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分量够重,足以让唐奈心里一凛,脸色也不由地沉了下来。洋葱见他神情已变,知道唐奈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并且十有八九最后会被自己方才的说法说服,于是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言,只是玩味地笑了笑,拍拍唐奈的肩:“你自己好好琢磨,若是想好了,就来找我。”
顿了顿,补上一句:“最好快些决定,时间已经不多了。”
出了门厅,黑暗间倏忽看到旁边立了个人影,洋葱起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是钱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骂道:“你他娘有病呢,一声不响杵在这里做什么?”
钱包背抵在雪白的墙面,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含糊不清地朝她笑道:“老鸨,我是来向您借个火的。”
洋葱呸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地转身去博古架上拿了个打火机,啪的一声凑到钱包嘴边给点燃了,然后看了他一眼:“你刚才都听到了?”
“嗯。”钱包漫不经心,蜜色的肌肤在橙黄昏暗的烟火光晕下就如同最细腻精致的雕塑,他的长相和顾陵唐奈都不是一个谱系的,他很粗犷,即使笑着的时候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男子汉气息,咬着烟的时候姿势放荡不羁,仿佛马路牙口无所牵挂的流氓。偏生又有着一双明亮犀利,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并无特别,可是当他顽劣散漫地望着你的时候,深不见底的瞳仁就好像两潭幽深的寒水,波光凛冽,引得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此时他刚刚洗过澡,只穿着一件衬衫,领子没有翻好,随性地立着,扣子松了好几颗,闲散地露出一小片光滑紧实的胸肌。洋葱打量了他两眼,抱臂略带审视地笑了起来:“之前倒没发现你小子还是个模特儿身材。”
钱包啧了啧嘴:“我之前也没发现你那么能说服人,够厉害的,我在外面听着都佩服。你说这才几个字啊,你就能把小唐同志说的想去卖身,你不去天上人间做老鸨真是屈才了啊你。”
洋葱冷笑:“小哥过奖。本人在宋朝确实在临安当过一段时间的老鸨,那座妓院的名儿我到现在还记得,叫做花满楼来着。”
钱包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黑黪黪的夜色里他浓深的眼睛被火光映的愈发明亮。
“洋葱,你和我说实话吧。”他低沉着嗓音,“这次行动,能拿到妖尊圣血的几率有几成?”
“唐奈若是不卖身,胜算只怕一成不到啊。”洋葱笑了笑,踱着典雅的步子来到客厅窗边,往窗边一依,姣好的身材曲线毕露。顿了顿,她斜过眼望着钱包,“你问我的问题,我可是老实回答了,现在我倒想来问问你,你……和顾陵是什么关系?看上去也并不是生死之交,为什么情愿跟着他出生入死?”
这回钱包哼了一声,顺手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我们男人的友谊,你们女人懂什么。”
“我调过你的心理记录。”洋葱忽然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她气场的无意识增强,让钱包一直不甚专着的视线终于较长时间的凝顿在了她的身上,洋葱仿佛没有觉察到这点,她淡淡道,“你的心理有一段完全封死的空白区域,我无法读破。”
钱包挑了挑眉:“这可不怨我,你自己读心术没有学精,回去修个百年再来看罢。”
洋葱冷笑:“到那时你都化成白骨了?”
“到那时我都化成白骨了。”钱包将烟夹在手指间,叹息着点了点头。
洋葱的笑容更冷了:“到那时,你也未必会化成白骨。”
钱包微微皱起眉,带着迷惑凝视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不是普通人。”洋葱单刀直入。
“别笑死我了,老子货真价实的人类。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钱包翻了个白眼。
洋葱挑了挑眉:“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人类。不过,你……有些奇怪。”
“我承认作为一夜七次郎,我的确精力异于常人。”
“少恶心。”洋葱鄙夷,“别把你的脑浆交给下半身分泌行吗?我觉得你真的不是普通人,而且关于这点,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这倒有趣。”钱包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洋葱淡淡地:“我读阅过无数人的心理,有些甚至是你耳熟能详的风云人物。但是这数以万计的人里,只有两个,我是无法完全读透的。顾陵是其中之一,他的一切都是空白,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顿了顿,她说:“还有一个,就是你。你的心理存在一段很奇怪的空白,其他都非常正常,可是只有那段空白,大段大段重复在你之前的人生中,好像一段忘不掉的,却又不愿给别人窥伺到的经历。”
她这句话说出口,钱包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是个非常细小的动作,却被洋葱捕捉到了。
“你有难言之隐?”她试探着问。
“倒不是什么难言之隐。”钱包也走到窗边,对着外面沉凝的夜色吐了一口烟气,在这朦胧消融的烟霭中慢慢眯起眼睛,“曾经我以为那是一种心理疾病,可是寻遍名医也没有任何头绪。长大之后便就习惯了,没有再去多想。不过今天你这样一提,我倒是又记起来了。”
“是什么?”
钱包卷着衬衫袖子,对她侧目,香烟在指间淡淡燃着烟气,半晌才道:“……一个梦。”
“梦?”
钱包点了点头,重新把目光转向飘散着劫灰的夜色,平静道:“并没你说的那么玄乎。只是我的一个梦,颠颠倒倒做了二十年,反反复复,里面的每一个画面我都烂熟于胸,却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洋葱思忖道:“这倒是奇事,莫非是预知梦?”
“你见过哪个预知梦一做二十年的?”钱包嗤道,这时候烟已抽到末梢,他随手将它扔了,肺里吸进最后一口混浊的空气,而后舒展筋骨,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走喽走喽,再不走我只怕也要跟奶糖同志一样,被你老人家给洗脑了。”钱包捶了捶自己的脖颈,打了个哈欠,“我去睡了,晚安。”
洋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那个梦,和顾陵有关?”
钱包的脚步顿住了,但并没有回头,好久之后才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背对着她笑了:“人好歹要给自己留点儿秘密,你说是吧,大妹子?”
第44章
果然不出洋葱所料,第二天早晨,唐奈就带着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毅然决然满腔悲壮地表示自己愿意参加魔界贵族狗屁倒灶的贵族婚选宴会。
不过,唐奈指名要参加莱奥巴迪家族的婚选宴会,理由是他姐夫在那里,他深信姐夫一定会拯救自己小舅子的贞x,不让他落入歹人,不,是歹魔手心。
洋葱听着好笑,答应倒是答应了,但是走之前和唐奈说了两点关键:“第一,其实顾陵他并不是你姐夫,你再一口一个姐夫地挂在嘴边,未免显得奇怪。第二,顾陵会救你的几率比你被魔君本人选中的几率还要小。”
第二点说的唐奈很不服气,他要和洋葱争辩,然而洋葱只是笑笑:“不信?不信自己走着瞧。”
按照魔族的规矩,一早就有大量长得很像猫头鹰的鸟类挨家挨户地送信函,说好听叫信函,说难听就叫传单。那些传单来自各个贵族家庭,上面印有本次嫁娶季有意择偶的本家贵族,包括他们的照片,简历,在家族内的身份。以及举办婚选宴会的时间和地点。
莱奥巴迪家族的婚选宴会举办点在本宅宅邸,唐奈拿着那张纸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了位于第三行的顾陵。
贵族的照片是戴着面具拍的,那种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鼻尖以下的部位并没有覆盖,所以熟悉顾陵长相的唐奈很快就辨认出是他来。
由于顾陵是新入家族的魔,照片下面的资料并不是很多,只大概写明了加入魔族的年份和来自种族,国家。
参加魔族宴会最方便的是着装,魔族的全民兵制让那些花里胡哨的礼服再无用武之地,有的只是简洁、精干、等级森严的军装。洋葱本来是打算给唐奈化个妆的,结果拿着粉扑盒站在他面前掂量许久,把盒子给放下了,摇摇头:“你可以去代言男士护肤品广告。”
莱奥巴迪家族举办宴会的当晚,魔界都城左街道,即毗邻莱奥巴迪主宅邸的地方出现了大量拥堵现象,载乘唐奈和洋葱的公共马车徘徊在左街上空,迟迟找不到降落的地点。
洋葱叹了口气,手支者下巴,从马车车窗往下看,套着雪白手套的手点着白皙的脸庞,悠悠道:“幸好钱包没跟来,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通骂娘。”
唐奈不说话,脸色却很难看。洋葱瞥了他一眼:“你担心顾陵?”
他摇了摇头:“他妈的,晕马车。”
洋葱笑了笑,垂下眼帘将目光投向莱奥巴迪灯火如昼的主宅:“再等等吧,前面还有十七辆马车等着排队降落呢。”
莱奥巴迪家组这次有择偶意向的公有三位贵族,人数不多,但都是精益求精的角色,山本靖和是已经拥有四千年魔族寿命的高级贵族,身为贵族的同时,也是魔界首席等级的军官。Giorgio官至于二等,但极善风雅之事,长相也极为俊美,是标准的西方美男子。而这次新入的顾陵,虽然初涉魔界,并无军衔,但仅是先前莱奥巴迪家族邀请柬上附带的相片就生生折杀了一批外貌协会的成员,再加上大家都对新的魔族怀有好奇,前来应征的人竟然也是门庭若市。
为了节省三位贵族的时间,他们挑选配偶的场所设立在正大厅,召集所有应征者同时举行。等唐奈他们挤进去的时候,诺大的厅堂内已经座无虚席。
高高的水晶钻面厅台上摆放了三把雍容华贵的座椅,其中一把是空着的,另外两把上面分别坐着两个戴着银边面具的男子,唐奈应该庆幸自己明明是条狗,却有着猫头鹰般牛x的视力,大老远还能从纸醉金迷的碎钻吊灯中大概看清他们的长相。
那两位贵族中的其中一位有着纯黑的长发,眼神幽冷阴森,身板笔直地坐在那里,腰间的魔化武士刀折射着幽幽的紫色魅光。用脚底板都能判断出这位仁兄就是11区人民山本靖和。
另外一位碍于场面正式,不得不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但他的嘴唇虽然抿着,然而大海般蔚蓝剔透的双瞳中却含着明显的轻快笑意,柔顺的金发像太阳光芒般灿烂,即使一丝不苟地拿黑色天鹅绒缎子束在脑后,仍有几缕垂在了光洁的额前。这位想必就是那位纯意大利血统的Giorgio了。
看到这里唐奈有些急了,也顾不得洋葱阻拦,拉住旁边一个来应征的人就问:“喂,那、那个新来的贵族顾陵呢?他还没来吗?”
“啧,你说那个中国血统的小哥?”那人挑了挑眉,略带掂量地看了唐奈两眼,“你来得也太迟了吧,人家在五分钟前就挑选好了配偶,已经离开了。”
四十九
这句话让唐奈足足僵立了半分钟。就连洋葱也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情。
不怪他们是这个反应,为了保险起见,在出发来宅邸之前,洋葱还特地给顾陵修书一封,告知他们的计划。这样互通里外,到时候顾陵直接挑选了唐奈,那么两队便可以汇合了。
可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旁边的几个魔族不明所以,还在那边兀自啧叹:“真是奇闻怪事,竟然有中国人入魔后不进入容家,而进入莱奥巴迪家族的。”
“我刚才还以为他就是山本靖和呢,没想到是新入的魔族,可是看上去好强!”
“不但看起来很强,而且很帅!”有魔族少女感慨道,“虽然眼部周围被假面挡住了,但是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简直堪称完美,那皮肤在灯光下就跟钻石切面似的光滑。我还以为他会挑三拣四,到宴会最后在择定配偶呢,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走了。”
闻言立刻有另外的魔族女性惋惜了:“真的啊,好可惜,我进来的太迟,竟然连见都没见到一面。就算没有选上,看一眼总是好的啊。”
洋葱受的打击毕竟没有唐奈大,这个时候已然从计划的变化中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拉住一个正准备走掉的魔,对方是低级别的军官,一看见洋葱胸前的军衔流苏,忙吓的低头问安。
洋葱不甚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个顾陵,怎么连舞会都还没开始就已经择定配偶离开了?这他妈不符合程序吧!好歹要等所有的参选者都到场再说啊!”
可能是洋葱衣服前的七道绶带把普通士兵给吓傻了,那金发碧眼的家伙回答问题起来都是磕磕巴巴的:“这、这属下也不、不知道,顾先生在会,会场巡视了一圈就执意选定了一个女性配偶,家族当家人来劝、劝告过,可顾先生他不不不不听。”
“女性配偶?!”
如果说刚才听到顾陵已经离开了的打击是粉碎性的,那么这句话大概算是毁灭性的了。
唐奈只觉得五雷轰顶,无论从自己的非分之想,还是先前认为顾陵为自己姐夫的身份带入,都有种莫名奇妙的强烈违和感。
这时大厅最顶端极尽奢华,霸占半壁天花板的千重水晶大吊灯忽然发出十分明亮的光辉,整个大厅都被这耀眼璀璨的盛大辉煌所清浴,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焚燃着晶莹剔透的细碎光点,仿佛瞬间绽放了无数荼靡亮丽的花朵。
这样明亮的光芒将这座陷入地底,居住着恶魔的荒暗城堡霎时度为地狱极乐,浩白的辉煌给与他们几近圣洁的错觉。天花板穹顶漂浮出能存活在空气中的魔族水母,它们舒张着剔透宛如极地寒冰的肌体,以桃花似轻柔曼妙的姿态,空灵悠然地徜徉在宴会大厅上空,触手上系着的细铃发出奇妙的舞乐之声。
下面等待的魔族开始有了稍稍的躁动,他们很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唐奈也几乎是立刻得到了答案。因为一边高台上管家模样的人几乎是同时上前几步,欠身鞠躬,仪态从容声音清晰地说道:“感谢各位女士、先生参加本次莱奥巴迪家族设立的宴会。莱奥巴迪家族的顾陵先生由于择定配偶,已经离去,对此我谨代顾陵先生对其余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女士先生们致歉。莱奥巴迪的继承人——贾科摩先生已为诸位来宾准备了特A级极奢豪宴,聊表歉意。食宴厅在东区副宅209区,顾先生的应征者可前去享用。”
顿了顿,管家又说:“剩下的山本先生应征者和Giorgio先生的应诊者请于本厅稍后,舞会马上开始。”
没见着顾陵的那些应征者们虽然心存遗憾,但久处等级森严的魔界,贵族就是真理,贵族就是原则,既然这是顾陵的选择,自然也没有吃饱撑着提出异议的。
那些冲着顾陵来的应诊者秩序井然不急不徐地退出了大厅,按照魔族的规定,通常而言在一个贵族的婚配宴会中落选,同年便不可参与到其它贵族的择偶。唐奈还兀自愣在那里,洋葱却是熟稔本族规矩,拉着唐奈的袖子不容迟疑地带着他往大厅门口走。
由于他们离开的比较晚,走到厅门的时候,无关人员基本已经都离开了,舞曲明快的鼓点开始华丽奏响。唐奈他们是最后几个,正准备出去,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平平稳稳的:“请等一下。”
那声音是由胸前佩戴的袖珍话筒传出来的,磁性很强,但是更强的是谦逊语气下极其具有压迫力的气场。几乎是所有在场的魔族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回头往主台上看去。
山本靖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直扣到脖口的银鹰纽扣在耀眼的灯光下发出幽寒的光芒。他的目光远远越过来,落在门口立着的那几个魔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