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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染尘埃——by冷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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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第38章

清风明月,薄雾轻寒,风卷着细碎的药香,在空气中氤氲四溢。

女子一袭青色碎花衣裳,淡雅的像乡间的雏菊,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推开虚掩的门,雅致的房中,只有烛影摇曳。

那人静谧的躺在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微微泛白的唇,依然保持着刚毅的弧度。

放下药碗,女子走到床前,素手轻轻理了理他的发丝,将一缕洗净的扎着红色丝带的青丝,塞入他的衣襟。

还记得他被干爹救回来的时候,满身的鲜血浸湿了衣物,右肩的剑伤更是贯穿了整个身体,可是他却是牢牢的将手护在胸口,始终不肯松开。直到将他衣物尽数退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中,一直握着的,是这一缕染血的青丝。情深至此,真叫人可歌可泣。只是,那个女子会是谁呢?

一缕青丝祭香魂……莫不是,红颜已逝?

泪水就这样不留神的滴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却激起了床上人手指的轻动。女子欣喜若狂,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水,匆匆的跑了出去。

欧阳子恒睁开了眸子,烛光昏暗,迷漫在眼前的都是一片橙黄,嗓子似乎已经干裂,痛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胸口更像是被承重的巨石压着,轻微的呼吸,都能感到针刺一般的剧痛。

不过,幸好,我还活着。微微扬了扬嘴角,欧阳子恒淡漠的呼出一口气,聆听着门外略显焦急的脚步声。

门开了,藏青色的长衫靠近过来,从长褂一直向上看去,欧阳子恒无力的张了张嘴。

“舅舅……”声音嘶哑虚弱。

洛逸舟一脸严肃,却也掩不住眸中的关切之色,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凑到他唇边:“你终于醒了,昏睡了六天,用尽了山庄里所有的长白山千年人参。你终于醒了!”

饮了几口水,喉中的灼痛感稍显减轻,欧阳子恒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洛逸舟,闭上眸子不语。

“恒儿……”放下手中茶盏,洛逸舟沿着床沿坐下,搭在欧阳子恒的脉搏上,闭上眼睛仔细号脉,口中却依然说道:“你天资聪颖,生性沉稳,做事从来有根有据,为何遇到他,就控制不了自己。早知如此,十年前,我就不该答应你留下他。”

欧阳子恒侧了侧头,似要反驳,却被洛逸舟抢了先,继续说道:“如今,那人已经死了,而你侥幸逃生,你也应该为自己活了。不能再如此任性。”

死了?舅舅说他死了?强行挣开洛逸舟的手,从床上支起来,胸口传来的剧痛,让自己又跌倒在床上。紧紧抓住洛逸舟的手问道:“他怎么死的?”

“被追至绝路,从悬崖边跳下去的。”

“尸体呢?”欧阳子恒不甘心道。

“别傻了,那个悬崖有几百仗高,摔下去就算有尸体,这么多天,也肯定被毒蛇猛兽吃了。”洛逸舟淡淡道。

如此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虽然就被洛逸舟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但是泪,还是无止尽的涌出了欧阳子恒干涩的眼眶,一滴滴浸湿了枕巾。

他死了,我的染尘死了,那抹永恒的白衣,终于做到了,为了我而死,只是他真的幸福吗?

公子,我染尘生是欧阳子恒的人,死是欧阳子恒的鬼……那凄绝的微笑,终于消失在无尽的悬崖。

死了,也好,我可以不用再爱他,可以不用在牵绊他,可以不用在矛盾中度过日日夜夜,可以不再受这世俗眼光的压迫,做我吴国的靖南王,做受人瞩目的欧阳子恒。

绝然的神色爬上欧阳子恒俊逸的脸庞,敛去了眸中的泪水,只剩下点点萤光,目光却是重来没有过的坚定。

“舅舅,我错了……”欧阳子恒淡淡道。

“错在哪里?”

“错在没有认清自己身份,错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错在肆意妄为。”欧阳子恒说出这些话来,仿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洛逸舟笑了笑,脸色却越发严肃,松开欧阳子恒的手腕,视线不偏不倚的看着欧阳子恒道:“恒儿,很多事情,我是想等你当上了吴王再告诉你,可是现在,我等不及了。”

欧阳子恒疑惑的看着洛逸舟,捂着胸口的伤,微微起身。

“我和你娘,都不姓洛,而是姓赵,赵这个姓,你应该很熟悉吧?”洛逸舟笑着起身,转身正对着欧阳子恒继续道:“我和你娘,是大圣朝末代皇帝赵嘉睿的嫡孙。八十年前,圣朝衰败,诸侯国狼烟四起,纷纷要求独立,越国的白氏首先宣布脱离圣朝疆域,霸占了我们大圣朝最繁华的地域,和最肥沃的土地。那时候你曾外祖父深知大圣朝体制陈旧,官员贪污,不想祖上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便向吴国借兵,希望能收复越国,重整疆域,吴国的藩王得知此事后,一口答应,但是要求你曾外祖父御驾亲征,没想到,他们居然在你曾外祖父亲征途中,将他加害于吴国。此事一公开,诸侯国就纷纷宣布脱离圣朝管制,各成一国,而奉命把守长安的秦将军更是发动政变,将赵氏所有皇族人等诛杀于皇宫,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当时,年仅十岁的太子赵盛泽,也就是我和你娘的爹,你的外祖父,被人偷偷的救出了皇宫。从此,大圣朝结束长达三百多年一统中原的局面,此后又经过无数斗争,终于形成了现在八国鼎立的局面。”

乍听到这些,只觉得心中一阵惊呀,可是想到这几年洛逸舟经常走南闯北,虽是一介商儒,却武功高强,且经常出没靖南王府指点自己功夫,说实话,自己对自己的这位舅舅,也是有太多的疑问,如今被他这样全盘托出,才觉得事情并非自己象限的那般简单。

洛逸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那个救了你外祖父的人姓洛,曾经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被人收买刺杀你曾外祖父的时候,不料正好遇到自己走火入魔之时,你曾外祖父宅心仁厚,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还将他的内伤治好,一直留在身边,此人感恩图报,更是在秦军血洗皇城的时候,将赵家的唯一骨血,救了出来。从此你的外祖父就跟了他姓洛。他一直感念你曾外祖父的为人,一心想帮他报仇雪恨,所以就创立了圣教,取大圣朝之教的名义。”

洛逸舟停了下来,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此时已经凉了,伸手端到欧阳子恒面前,示意他喝下去。

接过药碗,欧阳子恒大口喝着,苦涩瞬间蔓延了整个口腔,却忍不住抬眸问道:“这么说,如今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圣教,就是当时那个杀手创立的?”

“不错,他创立了圣教,而且他本身就是江湖杀手,且颇有盛名,只是被你曾外祖父救了以后,便隐退了,所以圣教刚建之初,打着除暴安良,还我圣朝的旗号,吸纳了不少圣朝迫害的高官的后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报仇雪恨,光复圣朝。”

将碗中剩余的药喝尽了,欧阳子恒理了理思路,问道:“舅舅,这么说你也是圣教中人?”

洛逸舟接过空碗,抬眼看着欧阳子恒,黑色的眸子没有半点神情,点头道:“我是圣教第三任教主,当然,你会是第四任。”

仿佛被异物卡住了喉咙,欧阳子恒不置可否,这么一个突入起来的身份,让自己一下子便的复杂了起来。他没有说话,等待洛逸舟的陈述。

“恒儿,你要记住,你的目标不只是吴国,而是整个中原!”洛逸舟单手搭在欧阳子恒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几年圣教势力越发庞大,西至玉疆,南至南诏,北到蒙古,东抵琉球,几乎都有我们圣教的分舵。我们明里是做丝绸茶叶生意的,暗中召集对各国有不满情绪的能人义士,推翻八国割据,重新统一疆土。只要你登上吴王的位置,我必定帅圣教十万教徒,拥立你为教主,以你圣朝后裔的身份,一定能服众,到时候吴国雄霸天下,统一只日可待!圣朝光复,只在你一念之间!”

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熊熊火焰,雄霸天下,一统江山,曾几何时,靠在父王膝盖上的时候,他总是拿着万里江山图,在上面翩然指点,而后又独自叹息,悠叹吴国只在东侧一隅,北挨魏国,西临蜀国,南又有越国。三国呈合围状,将吴国牢牢包围。每次一方边陲战乱,其他两国总是虎视眈眈,企图趁机侵吞我大吴领土。每每到那个时候,父王总是手指江山图,狠狠的对着我和子瑞说道:“朕这一身定要将这三国收于囊中!”然而,战乱虽从不停歇,却总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一个白雪烟,成了父王这一身永远不能磨灭的缺陷,只可惜,当初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再也无人知晓。

洛逸舟停了停,继续说道:“只可惜你尽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人,将措手可得的太子之位拱手相让!你可知你此时逃婚,吴王大发雷霆,已经下令你全国寻找你的下落,更是在一气之下,册立了瑞王为太子!”

欧阳子恒直起身子,伤口微微刺痛,却只是皱了皱眉,他转过身子,满腹的怒火皆凝聚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扫过洛逸舟坚毅的脸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空气中是沉重的呼吸声,一个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从今天起,我欧阳子恒要把所有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第39章

秋渐深,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一树的金黄。

入夜,凉风习习,满地是落尽的黄叶,层层叠叠铺在地上。

仰望天际的那一轮明月,尽是圆的完美无缺,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欧阳子恒静静的站在院中,负手仰望高挂于空的明月,朦朦胧胧中,尽像是着了魔一样,那抹带着忧思的眉,微微蹙起。这三个月以来,除却养伤的那一月,已经有两个月,都与洛逸舟奔波在外,大江南北,偏山远岛,尽然都有圣教的分舵,欧阳子恒此刻才真正明白,看似表面平静无奇的各国,都已经暗中栽培各自的势力,这一望无际的碧波下,尽是暗涌的波涛。

天下,群雄逐之,霸主,只有一个。

而此刻的自己,却躲在这群雄争霸之外,负手静观这一片妖娆月色。

三个月前,他已经知晓虞采萱已经为自己诞下了子嗣,虽然伊人为此香消玉殒,总算还是留有了生命的延续。只可惜自己的肆意妄为,不禁让靖南王府蒙羞,也连累了虞万重一家,吴王以蜀国虎视眈眈,接连骚扰吴国边境为由,将虞万重调到吴蜀边陲。人人都知靖南王失踪,但是靖南王既有了独自,子袭父爵,也是常事,而虞万重的离京,恰恰便是断绝了这一层可能性。

欧阳子恒拽着飞鸽传书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心中汹涌怒意,偏偏纸屑从指缝中落下。憋了半响,只说了一句话:“我究竟是不是他儿子!”

洛逸舟站在一旁,似有似无的笑略过脸庞,却没有说话。

如今,他站在暗处,纵观各位形势,反而比身在其位的时候看的更加清楚。

吴国,地处长江中下游,素以鱼米之乡着称,吴国独立以来,虽统治者一度疏于朝政,但根基雄厚,且近年来吴王农商共重,也算国富民强。

魏国,泰山以北以西,原是八国之中的强国,近年来因为蒙古戎狄不断入侵抢夺,国虽力大不如前,但朝中却是忠臣辈出,新帝虽刚登基,已经下诏颁布了不少利国利民之策略,如若负隅顽抗,也是强敌之一。

蜀国,坐拥蜀中大片良田,国力强盛,且素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易守难攻。且与西凉国长期解秦晋之好,实力不可小嘘。

越国,地处钱塘江流域,越王重农耕,轻商贾,自独立以来,一直安居于东南一隅,少有南蛮侵略,越王也多半好生安抚,八国之中,虽未见其有争霸之心,倘若有心,却也是一个劲敌。

秦国,大圣朝都城长安之所在,历来就是能人义士聚集之地,且圣朝颠覆时,未被剿灭的各大家族,多半都在秦国,长安是八国的经济中心,几大钱庄的联盟,更是富可敌国。秦王治国有方,各国战乱四起,而秦国却休养生息,国力已不可估量。

至于玉疆,南诏,西凉三国,都是边陲小国,只贪图百姓安居乐业,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策略,偏安一方,倒也无足轻重。

中原五国,谁最终会一统江山,重现大圣朝的盛世繁华?

不知何时,那轮明月已隐于云层之中,而置于万千思绪中的欧阳子恒,却依然负手遥望,仿佛要看破那重重的云层,直至透析那一轮照遍凡尘每一角落的明月。

铛铛铛……三声更响将欧阳子恒思绪拉回,低眸间,却见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件银色大氅,转身却见那女子,静静的矗立在一侧,那倚着的朱红栏杆,顿时也失色了不少。

她叫洛清雅,宛如天边的一株雏菊,清新淡雅,只是这个雅字,却不是这么写的。据山庄里的下人所言,她是洛逸舟的养女,自小被人离弃,舅舅见她无依无靠便收做了自己的养女。

欧阳子恒微微松了松拧紧的眉,淡淡对她道:“谢谢。”

她从栏杆后面闪了出来,微笑的摆了摆手,指了指天上隐去的月亮,环手抱住自己双臂,做出一个怕冷的样子。

欧阳子恒自顾的低下头,挽起银色大氅,坐在铺满了黄叶的青石阶上,手指随意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掌心指点玩弄,像极了一个孤单的孩子。

洛清雅停下脚步驻足不前,远远的看了欧阳子恒片刻,才一步一步轻轻的走到欧阳子恒身边,怕是踩碎了这一地的金银。

她撩起了湖蓝色的长裙,缓缓坐在他的身边。

玉兔忽的跳出了云层的包围,狭小的庭院洒上了清冷的银光。

夜风吹皱着一地残黄,几片金色盘旋至洛清雅的白色的绣花鞋旁。

她伸出手,捡起最漂亮的那一叶,放入欧阳子恒的手心。

月光下,她的脸被印的如蝉翼般晶莹透明,那抹温柔的笑停驻在她唇边。

欧阳子恒回过神,眸光从她的侧脸移开,细细的摩挲着手中如扇面般完美的落叶。

“你长的好像一个人……”他笑着说到,却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那是他思念过无数回的那个人,丢下了孤身一人的自己,甘愿远赴黄泉的人;那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却没有及时送她一程的人;那是他这辈子都永远忘不了的人,却也是最无情的,抛弃他的人。

洛清雅依旧嘴角含笑,伸出自己的纤手,握住欧阳子恒宽厚的手掌,手指微微抖动,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像你娘。

欧阳子恒默默点头,微微勾起嘴角:“她十年前死了,我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欧阳子恒低下头,似是很释然的陈述:“我这一辈子,总是没有机会让最爱的人陪伴身旁,就连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有机会送终。”

一种无名的苦涩,从心底泛起,越是欲盖弥彰,就越水落石出,就想他这样,越是装作释然,听起来就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洛清雅清澈的眸子蒙上一层薄雾,在欧阳子恒的掌心写道:“还有谁死了?”

重新抚上胸口的痛处,伸入怀中,却是一缕退尽了光滑的青丝,红绸轻系,光泽不在。谁都知道,发丝一旦没有的滋养,最终只会变成一缕枯萎的杂草。

欧阳子恒却将它放在掌心,视如珍宝。那双每日都紧蹙的眉,每时都暗含的隐忍和杀机的双眸,只有到此时,才真正的舒颜,才有真正的温柔。

洛清雅忍不住,在欧阳子恒掌心写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他……是一个男子。”欧阳子恒淡淡的说道,那磁性的嗓音,配着朦胧的月色,让人听不真切,他顿了顿,转身看着略带疑问的洛清雅,又一次,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一个男子。”那双幽黑的眼眸中,溢满了柔柔的光,一时让人分不清,是月光更亮,还是他的眸光更明。

洛清雅安静的听着,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修长的睫毛遮去她一眸的秋水,摊开欧阳子恒的掌心写道:“他一定很幸福,即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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