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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上——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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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一个魔头右一个妖人,说得顺口滑溜,林世平怔住了,半晌答不出话来。

叶鸩离很替他高兴的笑道:“本座恭喜林少侠,少侠的大仇,宫主已帮你报了……因此贵派与七星湖,恩仇两清,是也不是?”

林世平有些混乱:“庄崇光难道不是七星湖的人?”

叶鸩离矜持的摇头:“少侠此言错了!”

“庄崇光只是七星湖的鬼,苏宫主才是七星湖的人,林少侠,咱们习武之人,最要紧的就是是非明辨,恩怨分明……否则一旦行差踏错,岂非身败名裂,乃至门派蒙羞?”

崆峒掌门飞昀子听得怒火攻心,喊道:“世平!莫要听此人妖言惑众!”

林世平点头受教,也着实不想听眼前这只妖怪再说话,他一开口自己就头晕,多半用了什么邪术,当即从腰间兵刃囊中取出飞龙双钩,摆了个如浪起伏式,颇有崆峒武功舒展柔和之意。

叶鸩离虽意犹未尽,却十分尊重对手意愿,道:“既如此……本座便领教林少侠高招。”

说罢后退几步,伸出手掌,苍横笛捧上一柄剑。

叶鸩离兵刃拳脚无所不通,挑选兵刃也极具心思玄机,当日北斗盟破阵,一杆银枪用于以少胜多的力战最适用不过,今日比试于怀龙山大会,独独选剑,则是取“佩之神采,器中君子”的正意。

与之一比,崆峒的飞龙双钩反而略偏奇巧。

第三十五章

林世平抿着嘴,双钩翻卷,一式孤烟袅风,两钩相叠,先取叶鸩离中下盘。

叶鸩离起手一招回头是岸,蕴攻于守,动中守静,竟是正宗的少林达摩剑法。

阳光下剑芒若碎玉漱漱而流,华却邪凝神看着,突然咦的一声:“漱玉剑!”

宋无叛脸色微微一变。

漱玉剑本是上官世家的传家名剑,当年宋无叛之父宋千峰投靠赤尊峰,杀同门数载的上官云起,这把剑也就占为己有,后宋千峰又被苏小缺诛杀,漱玉剑落入七星湖,却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叶鸩离居然用了这把剑。

至于是有心打脸还是无意冒犯,叶鸩离用一招疏影猎鹿就表现得板上钉钉。

疏影猎鹿是上官世家虎行雪地梅花剑中最优雅的一招,叶鸩离更是使得清逸空灵,无半分烟火气,比之少年时的上官云起,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鸩离对阵林世平,戳的却是宋无叛与生俱来的疮疤。

宋无叛咬定牙关,沉声道:“佑之,却邪,你们好生观摩叶鸩离的剑法。”

林世平武功远逊叶鸩离,十招之后,败相已呈,但飞龙双钩却败而不乱,稳稳护定周身。

叶鸩离一式崆峒派的子午追魂,铮的一声响,压住他右手钢钩,廿八星经真力到处,二尺钩寸寸断裂,叮叮当当掉落石台,林世平整条手臂如被烙铁炙过,呼吸粗重而急促,额头冷汗涔涔,不再出手。

叶鸩离回剑入鞘,微笑道:“你倒不是那种逞一时意气就拿命出来拼的蠢人。”

林世平紧紧握着单钩,目中尽是警惕之色,道:“武功可以慢慢练……人死了,仇永远报不了。”

叶鸩离淡淡道:“很好,你下去罢……换飞昀子来。”

心中冷笑,这林世平看着老实坦荡,骨子里跟那些蝇营狗苟的老江湖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看准了此次怀龙山,七星湖有所求便有所顾忌,不便大开杀戒,趁热来占便宜,赢了自然是声名鹊起,输了也不伤筋骨,甚至虽败犹荣。

眸光无意中扫过华却邪,只见他正仰脸看着自己,眼睛黑白分明,又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不由得唇角微翘,华却邪这样的真傻子,还真是难能可贵,难怪连苏错刀都高看他一眼。

随后整个春色坞,叶鸩离一枝独秀大放异彩,一把漱玉剑连胜十二场,不杀一人而使得六个门派铩羽而退。

十二场中,他使出了三十多套剑法,嵩山峨眉点苍沧浪各大门派无一遗漏,甚至还有一些已然失传的奇妙剑招,且多家剑法糅杂在一起,转折如意,毫无生硬艰涩之感,上一招还是古朴浑厚的虚式分金,连着下一招却是诡奇飘忽的云生雾锁,随机应变,行云流水,或以静制动以简破繁,或以快打慢以轻克重,种种精彩奥妙之处,不一而足。

场下但凡用剑的,无不目眩神迷既羡且惊。

连一向严苛固执眼高于顶的明德真人,也忍不住抚须啧啧称奇道:“这姓叶的竟是个学剑的好苗子!只不过毕竟年少,恐怕也无明师指点,各派剑术学得过杂过繁,剑路最精要处的领悟往往差了那么一线。”

明德一身精修数十载的淳厚内力,说起话来声震四野音动八方,叶鸩离反手收剑傲然玉立之际,只听得一字不差,登时嘴角下撇,秋水眼斜睨过去。

苍横笛兀自欢喜赞叹:“宫主,公子这一手剑术,可冠绝江湖矣。”

苏错刀微笑,半晌道:“本座只盼着阿离莫要用武当剑法。”

想了一想,却又低声道:“用便用罢,一味谨小慎微,那样的逢迎苟活,七星湖也不屑要……既要立威,便不能避战强敌。”

苍横笛不明其意,苏错刀也不再多言,心里只觉得叶鸩离憨得十分可爱,活像只刚成年的孔雀,只顾着开屏炫耀尾羽的华美绚丽,屁股露出来也不自知。

好在众人只惊艳于那等绝世风采,能看清他屁股的,不过圆台上一僧一道一暗器大师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人罢了,便是任尽望,武学也还只在山脚处,自然看不清山腰的破绽。

叶鸩离久战之下,真气运转稍感窒碍,只怕已到了强弩之末,回头看向苏错刀,眼中露出询问之色,苏错刀轻轻摇了摇头,不允他就此退场。

两人眉目传话之间,昆仑派掌门晏大川已登台亲自挑战,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大哗,前六派均是先遣拔尖的弟子出阵试探锋芒,更有甚者,宁可两阵尽输,掌门也绝不轻易下场,这位晏大川却不惜一派宗主的身份当先试剑,万一输了,难道昆仑派还有弟子敢上台来讨还脸面?

任尽望叹了口气,道:“晏掌门性若老姜,千万莫要有什么闪失才好。”

明德真人却兴高采烈:“晏道兄本是个剑痴,贫道看他早就心痒难耐,要与姓叶的小子一较高下了……昆仑剑法讲究顺、逆、进、退四字,这一战颇有看头啊,也不知姓叶的小子用哪门哪派的剑术应对?”

晏大川听得他大嘴巴点破昆仑剑法的要旨所在,也不生气,反而也是一脸兴致勃勃,捻了捻稀稀疏疏的两撇黄胡子,道:“牛鼻子,我这把老骨头先来,若是不成,你敢不敢下场试一试?”

明德真人哈哈大笑,胡须吹得笔直,脱口道:“你个老杂毛敢,我有什么不敢?”

这俩很是不庄重,言语间对邪派小魔头更有隐约的推崇之意,诸派掌门中,已有不少面露不愉之色,任尽望挑眉通眼,忙笑道:“两位前辈一会儿再叙旧可好?别让叶总管久等了。”

叶鸩离调匀内息,立于晏大川下首,垂目凝视日影,雪白衣衫飘飘而动,俨然名门子弟守礼重道的模样。

晏大川拔剑出鞘,笑眯眯的说道:“叶小朋友,你方才挑飞章女侠的紫霞剑,用的正是昆仑剑法中的阴阳璇玑以及阆风玄圃两式……”

“用的步法、方位、力道都拿捏得当,深得变幻无方的精髓,使的是活招,而非死剑,老道座下十来个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

叶鸩离倚小卖小,亦笑道:“多谢前辈盛赞,但这好话嘛,大抵是三文钱的白糖一蘸就完……还请直说罢,本座的昆仑剑法,可有哪处不对?”

晏大川呵呵笑道:“章女侠那时剑法已散,你用阆风玄圃,进步之时,便可磕飞长剑,用阴阳璇玑横剑而走,也可使得她长剑脱手,这两招无论用那招都尽够使啦,你偏偏一招未尽,又画蛇添足的多使一招,肘下凭空多了好大一个漏洞,你年纪尚小,不懂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叶鸩离听他老气横秋这番话,浅浅一笑:“既如此,那便请前辈指点……本座的武当剑法罢。”

此言一出,不单晏大川瞪圆了眼睛,明德真人也是啊的一声,身子前倾,武当剑法重意不重形,阴阳开合,太极妙理,与昆仑剑算是同源而生,但动静相成处更胜一筹,说是克星亦不为过,这叶鸩离竟真对诸派剑法的源头脉络如此了悟?

叶鸩离言罢,当即持剑一招太极剑的起手式,双臂成环,剑尖上指,蕴圆转松沉之意。

明德真人便又咦的一声:“这、这可像话得很哪!”

晏大川身高不到六尺,剑长却足三尺七寸,立个怀中抱月的守式,剑一出鞘,这貌不惊人的半老杂毛,登时变了个人也似,渊渟岳峙,令人望而生敬。

两人一交手,便是叶鸩离攻,晏大川守,两人剑招都不甚快,似无精彩之处,且剑不相交,无比的枯燥乏味。

唯有明德真人不停的“咦呀”“哦啊”的叫唤,只把圆台上一堆人听得苦不堪言。

另有懂剑的譬如华却邪、神水等人,也是瞧得血脉贲张,或暗呼可惜,或不胜赞叹,全心倾注于其中,纷纷将自己代入到对战两人,不停的反复思量,若我是晏大川,该如何接这羚羊挂角也似的一剑?或若我是叶鸩离,对着这样严密如茧的守势,又该如何破招?

顿饭时分过后,晏大川剑招越使越见圆熟自如,内力亦带入剑法中,剑气破空嗤嗤有声,剑圈渐有形出,光芒闪动,一环套一环,源源不绝,来来去去,只是二十七式的昆仑剑术,但其中最华彩精简之处,已发挥得淋漓尽致。

反观叶鸩离,一套太极剑使完,便立不牢攻势,只得换了武当剑法中更为繁复多变的松溪白虹剑,一改之前仿佛同门拆招的质朴柔静,转而以奇巧取胜,但长剑收放之际,呼吸内息已显窒碍。

百招之后,叶鸩离一个梯云纵,探海寻龙,轻飘飘半空中扑击而下,晏大川一招起凤腾蛟,后发而先至,将他的剑路封于方寸之间。

双剑第一次交击,铮的一声,彼此内力亦随之一撞。

晏大川眉头紧蹙,飘然退后两步,才将透体而入的妖邪真气逼迫殆尽,目中忍不住露出厌恶叹息之色。

叶鸩离虎口一热,被生生震得裂开,一行血流出,滑腻腻的沁入掌心,却半步不退。

第三十六章

那边明德真人百忙之中,还立着眉毛教训众弟子:“你们这帮小杂毛,且瞧瞧那小兔崽子的梯云纵,何等的潇洒?何等的行云流水?这可是咱们武当的轻身功夫,你们练出来的……跟他一比,像不像龟爬?像不像?”

苏错刀足尖点地,手在袖中已握定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斗到此处,别人看不出,自己却明白叶鸩离已是输了,晏大川一手昆仑剑火候老辣,精纯得一丁点儿渣滓都没有,内力更是实打实夯筑的一堵墙,即便叶鸩离养精蓄锐来战,也只能堪堪平手。

苍横笛低声求道:“宫主,让公子退罢,横笛愿出战晏掌门。”

苏错刀却深知叶鸩离的脾气,宁可死在当场也绝不肯服输,因此只略一沉吟,道:“不急。”

叶鸩离无比怕疼,虎口虽是小伤,也忍不住痛出了薄薄一层眼泪来,咬牙捏个剑诀,横江飞渡,抱残守缺,两招踏步攻上,剑光如水,绵绵不绝,晏大川却心中大定,摸熟了他的弱点,不慌不忙,一招画地为牢守得滴水不漏,只等着与他拼韧性内力。

叶鸩离心中暗恨,知再有五十招,自己拖都会被这黄胡子的牛鼻子拖垮,正要以辛辣诡异的沧浪剑法拼死求个险胜,突然听得苏错刀传音入耳:“灵犀互指……招式未老即转金针渡劫。”

灵犀互指为终南剑派一位前辈所创,此人曾有一劲敌死仇,多年苦战而不能胜,便挖空心思琢磨出这招灵犀互指,先伤己再伤人,最凶险狠辣不过,分寸拿捏稍有毫厘之差,便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叶鸩离不假思索,回转剑柄,中指扣向腕间三分,二指虚张,力在第四指,三尺漱玉剑直指自己胸膛,笔直刺落。

华却邪低呼一声,脸色煞白,苍横笛身形一动,正要扑出相救,却被苏错刀一把拿住曲池穴,登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晏大川身在局中,震撼惊疑更数倍于旁人,心知邪派人物行止不可捉摸,既猜疑叶鸩离另藏奸计,却又担心他当真受不得败落,愤然当场自裁。

心念数转间,漱玉剑已抵衣襟,去势兀自丝毫不缓,晏大川再不敢迟疑,飞身移步上前,横剑去阻,两刃将错未错之际,晏大川招式已老,叶鸩离剑尖陡然下滑,随即翻肘沉腕,剑锋向外斜斜划出,变招浑然如一,转为金针渡劫。

嗤的一声,漱玉剑轻灵如飞凤,准准刺入晏大川腋下破绽,此刻叶鸩离只需将剑刃一横,翻手撤回,轻轻松松,便能在晏大川胸肋之间开一道大口子,挂出一串心肝脾肺来,还能捎带一条胳膊。

胜负转眼,强弱瞬息,晏大川一念不忍,却将自己置于刀俎,半世英名尽付流水不说,若自己伤重不治,昆仑一脉今后的路,想来亦会举步维艰,不由得苦笑着阖目垂剑。

叶鸩离的动作略一凝滞,却将长剑偏了偏,往下压着收回,刷刷轻响,只割裂了晏大川腋下上臂的衣衫。

此战奇变陡生,众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及,唯有唐一星,他身为当世最杰出的暗器大师,目光自然敏锐之至,又不喜剑术,并未将全副心神放在对战两人身上,因此清清楚楚看见苏错刀嘴唇轻动,叶鸩离才有随后两败俱亡的一招。

唐一星手指轻搭在腰间鹿皮囊上,恍惚忆起那位故人,他踏过三十多年的时光,从雁荡龙湫下的水面悄然浮出,掀起深埋的记忆如漫天花雨。

再看向叶鸩离时,唐一星眸中隐约有温柔忧伤之色。【注】

晏大川死里逃生,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半晌道:“你……”

叶鸩离轻衫如雪,容色更是清纯无邪犹胜冰雪,浅笑行礼道:“承让!多谢晏掌门仁厚,晚辈多有得罪。”

话说得客气,语意却确凿:本座赢了,牛鼻子你该下去了。

明德真人颇感不忿,扬声道:“小魔头!你方才那一招,可不是武当剑法。”

叶鸩离无辜的眨了眨眼,道:“真人慧眼,那半招原是本座使得错了,毕竟不曾当真拜入武当门下……好在紧接着的金针渡劫没错,也算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明德一张脸气成了茄子色:“你本不是晏道兄的对手……”

叶鸩离点头受教,道:“真人说的是,武当剑术比之昆仑剑,的确是逊色一筹,纵然本座竭尽全力,也是毫无办法。”

低头自语道:“早知道便用少林达摩剑了,要么峨眉剑?总之栖霞剑定然不成,那是宋千峰专用来背后扎死同门师兄弟的。”

他嘴唇的线条像是最美丽的弓,说出来的话却比最锐利的毒箭还能穿心,而且还是连珠箭,一穿数人。

华却邪看了看宋无叛的脸色,心中担忧:“他什么都好……就是太会得罪人了。”

晏大川已回过神来,他模样猥琐,处事却有器量,笑呵呵的对明德道:“道兄,我输了就是输了,叶小朋友不曾伤我,已是手下留情。”

回剑入鞘,又道:“叶总管,贫道身为掌门尚且败落,自然无需再派遣弟子上阵……此战,七星湖胜啦。”

叶鸩离对这牛鼻子十分满意,又是天生的阔少习气,当即道:“横笛,快给晏前辈拿件新的道袍来!”

苍横笛也当真了得,居家出行,必备利器,下台溜了一圈,不过十余息的功夫,便捧着一件簇新道袍回来,附带九梁巾五岳冠,乃至十方鞋高靿袜,一样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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