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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罗门——by柳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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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天界的众仙来说,也许那飞速流逝的时光还及不上桌案上费心冲泡的一杯香茶来的上心。

日月逾迈中,草木不会凋零,美人不会迟暮,也许不过一个俯仰,早已是百年,亦或是千年……

仙家仍是这样悠哉的渡着闲庭信步的日子,现下的天界比起从前真可谓是一片祥和。

九曜星君中的空缺被新上任的月曜星君与木曜星君所填补,天上无忧无虑,凡间四海升平。

只因着这一代的天上君王是自古以来所有历代天帝中唯一一位渡过帝劫归位的!

三劫历毕,便意味着无烟帝也许会是这以后天界冗长的岁月中唯一的君主,说他可以无止尽的独揽大权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对于这样的情形,自然是全全的赞扬与恭奉。

说陛下果然天下第一,看破这世间百态,跳脱出俗世红尘。

说陛下不会被任何虚幻表象所惑,历经种种考验磨难,定其本心,终成正果。

然而这些话说的也真是本事,粗听十分上耳,满满的褒扬崇敬,细听却又辨不清具体的一二,不过是笼统的大捧大赞,没有提到任何的细枝末节,不得不说这些仙家真丝毫不输于下界那些工于心计的官场缙绅。

他们可不是蠢货,虽然面上一片静谧安然的很,谁不晓得这天上可比曾时多了数不清的忌讳。

这忌讳你真要顺毛摸清了,其实也简单,这里头有人,有事,有地界,有东西,无一例外的全同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没有滔天的法力,没有倾国的美貌,没有百般的聪慧,更没有千种的心计。

他是一个凡人。

一个与下界亿亿万万凡人一样的凡人,却成了上下三界三十六天中所有仙家心内的一根刺。

刺,便是刺,那种扎轻了会疼,扎众了会流血的刺。

这刺于几位上仙来说,是扎在了心里,不触不碰时便是隐隐的难受罢了,一旦谁去摸了便像连带出里头早已空蚀了的伤口一般,揪心的疼。

而这刺于下仙来说就是扎在皮肉上的,说破了就是一不留意踏到了,那便少不得皮肉受一顿罪,轻的处几下刑便完了,重的那就有的好受了,这直接被抬到冥府十六小地狱的也不是没有过。

私下也有不怕死的叨咕说,这可比天规天条来的更严苛呢。

不过除了这忌讳之外,这天界还有着这么件事困扰着众仙,却无人斗胆敢问。

天师大人……

失踪了……

在那一夜之后,连同其掌管的忘忧境一般,凭空消失于天界之中……

天界十二位上仙自四帝外,天师的官阶便是最高,四帝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该冷若冰霜的仍是冷若冰霜,该高傲的还是高傲,该吃的还是吃……

谁都未对这情形表现出任何不妥来。

有小仙原想旁敲侧击试探一问,可又保不准万一,若是一个不察踩了那几位帝君和陛下的痛脚,吃不完兜着走的可是自己。

于是便这么你推我我推你,寄望他寄望你,谁都想问,又谁都不敢问。一拖二拖,就拖了这么些年。

久而久之,倒也被人遗忘于脑后了。

仿佛依稀记得天界那位天师大人十分肃穆严谨,他的忘忧境种满了缤纷的奇花异草,而他的身边有一位同那“忌讳”差不离的木头弟子……

只有这些了。

无垠宫外瑶芝正同瑶臻说着什么。

“浮泊又来了,就候在殿外呢。”

瑶臻皱眉,“你怎么又将他放进来了,陛下不会见他的。”

瑶芝为难,“我也是不想,可禁不住他说,我总觉着他是真有事。”

瑶臻看她一眼,忍不住叹气。

“能有什么事呢,即便有事也是陛下不想晓得的事,你让他回去吧……”

瑶芝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

待到殿外,见了那跪候的人摇头道,“浮泊,你起来吧,陛下不会见你的。”

那伏底着身子都要趴到地上的人发色已呈灰白,听得瑶芝的话,急急的向前爬了两步,用粗哑苍老的声线道,“瑶芝仙子,老朽是受人所托一定要见到陛下的,请您开开恩,再通禀一次吧。”

瑶芝望着他身上残旧的衣裳,心里也觉不忍,她晓得浮狱山那儿自囚犯到狱卒都受不得好,虽说他们是犯了天条应得的罪孽,但真见了仍是颇觉难受。

看惯了天界各色衣着光鲜的仙家们,再想想曾经也有过好日子的他们如今沦落至此,心头难免唏嘘。

不过瑶芝做了这么多年天帝侍婢岂会连这点心肠都硬不起来。

瑶芝道,“你三番两次私自离开浮狱山,擅闯大罗天,已是剥皮拆骨的死罪,陛下念你苦心一片,不予追究,你就不要再纠缠了。”

浮泊听到这话,面色一暗,憔悴的眼内光影一点点熄灭,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

他踉跄着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返身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瑶芝忍着没有赶他,却想那浮泊道,“在老朽还未犯下重罪之前曾受过天师大人恩惠,现下见他如此实属不忍,他恳请老朽务必要恳求陛下去浮狱山见他最后一面,可是老朽无能,连他这仅余的愿都达不到……多谢瑶芝仙子了。”

说着慢慢蹒跚着走远。

瑶芝听来心头一酸,望着他摇摆佝偻的背影,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38.瑶芝

瑶芝沏上一杯香茶,慢慢退到一边。

她垂首想着什么,然后小心的望了望书案后的无烟帝,复又低下头。

无烟帝缓缓的翻阅着手中的书册,半晌后终于慢慢抬眼对上一直神思不定的瑶芝。他没有说话,一旁摆设上镶嵌的明珠散出的光晕将他的面容映上一层透明的色泽,惊艳而冰冷。

瑶芝心里一跳,知道陛下看出了什么,犹疑间跨前了一步,跪了下来。

无烟帝望着她的举动,仍是静默。曾时那种无时无刻都显现的温润笑意早已从嘴角全部褪去,也像是褪去了附着在脸上的面具一般,徒留其下的淡漠寒冷。

他的眼眸澄金中混着淡淡的幽蓝,闪着无边的璀璨,像艳阳下粼粼的海面,却深邃的让人不敢睹视。

瑶芝害怕现下陛下的眼神,所以只伏低着身子不敢抬头。

等了半刻才觉查到,原来陛下在等她开口。

瑶芝抿了抿干涩的唇,还是喏喏道,“之……前,浮狱山……又……又来了人……”

无烟帝微微眯眼,瑶芝只觉头顶恍然有一道冷光直插而下,她不由得一颤,还是继续道,“奴婢……让他进了来……”

“浮泊说……,说……天师……天师大人,还是想见您一面。”瑶芝咬牙全盘托出。

瑶芝头低的不能再低,暗叹陛下听到自己的话面色不晓得已变成什么颜色。她心内只是觉着陛下现下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心痛了。

自从那个孩子离开之后,起先的几年陛下还会常常去到海棠苑万花园走走什么的,久而久之,去的却越来越少,不是陛下淡忘了,瑶芝晓得,陛下永远不会忘了那个孩子,永远不会。

只是他的心渐渐封闭,渐渐关阖,他已是害怕去回忆过去,害怕那些让他生不如死的场景一遍遍的在记忆中重演。他宁愿逃避的不想不念,也不要再尝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无烟帝的所思所想,不是瑶芝有多聪明可以随意窥得。而是挨罚的人次数多了,摆明了便是无烟帝要将这种念头放到了台面上来的。

他不要人再提起那段过去,宁愿用一种强硬到无理的方式去镇压那一段记忆。

谁说时光会冲淡一切的伤痛,那些伤痛会慢慢略去杂质,随着岁月一同沈淀隐到了心里最深处罢了,然后积郁成炙热的烈火,在魂魄内烧成永久的烙印。

瑶芝明白,现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陛下已是看似愈合的疤上再用力的扯开,让里头早已溃烂化脓的真正伤处暴晒于日头之下,陛下会痛,会反抗,总好比让那毒液一点一点走遍全身的好。

瑶臻入内的时候就听瑶芝正咬牙道,

“陛下,天师大人即便犯了滔天的大错,可也是小叶公子自己选择的路!”

瑶臻大惊!

瑶芝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要去拿刀捅陛下的痛楚!?

再看无烟帝面色已近苍白,紧蹙着眉望着跪坐于地的瑶芝,眼内一片沈黯。

瑶臻急急上前一把揪住瑶芝,自己也忙跪下,扬声道。

“你这是发什么疯!怕不是那浮泊身上带了什么魔障乱了你的心智!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一边又向无烟帝求情道。

“陛下恕罪,瑶芝这些时日犯了执念,一时迷了心,许是又沾了那浮泊和浮狱上的晦气,现下才胡言乱语了起来!”

哪想到瑶臻还待再说,瑶芝已一把甩脱了她,接着道,

“您之前这样的同几位帝君又骗又瞒,不过为了留着小叶公子。可是您不在的时候,奴婢们却是日日看着他郁结于心的。他却总是在您面前装的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

瑶臻原想施法封了瑶芝的嘴,可是听得她的话,手下一顿,再动弹不得。

瑶芝这些话……怕是天上许多人都想说的吧……

而陛下……

再看无烟帝,愣愣的瞠着双目,慢慢坐倒在椅上,唇色苍白。

瑶芝踏前一步,来到他的面前,红了眼眶道,“陛下,小叶公子是有帝印的,若非他全然的愿意,谁又能奈何的了他呢。他这般善解人意又岂会猜不到他离开后您会有多难受,可他还是走了,您真摸不透他的苦心吗……!”

“想必您就是了然他知道之后会如何是好,才会这样千方百计的也要瞒着他这些事。您应该比我们都明白的,无论有没有天师大人,小叶公子早晚会知道这件事,而他……也早晚会做这个选择……!”

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瑶芝说完这些话已是泪流满面,瑶臻也在一旁捂着嘴无声的哭着,而无烟帝早已像座尘封的冰雕般僵硬一片。

“陛下……”瑶芝叹气着复又跪下,“奴婢已说完要说的,听凭陛下责罚。”

瑶臻也慢慢的跟着跪下,幽幽道。

“陛下……,这些年也够了……,小叶公子不会愿意您这个样子的……”

无烟帝木讷的看着瑶臻和瑶芝,那不断开开合合的话语像在他体内早已冻了千年的冰层中凿开了一个无底的大洞,冒出的不是冰,不是水,而是血。

终于,他慢慢闭上眼,无力的向外挥了挥手。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39.浮狱山

浮狱山其实很大,却极少的被众仙记起。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

通俗点的来说,浮狱山等同于人间那蛮荒的流放之地。大多都是关押一些犯了天条的仙家。

面上看似比贬入凡间要来得清闲,但这里头却是有区别的。

入轮回道,尝七情六欲,虽然有生老病死愁怨爱恨,吃得苦受的罪终是能有体悟有感念的,说白了便是好日子过的多了你还不安分,让你苦日子去过一阵回来就乖了。

也就是有去有回的。

而浮狱山不同,去了,从未有回的。

那里,就像是天界的……遗弃之地。

那一日浮泊拖着佝偻的身形寻过掌管的一小块地界之后,便偷偷去了后山的丛林摘了些草药预备着。

他们这些人虽然活的是仙家的年岁,然身子却同凡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来到浮狱山,仙骨是给你留着的,但是却是打的粉碎的。再收了你的满身的法力,对仙家来说便是与废人无异了。

曾经的青丝早已变成了华发,曾经的红颜也已被时光碾成迟暮,他们像存活于艳阳下的枯骨,日复一日的曝晒着自己的死亡。

浮泊想,还是再多采些吧,这药虽抵不上什么,但至少能让那位大人多撑几日。

这边手下不停的忙活,回去的时候便晚了些。

脚底下的玉阶早就没了任何的光泽,有些角落缝眼里也泛出了昏黄,浮泊在此地来来回回了多少次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可是这一次,他恍然间以为自己是走在踏往玉京山上七宝玄台的路上。

那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他的眼前。

清雅的一身暗银色的纹袍像一道刺目的眩光一般映的浮泊有些睁不开眼来。

头顶上那从未破出云层的阳光也像是拨开了层层埋没的迷雾直射而下,浮泊觉得,浮狱山从未这样炫目过……

浮泊脚底发软,他只觉有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自前方涌来,将他驼着的背几乎都要压俯到了地上。

他抖了抖双腿,无力的跪倒在地,双唇颤颤着说不出话来,大瞠着双目看那人向自己走来。

一步……两步……慢慢走近。

浮泊呆愣着,那人微微蹙了眉,终于缓缓开口道。

“带朕去吧……”

浮泊只觉一道惊雷恍然劈头而下,打的他一个战栗才如梦初醒一般。

陛下……天帝陛下……

陛下……

真是陛下……!?

浮泊连滚带爬了好几次才费力的站起身,抽筋般的抖着手脚,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向陛下,只低着脑袋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句话来。

“陛……陛……陛下……请……请……”

浮泊心惊胆战的走在前头带路,双耳竖的通天的高,翻来覆去却怎么都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

若不是那灭顶的气势从背后狠狠的压着自己,浮泊真以为自己是人老眼花的大白日发梦。

他虽然三番两次的斗胆擅闯了大罗天,可是那也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为之,他早已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哪怕陛下真要了他的命,他也绝无怨言。

然而,当这样憋出的一口气泄了之后,冷不丁的再遇上这样的阵仗,别说他久居浮狱山长远没有见过大世面了,即便是常常在无烟帝眼皮子底下晃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陛下……真的亲自来了浮狱山……!

天师大人有救了!

浮泊一想到此又暗暗的欣慰起来,自己也算没有辜负天师大人的期盼。

关押忘忧的地方并不远,浮泊带了一段便到了。

无烟帝缓缓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一片黄土之上有一座低矮的瓦房,原该是粉白的墙面早已被一片灰污填的望不出颜色了。

简陋的木门没有上锁,浮狱山有历代天帝所设的淳厚结界,即便门扉大开,也不怕这里的人逃走。

跨入内去,一室昏暗,一盏浅浅的油灯将灭不灭的迎风跳跃着。

一桌一椅都十分的简陋,桌案上还放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碗,里头余了些辨不清颜色的汤汁。

浮泊见陛下看着那碗蹙眉,忙颤声道。

“天……天师大人的……魂元伤的颇重……若是再不治疗……怕是……怕是……”

说到一半无烟帝已冷冷的看了过来,浮泊心头一跳,害怕的险些就要这样一口气提不上来厥过去了。

无烟帝却未说什么,慢慢的又向内室踱去。

一张泛了黄的布帘后头响起了重物坠地的声响,想是听到外间来了人,一时情急碰了什么。

后头的浮泊听了响声忙向无烟帝告了罪就急急掀开帘子跑了进去。

无烟帝默默的望着从床上摔落到地下的那个人,才不过千百余年,曾时如此硬挺坚毅的人如今已是瘦骨嶙峋,而那一头墨发竟全数变作了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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