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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相思 下+番外篇——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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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是么?”越栖见垂眸凝视凤鸣刀,唇角微翘,淡淡道:“你爹当着你的面,对我百般虐待折磨,你不知道,我蛊惑诱使宋无叛采补你爹,你还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蠢货,怎能懂得我?”

他笑容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温水里,凉飕飕的倏忽消失:“表哥既一心求死,那本座就成全了你,可好?”

桑云歌已知宋无叛是杀父仇人,此刻惊闻越栖见竟是幕后推手,登时被一记重拳直击心脏,身形摇摇欲坠,任尽望在旁看了,忙伸手按在他背后,一股真气输过去,助他宁定气血梳理内力。

半晌桑云歌吐纳平复,点了点头:“山主,云歌先战一场!”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取开门见山之势,剑尖直指而出,道:“越宫主,请教!”

他口称越宫主,心里一掠而过的,却是第一次在桑家初见,那个眼睛里犹有泪光的孩子,刚经过一场家破人亡的惨痛,怯生生的面对陌生的一切,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凄惶无措。

原本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意气风发的飞扬快乐,那一刻却被一种深而重的心疼怜惜俘获住。

再后来,越栖见常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仰着头看天上一群大雁飞过,安静,乖巧,虽年齿尚幼,却如临风居水,已有雅韵欲流,见着自己,他会微笑着站起身来,不说话,眼睛里有真切的亲厚之意。

原来这长长的十年,自己只是看到了他强自言欢的一张皮。

越栖见看桑云歌神色变幻,已知他心意,不禁笑道:“表哥不忍伤我?不打紧的,桑家欠我的,岂是你不忍伤我就能偿还?你不必心软,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想砍下你的脑袋,想过无数遍……”

弯刀在手中轻轻一振,隐有血光腥腥映照,一瞬间温言浅笑的面具脱落,眉宇唇角,煞气纵横如修罗。

弓拉满箭在弦的一刻,蓦的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栖见,要杀人,就不必太多废话。”

众人皆是一惊。

八月十五并非七月半,为何这一晚神鬼尽出齐聚?

任尽望更是要昏倒的模样,这声音从孟自在生前所居的屋中传出,而且颇为熟悉,语调清冷硬朗,一时也不知此人如今是友是敌,喃喃道:“苏宫主……苏错刀?”

屋门打开,月色下走出一个人影来,腰悬长安刀,神态自若:“苏错刀,履约而来。”

越栖见抿了抿唇,脸色覆了一层霜也似,撇下桑云歌,急步上前:“苏错刀,我现在不想杀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走!”

苏错刀扬了扬眉,道:“本座此行,一是与你一战之约,二是与白鹿山守望互助之约。”

这一击简直就是飞来横祸,越栖见为之一愕,茫然道:“孟自在与你那三十年之约?你……你不知道孟自在死了?还是不知道这姓任的助我夺位?”

急怒之下,再无半分月佩风襟之态,无法自控,斥道:“你疯了不成?赶着来为这个破落门派送死?你……你这个大傻瓜!连这种协定都当真?”

苏错刀欣赏着他的脸色,仿佛十分满意:“我当真的。”

越栖见脸颊潮红,胸口烧灼也似疼痛,话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原来自己根本不曾真正明白过苏错刀,唐家堡一番苦心孤诣百般手段,竟是一场独角戏也似自寻烦恼的笑话!

突的一个念头巨灵之掌般攫住心脏,苏错刀赴约白鹿山,自己不知,但唐离会不会知道?而唐离若知,唐家数月前纷纷将出挑的弟子遣出唐家堡,摆出个以守为攻谨慎老成的蛛网阵,难道是遮人耳目的暗度陈仓?甚至唐离的碧萝瘴复发,也只是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阴险圈套?

一念至此,从天灵盖到足底涌泉,瞬间如被冰锥穿透,看向苏错刀的目光,已有疑惑惊恐之色。

苏错刀直视过去,颔首道:“阿离知我。”

他眼睛漆黑深邃,里面有一整条的星河浩汤闪烁,越栖见一颗心直坠而下,冷汗湿透衣衫,秋风一吹,直贴肌肤的冰凉沉重。

第九十四章

任尽望惊魂乍定,指着苏错刀手指不住的哆嗦:“你……你怎会在我师父的房间里?”

苏错刀瞥他一眼:“我没别的地方去。”

苏错刀行事,看似过疏,却自有玄机,唐家堡既待不得,自己又无家可归,干脆直接住到白鹿山,守株待兔,以静应变。

而白鹿山上选来选去,也就孟自在的住处既清静又舒适,偶尔隔窗远眺瓶子峰,更觉苍穹无涯,心旷神怡。

至于衣食,苏错刀本就不讲究,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衫,也不知是从那个杂役身上扒下来的,穿脏了也不洗,出去再扒一套干净的,有时入定或是打坐,三五天的只靠一坛清水几个冷馒头,也活得无比自在,盛夏的蟋蟀一般活泼泼的成长着。

任尽望心中真是五味陈杂,脸皮更是火辣辣的热得慌,低声道:“苏宫主……我罔顾师命,暗助七星湖内乱,你……你何苦还来相助白鹿山?”

明月如霜,树影如藻,映得苏错刀脸上光影分明,轮廓如山川:“令师曾言,门派并无黑白之分,然心有正邪。”

看任尽望只顾愣愣的杵那儿发呆,一副等着吃月饼过中秋的模样,不由得冷下脸,提醒道:“任山主,你很悠闲?”

任尽望不明其意。

苏错刀道:“越栖见是我的,白鹿山可是你的,你若还当自己是山主,就领着弟子门人,稳住局势,不使倾覆……莫要在唐家人面前丢了聂十三和谢师的脸面,唐家只是来助你一臂之力,并不会替你接掌白鹿山。”

任尽望不敢置信:“唐家?”

苏错刀道:“若我所料不差,唐门今夜必来……”

对着任尽望惊喜过望的眼神,停了一停,毫不负责的说道:“若不来……桑兄方才说得极是,你们就以身殉山也好。”

越栖见轻咳了两声,插言道:“任山主可知,苏错刀为何坐视本座杀许前辈?却又在本座要杀桑家表哥时现身?”

不待回答,自顾笑道:“只因为苏宫主亦是枭雄之心,无非要借白鹿山的力,夺回他七星湖的位,许约红不死,不足以鼓动血勇,桑云歌若死,则又气泄……”

上前一步,仰头凝视着苏错刀,眼神里有一种破碎的安静:“错刀,我说得对么?”

“许前辈十天前见过我。”苏错刀颇含敬意,道:“他的病就在这几日了,你不过助他兵解。何况他与你一战,亦是想让我看看你如今的刀法……许前辈死得其所。”

越栖见漫不经心,道:“那我刀法如何?”

提及武学,苏错刀自然而然便有令人屏息凝神的气度:“你根骨并不出色,又未遇明师,招数未见真拙,已过于老熟。”

越栖见眸光一凝,笑道:“如此说来,今夜一战,你有几分胜算?”

苏错刀道:“或有三成。”

何雨师一旁听着,略松了口气,低声道:“宫主,要不且放过白鹿山……,”

越栖见衣袖轻扬:“不必。唐家若不来,白鹿山是掌中物,唐家若来,也断断不容我们安然撤离……”

略一思忖,吩咐道:“战罢。”

说着转身直掠而出:“错刀,咱们瓶子峰顶一决胜负!”

苏错刀紧随其后,身法若飞电,一路行来,与越栖见始终只差一步之距。

瓶子峰险峭,形状如一个倒立的石锥,攀至峰顶,顿显开阔,更有一池碧玉也似的湖水,却是白鹿天池。

越栖见停足,静静端详苏错刀,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华美容颜,却感觉他整个人已是变了。

山风猎猎中,他漆黑长发随意结起,脚上一双旧麻鞋,一身粗布衣衫,袖口裤脚还有几个破洞。

从未见过这么能糟蹋自己色相的人,初见时的优雅矜贵仿佛一层蝉蜕,毫不在意的被他随手撕掳干净,但这样的苏错刀,卸去了后天刻意养出的五光十色,本真水落石出,是一种粗糙而自在的锋利,夺人而来,不可相抗。

越栖见情不自禁的被蛊惑,微微战栗,更被一种奇异的倦意牢牢攥住,几乎就想走过去靠在他的胸膛,心甘情愿屈于其下,抛下所有握住掌中的以及将要摧毁的,再不问世事,流年虚度,直至老死。

一低头,却见水波中,自己形单影只,不禁怔了怔,随即叹道:“你与阿离早已设好今日之局?”

苏错刀摇头:“不曾,也不必。”

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骄傲之意:“但阿离必知我会守约,也必有法子使得唐家插手白鹿山。”

越栖见轻声道:“是么?你就这么信他?”

一轮月高吊于穹之顶,苏错刀的眼睛却比月华更照彻清明:“我对敌时,可将背后交与阿离,我受伤时,可在他身边安枕无忧,这不单是信任,更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阿离厌恶你,但从来不曾小觑过你,你却总是瞧不起他……这一次,你行险太过,已是输了。”

越栖见垂下眼睫,声音低而柔软,缠绵入骨:“行险么?错刀……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在心里给我留那么一点点的安身之所?”

一言未尽,袖中嗤的一声,银光如瀑,一挥斩落!

他骤然而袭,便是一轮急攻,连续数十刀密若羯鼓惊马,刀刀挟风,力道流畅磅礴如川流。

苏错刀只架了第一刀,肩头衣衫即被割破,刀气及体,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沁出。

但三刀之后,长安刀毫无征兆的巧妙逼入,苏错刀揉身抢近,反守为攻。

两人一动上手,不见起承转合,直接就是以死相拼的激烈,不留半分余地。

越栖见稳居上风,他深谙扬长避短之理,绝不与苏错刀多作招数上的纠缠,凤鸣刀虽短而薄,却纯以内力压人,一招一式,交代得清清楚楚,每刀都出得无比光滑流利,瓷实得毫无瑕疵,亦绝无花哨。

刀光中不时有血珠链般抛洒滴落,苏错刀的打法却是惊心动魄的悍然恣肆,刀路被切割得零碎不堪,裂痕处处,却反而有一种奇特的留白与起伏,始终不失酣畅淋漓之意,宁受一刀,不失一先。

五十招一过,越栖见一背的冷汗,心头只觉庆幸,内力悬殊之下,苏错刀竟仅凭刀术,让自己完全没办法一击致命。

他刀中动静之变之奇,简直羚羊挂角不可捉摸,而随心所欲之处,在对战之际更让人有种无可奈何的错力感,收放都极为难受。

苏错刀的内力只要再强上一成,此战自己必败。

而他虽屡屡中刀,但身法如飞鸿逝水,刀刃刺入,亦是一沾即走,只不过皮肉轻伤。

越栖见愈战愈是心焦,却也愈发凛然谨慎,内力刀气的挥洒,已至前所未有的控制得宜,沉住了气,以拙胜巧,如巨石碾压,如虎踞熊立,一步步将苏错刀逼往崖边。

十余刀过后,越栖见凭空构建出一座铁笼也似,苏错刀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一足踏定,一足已悬空,衣襟破裂,胸膛处一记剑伤赫然狰狞。

越栖见气息略显粗重,手腕却稳若磐石,凤鸣刀一声清唳,荡开长安刀,抵上苏错刀的咽喉:“我行险太过么?”

苏错刀没有一丝动容,道:“是。”

越栖见笑了笑,嘴唇苍白得凄厉:“可我哪来的底子去求全责备?我若不敢行险,便走不到如今的地步!每次出手,我自问都是刀尖上走一遭,赌的就是江湖这帮魑魅魍魉人心鬼蜮,只要有哪怕三成的机会,我都会去做……错刀,这些时日,没有一晚我能入睡,但越栖见,凭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江湖,千百年来,谁能与我相提并论?”

他的眼神就是一个疯子在冷静的积蓄着发作:“再说我输了么?”

刀尖往前一送,浅浅刺入皮肉:“我不会输,也输不得!我根本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可以安枕无忧舔伤口的地方,只能不停的走下去……我只要杀了你,再领着众人撤离白鹿山,便有再战之机!”

苏错刀道:“你不妨一试。”

越栖见沉默片刻,眸中却有泪光漾出:“终有弱水替沧海……错刀,我愿做弱水,你应了我,我不杀你,可好?”

苏错刀漠然道:“我应了,你肯信?”

“我信。”

苏错刀眼眸是纯粹的漆黑,却又清澈得透明:“可我不想骗你……即便弱水,我那一瓢也是阿离。”

越栖见微微一闭目,柔声道:“苏错刀,是你逼我杀你……你,你对不住我。”

凤鸣刀直刺而落,这一刀计算精准,不多不少的入喉寸半,正是必死之击,而刀上贯注的内力,更足以震碎咽喉颈骨。

此刻月上中天,长空皎洁无一丝云翳,一瞬间,苏错刀身子后仰,绷腰、揲腕、翻手,长安刀从肋下斩出。

这一刀天外神来,完全有悖武学常理,稍有不慎便有自毙之险,但这一刀,目空一切,明月天涯,于无意处动,于无声处听惊雷。

越栖见的刀气内力,陡然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长安刀从容不迫,切入,夭矫,爆破般冲垮一切。

这一刀的意境,不可词达,无以言喻。

苏错刀用一滴水,虚空中引翻江倒海之势,越栖见纵然列兵百万,不过一张薄而脆弱的宣纸。

宗师与匠人之别,天堑鸿沟,就此分野。

越栖见见机再快,反应再敏捷,也只来得及往苏错刀身边飞掠而去,深知这一刀既出,唯有苏错刀立足之处,方有一线生机。

但身形甫一展动,刀气已及体,终究还是不能完全躲过,越栖见一大口血喷出,伸手捂住胸口,五脏六腑已被刀气重伤。

四肢百骸灌满了铅水一般沉重,身不由己,往崖下直栽出去,苏错刀近在咫尺,却不会拉自己哪怕一根手指。

他早已不要自己了,也不在乎自己已成废墟的心里,还藏着一份永不锈腐的爱。

越栖见既是伤心,又是好笑,死于苏错刀之手……不知是不是另一番难求的缘分?

月华如水中,见苏错刀静立如雕,蓦的心头一酸,只觉难舍,无暇多想,眸底异芒大盛,掌中凤鸣刀厉啸盘旋,咔嚓一声,苏错刀单足所立的山石,竟被一刀砍断!

要与你藕断丝连,埋骨一处,绝不愿这一场爱恨,只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越栖见猛的伸手握住了苏错刀的手腕。

第九十五章

苏错刀方才那一刀使出,亦是力竭神散,躲闪不得,刹那间两人同着山石,竟是双双坠崖。

苏错刀想以长安刀抵住山壁稍缓下坠之势,奈何瓶子峰倒立如锥,无从借力,越栖见一手握着凤鸣刀,目含笑意,安然如坠入一场美梦。

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的砸落,打得人脸生疼,不知擦出了多少伤口,下落十余丈后,终于碰到一棵欹斜生长的树木,苏错刀立即伸臂抱定,树干却承不住两人重量,晃得一晃便断开。

幸得下面五六丈外,又有一株巨树,托得一托,同时那块山石砸落,顺着断树一滚,刚巧卡在山壁处,两棵树一横一纵,一端是大石,一端是苏越二人,竟险而又险的颤巍巍保持住了平衡。

这可真是世事如云千变,前一刻胜负转瞬你死我活,眼下却成了两人于天地间携手孤悬,死生与共。

谁也不敢妄自腾挪辗转,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轻而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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