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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下+番外篇——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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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栖见眉心一跳,却镇定自若:“不在湖里?那在哪里?”

何雨师垂头,道:“不见了。”

越栖见略一思忖,淡淡道:“去查……这十天半月,哪些门派哪些人,曾进出南疆。再遣三十个内堂旧人,分作十组,每组你再派下一个咱们的人监督,搜出苏错刀的藏身之处。”

何雨师心中虽奇怪苏错刀怎能逃出自家楼主的手心,却只道一声:“是。”

越栖见立于窗下,夏日晴明,给他镀上一层茸茸的金边,风仪雅致出尘,望之直若芝兰玉树,但神色间却有藏而不露的威煞之气,半晌道:“尤其西一峰,一寸一寸的翻开找……苏错刀便是死了,尸首也得在我手里。”

何雨师答应着,忍不住劝道:“宫主,大事已定,好生歇息几日罢,莫要太劳神……大公子生前就是操心太过……”

越栖见一听提及何逐空,只觉眼眶滚热,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上,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挥手令何雨师退下。

躺在床上,却辗转不能入睡,反反复复想得痴了:“叶鸩离为了他,宁可天魔解体……我却不能跳下山崖去寻他,是因为我性命太重要,不能这么任性挥霍的缘故?还是我根本就不如叶鸩离至情至性?可错刀若肯待我真心……我也不要多,只求他爱我能有叶鸩离的一半,我必然会生死相随,对,一定是的……便是他待我不好,我灭了整个江湖后,还是会好好陪着他,不使任何心计,就这么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计较也不在乎。”

三日后,越栖见传来黄吟冲,一起参详江南诸门派的势力分布,何雨师来精舍中求见。

见着黄吟冲,何雨师略有迟疑,越栖见却道:“不妨事,说罢。”

又含笑道:“本座与黄堂主虽没有十多年的情分,但黄堂主为人有义有责更有智,绝不会背逆七星湖之主。”

黄吟冲稍有苍老之态,通身却修饰得整洁隆重,颇显敬意,亦微笑道:“宫主所言极是。”

何雨师便回禀道:“宫主,属下着人日夜搜寻,但西一峰地势太险,进展颇慢,苏错刀还未能找着。”

越栖见颔首道:“还是快些罢,拖得越久,错刀的伤势越重。”

何雨师道:“是……唐家有人进过南疆,昨日刚刚启程回蜀中。”

越栖见道:“唐家的哪些人?”

何雨师言语中透出些许慎重:“唐家二少唐拙,还有唐家堡的管家姑奶奶唐飞熊……另有一人,却是点苍剑派的华却邪。”

越栖见失声大笑,突的转向黄吟冲,道:“你说苏错刀他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说他假糊涂,偌大一个七星湖,拱手让给本座,说他真糊涂,你瞧他对叶鸩离,却护得滴水不漏,从不让人有半分可趁之机……怀龙山上姓唐的给了个好眼色,回来就让叶鸩离去了唐家堡巴结认亲,这等眼力和用心,便是本座也远远不及!”

黄吟冲却笑不出来,叹了口气:“错刀不糊涂,只不过遇上情劫罢了。”

越栖见心头怦的一跳:“情劫?”

黄吟冲淡淡道:“我看着错刀长大,原以为他会是最让人放心的宫主,他也确实一手将七星湖带上了重回巅峰之路……可惜他偏偏与你纠缠不清,还动了真心。七星湖之主的命数,当真是谁也逃不脱。”

越栖见异常清醒而直接,笑意如暴雨天气里的松烟墨书于宣纸,纵然不浸水,却也氤氲模糊了:“他对我,不过是始于血仇,再有欺骗,心存愧疚,有欲有怜,有知音之赏,眼前一亮,三年五载的新鲜罢了。”

黄吟冲摇头,道:“宫主,苏错刀待你若非真情,你扪心自问,哪里骗得过他?”

越栖见低眉垂眸,顺手取过一柄玉如意抚摩把玩,静静道:“那他待叶鸩离呢?”

“自本座断指,得他救回七星湖,其后种种变故是非,我在他心里……看似能与叶鸩离平分秋色,只不过我甲胄齐全枕戈待旦,已用尽了气力,十八般武艺一一使遍,叶鸩离却只是舒舒服服的酣睡未醒,试想若有一日,他的阿离一睁开眼睛,他心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么?我纵是男子,岂能无妒乎?”

黄吟冲斟酌道:“苏错刀曾言,两个都要,不分轻重的皆割舍不得。”

越栖见微笑道:“黄老莫要欺本座……我若不想骗自己,普天之下,谁能骗我一言半语?”

当局者迷,苏错刀与叶鸩离或许懵懂过踯躅过,越栖见却打心底里从未有过半分含糊不清。

自己是遥有冷香曲径通幽处的一枝梅,叶鸩离是贴身贴心的棉花堆,自己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叶鸩离是日日离不得的水,自己是五采争胜流漫陆离的海市蜃楼,叶鸩离却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自己才华气质乃至身世性情稍缺一样,苏错刀投射过来的情苗欲种便会如风中之烛,瞬息消止。

但叶鸩离……莫说碧萝瘴之下容貌心智必损其一,且看他天魔解体成一堆血沫骨架,苏错刀也还会捧着爱着阿离阿离的喊。

极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会不明白?

因此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出手毁掉苏错刀,毁掉苏错刀,一切迎刃而解,他只有自己,自己却不会抛弃他,至于他的爱或不爱,自己不介怀不在意即可。

一时以玉如意轻击掌心虎口,道:“黄堂主、何首座,此次江南一事,以三个月作为筹划展布之期,三个月后,咱们就去拿江南的两门三帮七派,江南各帮富庶,咱们只占水路要道即可,至于钱财屋地等物,分由白道其余名门大派,咱们一概不取。”

黄吟冲答应着,径自去了。

当年越家地处江南,父亲友善好客,母亲娴慧优雅,世交好友便有雁行门、虎丘剑派等,但遭庄崇光灭门之际,却无一帮一派施以援手。

十多年前的悲愤、无助、仇恨与绝望,至今仍不褪色,亦永不能忘却。

去年是雁行门做个开鬼门的先锋,今年则是浩浩荡荡的江南诸派一一开拔,九泉之下的父母双亲,将可瞑目矣。

黄吟冲离去,越栖见轻声问道:“唐家大少唐丑,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寻个机缘,让割天楼主与唐家大少偶遇一场罢。”

何雨师思忖半晌,道:“唐丑与那任尽望,处事倒有三两分相似,另对金石古玩有收藏之癖。”

越栖见一手支颌,道:“唐家势大,只能徐徐图之……此事不急,莫要落了刻意的行迹才是。”

第七十章

七日已过,苏错刀浑身烫如火炭,却又冷得连骨骼都挤成了一团,筛糠也似要将心口里仅剩的一丝热气给抖落出去,呼吸已渐渐短促而衰弱。

但自小养成的习惯,再严重的伤势,每次昏迷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此能看到日出、日光渐移、日暮交汇,及至月升,月上而复落,清清楚楚知道七日光阴一擦而过。

只要清醒着,苏错刀就不曾放弃再练廿八星经。

奇经八脉虽断,苏错刀却在丹田气府膻中鸩尾之间做足文章,使得残余一点真气游走小周天,心无旁骛,只专注于毫厘微末。

内力的修习,最为单调而枯燥,苏错刀却能从中得到最精微深刻的体察与领悟。

一点一点聚拢微弱得可怜的真气,无休无止的尝试着如何牵引生发,无数次循环梳理,又散乱崩溃,再重建巩固,苏错刀终于发现了廿八星经真正的神奇玄妙之处。

这门武功心法,说容易可谓天底下最讨巧最走捷径的武功,轻轻松松吸人内力,纳入丹田为自己所用,但说难,却又深若渊海包罗万象,步步皆有玄机,牵一发动全身,随意一念,则变数磅礴湍湍,果真上应无穷天象。

而重新练起之时,更发觉一桩异处,自己内力虽尽皆渡与他人,丹田经络里却仿佛土壤尚在,种子根基犹存,现从头再来,竟如病树斫枝,枯木遇雨,体会着真息微弱却清晰如画的涨落盈亏,既熟悉却又陌生,以往是战战兢兢登堂入室,如今却是高屋建瓴飞流直下,若如此一步步当真琢磨得尽透,练出来的真气,可谓精中之精,纯而又纯,较之从前,更显筋骨莹澈,集萃去芜。

苏错刀慢慢俯身,在水潭中饮得一口清水,想去捉一条小鱼聊以果腹,勉力抬手,却发现手肘处伤口已然腐烂,玉白色的骨膜隐约可见。

一时不禁苦笑,垂死之际,终于悟得廿八星经的最精华之处,若能活着,只要三年,内力便能恢复旧观,甚至更上一层楼,但天意弄人,莫说三年,只怕不出三日,自己就会伤重而死。

手肘膝弯的刀伤也就罢了,神素剑穿胸而过,便足以致命。

脑中一阵晕眩,身不由己,直往水潭里栽,头脸甫一进水,只觉颈后一股大力,已被提出水面,随后整个人被一把掼倒在地。

苏错刀是野草的命野草的身子,若此刻被人温柔照拂悉心救治,或许还要晕上半个时辰意思一下,但受了这既狠且重的一摔,不单毫发无损,脑中亦摔得一片清明,随即坐起身来,抬眼一看,只见一白衣人逆光而站,身材高大挺直,面目瞧不清楚,但气势风采,则如巍巍群山上古神兵,压迫性的令人神为之夺,好端端一个山洞,登时有不能存身之感。

生平头一次,苏错刀心头微起战栗,百般滋味尽数涌至,目光落在来人腰侧狭长的乌鞘弯刀上,一字字道:“长安刀……谢天璧。”

白衣人微一颔首,一言不发,却拔出长安刀,刀尖斜斜扬起,及至最高处,猛一振手腕,刷的一声,长刀下劈,这一刀毫不内敛,张扬霸道到了无以复加之境,但见刀光如月之清,如日之烈,璀璨光华满室流动。

苏错刀仰头看着,眸光变幻异彩涟涟。

只这一刀,谢天璧便可为师。

谢天璧从洞外折下一段松枝,扔给苏错刀。

松枝略弯,长四尺有余,苏错刀背靠着石壁站起,想了一想,以松枝为刀,扬手亦是同样一招,与谢天璧那刀如描如刻的一般无二,唯独精巧入微处,犹有胜之。

谢天璧神色淡淡的不置一词,转手长刀横掠,连出两招。

这两招与方才一刀截然不同,浑不着力,若春云浮空,大有流水不争先之意。

苏错刀低头沉思了足足顿饭工夫,方抬起松枝,却只使出了一招,看起来与谢天璧的刀法并不十分相似。

谢天璧眉梢却一扬,星沉大海也似的眼眸陡然发亮,如高手匠人得遇浑金璞玉,技痒而心喜焉。

随即翻身进步,一套七式的刀法徐疾相继,挥洒自如,变如苍黄,静能生苔,重处如高山坠石,轻盈若流风回雪。

一遍演罢,目视苏错刀。

苏错刀慢慢坐倒在地,垂头伸出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忽快忽慢,良久摇了摇头,道:“第五式不解。”

谢天璧嗯的一声,道:“你从第三式推演而行。”

说罢将七式刀法打乱拆散又试演一遍。

苏错刀眼眸热烈仿佛有太阳在里面升起,神色却极为恍惚,此一刻,心中如有一片汪洋浩瀚的大海,感觉之玄妙之深微到了无以名状之境。

谢天璧这样一套刀法,这样的传授方式,手把手心贴心都不足以形容,完全就是凌驾超脱于一切外物障碍,以最简洁直接的方式,从自身直抵苏错刀,如此刀术中所有的精髓神采,皆一丝不落的得以感应。

苏错刀握住松枝,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若一羽般划出,虽不携丝毫内力,松枝过处,却令人油然而生重逾千钧之感,似拥万物,若怀百川。

这一刀使出,苏错刀自知刀术宗师之路,已从此一刻起,辉煌成型。

原本视谢天璧为毕生至敌,如今却是亦敌亦师,以刀相谈,虽短短不过一个时辰,竟有一种心意相通的亲近感。

于武道一路,聂十三、谢天璧与苏错刀,才是真正的师徒弟子,一脉相承而下,飞渡时光而达应和相知。

苏错刀俯首,道:“谢师。”

谢天璧亦颇有感触,悠然道:“不想今日江湖,尚有后辈能悟得我刀中之意。”

伸手扶起苏错刀,似喜似叹:“苏错刀,谢某佳弟子也。”

离得近了,苏错刀方才发觉,谢天璧鬓如霜雪,眼角微有皱纹,虽轮廓依然英越深刻,身姿依然挺拔孤傲,却已不复年轻时。

心头突的闪过一念,却不知苏小缺老了不曾?

一想起苏小缺,忍不住低声道:“谢师,七星湖的规矩,弟子若能赢过师父,可杀之。”

谢天璧似乎笑了笑,道:“随你。”

抱起苏错刀飞身上崖,随口道:“方才那几刀,你若悟不通透,我已杀了你。”

苏错刀也不惊讶,冷哼一声:“可苏小缺要救我。”

谢天璧漫不经心,道:“你倒不笨……不过说你伤势太重,早已身亡不就完了?我骗他不止一次,再多一次,也不打紧。”

这一瞬苏错刀真心敬服谢天璧,前辈就是前辈,连骗人都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天经地义,高山流水。

相比自己,骗了个廿八星经,便赔上七星湖和一身内力,逊色得灰头土脸啊!

谢天璧见他神色古怪,也不屑问,干脆一指戳上睡穴。

苏错刀即便昏迷,亦强提一丝神志,模模糊糊感觉身在舟车之中,一晃一晃,倒似回到了年幼时,与叶鸩离悄悄泛舟水中,得一时悠闲生趣的光景,但周身剧痛却冷冷的告知自己,自己险死还生,叶鸩离却是一去不返了。

耳边依稀听得一人轻声道:“伤重如此,也不知道吭一声,这又冷又狠的木头性子,倒有几分像你小时候。”

这声音应是故人,只中气不足,更有一番澹然宁静之意,与记忆中颇不相似,但不知何故,心中却认定必是苏小缺,终于松了口气,昏昏睡去。

谢天璧笑道:“我到现在,才真正佩服小缺的眼光之毒……救一个苏错刀,可为我长安刀的传人,至于你医术的嫡传弟子越栖见,更是个了不起的小魔头,我瞧他的志向,竟是鲲变鹏举,只怕眼下这个江湖都装载不下。”

苏小缺沉默良久,低声道:“栖见幼时教养极好,虽父母宠得娇贵了些,却十分聪慧知礼,性子也温文和气,因后来灭门惨祸,这才性情大变罢。”

谢天璧但笑不语,显是不以为然,苏小缺的眼光,从他白鹿山勾搭上自己开始,就错足一世,差劲得无与伦比,越栖见此人,只待腾出手来,苏小缺乃至自己,恐怕都是他写上生死簿的亡魂。

一时只问道:“苏错刀的经络能治得完好如初么?”

苏小缺眉头微蹙,叹道:“若只治得七八分好,很是容易,也能行动无碍……”

谢天璧打量着苏错刀的伤口,略一沉吟,道:“不成,长安刀虽重意与神,但力道亦极讲究,再高的天赋,空有心而无力,精细幽昧之处也阐发不出……我这就把他扔了罢。”

苏小缺瞪他一眼:“他是狗么?便是条狗,折足断腿遍体鳞伤的,这么可怜……怎么能扔了!”

“小缺。”谢天璧突然正色道:“苏错刀宁可被抛诸荒野,也不愿意被人可怜,你这样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苏小缺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你们既是师徒,这份儿傲气也该是一样的。”

谢天璧伸臂揽过他,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你也是有傲气的啊……小缺,莫要恨我了,可好?”

苏小缺靠着他的胸膛,含笑低声道:“恨也好,不恨也罢,咱们俩都是有得有失,伤过爱过,总归是一辈子的孽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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