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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上——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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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鸩离打小儿没个亲人,除却一个苏错刀,连七星湖众人都视他如妖如魔,无不既畏且惧,便有苍横笛爱而敬慕,珍而重之,也是跪着仰望不敢啰嗦,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家长里短的热闹烟火气,不禁又是新鲜,又是着迷。

七星湖的脂醉花一见阳光即会枯萎死去,但人却还是向阳的植物,无论根茎如何扭曲贫瘠,见着阳光,哪怕不那么明亮炫目的阳光,都会由衷的轻暖而心喜。

只可惜唐家堡没有苏错刀,唐家堡也不是自己的家。

转眼便是唐丑婚期,唐丑身为掌门长子,婚事自然非同凡响,早早的便有宾客盈门,群雄纷纷赶到,唐家堡人满为患。

原本以唐家子弟的人才,自然能料理得井井有条,但江湖中人多豪放,此番来的年轻后辈又是极多,常常未及登堂,便班荆道故把臂而谈,一时将大门口堵得犯了痔疮也似。

唐拙恭领父命,扯着叶鸩离,联袂携手,两只辛勤的绵羊一般跳来跳去,抛头露面,迎侯贵客。

有不识得叶鸩离的便将两人搁一勺儿里赞了:“啊哟,英雄出少年,良材美质!唐掌门竟调教出如此一双佳儿佳弟子,来日必将光大门楣造福武林!”

唐拙便含笑解释:“这位是在下的师侄,七星湖的叶鸩离。”

“呃……好,好极……叶少侠这是弃暗投明了?”

叶鸩离近日来脾气见好,竟然也笑:“白道七席,七星湖虽敬陪末座,却也是江湖公议而出,何来弃暗投明一说?本座此行,只是来贺唐家师叔新婚之喜,承蒙师伯祖厚爱,也来做个迎宾人……张大侠,请!”

唐拙寻得一闲暇,侧头看去,笑容明朗,道:“阿离,好聪明!”

叶鸩离清浅的眸子里闪着光,道:“七星湖刚谋得白道之位,根基不稳,又是仇敌环伺……想来错刀特意让我到唐家,便是借你们的势,树我们的旗,师伯祖成全,唐门恩德,拙师叔厚待,阿离铭记在心。”

他坦然受惠直言感激,唐拙颇为心喜,亦轻声直言道:“老爷子身为唐家掌舵人,虽对你有些私心偏爱,此举却也是寄望于七星湖将来的一臂之力,今日种因,来日得果,阿离有心就好。”

正相视一笑,耳边听得一声又惊又喜:“叶、叶……”

第四十六章

叶鸩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上次就跟你说过啦,本座姓叶,不姓叶叶……邪兄,别来无恙?”

华却邪无恙,他身边的费天意却颇有心恙,双目盯着叶鸩离,好像下一刻叶鸩离就会冲上来将自家内侄扒光然后上了他的身子,可事实明显就是华却邪主动要扑过去强了叶鸩离上自己的身子。

三个人六只眼睛,噼里啪啦激起火花点点。

还是唐拙有眼色,下阶迎道:“费先生,华世兄,快请快请。”

门口并非畅谈之地,华却邪不失礼节,只回头看了三次叶鸩离,每次只看三分之一的路程,紧随着费天意进得门去。

待宾客来得差不多,吉时将至,堡内已有丝竹声悠扬,唐拙看了看天色,与叶鸩离并肩回正堂,一边低声道:“华世兄是来提亲的。”

叶鸩离奇道:“怀龙山比武时,还听说他要求亲上官世家,这才几天,就琵琶别抱了?”

唐拙笑着拍了拍他,道:“上官世家的二姑娘病得厉害,议不得亲……再说上官世家的小姐,哪比得了唐家的大小姑奶奶们?”

唐拙着实护短,虽从不以唐家声望为傲,但平日言谈里对一大家子的亲人,连带着叶鸩离,都十分回护喜爱。

叶鸩离笑问道:“那唐家可有意让他升一升,当个得意姑爷?”

“老爷子还在斟酌……华世兄的人品资质,俱是上上之选,与几个姐妹年龄也相当,三房的四妹妹……就是那个左脸颊有个梨涡的,对他更是闻名心动已久。”

叶鸩离对唐家的各房各人剪不断理还乱,也不去费劲想三房的四妹妹到底是谁,只知道江南有位郭四姑娘,下五门的妙手空空出身,后来漂白做生意,倒是折腾得风生水起堪称一把好手,跟七星湖的水道亦有往来,不过早嫁人了,嫁的人姓韩。

叶鸩离见唐拙虽是笑着闲话,神色却有几分古怪,更不时看自己一眼,问道:“说你四妹妹呢,看我做什么?”

“阿离,老爷子的意思,倒是想给你扯根红线,让你娶个唐家妇。”

叶鸩离吓了一跳,大声疾呼:“不!”

唐拙忙带着他一绕,转进了正堂旁一条影壁通道,看看左右无人,低声斥道:“唐家堡这么多姑奶奶,一个都瞧不上么?即便你现在不喜欢,将来成亲了,总会有几分情意……七星湖与唐家堡联姻,对你们也是好事。”

叶鸩离摇了摇头,张口欲言,唐拙已牵起他的手,边走边道:“什么都别说,说了伤情分,再说这会儿正忙着,回头你好好想一阵子,再亲自跟老爷子面前欢欢喜喜的应了罢。”

叶鸩离却硬生生的停住脚步:“师伯祖是为了阿离好……可这事,我不愿坑害唐家的姑娘,更不愿悖逆自己的心意。”

他的手线条纤细,握着有种敏感到神经质的感觉,唐拙不忍苛责,温言劝道:“你还真是……傻倔傻倔的,你看老爷子根本不喜欢我娘,但数十年来不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也生了丑哥和我?”

“可师伯祖开心么?你娘满足么?”

唐拙愕然。

天际金乌将坠,霓霞云海一片赤金璀璨,映得叶鸩离一双秋水眼孩童也似晶莹通透:“我心有所属,不想骗人。”

“拙师叔,我心里不喜欢,便是被捉了入洞房,也硬不起来。”

唐拙像是想笑,却咳了一声:“谁要捉你拜堂?你当唐家的姑娘这般轻贱自个儿?你心有所属,难道……”

暮光中的少年,眉目精致如画,静静道:“叶鸩离此生只爱苏错刀,天地鬼神,俱为见证。”

通道拐角外轻轻砰的一声。

随后唐一星的声音恍若无事的传来:“华世侄,怎么不进正堂观礼?”

华却邪捂着额头,眼神变幻,讷讷说不出整话。

叶鸩离探出一张脸,笑道:“师伯祖,你不懂得……俗话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正堂里的丝竹乐音,哪比得上邪兄豁出这一脑袋的皮肉往墙上磕?”

唐一星瞪他一眼,淡淡道:“阿拙,你招呼不周,简慢贵客了。”

说着一手揪过叶鸩离:“随我去见见各家掌门前辈,以往若有得罪了的,趁今天好日子,都开解了……不许口无遮拦,不许胡说八道,可听懂了没?”

叶鸩离乖巧的点头受教:“不就是扮兔子么?师伯祖,我要不要把牙都敲了嘴也豁开?”

唐一星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走。

叶鸩离笑嘻嘻的正要跟上,只听华却邪在身后唤道:“叶鸩离……”

叶鸩离等了等,见他却只顾眼睁睁看着自己,当下不耐烦道:“邪兄,你肾水虚亏么?怎么说话总断断续续淋漓不尽的?”

他毒得隐晦,华却邪一时懵懂不觉,只诚心道:“我是要多谢你……若非你一言惊醒,华却邪险些铸成大错。”

叶鸩离神色稍霁,走得远了,却悄声笑道:“师伯祖,看起来四师姑嫁不去华家啦,先说好了,谁赖我谁是王八龟儿子,也别叫我拔橛子顶缸。”

唐一星纵容的叹气,突然问道:“你怎知我过得不开心?”

叶鸩离笑了笑:“你看我的时候,是透过我在望另一个人。”

长睫毛浓密的扇动着,轻柔的敲碎时光,吹散了唐一星心头许久的岁月尘灰:“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与七星湖有关?”

唐一星不答,他老虽老了,但青袍舒展,气质仍潇散如竹,良久方道:“明日开始,寅时起身,我传你漫天花雨……还有我自创的覆我华裳。”

一个月后,唐一星令叶鸩离与唐拙,试演漫天花雨覆我华裳。

细而沉的铁砂雨幕般洒出,无可抵挡,无孔不入。

唐一星独创的暗器手法精准巧妙不说,更有种独特的优美与个性,无生命的暗器于他却是情人的身心,微妙而充满灵性的无所不能,早将暗器的技巧,升格为一种无声无息的艺术。

此刻叶鸩离与唐拙施展出来,虽不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也颇值一赞,唐拙准头与手感略胜,叶鸩离却妙在变化,两人算得平分秋色。

唐一星看罢,半晌不言语,心中既喜且不满,喜的是叶鸩离学得极好,不满的是他显然还可以做到更好、好上加好、无边无际的好。

落日余晖中,叶鸩离沾着汗水的脸,五官眉眼明明并不相似,却总感觉依稀如故人初见,彼时飞花如雨,亦真亦幻,心境沧海月明,珍若吉光凤羽。

唐一星突然想喝酒,塞外烧刀子,如啖刀锋,割舌穿肉一般的烈酒:“阿拙,去拿酒来!”

酒拿得很快,三个人也爽快,纷纷仰脖,咕嘟就是一大口。

唐一星道:“阿离,漫天花雨的手法、诀窍、要旨我均已倾囊相授,再没什么可教的,你人聪明,悟性好,但我得再跟你啰嗦一次,无论哪种武技,躲不开熟能生巧四字,再好的天分,也需后天的定力和勤勉,否则就是浪费,老天都饶不过你去!”

叶鸩离摸了摸微红的耳垂:“明日我就回七星湖了,师伯祖,今儿的教训就免了吧?”

唐拙责道:“老爷子的教训,你以为轻易听得着?丑哥和我……被阿爹念叨一次,都得欢喜得一宿睡不着觉。”

语中略有酸涩之意,但一口酒下去,却又大笑:“阿离,多谢你,这还是我头一回跟阿爹一起喝酒。”

唐一星搁下酒碗,缓缓道:“阿离,你不肯当唐家的姑爷,我很安慰,毕竟没有看错你……若你一口答允,我也就不是你的师伯祖了。”

叶鸩离似笑非笑:“难道我配不得唐家的姑娘?”

唐拙喝得不少,当即道:“你断袖,断得江湖尽知,还专门断在苏错刀身下,唐家的女儿,岂能任由你冷落糟践?那日我不过是奉阿爹的令,试探你罢了……”

“此关一过,唐家真正当你是同门,为你作臂助后盾。”

叶鸩离心知肚明,自那日断然拒绝亲事,唐家上上下下,反而待自己愈发亲近。

那位险些要嫁华却邪的梨涡四师姑,偷偷送了自己一只鹿皮囊,上面绣了一只据说是凤凰的杂毛大胖鸭。

更有大胆泼辣的姑奶奶,则悄悄扯过自己:“阿离,别老被你们宫主欺负……还有,你腰生得漂亮,腿又长又直象牙筷子也似,玉带围腰或是观音坐莲都是极好的姿势……”

只把叶鸩离臊得撒腿就跑。

在唐家堡呆久了,似乎自己羞耻心愈盛而脸皮愈薄,心底日趋光明平和却更想回到苏错刀身边。

唐拙略一沉吟:“阿离,你为人重情,不涉虚伪,为何江湖中的名声一塌糊涂?反观苏宫主,怀龙山一战,据说白道诸位高人都暗暗推许。”

唐一星怒其不争,道:“他嘴太坏,武功又高得不正,离服众总差了一口气。”

叶鸩离抬手灌下一碗酒,笑了半晌,突然颤声道:“师伯祖,拙师叔……我是个胆小鬼,从小就是。”

他早已不声不响的醉得厉害,但酒品极好,也不闹也不叫,反而妙目流波,眸光蒙蒙的漾开,更有清媚之色从肌肤骨骼直透而出:“江湖中……便是七星湖里都说叶鸩离心狠手辣,杀人如草芥,更有层出不穷的恶毒心思去折磨人糟蹋人,其实他们说得半句也不错,哈哈,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害怕杀人。”

“去七星湖之前的事,我都不小心忘记了,庄崇光告诉我,我爹活掏了娘,还要杀我,我就在袖子里藏了毒蛇去咬他……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畜生……我怎么敢?”

唐拙听得怔住,酒醒了一半。

“我杀的第一个人,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骂我狗杂种,我不是狗杂种,呵呵,我切得他都碎了,其实我早就该杀人,我是内堂那批弟子里,最后一个动手杀人的……他们还以为我不敢、不会……连庄崇光都快护不得我了。”

叶鸩离语无伦次的低声道:“杀完了,我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满身是血和碎肉,只知道跪着吐,吐得喉咙都破了,怕得好像就要发疯……是错刀给我洗的澡换的衣衫,抱着我睡了一宿,要不是他,我早疯了死了……”

唐一星拿过他手里的酒碗,温言道:“阿离,莫要说了,你也是逼不得已。”

叶鸩离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就是故意的……杀了那人之后,大家都怕了我,眼神就算再凶恶再愤恨,脸上还得乖乖的听话,师伯祖,有时候不敬只畏,也未尝不可……只要弹压得住他们,我就是叶总管,就能和错刀一起,守住我们的家。”

第四十七章

“我怕杀人,却不得不杀,起初每杀一个,我心都抖得厉害,真的是怕啊,有的还一时死不透,会扭动会惨叫,刀刺到肉里的感觉,从手心恶寒到脚底,像是疟疾发作……后来我就喜欢骂脏话,说着那些粗俗言语,我就怕得好些……再后来就习惯了,错刀也说越是怕越是不能怕……”

唐拙几乎坐不住,平日里也算口齿妥当,此时却只知道干巴巴的反复劝道:“阿离,莫哭了……擦擦眼睛,别哭了啊……哎,你也是邪派总管,一代小魔头,怎么这样喜欢哭?”

叶鸩离揉了揉眼睛,却微微一笑,尽是纯稚之态:“拙师叔,你真好,唐家堡也是真好……”

想了想,疑道:“可你家太爷爷为什么也骂脏话……输了棋有那么难过么?”

唐一星冷静的解释:“自然难过,他天天大龙愤死,都愤死了,能不难过么?”

叶鸩离呆呆点了点头:“哦,难怪……”

“那你困了么?”

叶鸩离迷迷糊糊的又点了点头。

“那还不睡觉?快去睡!阿拙,背他回房!”

唐拙对自家老爷子的崇拜敬仰,攀升至一个新的高度。

叶鸩离次日一早醒来,实在没脸皮再去拜别唐一星,唐拙送他出唐家堡,笑眯眯的提醒道:“阿离,你喝醉了的模样糟糕得要命,容易被拐子给卖了!”

叶鸩离白他一眼:“卖给你们唐家堡?”

“你肯么?就怕你们苏宫主不舍得。”

叶鸩离便得意洋洋道:“错刀自然不舍得……便是拿你们老爷子来换我,他也不换的。”

唐拙笑了笑,道:“阿离,你保重。”

一路归心似箭,待穿过眉间浮屠,尚未弃舟登岸,已是一箭穿心。

越栖见丰姿若秀树,葳蕤温雅,独立于石矶,却不见苏错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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