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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染尘埃——by冷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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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呢?”欧阳子恒低头,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尸体?”欧阳飞弈一笑,朱笔轻轻的在奏折上一圈,淡而化之的说道:“自然是送到了牲畜所,拿去喂那两只吐蕃进贡的藏獒了。”

这一瞬间,欧阳子恒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跪走到案几前,极尽绝望的说道:“父王……父王……儿臣不信。”

“恒儿……”欧阳飞弈抬眸看了看子恒,心中尽然有几分不忍,这个孩子,从小看着他长大,性情内敛到极致,多番打压,从来不露出半点心性,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弄成这般模样。

“朕日前找到了你二伯的亲子,比你年幼几岁,等过几天,他身子大好了,朕便将他引荐与你吧。”

欧阳子恒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只是默默的退后。

欧阳飞弈叹了一声,一扬手,任其离开。

——

窗外是漫天的大雪,寒风过处,枝桠挽留住片片雪花,一树晶莹剔透。

欧阳子恒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尘儿,快看,梨花开了,开的好美,好美……”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尽然想不起那是何年何月,陪他看过这一树梨花。

推开窗户,寒风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温暖的房间顿时冰冷了下来。欧阳子恒摊开掌心,静静的接住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那雪花躺在他的掌心,洁白,安详,可是一转眼,却化为一滩晶莹的露水。

欧阳子恒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就在不久前,他还牢牢的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的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一转眼,却只能为他落一滴热泪,赏一树冰花。

“爹爹……”欧阳旭此时已经会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他站在地上,搂着欧阳子恒的腿,依依呀呀道:“爹爹……娘亲……娘亲……爹爹……”欧阳子恒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外大吼道:“奶娘,把旭儿带走……带走……”

欧阳旭跌倒在地上,哇的大哭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爹爹变的这么凶。

门吱呀一声开了,奶娘匆匆的跑了进来,抱起在地上打滚的欧阳旭,转身之间,还不忘记拭去脸上的泪痕。

——

染尘披着狐裘大衣,站在高高的钟塔之上,整个姑苏城一片银装素裹,雪花翻飞之中,温柔的触碰着他的脸颊。

远远的,他朝着靖南王府的方向望去,一片青砖灰瓦被白色掩盖,不知那一栋,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听陈公公说,那日他大闹御书房之后,便告了一个月的病假,朝堂上少了他那铿锵有力的言辞,兵部里更缺了他雷厉风行的整顿。

他,就这样,在自己最锋芒毕露的时候,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染尘低下头,手指轻轻拂去护栏上的积雪,凭栏而望,一望无际的白茫中,一抹玫瑰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那女子在雪中跌了又爬,爬了又跌,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回。

染尘一个翻身,几仗高的钟塔已经甩在身后,他走上前,伸手扶住那雪地里的身影,轻声道:“小心点……”

那女子却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不要你们管,我要找我的瑞儿,我要找我的瑞儿。”

染尘呆呆的站在边上,身子僵在了原地,他回眸看着那抹越来越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无比心痛。

“殿下受惊了。”一位穿着素色衣裳的宫女颔首走到染尘跟前,福身说道。

“那是太子的母亲吗?”染尘忍不住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多此一举。

宫女低头回到:“回禀殿下,她正是荣妃娘娘。”话语中,隐含着点点的酸涩。

染尘哦了一声,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淡淡道:“多找几个人,把她带回去吧,这么大的雪,天怪冷的。”

宫女行了礼,默默退到一边,朝着那抹玫瑰色的身影走了过去。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下来,太阳给浓密的云层染上了一道绚烂的金边。

钟楼上,传来一声声清亮的钟声,该是大臣门上朝的时候了。

染尘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踏着来时的足迹,一步步的走回去。

偶尔驻足回首,似乎在聆听,金銮殿上,是否有他深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

第55章

风卷漫天残云,暗黄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气,这是一场姑苏城多年未见的大雪,此时已暮色降临,街巷两边的店铺都关上的门面,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越寂静的雪夜,马背上一身褐色大氅的洛逸舟从街巷的尽头狂奔而至,留下身后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长鞭挥舞之下,朱红色的大门被生生刮去一道红漆,房门应声而开,身后的冷气连同风卷乱的雪花,一起涌至门内。一身风尘仆仆的洛逸舟转身掩上大门,冷着脸卸下身上的大氅,长鞭随意扔在地上。

“你忘记了你发过的誓言了吗?”洛逸舟转身,冰冷口中呵出浓浓的白气。

“舅舅,我没有忘记,只不过……”欧阳子恒无奈长叹,执起桌上斟满的酒杯,递到洛逸舟面前,说道:“只不过……只不过,我放不下。”

洛舟接过酒杯,方才冷冽的眸子渐渐深邃起来,轻轻抿一口酒,暖了暖身子道:“成大事者,不可用情过剩,倘若他真的死了,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顿了良久,饮尽了杯中所有的酒,方才继续开口道:“只是……只是他并没有死,而且,活的很好。”

“你说什么?”欧阳子恒正欲为洛逸舟斟酒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手中酒壶失了准头,倒的满桌都是。他微微镇定,放下酒壶,复又问道:“舅舅,此话怎讲,当初父王在御书房亲口对我说,他已经赐死了染尘。”

“可是你并没有见到尸体,不是吗?”洛逸舟伸手拿过酒壶,自己满上,悠闲的喝了起来:“我日前一直在秦国处理事务,得知太子薨逝之时,秦国已经派了使者来吴,因此,我通过关系,希望秦王能答应将玉蕊公主许配给你,以保证你太子之位无忧。可是后来,吴国皇宫的线人,却给了我一个惊天的消息。”

“什么惊天的消息?”欧阳子恒蹙眉问道。

洛逸舟冷冷一笑,看着欧阳子恒道:“染尘他一定不是寻常的小乞丐,他的身世肯定跟吴国的皇室有关。”

“舅舅你是说?”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欧阳子恒依然忍不住继续问道:“会有什么关系呢?”

“据线人消息,皇宫一个月前忽然间多了一个男子,而且吴王对他极尽宠爱。按照线人的外貌描述,应该是染尘没错。”

欧阳子恒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大掌一拍,恍然大悟道:“他是欧阳飞羽和白雪烟的儿子!”

洛逸舟低下眸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似有所筹谋,却又沉默不语。

——

洁白无瑕的雪压着雕栏画栋的长廊,大雪之后的月夜,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台之上,小窗轻启,只留一条缝隙,远远能赏到屋外一片瑰丽的雪景。

青梅煮酒,把盏言欢,暖炉微醺,馨香萦绕。

染尘低着头,为欧阳飞弈满上一杯热腾腾的黄酒。

“尘儿,这迎雪宫,可还住的惯?”欧阳飞弈言语间,点点慈爱透露无疑。

染尘微微点头,递上手中的酒杯说道:“父王待儿臣极好,儿臣在这里住的很舒服。”

欧阳飞弈放下手中酒杯,叹息道:“这座宫殿是朕即位以后,按照当时你母亲在江陵住的小别院,设计而成的,聊表对你母亲的思念而已。”

染尘低头,不动声色的为欧阳飞弈续上酒,眸光流转,与欧阳飞弈视线相触,问道:“父王难道没有恨过母亲吗?”

欧阳飞弈沉默了半刻,才缓缓开口道:“曾经恨过,但是现在不恨了,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她都不会回到朕的身边了。”

染尘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鬓边染白的男子,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君王,私下里,也是指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染尘只觉得眼中涩涩的,端起手中酒壶,心不在焉的斟起酒来。

他老了,也会像陛下这样,围炉饮酒,缅怀过往种种吗?

手中酒壶被身后的宫女接下,只留下云锦制成的桌布上一滩湿漉。

“尘儿,朕要让你当吴国的国君。”欧阳飞弈的声音,向是从天而降一样,响彻在染尘的耳边。

不等染尘问一句为什么,他接着说道:“吴国的太子,本来就是飞羽的,朕已经替他做了那么多年国君,朕老了,也累了,如今该是尔等后辈接手的时候了。朕决定,明日立诏,封你为吴国太子,以你欧阳飞羽亲子的身份,朝中应该无人反对。”

欧阳飞弈伸手拍了拍染尘的肩,说道:“朕知道你身子还未调理过来,朕不会立即退位。”

染尘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退后两步,直直的跪在欧阳飞弈的面前,说道:“父王,你不能这样做。”欧阳飞弈正欲伸手扶住染尘,染尘却跪后两步,无比坚定的说道:“儿臣不明白,靖南王文韬武略,治国有方,群臣推崇,为什么伯父不让他当太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他,纵使他的母妃不受宠幸,父王,你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

欧阳飞弈伸出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轻轻扬了扬手,退去了一般宫女等人,站起身将染尘扶起,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谁说朕不宠恒儿他娘,各种缘由,又是坊间传闻能说的清的。”

负手长叹间,欧阳飞弈又缓缓开口道:“朕可以让他做肱骨之臣,却不能让他当一国之君。”又是许久的沉默,只听见暖炉中的火烧的噼啪作响,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欧阳飞弈继续道:“因为他……不是朕的亲身骨肉。”

染尘惊的退后了两步,撞上红木圆桌,宽袖一扫,却是扫落了一只酒杯,落入铺着毛毯的地面,却也寂寂无声。

躬身,将酒杯捡起,视线所及之处,却是酒杯之外:“父王,可是再怎么说,他姓欧阳,并且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倘若他日他有能力争霸天下,逐鹿中原,这荣耀,永远是属于欧阳家的。父王,只有他才能让吴国更加强盛,你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染尘直起身子,跪在欧阳飞弈面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慈爱的老人,一字一句说道:“父王,儿臣已是一个废人,此生都不可能在有后嗣,与其把江山交给儿臣这种无用之人,不如立靖南王为太子。”

跪走两步,伸手拉起欧阳飞弈明黄的长袍,轻轻靠在上面,染尘低着头说道:“父王,如今八国鼎立,弱肉强食,靖南王文能治国,武能御敌,父王难道不认为,他是上天赐给吴国的明君吗?”

欧阳飞弈怔了怔,直直退后几步道:“尘儿,你当真有这种气度,将国君之位奉送他人?”

染尘看着欧阳飞弈,毫不犹豫的坚定的点头。

——

一场大雪终是纷纷扬扬的落下了帷幕,此时金銮殿前的广场上铺着厚厚的积雪,一群宫女太监们正拿着雪铲清理着地上的积雪,远处的钟声从钟楼传来,一个个身着朝服的官员纷纷进入大殿。

而人群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靖南王欧阳子恒。在告假一个月之后,欧阳子恒终于身着朝服,来到了金銮殿之上。

欧阳飞弈端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坐下之人三呼万岁,威严的扬起手,一声免礼铿锵有力。

“今日,爱卿们可有奏本?”

众大臣低着头,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臣等无本可奏。”

欧阳子恒环顾左右,略思片刻,上前一步禀道:“儿臣有事启奏。”

欧阳飞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靖南王但说无妨。”

“儿臣近日听闻此次大雪封路,城外许多村庄被困,此时正值严冬,青黄不接,很多农民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儿臣以为,应让户部派人摸清灾情,并且开仓赈灾。”

欧阳飞弈点了点头,说道:“准奏,此时交由户部处理,朕命你三日之内将灾情一一禀明,再核算赈灾款项。”

此时那户部官员早已经一脸的冷汗,急忙出列领命,磕头如捣蒜。

欧阳飞弈哼了一声,那人又躲进众人之中。

大殿里一时又寂静无声,朝臣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欧阳飞弈扫了一眼殿下众人,开口道:“太子薨逝已经一月有余,凶手伏诛,朕膝下只有子瑞子恒二子,如今子瑞已去,太子一位已无悬念,朕今日就下诏封欧阳子恒为太子,更靖南王府为太子府,即日接管兵部户部。”

朝臣闻此,黑压压跪了一片,朗声道:“陛下英明。”

欧阳子恒撩起衣襟,与众人一同下跪,心中虽然欣喜,脸上却依然一副淡然的神态,

欧阳飞弈看惯了底下这帮墙头草两边倒的老骨头,虽然个个都有那么点怕死,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些办事稳妥,忠君为民之人。虽称不上一代贤臣,却也无大过,且随他们这样趋炎附势算了。定了定神,又说道:“今日除了此时,朕还有一事要宣布,皇天不负有心人,朕找到了十年前朕的亲弟飞羽失散在民间的亲子了。朕已经收他为义子,封为云王,准他长住姑苏,辅佐太子。”

此话一出,顿时惊煞殿中众人,虽此前宫中已有流言传出,但是毕竟无根无据,大家都是腹中嘀咕,却没有一人敢端上台面,如今吴王金口玉言,这流言无意已经坐实。先皇太子之子,从未建功立业,回宫不过数月,却被封为云王,不知是何等人物。不等欧阳飞弈开口,底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向殿外张望。

太监得了欧阳飞弈的眼神,向殿外宣道:“传云王欧阳染尘进殿。”

欧阳子恒虽然心中有数,却依旧止不住心中起伏,身上的锦袍已被抓的皱褶无数,侧首之间,只见地面上倒影着那个人长长的身影。

染尘穿着一袭月白云锦长袍,上绣两条戏珠的四爪银龙,腰中系着一条银色的祥云纹样的缎子腰带,晨光下灼灼生辉。长发梳成高髻,用一根青玉簪子固定在脑后,配上他几乎透明的肤色,从金銮殿一路进来,身后金光四射,像是从云中而降,只给人感觉遥不可及,贵不可言,美不胜收。

嘈杂的金銮殿顿时又鸦雀无声。

欧阳子恒就这样看着这么高贵的,不可触摸的,如此陌生的染尘逐渐靠近自己,擦肩而过,又慢慢远离。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染尘缓缓走到殿前,视线不偏不倚,挽起足下锦袍,双膝一曲,跪在龙椅之前,神情自若的看着欧阳飞弈,声音洪亮道:“儿臣谢父王恩典。”

第56章

雪化的及快,在阳光下肆意的流淌着她的眼泪,淡淡的梅花的幽香,在冷冽的空气中浮动。

金銮殿外的宫女太监,依然埋头清扫着厚厚的积雪,时而窃窃私语,视线越过从大殿里面陆续离开的大臣,落在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之上。

整个大殿,只剩下染尘与欧阳子恒两人,太监那声喊了不知多少年的退朝声,似乎还盘旋在耳边,久久都不肯离去。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的站立着。

染尘耐心的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他离开的脚步。视线所及之处,是欧阳子恒长长的倒影。

如今,你已经成了吴国的太子,而我也回归了自己的身份。所有的前尘往事,只要你后退一步,我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就此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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