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儿上网，我不睡。”
周凯心里叹了口气，明明之前一脸单纯骑到自己身上都毫不介意，现在却也知道提防了？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碰就是了。
余洋背过身躺下，心里却还在在意不甘心自己以后也变成周凯诸多昙花一现的感情中的一个。他不知道周凯对他的好究竟是出于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填补一段短暂的寂寞和空虚，这种好，他宁可不要。
他还是很容易就入睡，不消多久周凯就听到床上的呼吸变得平缓又绵长。
几次坐在他床尾，每一次都幻想过索性放任自己的冲动，上去压住他、索取他，但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糟糕后果，就耐着性子忍住了。
他第一次如此想要得到一个人，不仅仅是身体，所以才想好好经营，不想被自己搞糟。但也因为是第一次，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表达，想过上去抱住他告诉他他对他的所有渴望，可台词由曾经那样滥情过的自己说出来，自己恐怕也要笑。
原来一个人犹豫，是因为遇上了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重要的决定。
中途，祝云翔过来敲门的声音惊动了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周凯。
他快步拉开门，侧过身子走到门外后把门轻掩起来。
“马鸟刚才跟我说到婚宴的菜单，冷菜怎么和你上次开给我的不一样？”
“什么？”
“你不是开了八个凉菜吗，我看到马鸟那单子上多了一个金钩西芹一个酱香鹌鹑，笼统十个，说是客人确认过了，我就觉得奇怪，过来问问你。”
先不说他一个餐厅副经理不过问厨师长擅自加菜，这菜单的成本和利润怎么算，他恐怕心中都没底。
“行，晚上我找他。”
祝云翔点点头，听周凯一只压着嗓音说话，才指指门里，“怎么了，有人在？”
“啊，小余在睡。”
人前他和他们一样，称他为小余。在他面前，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就连好好称呼名字都没有。明明相差了六岁，只是他心里不肯服老而已。
第四十三章
婚宴当晚，餐厅谢绝其他散客。140-150人的宴席规格，厨房早几天已经开始做准备。
中国人办喜宴，各处都很讲究，即便是远在德国，开席时间仍定在了晚上18：08。为此，原本六点才开始营业的餐厅不得不提早准备，厨房更是一个下午都没停歇。要不是关丽颖答应了在后面圣诞的时候多放一天大假，组织大家一起去科隆，恐怕是再勤恳的人也要有抱怨了。
以前在国内，周凯不是没做过婚宴。只是那时候少说也有十个八个厨师，加上帮忙的学徒，根本不像现在四个人如此紧张忙碌。好在去年老赵还在的时候，餐厅也接过一个类似的婚宴，经验比什么都宝贵。
“小王，走凉菜！”
祝云翔拿过干净的擦手布，面前是十道精致凉菜，一式十五碟，整整齐齐地摆在长长的操作台前。原本周凯拟了八道，马旭阳趾高气扬地把曹总和石总的交情搬出来，怎么也得给石总面子，周凯没计较为什么事先不找他商量，只是跟祝云翔交待了每一份的量适量减小一些。
知道今天操作量大，他还特意喊来了三个厨房学生工。
切配台上的刘斌正对照着菜单顺序排菜，方便周凯一会烹饪。
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周凯亲自接起三楼宴会厅打来的内线电话。
“马旭阳说可以走汤了，完了热菜直接出，控制一下速度不要太快。”是余洋的声音。
“知道了。”
今晚楼上的服务生估计也喊来了一大批，按照之前谈好的，婚宴结束之后他们一帮亲朋好友还要借摊打麻将，不到凌晨肯定是结束不了，楼上还要最后清台，不多喊些学生来帮忙人手还真的不够用。
周凯挂掉电话后走回到头炉上，暂时忙停的祝云翔也过来帮忙。
顶级的素鱼翅是托人特意从国内带过来的，现在已经处理好，和处理完的的冬笋丝、干贝丝、杏鲍菇丝、萝卜、香菇等盛在马兜中。锅里的水烧沸后，周凯将素材过水汆烫后撩起沥水，随后起锅炒香蒜末，入糖、酱油和汤汁炒匀，再将刚才汆烫过的食材一并倒入，加上盐、胡椒粉、乌醋等调料，生粉勾芡后出锅点，一道三丝鱼翅羹便完成了。
身后的案台上，除了老刘排好的菜，还有学生工早早摆齐的汤盅，150个，有一些甚至放不下被放到了另一头的操作台上。小王找出另一个手勺在周凯后面打盒分汤，最后在每个汤盅里加上一小些香菜末。他一边操作，就有两外的学生工帮忙往川菜电梯里走菜。
菜单在每个人的操作台前都贴了一份，对各自负责的部分和时间都必须谙熟于心。
俞捷看了看周凯那头出菜的速度，点了油锅开始做辽参烩虾球这道菜的虾球。经油锅加工之后的虾球盛出来一并放在周凯身后的案台上，和其他配菜一起排着，时间不早不晚，周凯接得很顺手。
虽然和老俞认识不久，也就是来德国之后的这两年，但很多事就是这样，在一起干久了就自然有了默契，他们清楚各自身边的人在锅炉前有着怎么的习惯。所以才说一个厨师班子是很难做大改动的，主心骨要是都变了就不成摸样了。
只是，天底下并非事事都只凭一起干就能干出感情的。
昨天晚上就做好的八宝甜饭味道很不错，在传统的意义上又不乏创新。
周凯拟菜单之前就问过，这批客人大多人都是南方人。这八宝甜饭里的核桃、莲子等不仅有着美好的寓意，这道甜品本身对于南方人来说就够讨人喜欢的。
俞捷昨晚做血糯米饭的时候，最初做的一批太糯太软，不够理想，口味对于香甜的标准来说，也是甜之足够，香有不足。周凯过去尝了一口，也马上发现了这个问题。第二次，他在俞捷的菜谱上做了些改动，出来的效果居然意想不到的好吃。俞捷缠着他半天问他要秘方，他只是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客人吃得很满意，厨房全部结束之后，周凯还特意上楼去打招呼。
男方这边的亲友对这次的宴席赞口不绝，还特意提到了几个特色菜，其中就有最后的这道八宝甜饭。
等他回厨房的时候，三个学生工正在瓜分多余的八宝甜饭。昨天做得多了，剩下了三份，这下可算是抚慰了忙了一个晚上的学生工的胃了。
刘斌整理着切配台，“今晚吃顿好的！”
为了准备150人的份，难免有多下来的食材，这可乐坏了几个学生了。
此刻厨房是忙停了，但楼上恐怕还要忙碌一阵子。周凯想到楼上还有个家伙也嗜甜如命，于是就把最后一份八宝甜饭放进1号冰箱里存好。
晚上十点多，饿死鬼果然还是不忍心亏待自己饥肠辘辘的胃，忙里偷闲和另外一个学生工结伴下来厨房觅食。
周凯翘腿坐在里面，冲站在门口的人说道：“喂，非厨房工作人员随便进来找吃的，不怕挨批啊！”
走在余洋前面的另一个男生耸耸肩，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管他呢！真饿死了！周厨，有啥吃的给垫垫么？”
两个人和厨房的几个学生一边聊着有的没的，一边坐在操作台前扫荡桌上的“残羹剩渣”。发现厨房还有刚才上到楼上的鸡腿菇炒牛柳，感叹自己好歹也享受了一回888欧一桌的待遇，虽然只是一部分。
周凯从冰箱里把东西拿了出来，用微波炉加热，放到他们面前。
“哇！还有八宝饭，谢谢周厨！”
而余洋没有吭声，看着这碗自己爱吃的甜饭，抬头看了看周凯。
“看个鸟，快吃！吃完了赶紧上去。”
十点半，厨房正式收工。
检查完食品原料的入库情况，并且水、电、气、门全部有效关闭之后，四个人晃晃悠悠上楼。电梯上到宴会厅那层，还能清楚的听到喧闹声。
周凯冲过澡之后，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半夜几点，只听到马旭阳在过道上说话的声音，还有自己忘记关掉的电脑上已经播完的相声片段。
“那头有空房间，可以睡两个。”
“马经理，我晚上跟俞厨说过，就在他房间里沙发上睡了。”
“那你去，还有呢……那那个谁呢？”
周凯打开门，过道上亮着的壁灯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别敲了，老祝睡得早。”虽然老祝房里还能凑合，但他一向休息的早，周凯组织了马旭阳想要喊醒老祝的念头，“没地方安排了么，过来我这儿就是了。”
“我……”
马旭阳当然不会留意到余洋的表情，忙到这个点了，谁都希望早点安排好了早点休息，毕竟能睡的时间不到几个小时。
“那余洋你睡周凯那儿没问题吧？行了，都休息吧。”
周凯一手倚在门边，望着余洋的表情就像他们第一次在相遇时的一样。
“还是我睡沙发吧。”
周凯置若罔闻，一边把靠垫垫在自己背上，一边说：“少废话，反正我也没少睡过。”
关了灯的房间里黑漆漆的，但料想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吧。
穿上的人躺着很安静，连个翻身都没有。周凯以为他已经入睡了，却没想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上来睡吧。”怎么听都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愧疚。
第四十四章
背对背入睡的这一晚，周凯意外的睡得很深。直到早上天亮时，模模糊糊做了个梦。
他一向很少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梦见几个学生工一起坐在厨房吃饭的场景。他们有的在学校里苦于各种讲座的小组项目。醒来后唯一有印象的是学文学的小王那几天总在吃饭时念叨纪伯伦之类，大概也就是纪伯伦说的那句：“爱如果不经常涌溢出来，往往就会死掉。”
他从小就没什么文学修养，语文考试不合格是常有的事。在他看来，这句话就和很多名人名言一样让人费解，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也就这么记住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身上有点凉，被子被身边的人全部卷了过去。
这一天冷过一天的天气，他却忘记把夏天里调小的暖气调回去。按照这趋势，那家伙家里坏掉的暖气不管用，去年送他的小暖炉总算又能派上用处了。
他坐起来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烟雾在快在他和余洋中间腾起来，那人静静躺着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中，肩胛骨因为侧躺的姿势微微凸起来。
去年这时候送他暖炉，不想他受冻，却记不得当时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了。如今看过他笑看过他哭，抱过他吻过他，现在躺在他的身后，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周凯忽然佩服起自己的耐心来。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对余洋的好脾气和温和不屑一顾了。因为那种温柔就像是一种距离感，只有在看他生气看他跳脚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一点点不同。
和他感同身受的这一年里，唯一没做的只差把爱说出口了，可是这样俗气的事情，就算不捅穿也该懂吧！？尽管他在心里腹诽着俗气，可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从未真正爱上过谁，以至于到现在，他成了一个张开嘴巴却无法发声的哑巴。
今年圣诞特色套餐在保留了去年特色的茶熏鹿肉的基础上，另添了一道秘制叉烧皇做主菜。德国人对甜味烧烤酱的热情不亚于烤肠，配上气泡酒或是经典红葡萄酒，两套套餐卖得比去年还要好。
年末临近，关丽颖给餐厅所有人都包了个年终奖红包，全体一起如约前往科隆去看圣诞市场。
科隆的圣诞市场是全北威州规模最大的，大多摊位都聚集在科隆大教堂下的广场上，从每年十一月末开始，热闹会持续一个月，人们在市场上能买到各种过冬用品，不管是食物还是手工艺品，琳琅满目。而到了圣诞当晚，整个市场就要关闭了，因此能赶上最后的末班车也不赖。
傍晚，他们在科隆老城一家最出名的海鲜餐厅聚餐，西班牙海鲜饭、烟熏比目鱼、铁盘龙虾，都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因为人数太多，餐厅只好排出两张长桌来招待。马旭阳和关丽颖坐在后面那张桌子上，周凯祝云翔等几人坐在一起，看不到马旭阳自然是好，俞捷调侃说胃口都要因此变好！餐厅的大多学生工都与马旭阳同桌，周凯很清楚余洋坐在自己后面的位置，两个人背对背相互看不到。
席间听着别人谈笑，说起一会儿还要一起去圣诞市场上喝圣诞热酒吃可丽饼和杏仁，周凯切着盘子的海鱼，“平时都没把你们喂饱是吧？”
小王等几个厨房学生一起开起了师傅们的玩笑：“是啊，就平时那些员工餐，哪里够吃！？”
负责员工餐的祝云翔轮手在小王肩上锤了一拳，“拐弯抹角抱怨我是吧？”
一顿晚餐吃到晚上九点多，从热闹的老城按照原路兜转出来，还没走到大教堂就能看到一顶顶红色帐篷鳞次栉比排列在广场上，最中央由一颗巨星圣诞树撑起无数条闪亮的LED灯带。
原先爱聚集在老城各个酒吧中喝酒的德国人全部聚集到了圣诞市场上，贩卖圣诞热酒的摊位成了整个广场上生意最火的地方。酒摊必须准备好足够多的圣诞马克杯，人们穿着厚实的外套，捧着一杯杯热酒站在摊位前的小立桌边谈笑聊天，喝完之后再自觉把马克杯还回去。
圣诞热酒在德国其实颇为讲究，最为常见的有三种：最经典的甜红葡萄酒，以鸡蛋黄、白葡萄酒和香草汁调制而成的鸡蛋潘趣酒，以及特意给孩子们准备的五酒精潘趣酒。
关丽颖大方买单，问大家想要的口味，周凯随意选了一杯鸡蛋潘趣酒喝。拿到手之后才发现这酒的颜色也如同蛋黄一样，呈浅浅的黄色。尝上一口，满嘴的葡萄酒味，还挺冲。马旭阳似乎是喝酒上脸的类型，只见他喝了两杯，后劲上来后便满脸涨红。
喝完酒之后，周凯原本跟着俞捷他们一路逛，摊位与摊位之间窄小的通道被来回的人流挤得满满的，周凯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香料摊位，琢磨了一阵后回头，不但不见老俞人影，反而是看到烤肠和土豆摊边的余洋，与他同行的人正排在队伍里，等着买烤肠。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他被人群不停地挤向角落。
刚才的热酒还在胸口，周凯站在原地没动，只觉得大脑和胸口一样火辣辣的烧着。
他挤过去，握住那个手腕把余洋从角落抓出来，身后的人没料到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只好跟着他穿越一批批人群，最后甚至走出广场，来到了霍恩佐伦大桥边。
“你干嘛啊？”
离开了最热闹的中心地带，霍恩佐伦大桥上只有微弱的昏暗灯光，桥下的莱茵河在夜幕下静静流淌。
从来没说过话的哑巴要学习开口会不会很难，周凯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铺垫，所以当两人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男人忽然停下来突兀又直接地问：“不如……跟我在一起吧。”
前一秒还在东张西望看着大桥上密密麻麻的同心锁，下一秒就听到了男人的告白，余洋的大脑就像一台掉了一个关键螺丝的机器，忽然就卡壳不转了。
当他用一脸“……啊？”的表情望向周凯的时候，那人又不温不火地说：“我做饭给你吃，我们又吃又喝又睡觉。”说完后，男人自己就先低头笑起来。
第四十五章
霍恩佐伦大桥很长，横跨在莱茵河上，桥边就是平行架起来的铁轨，开往科隆的每一班列车都在这里缓缓靠站。
他们才走了一半，列车驶过的时候带起一阵寒风，余洋站在桥上打了个冷颤，大脑的回路却还停留在周凯的最后一句话上。
“好还是不好啊，说话。”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把憋在心里的情话说了出来，可面前的人却一声不吭，只是呆呆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