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大盘鸡,酸奶,烤肉和烧酒摆了满满一地毯。钱包有些郁闷了,他把唐奈悄悄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问:“我说,你姐夫是不是把全部家当他妈的都卖了啊?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还眼儿都不眨地全推给那个黑木耳了,擦,警察局局长都不带这么阔绰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唐奈拿眼角往旁边一扫,黑木耳正把箱子搬到帷幕后面,估计是准备进去验货了,“我还纳闷呢,你说这么一叠钱带着多麻烦,他要给直接拿卡拿支票不就成了。”
“哦,这个原因我还是明白的。”钱包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想啊,一张薄薄的支票,哪有一箱子钱更具视觉冲击力?而且这黑木耳也是个老道的人,他凭什么随随便便就信你汉族人?你以为所有新疆小伙子都把汉人当老哥们儿看?给钱最实在,这个假不了,黑木耳不会怀疑咱们。”
铁木尔开车把他们送到了预定的宾馆,宾馆具有浓郁的新疆特色,招待说话都带着呜噜噜的浊音,钱包这厮不学好,一回房间就手舞足蹈地学招待讲话,把唐奈和洋葱逗得直打跌。
铁木尔本来打算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大巴扎转一圈玩玩,巴扎在维语里是集市的意思,但是被顾陵直接拒绝了,其他三个人其实挺想去玩的,但顾陵的威信太高,他不去,他们谁也不敢动弹。
虽然去不了大巴扎,但是顾陵还是让他们在宾馆里好好地吃了一顿丰盛的特色晚餐,当夜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马路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硬冰,走路的人都直打滑。唐奈他们坐在大厅里,传菜的服务生端上来的都是一大盘一大盘的东西,一大盘烤羊肉串,一大盘羊心,一大盘鸡,一大盘馕炕肉,还有胡辣羊蹄,面肺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晚饭还给送一些干果酱。
大厅内有给游客感受风情的定点表演节目,打扮得艳丽妖娆,穿着精致绚烂民族服饰的舞姬随着鼓点轻快地跳着步子,那小腰一扭脖子一伸足尖一点手臂一屈,大厅里一半的男人全给看傻眼了。
洋葱端着一杯酒,杯沿凑在唇边,笑眯眯地和唐奈介绍道:“她跳的是胡旋舞,在唐朝就很流行,最早的时候都是女人跳的,后来男人也闲不住了。唐玄宗那小子当政的时候,安禄山挺着他的大肚子,像个巨型陀螺似的让自己足有三百多斤重的肥胖身躯飞快地旋转,逗得杨贵妃花枝乱颤的,别提有多滑稽了。”
钱包就在旁边插嘴:“切,她有什么好笑的,她没有三百斤也该有一百三十斤吧?”
洋葱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摆了摆手:“别说一百三十斤,就算是三百一十斤,比安禄山还胖十斤,人家也照样是贵妃,是四大美女,你穷得瑟个什么劲儿。”
晚饭结束后,他们回到宾馆客房,宾馆不提供三人房,于是他们要了两个双人标间,其中一间加一张床,洋葱一人睡一间,三个男人睡一间。
唐奈本来走在顾陵前面,出电梯门的时候却突然被顾陵拉住了手腕,他吓了一跳,有些迷惑地转过头问:“怎么了?”
“……你看地上。”顾陵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对唐奈道。
唐奈按着他的示意将目光移到灯光照着的地面,洋葱和钱包正在他们面前争争吵吵地走着,他凝顿了几秒钟,突然觉得背后窜起了一阵寒意——
他明白顾陵要叫他看什么了。
钱包脚下没有影子。
第13章
看到钱包脚下没有影子,唐奈的瞳孔收拢,一股恐惧从心里窜起,但胆子是需要历练的,这一次唐奈并没有那种完全动弹不得的麻木感,头脑也不像之前一样一片空白,他顿住脚步,转脸看向顾陵,顾陵却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声对他说:“帮我一个忙。”
回到宾馆客房后,洋葱开了瓶红酒,让大家喝了暖暖身子,钱包端着酒杯,神色如常地坐在床铺上,边喝边看电视,还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哎?顾陵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钱包”的秘密,唐奈非常不自在,他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只是按着顾陵吩咐过的,支吾道:“他……他去洗手间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钱包哦了一声,继续转头盯着电视,荧屏幽蓝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烘托得有些诡异。唐奈喝了口酒,脚机械地蹭着地毯,刚才和顾陵的对话就萦绕在耳边,让他坐立不安——
“钱包被影魂灵上身了,这种鬼不能独立行动,必须藏在阴影中,等到有合适的宿主上门,它就会窜进宿主的身体里,你在火车上遇到的应该就是影魂灵,那时候它还藏在盥洗室,结果你一跑出来,钱包就进去了,于是他恰好中招,被鬼魂附了体。”
唐奈还不愿意相信,争辩道:“可是在这之前,我看不出钱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他还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性格,如果是鬼在装,那它是不是装得太像了?”
顾陵摇了摇头:“这种鬼是潜伏性的,它平时在宿主身体内处于休眠状态,只有等月圆之夜,才会蚕食掉宿主的意识,用宿主的身体达到它的目的。”
见唐奈还不是很理解,顾陵又道:“你知道艾滋病的病理吗?病毒本身并不致命,但它会瓦解你的免疫系统,到最后,也许一个感冒就可以致死。这种影魂灵也是一样的,它在宿主的体内,一天一天瓦解宿主的精神,直到圆月,它就会完全击溃宿主的精神免疫,就像吃掉了宿主的头脑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唐奈虽然对钱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听到这里,心还是猛然一揪,紧张地问:“那,那怎么办?有办法在它吃掉钱包脑子之前,把它逼出来吗?”
顾陵略微点头,但眉见依旧紧蹙:“我有办法,但要你配合我,必须在我接近钱包的时候,想办法分散掉他的注意力。”
唐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钱包,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六分钟了,顾陵还没有回来,他不禁有些不安起来。
“洋葱那婆娘去拿个扑克牌怎么去了这么久?”钱包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低声抱怨了两句,准备起身去找她。
这时,耳尖的唐奈突然听到了门把手转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钱包,落到后面,只见宾馆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线晕黄的光束像蛇一般滑了进来,唐奈蓦地一凛,从门缝中看到顾陵的一小部分脸,那墨黑的眼睛正无声地凝视着他,一如既往的凛冽。
唐奈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叫住钱包:“等一下!”
钱包一愣,不知所以地回过头,问:“怎么了?”
“我……我那个……呃……”唐奈脑内飞速闪过无数方块字,他想把它们组合成一串具有震撼力逻辑性能把钱包唬住的句子,但同样他又有些晕眩紧张主谓宾分不清,他在一团混乱中随便捕捉了几个词组,拼凑在一起,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亲爱的钱包,我要向你表白,虽然你是个男人,但老子不知怎么的就是爱你。真的,我他妈爱死你了。”
这句惊世骇俗惊天动地鬼神共泣的话一出口,唐奈顿时呆住,他突然之前很期待有一道响雷从天而降把他的脑袋瓜子成两半让群众围观一下,看看自己的回沟裂里是不是萌生出了一丛生机勃勃的油菜花。
而反观钱包,就跟照镜子似的,唐奈脸上的表情他现在也一丝不差全给拾掇上了,他眼睛瞪得像鸡蛋嘴巴可塞一只拳,如果保持该姿势不动,推倒医学院做标本,下面的标签就应该这么贴:
尸体。男性。死因:生吞榴莲。
就在两人都呆滞的一瞬间,宾馆的门被顾陵一脚踹开,唐奈只看见姐夫像闪电般迅猛地疾掠进来,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刷”得划过钱包背后,钱包发出一声闷哼,应声跪倒在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扭曲,眼球鼓起,腮帮瘪下,随即他开始剧烈干呕。
唐奈忙后退两步,捂着嘴又惊恐又恶心地看见钱包口中呕出了一团黑色的烟瘴,那团烟瘴在地上缠动蠕爬,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成年人的形体,生出四肢,脑袋,腐烂的皮肉也逐渐形成。
顾陵眼神一暗,挥手之间,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那影魂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余音尚在,身子却骤然被炸成齑粉,这串动作行云流水,顾陵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唐奈在旁边不禁暗叹:真厉害,措骨扬灰也不过如此。
钱包呕出附身的鬼魂后,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瘫倒在一边,昏厥了过去。
屋内死寂,谁都没有说话,唐奈这时才看清楚了刚才的白光是什么,原来顾陵已经把之前用绷带绑着的“唐刀”给拆开了,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支修长华贵的珍珠白色权杖。
唐奈只消一眼,立刻就发现了这支权杖绝对不是人间之物,它通体晶莹,权杖最上端嵌着幽冷的深蓝色晶石,流光溢彩,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杖身上攀浴火之凤,雕工极为精细,连凤凰羽翼上的细微秋毫都能辨清,灯光一照,竟是要清啼腾飞般逼真。
“顾陵!”
房间内的两人冷不防听到喊声,一起回过头去,只见洋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盯着顾陵手中的权杖,表情是罕见的敬畏和恐惧,这种敬畏和恐惧扩散开来,将她的脸色凝结成了死灰色。她瞪大眼睛,嘴唇按捺不住地颤抖着,半晌才问:“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
顾陵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握着的权杖,又看了一眼洋葱,似乎并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
洋葱用力抿了抿双唇,看得出她在极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唐奈一直觉得洋葱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但顾陵手中的那支权杖竟然让她紧张成了这副德性,显然这支权杖来头不小,而且洋葱还对它有所了解。
洋葱走进屋内,压根连看都不看昏倒在一边的钱包一眼,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当她近距离看到那支权杖时,她整个身子都微微地颤抖了。
“真的是它……竟然真的是它……”她神经质地喃喃着,突然猛拽过顾陵的手腕,对他说,“出来!我有话单独问你!必须是现在,就是现在!”
走进隔壁洋葱住的房间,洋葱把门上了锁,然后转身,走到台子前倒了一大杯酒,咕嘟咕嘟全部灌进了嘴里,然后重重把杯子砸在台前。
她背对着顾陵,独自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太过激动的情绪。
静默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顾陵,我对你,应该算是没有什么隐瞒之事了,我的多半事情,你都知道,比如我是魔族,比如我擅长的技能是气息感应。”
顾陵看着她被灯光描出一圈金黄色的背影,淡淡道:“……有话直说吧。”
洋葱一下子回过头来,转身注视着顾陵:“你对我们隐瞒了多少?你的事情,我不知道,钱包不知道,甚至唐奈也不知道。但这是你的个人私事,你不想把你的过去告诉我们,我本也不想过问——可是,刚才你在使用这支权杖的时候,我在楼下都能感到……感到……”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顾陵皱起眉头:“感到什么?”
“……魔族的气息。”洋葱褐色的眸子盯着顾陵的脸,停顿片刻,目光又落到了顾陵手中还握着的权杖上,“这是魔族的东西。”
顾陵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这是你的东西?!”洋葱提高声音喊了起来,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整整五百年没有出现过的权杖,是我们的尊主一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我们只在图鉴中看到过它,你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可是我们魔族都知道——这是魔族的后杖!”
“后杖?”顾陵低声重复,光洁的眉心微微皱起。
“顾名思义,就是魔君的妻子,魔族的皇后的权杖!”
顾陵把脸转过去,不再看洋葱:“简直荒唐。”
洋葱一拍桌子怒道:“顾陵!我虽然敬你,也知你身份非比寻常,但是你别跟我装蒜,今儿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这支消失了五百年,只属于我族皇后的权杖,会出现在你的手里?!”
第14章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顾陵垂眸望了手中的权杖一眼,淡淡道,“如果你认为是我盗走了你们魔族的东西,我无话可说。”
洋葱拧起了眉:“我他妈没有说你是贼的意思!”
顾陵冷淡地望着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洋葱气结,跺了下脚,道,“我相信你不会拿走魔族的东西,可我也绝对不会看错!这就是魔族后杖!只是你他娘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根后杖的?”
顾陵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对她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顾陵淡漠地说:“不论你信不信,我能告诉你的答案是,这个权杖,它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
他说完这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之后,就留下洋葱一个人,自己握着权杖离开了她的房间。
它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洋葱气地直摔杯子,混账东西!耍她开心呢?这是个根本没有逻辑思维的句子!而且顾陵这王八蛋估计语文没学好,说的话他妈的还有歧义!
它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按洋葱听来,这句话有两种理解。
第一种:这支权杖刚被创造出来,顾陵就拥有了它。
第二种:顾陵刚出生,他就拥有了这支权杖。
洋葱觉得无论哪一种都是说不通的,首先,她在魔族的身份“大参督”,也就是特务机构的头目,王族的多半秘密她还是知道的,当初研习王族器物的时候,图鉴的第二页介绍的就是这支“后杖”,和顾陵手中的一模一样。
图鉴中说“后杖”是魔君子邪为魔后亲手打造的,那么除非顾陵就是魔后,否则“这支权杖刚被创造出来,顾陵就拥有了它。”这种可能是说不通的。
其次,魔族的王后虽然是个男人,但他早在五百年前就销声匿迹,后杖也随他一同消失,连魔君也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而顾陵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可能是魔后,而魔族是在洪荒时期就受过天神诅咒的一族,他们一旦死亡,就再也不可能进入轮回之中,所以顾陵也不可能是魔后转世。
这样说来,“顾陵刚出生,就拥有了这支权杖”也是讲不通的。
两种理解都被推翻后,推理再次陷入僵局。当晚洋葱没有睡觉,她灌了好几瓶酒,连夜修书上奏魔君,但小心谨慎的她并没有说自己亲眼见到了后杖,而是取了个折中的说法,告诉魔君自己在人间找到了一些王后陛下的线索,然后请求魔君能够给她一张王后陛下的肖像,以备查寻之用。
打开窗户,将魔族传讯用的黑色纸飞机放到了外面,洋葱看着它在漫天风雪中脆弱地打了几个圈子,倏忽消失不见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转向被大雪覆盖的苍茫村落,一个人静了很久。
第二天,钱包恢复了精力,他对被影魂灵附体那段时期的记忆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唐奈不经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妖尊保佑,钱包如果记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告白,那还不得尴尬死。
四个人准备了一番,立刻启程。
越野车从乌市出发,一路冒雪开进,途经达坂城的时候,钱包这厮已经完全复原,竟然开始用破锣似的嗓音高唱“达坂城的姑娘”,洋葱本来还在思忖着后杖的事情,结果被他两嗓子一吼,思路完全混乱了,怒道:“你他妈的怎么不唱阿里山的姑娘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