白道毕竟人多势众,咱们万万不可疏忽,水陆两路,都得安排妥当。”

怀龙山大会本就是江湖白道十年一度的盛会,自腥风血雨大作、道消魔长势显后,为了压制赤尊峰等邪派,更是集整个白道之力,除了少林武当白鹿山与唐门四席不动之外,另增设三席,由近十年出色拔尖的宗派执掌,若有事宜,七席共同裁决,若有行动,亦是七席一体。

这三席新秀,不单要武功服众,更需原本四席的一致认同。

而苏错刀所求,就是白道七席之一。

这等异想天开,即便传诸江湖,也不过徒增笑耳,但一旦事成,至少能为精英凋零的七星湖赢得十年的安宁以休养积蓄,而十年之后,无论外三堂亦或内堂,自有簇新人才济济一堂,七星湖重回盛时亦是水到渠成。

若怀龙山一会不能如意,那也必须截住北斗盟的路,宋无叛对七星湖虎视眈眈,若能位列七席,必将煽动白道各派大举进犯,到时战火一起,七星湖本身又不干净,随便揭一件往事都能浇油于火上,与整个江湖的仇怨只会越结越深,七星湖将永无宁日,而以残破疲惫之躯要想再行崛起,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七星湖十年之内的生死存亡,往后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兴衰荣辱,只在明年的怀龙山一会。

想到此处,叶鸩离不禁有些出神,半晌道:“阴堂主若能随行,定然万无一失。”

苍横笛目中有不忍之色,道:“我师父……阴堂主他……”

阴烛龙恶名昭着,却有一段伤心惨烈的身世,自进七星湖任绛宫堂主之日起,宫外既无有恩之人,更无有仇之人,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又因苦修炼人为蛊之术有违天道,原本斯文清俊的一张脸,日渐龟裂腐烂不成人形,因此极少与人来往相交,更别提抛头露面的行走江湖了。

叶鸩离神色凝重,打断道:“阴堂主从未离过他的绛宫堂,本座也知道他的苦处……但万一没了七星湖,咱们所有人,包括他阴烛龙,都只能是阴沟里的老鼠,整日东躲西藏,连个存身之地都找不着。”

正午阳光暖暖的透过窗晒在身上,叶鸩离烟水晶似的瞳仁几乎完全透明,静静凝望着苍横笛:“你得在宫主回来之前,说服你师父,若他推三阻四……你就说,本座会把楚绿腰挖了眼珠卖到三文钱嫖一次的窑子里去。”

苍横笛怔了怔,苦笑道:“是。”

叶鸩离嘴角一翘,低声亲密的说道:“你做十八天馋君的首座也屈才了些……嗯,好刀就得用来砍人头,无漏堂主之位空悬数年……”

苍横笛立即摇头:“公子,我不愿去外堂。”

叶鸩离面色微冷:“无漏堂虽是外三堂之末……但须弥绛宫之主,一个是黄吟冲,一个是你师父,你怎么也越不过去的……要么等黄吟冲死了,或者你杀了你师父,你便是外三堂之首。”

苍横笛眼眸中带着些许无奈,更有包容之意:“公子,我不会弑师夺位的,我也不想当外三堂的堂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叶鸩离挑了挑眉,直言道:“你喜欢本座?”

两人相对而坐,近在咫尺,低低的语声被雪白的长毛地毯吸进去一般,屋内静谧异常,叶鸩离的皮肤薄得过分,阳光下一触即融的春雪也似,又有一种水般的清透,不容亵渎的洁净感。

苍横笛似乎叹了口气:“是啊,属下喜欢公子,喜欢得要命,喜欢得……连碰公子一下都舍不得。”

叶鸩离盯着他,半晌得意洋洋的笑了:“好啦……你愿意喜欢就喜欢罢,我不管这些,你只要对宫主忠心就好。”

想了一想,道:“待错刀回来,本座廿八星经的底子打好,或许可以找你双修。”

苍横笛咳嗽了起来,吞了一整只带毛猪蹄一般,脸涨得血红:“多谢公子……”

“不客气。”叶鸩离摸了摸他滚烫的脸:“本座只是说着玩儿的。”

第二十六章

越栖见立在崖边,看着绝壁上一朵小小的碧绿花苞,满脸痴迷心神俱醉。

“这怪模怪样的花还要几天才开?”

越栖见目不斜视:“什么怪模怪样?这是夜未莲,入药有奇效……雪不停的话,大概三天,若天气晴好,得五天左右。可我还没想好怎么才能摘到,我轻功是不行的,你眼下估摸着也不行……”

苏错刀忍耐不住,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将他横拉竖拽扯进山洞,冷冷道:“如果你一定要流口水,也该对着我刚烤好的兔子流。”

越栖见如梦初醒:“啊啊?你不是刚去追兔子和山鸡了么?”

苏错刀指着旁边一堆火,以及火堆边烤得五花三层金黄流油的兔子肉:“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越栖见尴尬的笑了笑,随后肚子就是咕噜一声。

苏错刀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道:“快吃罢。”

越栖见坐在他身边,接过一条兔子腿,咬了一口嚼了嚼,立即瞪圆了眼睛:“好吃!”

苏错刀矜持的笑了笑:“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到蠢货一辈子无法想象的好。”

越栖见确实没想到苏错刀竟有这样的好手艺,也不知他放了什么调味料,兔子肉香得叫人热泪盈眶,嘴里嚼着,不由得默默的走神,若他只是个寻常人,自己可以攒上一笔钱,两人开个小馆子,就算只卖兔子肉,也足够冬穿棉夏着单,大米白面的欢度余生。

苏错刀用一块兔脑壳啪啪的敲了敲越栖见的脑壳,递上另一块兔肉:“尝尝这个。”

越栖见嚼了嚼,扭头吐到一旁:“怎么是酸的!”

苏错刀道:“这只烤的时候我加了些乌梅草……不喜欢吃么?”

越栖见摇头:“我不喜欢吃酸的。”

苏错刀心头微妙的一动,隐生警兆,却听越栖见问道:“方才你追的山鸡呢?因为山鸡漂亮,你就不打杀它么?”

苏错刀看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山鸡肉太柴。”

“……你今天内息如何?到膻中穴时有没有涩滞不顺?”

苏错刀伸出一根手指:“一成……我内力最多只能用上一成,否则还有真气逆冲之相。”

越栖见稍觉放心,笑道:“一成足够啦,连野兔都打着了。”

苏错刀眸光暗了暗,阴鸷的看着他:“足够什么?足够我被宋无叛大卸八块,而且是在被他采成一具干尸之后?”

“或者你该庆幸,他连采你的兴趣都不会有?”

越栖见垂着头,一句话不敢答,良久蚊蚋般的低声问道:“你有么?”

“有什么?”

越栖见的脸通红,却大胆得出奇,坦荡得离谱:“采我的兴趣……”

月牙峰风水不好,导致苏错刀表情古怪目光诡异。

越栖见勇敢的与之对视,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的瞳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此光华流动、美不胜收的一双眼睛,里面却绝没有半分情愫乃至欲望。

越栖见勉强牵动嘴角,妄图做出一个并不介怀的微笑来,但脸皮却火辣辣的灼烧般疼痛,连同仅剩无几的自尊,像是凑近火焰的纸张,化为一片一片的灰烬飘落尘埃,捡都捡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错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温柔的沙哑,却更是喜怒难测:“你真傻。”

越栖见胸口堵着一团浸透了毒药的棉花也似,半晌挣扎着胡乱道:“我不傻……你,你根本不明白……”

下颌一痛,已被苏错刀拧着硬抬了起来:“我不明白什么?今天难道是良辰吉日?你等不及要投怀送抱?幕天席地的来一场献祭……或者救赎?”

献祭或者救赎?越栖见听到这句话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不复存在,连魂魄都被一记天雷轰成了碎渣。叶鸩离的口齿虽锋利恶毒,但跟苏错刀一比,却突然成了拿着糖诱拐小孩的骗子,每一个字都那么甜蜜且梦幻。

苏错刀仍然很平静:“你以为,你越栖见家世清白……”

说到此处,忍不住讽刺的笑了笑:“凭着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就该感恩戴德三生有幸的笑纳?”

越栖见屈辱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再忍耐不得,冲口而出:“我不要你回去当那该死的七星湖宫主!”

魂牵梦萦的希冀终于宣诸于口,越栖见一阵轻松。

苏错刀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仇人只是庄崇光,不是七星湖。”

他目光幽深森冷,越栖见手心汗津津的,却用力握着拳,倔强道:“我不恨七星湖,我只是不想你留在……那种地方。”

他平素处事温淡如水,随物赋形,唯独攸关苏错刀,激烈偏执得不像自己,在这雪峰绝顶,两人独处之际,棱角终于水落石出芒刺铮铮。

苏错刀仿佛一切只在意料之中,毫无讶异之色,淡淡道:“所以你急匆匆的要恩赐我这声名狼藉的妖人一场欢好?”

“越公子慈航普度肉身布施,在下甘露洒心醍醐灌顶……从此放下屠刀,江湖风调雨顺。”

言到此处,不由得放声大笑,越栖见握着拳的手直哆嗦,骨节血色尽褪。

到得绝处,反而有了平心静气的坚定,越栖见道:“我只是怕你不得好死。七星湖……且不说叶鸩离,阴烛龙亦非善类……”

苏错刀打断道:“七星湖是我的家。”

越栖见脸色苍白,一字字道:“我本来也有家,可惜被庄崇光毁掉了……历代七星湖的宫主,手底都是血债累累。”

“手指缝里都滴着血,难道还可以安枕无忧?更何况错刀……我不想你变成庄崇光那样的恶魔。”

苏错刀静默良久,眉眼间一派萧索,道:“栖见,我虽是邪派中人,却也明白喜欢一个人,就得用心包容,尽力成全……而你对我七星湖宫主的身份却是视若厉鬼猛兽,扪心自问,你难道真的喜欢我苏错刀?还是十年前那个救你的人?”

不由分说突然一把拉过越栖见,冰凉的手指一分一寸的拭擦他的脸,温存轻柔如同抚摸精瓷。

越栖见恍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满脸泪痕。

苏错刀在他湿润的睫毛上轻轻一吻:“这些时日,多谢你肯喜欢我,无论真假……等那朵花开了,我就替你摘下,然后送你去白鹿山药庐,任尽望会好生照顾你,北斗盟乃至整个江湖,都不会再有人敢去为难你。”

他话中真真切切尽是诀别之意,越栖见伤心欲绝,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你呢?你不陪着我么?”

苏错刀掰开他的手指,微笑道:“我?我注定是不得好死的,何况如今武功所剩无几……到时你若有心,就祭我一盏酒水罢。”

此后数日,苏错刀极少与他交谈,只是练刀、调息,打来野味烤得了,会唤他一起吃。寝时亦是秋毫无犯,比最严谨的君子更加守礼。

这天夜里越栖见记挂着夜未莲,睡得并不踏实,模模糊糊听得有低微的叹息声、衣袂轻动声,睁开眼睛,见洞口泄入半地雪光夜色,苏错刀却不见踪影,自己身上暖烘烘的,正盖着他的棉袍。

贪恋这点儿他残留的气息和温度,越栖见伸手抱住棉袍,心口却慢慢渗出一丝沉重的寒意,逼得舌根都苦涩如锈。

风雪中苏错刀独自坐在崖边,眼瞳像是镇在冰雪里的黑色宝钻,凤鸣春晓刀从袖中取出,随便放在身侧。

天明之时,夜未莲的花瓣就会完全舒展盛放,虽在十丈之外,依稀已能闻到那股早春水涨般的清香。

眼下也许是自己这一生最险的一关,是成是败,不得不赌,更值得赌。

真气一到膻中穴便被迎头阻住,苏错刀手心炽热,神色却是从容不迫,静静等候夜色消退。

越栖见直到辰时才睡醒,睡得虽多,却噩梦缠身不得安宁,只觉头痛欲裂混混沌沌,迟疑了足足盏茶时分,方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山洞,脚步似有千斤之重。

到得崖边,果然见苏错刀端端正正的坐着,雪花落满肩头发梢,手掌中是一朵刚摘下的夜未莲,浅浅的碧水色,娇嫩的花瓣晶莹剔透,瞧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越栖见接过花,却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道:“你是在逼我。”

夜未莲生长在崖下十丈之地,这处绝壁峰如倒削光滑如镜,若没有绝佳的轻功,根本连碰都没法碰到,偏偏这种花花梗短小贴壁而开,想用飞索等物亦不可得,除非苏错刀武功没半点折扣,凤鸣刀飞出时力道精微不差分毫,倒是可以一试。

如今这朵花完好无损的躺在自己手中,苏错刀方才必然强催真气,或以轻功或用刀术,帮自己摘得,可他的内息也必然再次重创行将溃决,只不过此番伤上加伤,只怕连散功都无法保住性命了。

苏错刀眉心隐约一道青黑煞气,神态却悠然自得,轻笑道:“你果然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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