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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染尘埃——by冷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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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越往北走,天气越加冷了,染尘站在驿站之外,凭栏远眺,向吴国的方向望去,深蓝的夜空中,无数星斗点缀,连孤单的人,也觉得安慰了起来。

呵气成白,染尘揉搓着自己冰冷的手,时不时呵着热气,却还是一样的冰冷入骨。

转身回眸之间,张然将手中的狐裘批在染尘的身上。伸手递上一坛酒,说道:“云王殿下,这里的天气不必姑苏,还是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染尘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坛,浅笑说道:“张大哥不必拘礼,我们都是一起在王府长大的。”

染尘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入喉,一阵灼烧直从嗓子蔓延到胸口,烫的染尘不禁咳了起来。

张然笑着拍了拍染尘的背说道:“染兄弟,不要喝的这么急,喝酒不是这么喝的。”

染尘制住了咳,侧身问道:“那是怎么个喝法?”

张然转过身子,倚着栏杆坐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酒坛子,仰头缓缓喝了一口,说道:“喝酒要缓缓入口,慢慢吞咽,适应了它的浓烈,才不至于被呛到。尤其是好久,这样一灌而下,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好滋味。”

染尘笑了笑,说道:“张大哥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喝酒也是有心境的,如今我心境全无,再好的酒入口,都品不出味道了。”

张然有些哑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自己怀中的酒,说道:“染兄弟,恕张然郁闷,靖南王如今已经是吴国的太子,继承大位,那是迟早的事情,而你现在身份也已经公布,你们是嫡亲的堂兄关系,本就可以一起坐拥吴国大好江山,又何必执着,坊间传闻虽然成不了正史,但是总会左右别人的太子殿下的看法。靖南王文韬武略,将来必成一代英主,你真的忍心就这样损了他的清名?让自己也背上惑上媚主的骂名?”

染尘倚着栏杆,无助的低下头,寒风割面,刺痛了他的脸颊,泪水所过之处,皆是冰冷的痛楚。

如果可以……惑上媚主又如何?奸佞小人又如何?

如果可以……他会在乎那所谓的清名吗?

仰头灌下一口口的烈酒,酒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物,寒风中冷的刺骨。

可惜……我连做惑上媚主,奸佞小人的机会都没有……

“张兄你多虑了,我与太子殿下,只是纯粹的兄弟之情而已,坊间传闻,那也只是传闻而已,他日必有澄清的机会。”染尘转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张然,笑着说道:“张兄,染尘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那一年,为我买的那碗豆腐脑。可惜……这份恩情,染尘这辈子恐怕无法还清。”

提起这件事情,张然挂下脸来,瞟了一眼染尘道:“兄弟之间,这种小事提它做啥?”他站起身来,扣着染尘的肩膀道:“我差点忘了,这次靖南王临时将我派来,就是为了照顾你日常起居,现在时候不早,你快点进去休息。”

染尘无奈的一笑,说道:“我若真的要走,你恐怕也拦不住。”想了想又说道:“再过几日就要到长安了,只希望一切顺利,早些返回吴国的好。”

张然推着染尘的背说道:“染兄弟,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早点进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染尘无奈的跨入门中,问道:“你今夜还要在门口值一夜?”张然不语,只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染尘低头笑了笑,说道:“我说了我不会走,自然不走,你不用守着我,要是这样,只怕我们还没到长安,你就已经累趴下了。”

张然不说话,依然靠在门口,没有半点走的意思,染尘无奈的将他拉进门来,说道:“张大哥,这样吧,我睡床上,你睡榻上,如果你怕我跑了,就躺在那里不要睡觉,可好?”

张然连忙双手推拒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云王殿下共处一室呢?”

染尘也不说话,自顾卸下了狐裘,和衣躺在床上,说道:“张兄刚才还叫我染兄弟,这会儿就变成云王殿下了。”翻身打了可哈欠,又继续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可要先睡了,张兄记得帮我把门关紧了,这风进来,怪冷了。”

不多时,染尘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张然蹑手蹑脚的走到软榻前,躺了下来,也许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原因,不过片刻,便打起了呼噜。染尘平躺了身子,睁开眼看着黑乎乎一片片的床顶,一夜无眠。

公子,你的一片苦心,染尘只有来生再报了……

——

到达长安的那日,正好是正月初五,繁华的长安城一片过年的喜庆之中,秦王派出了迎亲的使臣,将他们一行人等,安置在吴国驻长安的驿馆之中。这驿馆虽然是当年吴国斥资修建,但是秦吴一向交好,经常遣人修葺,不大的驿馆,装饰的虽谈不上奢侈,却也华丽异常。

染尘扫视了一下四周,竟然连家具摆放,都是按照他们吴地的习俗,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暖意。转身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使臣说道:“劳烦陈大人了。”

被称作陈大人的,便是此时负责接洽吴国来使的大臣,而立之年,文人气质,清秀的面容,却有着一双过于刚毅的眉。染尘朝他颔首一笑,那人却不自觉的侧过身子,低低咳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失礼了,连忙恭着手说道:“云王殿下,今日陛下在宫中设下了宴席,专门为云王殿下洗尘,还请殿下赏光。”

染尘点了点,应允道:“本王刚刚抵达,稍作休息之后,便随陈大人去赴宴。”

——

秦国皇宫,玉泉宫外,未化开的大雪压在梅花之上,梅之幽香,雪之清冷尽在着花园一隅。

“你看见了吗?”

“什么什么?”

“那个啊……那个啊……”她手指着染尘走过来的方向,手肘不断的推着身边的人。

“长的好美啊……和公主真是郎才女貌。”

“女主要嫁的好像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吗?太可惜了……”

染尘随着陈大人的步伐,一路向玉泉宫内的大殿走去。白色衣襟翻飞,卷落路边低矮的树叶上的积雪,风姿绰约。所过之处,宫女们无不窃窃私语。

进入正殿,华靡装饰让染尘一下子有点无所适从,虽说吴国的宫殿,也是能工巧匠建造而成,但是装饰古朴素雅,且吴王素来从简,宫中没有一处宫殿如此之金碧辉煌。

染尘踏着足下的羊毛地毯,缓缓走向座上之人,跪扣道:“吴国云王拜见秦王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

秦王朗声说了免礼,随即遣了宫女,安排染尘入席。

染尘是最不喜欢这种宴席之类的,一想到宴席,便想起了那日在瑞王府的遭遇,酒过了三杯之后,便再也不敢多喝了。只是低头听着秦王的问话,如此一问一答,也不算太过冷场。

染尘正要找借口离席之际,却听闻外面太监通报道:王后娘娘驾到。遂又只能安生的坐在一边。

酒红色的罗裙席地,身上还穿着一层金色镂空纱衣,那步伐从容不迫,向殿内走来。只听见女子声音温婉动人。

“陛下,臣妾今日听闻吴国的云王,是昔日臣妾的好友白雪烟之子,特来见上一面,陛下不会怪臣妾唐突了吧?”

染尘猛然听见白雪烟的名字,一个闪神,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那雍容华贵到极点的女子。

女子转过身子,看着染尘也是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对秦王说道:“陛下,你看,他长的真的很像雪烟。”

染尘脸一红,随即又低下头来,正想起身离席,却又听见外面太监禀报道:玉蕊公主驾到。许是大殿里面的火炉烧的太旺了,染尘只觉得额际似有汗珠滑落。想起刚才在大殿外那些宫女看他的神情,心中生出几分嫌隙。只可惜秦王延请,要是公然拒绝,于理不合。

想了想,染尘还是站起了身子,双手作揖道:“晚辈多谢陛下款待,多日赶路,如今停了下来,才发现身子有点倦累,恳请陛下准晚辈会驿馆休息。”

秦王笑了笑说道:“云王听闻玉蕊要来,可是要避嫌?既然如此,朕也不多留你,待明日朕在婚书上盖了玉玺,再见也不迟。”

染尘低声回道,默默走出殿外,转身之间,一袭翠绿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视线相触,竟然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染尘只觉得自己心头突突突的飞快跳了几下,才低下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在下吴国云王,见过玉蕊公主。”

秦玉蕊脚步僵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一并忘记了,清如碧潭一样的眸中,泛起点点涟漪。见眼前的人低头行礼,只得略略退后两步,幅了身子,轻言道:“玉蕊见过云王殿下。”声音清晰可闻,可是她自己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个身影略略颔首回礼,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弹指之间,一步之遥,却是终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呆立片刻,宫女的声音轻轻萦绕在耳边:“公主,外面凉,还是进殿去吧。”

第62章

北风卷落漫天雪花,橙黄的宫灯在夜风中忽明忽暗,脚下的鹅软石宫道,已经铺满了一地银白,秦玉蕊神思恍惚的走在回宫的路上,雪花温柔的亲吻着她的面颊,冰冷而柔软。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我的心中还是镌刻着一个他,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还能记起黄山脚下的那一段偶遇。

秦王的话又一次在玉蕊的耳边响起。

女儿啊,放眼中原五国,如今只有吴蜀才有实力与秦国抗衡,父王年事以高,若说要统一中原,那也已经望尘莫及了,只求能将这秦国的基业传下去,统一之事,交由后辈,但这国力,根基,为父也只能为了你兄长的宏图伟志,牺牲一下你。江山代有才人出,放眼后辈,能有所作为的,也只有吴国了。若是你能在吴国站稳脚跟,就算战端突起,至少秦吴两国不会走上对立。秦吴联手,定无敌手。

秦玉蕊止住了脚步,停在雪地之中,纤纤玉手扶上那冰冷的汉白玉栏杆,埋入那层厚厚积雪之中。

比手指更冷的,还有她的心。

生在帝王家,享尽荣华富贵,可又有谁能知道,这浮华背后,要是牺牲多少人的幸福。

倘若这一生永不相遇了,或者我不过了几天,就会忘了你。秦玉蕊轻轻叹息一声,抬起手,将挂在胸口的红色锦袋取出,轻轻抚摸其上,金线绣出的福字,格外显眼。

秦玉蕊忍不住低下头,轻轻的落上一吻,一滴泪不失时机的落在锦带之上,浸湿了薄薄的面料,透出里面柔软的发丝。

——

正月十六,按照秦国公主的要求,染尘在长安留了十余日,在过完元月里最后一个节日之后,启程回吴国。纷纷扬扬下了大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如秦国钦天监所言,这是一个黄道吉日。

秦玉蕊坐在装饰瑰丽的豪华大马车上,层层叠叠的金黄色帐幔逶迤的堆在马车的四周,雕工精美的车顶镶嵌着一寸多圆的夜明珠,马车的车帘,最外一层是几千颗大小均匀的珍珠串成的珠帘。秦玉蕊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娥眉淡扫,金凤垂眉,端庄秀丽到极点。站在马车一旁的染尘,恭谨的伸出手,秦玉蕊颔首,搭在染尘的腕上,蹬上了南下的马车。

一路上,染尘一直骑着马,跟在马车一旁,挽起车帘,每次看见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子,秦玉蕊就低头苦笑,或者,他根本已经不记得我了。马车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秦玉蕊微微揭开帘子,看着他和他随身侍卫相互低语。

“禀报云王殿下,刚才前面的探子回报,由于连日的大雪,通到亳州的路被封死了,还要两天才能打通,我们是否需要改道商丘县过夜?”

染尘想了想,回身看着长长的队伍,靠着马车说道:“启禀公主,路遇大雪封路,今日恐怕无法赶到亳州,公主果如没有异议,今夜就先将就着在商丘驿馆住上一宿。”

秦玉蕊遣了侍女回了话,染尘才下令大队人马改换道路,向商丘进发。

驿馆在城西一处僻静的地方,由于事先没有这一站路途,当地的官员并没有多做准备,一行人来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染尘事先派人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将一应的吃喝住行简单的打点了一下,总算没有唐突了秦国的送亲队伍。

待所有人都安顿下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已过。

烛光如豆,灯影恍惚,染尘执起笔在纸上胡乱画着。

离吴国越近,这心底里的那些话,越是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只是,就这么匆匆离开呢,还是留给他只字片语?气恼的甩开笔,揉烂被画的乱七八糟宣纸。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竟然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累了吗?心是有那么点累。

秦玉蕊,她是谁?为什么每次看见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染尘又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似乎从修炼日月神功之后,他每个晚上都会梦到一些与死亡有关的场景,每次都是满头大汗的醒来。永远沾血的凤鸣剑,欧阳子恒恐怖苍白的面容,已经成了他梦境中的常客。所以如果不是累极了,他不会选择睡觉。可是今日的这个梦,似乎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他梦见了那一夜,他潜入越宫,偷盗她母亲的画像,可是手刚刚一触及画卷,身体就跟着探了进去,画卷里面是一片幽静的竹林,长满了苔藓的青石路,母亲在前面引路,他在后面一路跟着,九曲八弯之后,那座竹屋映入自己的眼帘,那正是他小时候,父亲和他一起生活的地方。

小院里种满了兰花,一旁的毛竹上拴着简易的秋千。染尘激动的跑上前,所有的一切忽然幻化为一团火焰,直接吞灭了眼前的一切。

“啊”的一声,染尘从椅子上惊醒过来,隐约听见门外有人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不等自己完全清醒,染尘拿起墙上的凤鸣剑冲了出去。

驿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分位前院和后院,染尘和吴国迎亲的队伍住在前院,而秦玉蕊和秦国送亲的人马则全部安置在后院。火光正是从后院冲向天空,深黑色的天际被染成一片昏黄,浓烟密布,偶有几串凌厉的火蛇,冲向天际。

染尘带着一队人马向后院走去,张然等人已经干在前面,大火冲天,有好几间屋子已经烧至房顶,染尘一眼就认出其中一间,便是秦玉蕊住的房间。心下一冷,环顾四周,却找到她的影子。

忽见人群中一个女子冲出来,跪在染尘的面前说道:“云王殿下,快救救公主,公主在里面呢!”

“遭了!中计了!”染尘脱口而出,时下虽然是冬季,但是前几日下了大雪,积雪初化,应该到处都是水,可是这几间房子却这么轻易的着火了,肯定有人动过手脚。而目标,正好是秦国公主。

风哗哗的刮过,火势更猛,可是因为天气冰冷,水仓里面的水大多冻成了冰块,根本不够灭火之用。染尘当机立断下令道:“张然,带领一队人马,去驿站外的小河打水,快!”

张然未觉有不妥之处,领了命便带着人向驿站外进发。那女子看见大队人马离开,拽着染尘的袖子说道:“云王殿下,快救救公主,不然就来不及了。”火势已经映红了半个天空,染尘回头看一眼已经走出后院的张然,甩开身下的丫头,冲进了大火之中。

门框已经燃满了火,成为一个庞大的火圈,染尘一进到房中,便被浓浓的烟雾呛的泪水横流。秦玉蕊却还是一脸安然的躺在床上,染尘避过从房顶掉落的火星,来到秦玉蕊的床前,才发现她原来被点了睡穴。

左手运功解开她的穴道,秦玉蕊立即被浓烟呛的咳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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