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少年便消失在了门外的大雪之中。
烈火还在燃烧，封于娟重新看向电视里的两个人。
蓝驿山在秦悠体内进进出出，少年的眼睛通红，目光始终看向远处的墙壁。衣衫凌乱，橙黄色的灯光迷乱。
蓝驿山抚摸着秦悠的上身，突然间触碰到了秦悠上胸的疤痕。
“这疤是怎么回事？”他边说着边用手摩挲。
秦悠蓦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蓝驿山。
那个是罗浩辰用香烟烫出来的疤痕，那年夏天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入秦悠的脑海中。疼痛也好，伤口也罢，秦悠你都给我坚强点。
蓝驿山看着床上眼神清澈的少年，秦悠眨了眨眼睛，似是如梦初醒。
下一秒他推开蓝驿山，拾起自己的衣服就飞快下床。
“秦悠，你去哪儿？！”
“回公寓！”秦悠骂骂咧咧的穿上鞋，“要开除就开除吧，老子不跟你玩这种恶心的事！”
说完，少年便怒气冲冲地跑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留下蓝驿山坐在床上，还半天他才抬头，目光从视频里望向千里之外的封于娟。
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周围的树木，红蔷薇路上寂静无人，路上积起的雪薄薄一层却无人踩踏，只有在墙角栏杆处的尽头，有一个青年人撑着雨伞伫立着。
秦衿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朝那个人走去。
陈川见秦衿来了，递给秦衿一把伞，秦衿将伞撑开，一语不发地和他并排走着。
“我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陈川扫了一眼天空上灰色的雪粒，又将视线转移到旁边与他同高的男人的脸上，“但至少你自由了。”
秦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刚刚那些话难为你了。”陈川接着说，“我知道这对秦悠很不公平，但是我希望你相信，这是他最后一次受伤——”
一只手卡主陈川的脖子，他被猛烈地撞在了墙上。
秦衿凶狠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秦衿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沙哑。
“陈川，你他妈的再敢跟我说刚才的事，别怪我把你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陈川皱眉：“这是事实，如果你不说狠话，那个女人怎么会放过秦悠？”
“我说够了，你听见没有？”秦衿一字一顿地看着陈川。
良久，陈川叹了口气，颔首。
陈川的车子停在道路的拐角处，打开车门，秦衿坐了进去。
后排的座位上睡着一个棕色卷发的小女孩，秦衿看了她一眼，目光才些许柔和下来。陈川边开车边喃喃地问：“你是嫌麻烦不够还是什么？自己走居然还要带着一个小姑娘。”
“她爷爷去世了，没有人照顾。”秦衿谈谈地说。
陈川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汽车穿过了别墅区，朝高架上驶去。
秦衿翻开手机看了一眼，对陈川说道：“送我去X街上的咖啡馆。”
“嗯？”陈川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你要去约会？”
“当然。”
“宋馨？”陈川惊讶地扭头看了秦衿一眼，“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一丝笑容在秦衿的嘴角上扬起。
第72章
悠，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别人的监控之下活着。
更可笑的是，其实宋馨早就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
从那天在机她无比巧合的打电话给我，以至于我紧张地拿了你的登机牌冒名登机。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安检的小姐，机场的工作人员，他们知道我不是秦悠，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让我们再往前推一点时间，那天我和你在家里做爱的时候，爸妈突然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巧合。
如果再往前移，略去那年暑假蓝驿山和封于娟两个该死的老东西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略去梅利艺术家协会，略去陈川那个杀千刀的蠢货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就这么一直追溯到初中那一年你，我，和罗浩辰在旧桥之下的那场干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揍了一个财主，一个不是等闲之辈的儿子。
所以陈川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可是废物就是废物，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不值一提。至于到底是他为了复仇，还是宋馨指使，我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你，这双重的因素都有。
但你要清楚一点，宋馨和陈家的母子是两股力量，他们同样水火不容。
你我不过是他们利用的两个棋子。
这个……是封姐亲口告诉我的。
“我知道一朝难以接受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如此。”封于娟看着脸色苍白的秦衿，大厅里壁炉的火锅映在秦衿的半张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示出什么颜色。而站在一旁的陈川，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两个小时前，秦衿刚看见过秦悠。
一个小时前，秦衿刚看见陈川。
三秒钟前，秦衿刚得知了一切真相的来龙去脉。
“陈川和宋馨是同父异母的关系，算起来，宋馨还比陈川大几个月。宋馨是随母姓的。”
秦衿晃了一下，又立刻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以至于站稳。他不知道封于娟还要向他袒露多少隐匿在他和秦悠生活的每寸空隙里的秘密。
这些秘密让他毛骨悚然。
“8年前我在金融市场上亏得很厉害，那个时候我的仇家很多，宋馨那边的家人也是一样，所以陈司历，就是小川和宋馨的爸爸，把他们送回了中国，一个送去了南京，一个送去了上海。那个时候我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到小川的生活状况，以至于他险些入了黑道。”
秦衿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陈川，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宋馨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难怪初高中的时候秦衿从来没有见到过宋馨的父母，只知道她父亲是摩根士丹利的高管。也很不可思议这样背景显赫的姑娘为什么会和普通人一样上平民学校，连最劣等的贵族学校都没有去。
而秦衿现在全都明白了。
“窘况一直持续到08年的金融危机，我终于翻了盘，剪了回羊毛。”
08年的金融危机……秦衿脑海里想起了当时他父亲所在的软件公司业绩低迷，还带着一家人去西藏玩了一圈。而所谓的有人亏必定有人赚，这是在市场上不变的二八法则。封于娟显然就是赚钱的那些人。她在海啸中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长时间的沉默，秦衿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反倒是陈川的呼吸声平静如水。
末了，秦衿干笑着说：“没想到现时代还有追杀这种事情。”
“哼。”封于娟冷笑了起来，“你以为美国那些总统的死是谁搞的鬼？是像我们这样的banker。商场如战场，总统周围如此戒备森严都会挨子弹，更何况公民？”
“秦衿，你的钱除了能买面包，还能买子弹。”
封于娟说完扬了扬下巴，看着秦衿，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缓过劲之后，最初我只是想为小川出口气，毕竟你揍了我的儿子——”
“那是因为——”
“我是他的母亲，其余的事情我不在乎。”封于娟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优秀的多……不论是从什么方面。”
一抹笑容浅浅地攀上嘴角，封于娟勾了勾秦衿的下巴，凑上去亲吻了他的嘴唇。秦衿看见旁边的陈川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
“你知道，小川的爸爸除了是摩根的高管之外，他这些年来在华尔街也经营了一家投机公司，这家公司的总资产少说也有十几亿美元，这几年他身体状况日益低下，准备将公司转手给他的子女。后辈们最近都蠢蠢欲动，老陈让他们先在公司干一段时间，谁的业绩做的最好谁就可以接管MARS。”
“MARS？”
“嗯，玛斯银行，也就是小川未来的公司。”
秦衿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所以说，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培养我，其实是想让我帮你的儿子？”
“你是个极其富有天赋的人，秦衿。”封于娟笑道，“我在商场上混了那么多年，除了那些低调的火箭科学家，我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秦衿哂笑了一下：“好处呢？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不动你弟弟。”
秦衿不说话了。
大厅内光线昏暗，三个人的表情时隐时现。
“我年纪大了，不会出尔反尔。这个请你相信。”封于娟说，“小川接管玛斯之日，就是你能回国之时，之后我们互不相欠，我再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封于娟看见秦衿眼睛里闪烁起光芒，对于这个少年来说，这句话代表了一切，如同光明的太阳在远方，虽然无法触碰，但是至少知道它在那儿，没有落下。
而这，对于秦衿，已经足够。
“陈司历一共有五个女人，除了宋馨以外其他都不足为惧。”
秦衿抿住嘴忖度：“宋馨……也就是说宋馨当明星只不过是个幌子，她的目的是接近那些演艺圈的公司以及艺人，将公司的那些投机包装后对他们进行推销？”
“嗯，这个女人心思缜密，而且出手快。演艺圈是个很大的淘金窟，她可以在里面狠捞一票。”封于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燃着的柴薪，火焰映在她的双瞳之中，如同欲望之光。
“她知道你和你弟弟的事，也知道我培养你很多年。但因为我儿子是陈川，她料定你不会妥协。她同样在找机会接近你，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封于娟言罢指尖抚上秦衿的面颊：“亲爱的，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吗？”
火光渐弱，柴薪即将燃尽。
秦衿点了点头。
那次封于娟说完话之后，秦衿就跟着陈川出门，准备去玛斯了解实情。出门的时候天空晴朗明澈，阳光穿透层层阻隔照耀在冬日的红蔷薇路上，尽管没有温度，却亮的耀眼。
秦衿和陈川并排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路的尽头陈川才笑道：
“秦衿，你变了很多。”
秦衿没有看他，转了个弯依旧往前面走着。
陈川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腕，秦衿却眼疾手快地回扣住陈川，眼睛里结上一层寒霜。
“不要说这些。”他说道，“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恶心透顶。”
“可你却还是和我说了你内心的想法。”
秦衿松开手，看着陈川的笑脸亦勾起一丝笑容：“因为你对我构不成威胁。”
陈川脸上的笑容颤抖了一下，瞳孔逐渐收缩。
可是最后，他却叹了口气，摆摆手。
“秦衿，对不起。”
寒风绕着梧桐光秃秃的树枝盘旋飞过，悠悠地穿过两个人中间。
吹着少年长长的睫毛，掀开他的眼帘。
秦衿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川，良久之后他讥笑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陈川敛去笑容：“秦衿，你没有值得我可怜的地方，我在向你道歉。”
秦衿摇摇头，倒退了一步。
“陈川，你用不着这样。”他说，“你何必假装让我觉得你在变得善良？”
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围巾轻轻地在肩膀上抖动。
陈川苦笑起来：“宋馨她救过我的命。”
“什么？”
“陈年旧事了都是。”陈川淡淡地说，“我欠她一命，我需要偿还。”
秦衿别过头看向远方的香樟，又自嘲般地转过来，他看向陈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恨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之间向他展示善良的一面，还诚恳的向他道歉。秦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以前的那件事情我对不起秦悠——”
“别提他的名字。”
“好，我不说。”陈川竖起手。
少年的脸庞被阳光照射，一半明媚，一半苍冷。这些年，秦衿遇到过的人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善者，那些危机重重的岁月让他变得直相信自己。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有坏的人存在，也同时会存在着好心的人。
“我以前入过黑道，虽然里面很残酷，有些东西却从不违背。而我因为宋馨，违背了很多的规矩，那些事情连我自己都认为丢脸。”
“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做事从不会像我母亲和宋馨那么狠绝。”
“帮助我吧秦衿，我欠宋馨的已经还完，从今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陈川的眼神真诚，“帮助我吧，我恳求你。”
那些话是多么的无力？这些年秦衿只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恳求的，脆弱的，委屈的，心疼的。就像圣艾克佩絮里说的，“善良的人看上去都很脆弱。”那些声音，只属于普通人。
那些最平凡的人。
第73章
在极端压抑的情况下，秦悠用手绘板创作了一副画，画面的右边是白色飞驰的轻轨，左边是轻轨下树木葱郁的青砖道路，道路上穿衬衫的少年背着画板渐行渐远，留下苍白的背影。轻轨的车窗里隐约浮现着一张人脸，成熟的，模糊的。
远方，天空湛蓝剔透。
画名是《Miss》。
Miss——错过，以及想念。
2011年的冬天伴随着内心的无比萧瑟一点一点的过去了。
秦悠去参加了考试，什么也没有写出来。本着要被开除的良好心态，秦悠又一个人在北京过完了年。结果L大开学的时候他还是收到了辅导员发来的短信，让他及时去上课，更让人恶心的是秦悠还没挂科。
想来，估计是蓝驿山在内部做了手脚。
那天他和蓝驿山的事情，秦悠谁都没有说。无论是罗浩辰和顾乐乐也好，还是卓舒乔也好，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体会到秦悠当时的感觉，那种快要溺死在绝望之中的感觉。那天回去之后秦悠一个人喝了一夜的酒，感冒和发烧从考完试持续到年末，鞭炮声消失之后，秦悠才下床。
那段时间里秦悠的梦里不断出现秦衿当时在车内的脸，笔挺的西装，精致的容颜，还有那双垂泪的眼睛。然后心脏开始狂跳，一直到转变成一种刺痛感布边全身，最终被腿部的抽筋给弄醒。
或许自己活的已经很辛苦了，可是……秦衿比他辛苦一百倍。
2月份开学没几天，秦悠就再一次看见了蓝驿山的身影。毕竟他是L大的副校长加上他们景观学院的院长，不撞见是不可能的。
秦悠看见蓝驿山，本能的反应就是低头，但下一刻又固执的抬起头，目光充满不善地迎响他们的院长。还没能两个人擦肩而过，蓝驿山就冲秦悠打了个招呼。
“秦悠，现在有课吗？”
“没有……哦不，有。”
“到底有没有？”蓝驿山好笑地看着他。
秦悠有些尴尬，末了摇摇头。
秦悠小朋友很生气，作为一个如此衣冠禽兽的人，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还会有脸跑来和自己说话，要知道自己都没什么心情见他。
不要脸的蓝驿山拍了拍秦悠的腰际：“走，到我办公室去。”
秦悠机敏地后退一步：“你他妈又想干什么？”
周围路过的同学有的听见秦悠的话，不可置信地侧头看着他，一脸“这小子不得了，居然敢对院长说这话，找死了吧？”的表情。秦悠也不管，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