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余洋最差的一面，也因此成了唯一一个他愿意剖开心肺悉数倾诉的人。
第二十八章
知道他贪睡，何况昨天喝了酒又哭成烂泥样，周凯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喊他。
在椅子上靠了整夜的背脊酸得不像话，他按住了自己的后颈转了转脖子，擅自借用了浴室冲了个澡。昨天睡到半夜被冻醒，看到床上裹着被子的人缩成了虾子，把送他的暖气炉打开才算暖和。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恰好能看到一个花园。德国的冬天快要结束了吧，今年不算太冷，相比寒冷的南方，杜塞这个冬天甚至没有下雪。
周凯靠在窗边抽烟，外面的世界被这道紧闭的窗户相隔开来，只听得到卧室里传来的平稳呼吸，那声音，在即将沸腾的一锅热水下，轻的几乎听不到。
橱柜里最多的还是超市意面。自从上次一起吃过火锅后，冰箱里大概就没再添新的食物。幸好楼下有家Aldi，临时买了一些食物，这才又把冰箱堆满。传统的意大利肉酱意面，周凯又特意买了新鲜的蘑菇，番茄和酱汁调料。煎肉饼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好像醒了。
“……早。”
周凯把锅里的肉饼翻了个面，“大中午了祖宗！”
余洋望着面前赤条条的脊背，“……喂，穿衣服。”
“知道了。”他把肉饼盛出来，一边敷衍着，“快点，吃饭了，我饿死了。”
等余洋洗漱出来，等着他的是桌上刚做好的意面和肉饼，外加一个仍旧没穿上衣的男人。把衣服丢给他的时候，余洋听到周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他也饿死了。”
“什么？”
坐在自己对面准备一起吃饭的男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自己看。”说完就低头开始吃面。
一个早上都在想，知道他知道了只会难受，说不定还会回到蒋宇洲的怀抱。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试试，想看他一副清高的表情说自己不在乎。
其实，怎么可能不在乎？
半夜被床上睡死的人忽然的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这样！”给喊醒，周凯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愣了愣才看到余洋睡得眉头打结，梦里都不安稳。
人前总是人模狗样的，分手的时候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好像自己有多洒脱。原来，生气和委屈都留在梦里了——这个死心眼。
在纽约总部出差的蒋宇洲，在忙完公事之后，立刻飞来德国。
今天晚上就要回国，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余洋，哪怕只是坐下来对面对说几句话。昨晚一直没有得到回复，蒋宇洲此刻还在等。习惯了从前总是迁就自己作息的余洋，蒋宇洲第一次尝到为赢回一个人，特意来到他的城市，他以为这绝对是自己做过最煽情最浪漫的事，也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结果，余洋真的和周凯所想的一样，把手机放到一边之后，动筷吃饭。
嘴角在笑，嘴唇却紧紧的抿着：“那就让他慢慢等吧。”
这个反应，明明和自己想看到的一样，但周凯不但不觉得开心，反而焦躁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悄无声息的吃着面，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周凯忽然说：“你心里不痛快，就抿嘴笑，你自己不知道是吧。”
余洋的筷子停了下来，没有抬头。
“那么舍不得，就去找他啊！你不知道我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难受啊？”
忽然提高了分贝的话好像忽然戳到了余洋最想要藏住的一片领地，他也忍不住喊了起来，“跟你没关系！”
“行啊，是没关系，那你以后别打电话找我！”
周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哪一点激怒，是发现余洋原来离不开蒋宇洲，还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余洋的世界，又或者是害怕自己根本就是另一个蒋宇洲。
烦躁。
丢下筷子的手握成了拳头，下一刻敲在桌上发出的巨响明显让余洋为止一怔。
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周凯，还在回想究竟是哪一句惹他勃然大怒，就听到对面最后传来一句：“你特妈就非得要他吗！？”
“……操，当我没说！”
直到周凯拆下他的电话卡丢回到桌上甩门而出，余洋还握着手里的筷子不知所措。
想要张嘴，可却发不出声音。
一直以来，他不愿承认原本那个温柔沉默的恋人原来只是个善于欺骗的伪君子，不愿承认自己的爱情一样不可免俗地输给了时间和距离。原来所有承诺的有效期，也仅仅只是在说出口的那一刻而已，而自己却总是天真的去相信这世上总有奇迹。
在火车站的售票机上买了回杜塞的车票。
虽然看不懂屏幕上显示的文字，但也可以单纯凭以往的记忆来指挥手指应该点哪里。
等车的时候，周凯站在站台的吸烟区抽烟。烟盒里的最后一根L&M还没抽完，火车就呼啸着进站。
他站在一节火车的车门前，看着前面秩序上下的乘客，刚才莫名其妙的怒火已经消去了大半。是因为听到余洋说不关自己的事，所以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急着跳起来还击？
摸出手机想要拨号，却发现自己的电话卡还在余洋的手机里。
……妈的。
回到餐厅上班之前，被叫到二楼包间开了一个短例会。
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每周例会的内容只是总结过去一周里出现的问题，针对客人的投诉和好评给予改进和完善。
提及大年夜小包间的那一桌客人，周凯就知道要提盘子不热那一茬。
“学生工可能粗心，但你终归也要留心的，有问题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提醒。就算你当时在上面片鸭子，那厨房不还有祝云翔吗？他这个副手干嘛用的？”
周凯只得点点头，“下次我会注意的。”
“还有，餐厅是禁烟的，不管在后楼梯、库房还是厨房里，如果有新来的学生不懂事，你要做好监督。”
关丽颖的话说得很隐晦，周凯只说：“这个放心，最近新来的那几个孩子都不抽烟。”
坐在一边的马旭阳此刻插话道：“那其他人呢？”
“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有肯定是有的，这你就不用和我争了，我就是给厨房提个醒，”男人翘起二郎腿，拍了拍裤腿上的细小灰尘，“今年下半年开始，北威州每家餐厅都要开始评级，到时候卫生状况到底怎么样，都是要明明白白贴出来的。曹总说了，卫生的事情要好好搞，该怎样就怎样，你比我懂的。”
周凯心里明白，私下他们几个偶尔是会躲在厨房后面抽一根，老俞老祝多些，只是不知道怎么被马鸟知道了。
周凯对着他笑了笑：“我知道，这玩意儿吧，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马经理以后也少抽吧。”
第二十九章
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卖力奔跑了很久，要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直跑着，最后来到路的尽头，纵身一跃，下面究竟是悬崖还是什么，周凯已经记不得了。
习惯性反手去摸枕头边的手机，屏幕是暗着的。
是哦，没卡。
电脑右下角显示早上时间8点。周凯坐起来，往身上胡乱套了条裤子，用桌面上的通话软件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这还是厨房的学生工帮他安装的，话费便宜，第一次用工资卡充的30欧至今还没打完，不过鉴于糟糕的信号，周凯更喜欢直接用手机。
下楼在对面洗车中心旁的杂货亭买了一包L&M，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都在前一天酒吧的狂欢里当小费给完了。
店里的老头看着周凯手里的五十欧纸币，推了推老花眼镜问了一句德语。大概是问有没有更小的面值吧，周凯索性把口袋都摸出来给他看。
推门而出的时候，友好的老头一如既往的问候他，， schö；nen Tag noch！（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余洋两次下到厨房都没见到要见的人，最后在侧门外找到周凯的时候，他从后面点了点他的肩膀。
前面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操，想吓死人呐！”
余洋嘿嘿笑了两声，学着周凯前天的样子，伸手说道：“手机给我。”
明明之前相互换了卡用，可昨天在气头上的周凯哪里顾得上这些，把余洋的电话卡丢到桌上就走人。
余洋帮他把卡装好之后，又把自己的号码输入他的电话薄：“我买好了，新号码。”
周凯别过头去继续抽烟，只冷冷回了一句：“哦。”
昨天，在周凯摔门离开之后，余洋并没有赴约，他只是一个人静悄悄的把碗里剩下的食物吃完。
冷却的意面粘着凝固了的芝士，和红色的肉酱搅在一起，那样子看上去有点糟糕。而周凯碗里剩下的东西，只好全部丢进垃圾桶。一起被丢掉的，还有桌上的那张电话卡。
“还生气呢？我后来没去……”
周凯咬着烟，故意要拿他昨天的话气他：“跟我没关系啊，别找我说。”
看他咬着不放，余洋推了推他，讨饶说着：“哎呀是我不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别那么小心眼行不行，不然我下回做馄饨面给你啊？”
听到他居然把馄饨面也搬出来，周凯一下没忍住，“操，就你爱吃那破玩意儿。”
其实早就没有气了，只是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笑，所以才板着脸想多看一会儿。
虽然昨天的无名火不是假的，可一个人坐在回杜塞的火车上就后悔了，想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一会下来吃饭。”周凯摁灭烟头，进去前说了这么一句。
进厨房时候，刚好看到俞捷坐在冰箱后面抽烟。
想到昨天下午的例会，周凯走过去踢了踢俞捷屁股下面的椅子，“哎，厨房里你给我少抽，听到没？昨天马鸟拿这个说事呢！”
一边的祝云翔插嘴问怎么了，听周凯说完，不爽的反驳：“切，鸟人！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下午收工了一人坐楼上抽烟呢！”
“别管，厨房里以后少抽就是了。”
周凯走到炉灶前开始准备中午的自助餐，俞捷最后猛的吸了两口，在水池前按灭了烟丢进垃圾桶。
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工作台前忙碌，厨房里一时又只剩下锅铲砧板和油锅的声响。
今天中午的四个凉菜分别是夫妻肺片、三文鱼土豆饼、什锦色拉和虾仁蚕豆。做好的土豆饼要先由俞捷这里下油锅，炸得金黄酥脆后捞起来摆盘，祝云翔把熏过的三文鱼切片，然后配上芥末口味的酱汁，一片一片摆到鳞次栉比的土豆饼上。
早先刚刚做这道菜的时候，祝云翔还为用什么酱汁伤脑筋，番茄酱、色拉酱还是咖喱酱？试过很多种之后，发现配上这深黄色的芥末酱汁最合适。其实德国人对于芥末酱并不反感，恰恰相反，他们在配各式烤肠的时候，吃的最多的并非番茄酱，而是芥末酱。
凉菜一切就绪之后，祝云翔开始准备餐后水果。
油锅上的俞捷在炸完土豆饼后，开始着手炸鸭片——这是每天唯一一道从不变更的热菜，也是餐厅的特色之一。德国人喜欢烤鸭的口感，虽然自助上的鸭片比不上整只烤鸭的口感，但却也是德国人最钟爱的菜式。俞捷一边炸鸭，一边还要顾及蒸箱里的两道点心还有多少分钟。
切配台上的刘斌此时已经将周凯需要的所有食材准备好，正在忙中午的员工菜。
周凯手上正炒着菜，顾不及看，看到老祝过来点二炉才问：“中午吃什么？”
祝云翔看了看身后操作台上的菜，“老刘，这鱼我们吃？”
“是啊，要不水煮要不酸菜鱼，还有那头有昨天的牛腩，下点土豆一起炒了吧。”
“好嘞！”
把凉菜，热菜和两道汤推进电梯，周凯喊了一声：“老俞！包子呢？”
“来了来了！”俞捷端着一托盘的叉烧包走过来，嘴里还咬着一个，因为太烫而呼着热气。
周凯把点心也一起放入传菜电梯里，顺手也掰开一个包子来，尝了尝味道。又软又松，配着里面滚烫的甜味叉烧馅，“嗯好吃！这次的皮发得蛮好。”
“那是，不看看谁做的啊？”刚夸两句，他就屁颠。
从电梯间走出来，就看到余洋已经在厨房了。
俞捷见了他，说：“哟，今天我做了叉烧包呢，刚跟菜一起打上去。”
一早上没喝水的人对包子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想到厨房先蹭口汤喝。
余洋看到祝云翔在炉灶上忙乎，便问：“祝厨，今天有什么汤喝嘛？”
“这还真没有……水煮鱼的汤底，喝么？”
“……”
“排骨汤喝不喝？”
知道自助餐已经上餐厅去了，余洋以为还有多余的，听周凯这么一问，在厨房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排骨汤的踪影。
“哪呢？”
周凯歪着嘴笑了一阵，伸出指头指了指：“又一个人情啊，给我记在账上。”
周凯走到内线电话边拨号，“那个，麻烦把自助的汤给我打下来。”
余洋这才急了，连忙小声用气音说话：“别别，不要特意再打下来了，我不喝了……”
周凯哪里理他，反而瞪了他一眼叫让收声，继续对楼上的服务生说道：“哎对，排骨汤，忘放盐了。”
挂掉电话后，又在余洋耳边笑着说：“欠我这么多人情，一碗馄饨面怕是不够还了吧？”
第三十章
关丽颖出差去了巴符州，据说这些天曹建国在那里宴请客人，特意喊她过去帮手。
餐厅服务生们闲下来的时候也会讨论这个神秘老板的八卦。早就听说曹建国与国内省政府的人士来往密切，餐厅时常要接待一些国内代表团，每次关丽颖都会特意关照：签曹总名字，免单。甚至有坊间传言这里正是给国内洗钱的地方。不单如此，曹建国和这边的关系也是如鱼得水，与劳工部、投资促进署等机关关系密切，因此不论是当年把马旭阳搬来做副经理还是挖角国内厨师，免去了不少繁复的公文程序。都说德国人一板一眼，但却不是傻的，如今，也深谙中国人口中“关系”一词的意思。
饭桌上的八卦消息永远层出不穷。
收工之后，马旭阳很少在餐厅圆桌上一起吃员工餐，不是嫌做得太咸就是嫌菜不对胃口。偶尔几次一起吃饭，一桌人就顿时清净许多，大家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顾管好自己的嘴巴吃饭。
12点上班前习惯下厨房先吃上一顿，这时候肚子也不觉得饿，余洋每次都只挑些爱吃的菜吃上几口，也因此没少被笑话，怎么胃口的比女孩子还小？
见今天马旭阳不在，几个女生立刻就又炸开了锅。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饭桌八卦从曹建国的身份谜团转向了马旭阳的取向问题。
“马经理是那个，知道吧？”
说八卦时候特有的神秘语气，“什么呀什么呀？”
“就是……他不喜欢女人的事，你们知道吧？”
本来就没细听，可一听到这个话题，嗓子尖立马被辣子鸡丁里的辣椒呛到，余洋忍不住猛的咳了两下。
“嘁，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闻，这我早就知道啦。上次下班，我换好衣服去赶车，还碰到他去对面的同志酒吧呢。”
爆料者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曹总的关系呐？”
“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曹总亲自把他捧来这儿的陈年旧事么？听说以前他在国内不过也就是个餐厅的服务生，不知道曹建国是看重他什么……啊！难道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