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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初照人——by白唇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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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大宝十七年,南方水患,浸田漫地,百姓失所,贫困交加。

祥王萧思话一心为民,设收容所收留流民,却不料反被参劾。

江水东流日日朝,无情自古帝王家!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年下攻/正剧

关键字:袁子湛,萧思话,其他

第一章

大宝十七年,南方水患,浸田漫地,百姓失所,贫困交加。江平城郊外的临时收容所,一日之内便收留难民数百人。

地势略高处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草棚,下面支着简易的炉火装置,此时巨大的铁锅中正熬煮着米粥,锅盖缝隙间挤出白白的热气。空地东面搭着简陋的草棚架子,在此避难的人便在草棚下铺了薄毯,勉强度日。

此时正是炎暑时节,天气燠热,人们挤在草棚下,更是热不可耐。蝉声时近时远,愈发惹得燥热。空地南面一株柳树下,围着树根蹲坐着一圈人,互相叹息诉苦。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独自蹲在不远处,手中抓着根断枝,垂头在地上描画着。过了片刻,有人喊开饭。那男童抬起头来,看似年约十三四,脸上几道黑泥印子,画花了整张脸。男童扔掉断枝,抬手在额上抹了把汗,脸上立即又添了几道泥印。

人们朝铁锅旁围聚过去,早已有几名穿着相同的男人过来维持秩序,很快人们排成了条线,每人手中分了一副碗筷。男童夹在队伍之间,跟着队伍一步步朝前挪动。后面紧跟著名妇人,手中紧紧攥着个男孩子,看到男童孤零一人,暗自疼惜,也不挤他,随之慢慢移动。

领了饭的,一手端着米粥,一手捏着馒头,散在院子四周,三三两两聚坐一堆,埋头吃着。一时众人吃罢,便有人组织收容所内的女子们齐到河边洗碗。她们卷起袖口,露出手臂,就着河水熟练的洗刷起来,同时闲聊着。莺语笑声传到空地,若一丝轻风,略减了燥烦之感。

方才那男童这时仍独自一人,倚在树下,手里抓着条柳枝,在半空中抡着,仰头望着天上出神。这男童叫袁子湛,家在通州渠县,因受了水灾,无计生存,和家人一同离家到北方来谋生。怎奈半路之上与家人走散,边走边寻,来到江平。因听说了此地办有收容所,心想或许家人也在此处,便找了来。及至不见家人,又想着在此相等,或许哪日便可相见也未可知。

就在他发呆之际,大门外涌进来一批流民,引起一阵喧哗。袁子湛忙跑向前,一脸紧张,眼也不眨盯着来人,挨个的看了个遍,最终也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垂着头转过身,怏怏走开。恰巧刚才排在他身后的妇人回来,看到他这样子,心中酸涩,走过去拉住他,弯下腰望着他安慰道:“孩子,别灰心,你的父母一定也在找你,总有相见的时候。”

袁子湛回望着她,心中一暖,重重点了个头。

妇人笑道:“孩子,你叫什么?”

袁子湛道:“袁子湛。”

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望着二人,一脸疑色,也不敢走进。妇人挥手唤来那男童,男童一跑过来,就亲昵的偎进妇人怀中,一只手臂环住了妇人的脖子。妇人指着袁子湛对他道:“阿富,这是子湛哥哥,以后便和你作个伴。要喊哥哥,知道吗?”

阿富脸埋在妇人颈中,偷偷打量着袁子湛,怯生生的道:“嗯,知道了。”

孤零漂泊多日,突逢关怀,袁子湛心中立时涌上一股热意,眼眶发热,咬住嘴唇,冲妇人慢慢点了个头,哽咽着道:“谢谢。”

刚才新来那批难民,已有人在忙着安置,待到一切妥当,已过了少半个时辰。不知是谁慨叹了一句感谢官府的话,便有人纠正道:哪里是官府,这收容所是祥王设的。这一句,又引出一阵议论。

各地报灾的奏折雪片似的飞进京城,皇帝会同诸臣连夜商讨出决策,便命中书省拟写诏书。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已有人写了折子递了上来,皇帝阅后,龙颜大悦,当着众臣的面,很是夸赞了一番。

中书侍郎王磊闻听此事,觑了空闲,匆匆去了太子府。通报之后,被人领至后院太子书房中。这屋子装饰的华贵异常,南墙下的乌木五足圆花几上摆了盆文竹,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中,倒也别致。安坐上茶之后,不足片刻,太子萧思文就走了进来,笑道:“侍郎今日倒得了空闲,突然来我这里。”萧思文中等身材,却生了张瘦长脸,一对眉毛如女子般纤细,衬得一双凤眼愈加细长。

王磊一见他进来,就忙站起身,满脸含笑,拜道:“臣中书侍郎见过太子。”

萧思文摆手道:“坐吧。”说着走进屋子,在王磊右边坐下。立即便有仆人端上一杯茶,轻轻放在他手边。萧思文见他落座,打趣道:“最近朝中上下都忙做一团,你倒是悠闲。”

王磊微微一笑,又道:“太子您说笑了。”他顿了顿,又道,“太子可知道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

萧思文闻言,笑容略僵,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之后道:“昨儿个已经看到折子了。”末了又加了一句,“是父皇特意嘱咐了我要看的。”萧思文为了这事,心里烦难了许久。在他之下还有四个皇子,二皇子荣王萧思贤和三皇子祥王萧思话不论才学还是声望都远胜于他。近年来,父皇渐露出对他这个太子的不满,反倒对二皇子三皇子多有称赞。

王磊接道:“今个儿皇上当着众臣的面也夸了一遍,说若是世间多些这般慷慨仁厚之人,那天下何愁不安乐。”

萧思文听他口气,知道他话里有文章,不满道:“你就为了这几句话,巴巴的往我这跑一趟。”

王磊见他面露烦色,反眯眼一笑,不慌不忙道:“太子莫急,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不过可不是为了说这句话。”

萧思文拿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王磊领会,故作神秘,笑悠悠道:“这事是好是坏,端看你从哪个方面看了。说它缓了百姓急难,自是一桩大好的善事。可若是居心不良之人,聚集流民,意图何为?再者看管不力,引起暴乱,这责任……”他说到这里,双唇一闭,拿右手小指在桌面上一按,笑吟吟瞧着萧思文,不再言语。

萧思文闻言,脸色渐舒展开,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拍扶手,看着王磊就笑,指着他道:“好你个王磊,真真是个人精!”

当日萧思文便命中丞李斯晋按照此意写了折子,递了上去。皇上看了折子,心中不乐,御笔亲批了折子。两日后发往各地的邸报上,便对祥王设置收容所一事简略提及了一番。以难民聚集,易生暴乱为由,不予提倡。

邸报到祥王府之前,京中已传来信件,祥王心中无奈,有苦难言。管家徐桂见他一脸郁色,有意劝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将茶水点心放下,背过身暗地里叹口气,默默离开了。徐桂刚一出门,就瞧见丫鬟香蕊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便大步走过去,轻声问道:“什么事?”

香蕊见他这样,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徐管家,城东的严老爷派人来请王爷去赴宴,说是前个儿约好了的,人这会就在门房里等着。”

徐桂听了,愣怔片刻,将手中托盘塞到香蕊怀里,道:“我去打发了他。”香蕊抱住托盘,见徐桂大步朝外走去,立即小跑着跟上去,问道:“王爷今日还不大好吗?”徐桂没回话,胡乱摆了摆手。香蕊见他眉间挤出数条横纹,心里也跟着愁闷,低头长叹了一声。

萧思话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无心理会,斜靠在黄花梨雕云藤心榻上,穿着浅青色薄绸衫,手里捏着把白竹扇骨泥金山水画折扇,却许久不动一下,只是望着半空出神。萧思话今年十九,体态微富,面色白皙。此刻剑眉微蹙,黑眸少了平日的光彩,像蒙了尘的墨珠。

这榻正在窗下,蝉鸣刚落下,立即又像涨潮般涌上来,吵得他有些心烦,不解为何今日这蝉声竟意外的聒噪。于是放下折扇,坐直身子,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当时设收容所,不过是不忍见百姓饿死路旁,哪曾料到会被人安上如此严重的罪名。他短叹一声,复拿起折扇,徐徐扇着,带着那白玉双鸟扇坠在空中摇荡着,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妥善关掉收容所。

徐桂送走了严府的人,看到门外石狮下蹲着个陌生的孩子,也未在意,径直进了大门,往里走了。那孩子正是袁子湛,自清晨起便在此等着了,但被当成了流民,加之年纪尚幼,无人理会。

天色逐渐变暗,一轮红日像熟透的柿子挂在远处的房顶上。他将手伸进怀里摸摸,确定那草蚱蜢还在,放心的抽出手,又在胸口拍了两下。突然肚子里咕噜叫了几声,一天未进食,此时饿得极了,便站起身准备回去,临走又盯着祥王府的大门看了许久。

他一回到收容所,就见到阿富一脸期待的朝他跑来,一边大声喊道:“子湛哥哥,子湛哥哥,你把我编的草虫送给王爷了吗?”

袁子湛一把搂住撞进他怀中的小人,歉笑道:“对不起,我今天没有见到王爷。”

阿富听了,兴头稍减,伸着小手就去袁子湛胸中把草虫抓出来,又小心放回去,一本正经的叮嘱道:“子湛哥哥,明天你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王爷,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袁子湛摸摸他的头顶,笑道:“放心吧。”

第二日清晨袁子湛早早便起身,往祥王府去了。今日的太阳比昨日还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厉害极了。袁子湛虽然寻了阴凉处站着,可额上的汗珠仍不断顺着两鬓向下流。到了午时,腹中饥饿,犹豫许久是否先回去吃完饭再过来继续等,转而想到阿富编草虫时认真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门房见这孩子连着两日在外头待着,几次向外张望,都看到他在街对面的墙根下站着,心中起疑,遂过去相问。袁子湛见门房突然朝自己走来,登时紧张起来,担心被当做了坏人,慌忙搜肠刮肚的找话来解释。那门房是个慈善之人,心中存了几分怜悯,怕吓着袁子湛,故温和的笑着询问道:“小娃娃,你有什么事吗?”

袁子湛没想到对方这般和善,反而一愣,无措起来。门房又笑着追问道:“小娃娃,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袁子湛这才缓过神来,急忙从怀中掏出草虫,捧在手心,憋红了一张脸,道:“这是……这是……送给王爷……的礼物。”他使劲咽下一口口水,又继续说道,“谢谢王爷的救命……救命之恩!”

门房闻言,满脸笑容舒展开来,点头道:“谢谢你呀,小娃娃,我替你交给王爷。”他说着就要去袁子湛手中拿那草虫,袁子湛见状,急忙缩回手,两只小手拢成个小包,将那草虫紧紧护在中间,一脸倔强道:“不行!我要亲手交给王爷!这是阿富很用心编的!”

门房一听,倒犯起难来。王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已经回绝了许多贵客的邀请,又怎会见这个小孩子呢。他斟酌着道:“小娃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帮你把这个交给王爷。否则我就是小狗。”

袁子湛不依,将草虫藏进怀中,撅嘴道:“不!我必须亲手交给王爷!”门房闻言,一时没了主意。袁子湛见状,愈发坚定的道:“我不用你帮忙,我就在门外等着,不管等多久,我都要亲手把这个送给王爷。”门房见他小小年纪,却是个极有主意的,生了帮他的心思,于是叮嘱道:“行,你在这等会,别走开,我进去问问,看王爷肯不肯见你。”袁子湛一听,立即面露惊喜之色,重重点头道:“嗯!我就在这等着你!”

门房转念一想,拉着袁子湛一边走一边道:“小娃娃,阳光这么毒,你还是来屋子里等吧。”袁子湛任他拉着向前走,同时仰着头冲他道:“嗯,谢谢!”门房将袁子湛带进屋中安置好,又叮嘱他不要四处乱跑,才匆匆离开。袁子湛哪里坐得住,门房一走,他便跟着追到门边,掀开竹帘,倚着门框朝门房去的方向张望着。

门房找到徐桂,将袁子湛的事情讲了。徐桂听完,也不立即回他话,沈下眼皮思忖片刻,方道:“你把人带进来吧。”这结果大出门房意料,他本以为管家会拒绝,立时心中一喜,忙道:“哎,那娃娃就在我屋里,我这就去带他过来。”

门房很快就带着袁子湛返来,徐桂见了,一双眼睛钉在袁子湛身上,见他个子虽不高,又极瘦,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可是却有着一股子要强的劲头。待他走到身边,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同时也不看门房,朝他摆了摆手。门房见了,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袁子湛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心中不由得狂喜难抑,一股子劲憋了许久,一时激动,大声喊道:“我叫袁子湛,通州渠县人,今天来这里是想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阿富亲手编了草虫,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爷!”

本来一脸严肃之色的徐桂见他这般,不觉露出笑容,点头道:“好,你跟我来。”他说完,转身就走,袁子湛急忙跟了上去。徐桂原意是见萧思话近日来心情不佳,想着给他找些趣子,才答应了门房的请求。虽觉袁子湛是有趣的紧,但也不忘了告诫他:“你记着,王爷身子有恙,你见了王爷,把东西送了就走,不要多话,劳王爷费神。”袁子湛用心记下了,肯定道:“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送了东西就走。”

袁子湛紧紧跟在徐桂身后,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房屋和园子,可他一心系着送草虫一事,也无暇欣赏。二人到了一间屋子外面,徐桂突然停下,转身吩咐了一句,就独自进了屋子。袁子湛向里张望,见正冲着门口摆着桌椅,桌后的墙上挂了副山林画。再朝两边看,只能看到西边的一架屏风,上面描了仙鹤图,一看便知极其贵重。

不消片刻,徐桂便出来,唤他一同进去。袁子湛此时反倒镇定下来,默默告诫自己机灵些。二人转过屏风,便见萧思话站在书桌后面,手中捉着毛笔,正认真描画着什么。袁子湛见他个子极高,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书桌上面,一身贵气,面目和善。徐桂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袁子湛猛醒地一颤,忽然想起什么,跪下恭敬道:“草民袁子湛见过王爷。”

萧思话勾完最后一笔,抬头朝他道:“起来吧。”

徐桂一旁道:“王爷,这小孩子有东西要送给你,是个叫阿富的亲手编的草虫。”

袁子湛急忙从怀里掏出那草虫,递给徐桂,徐桂接过,走过去放在萧思话桌上。萧思话见那草虫通体翠绿,栩栩如生,喜道:“真是好手艺!”

袁子湛见了这王府的富贵之气,才猛然觉得自己这礼物显得寒酸许多,甚至有些不敢拿出来。此时见祥王不仅没有一丝嫌弃之意,反而十分喜欢,如同受了鼓舞般,高兴道:“是阿富亲手编的!他可用心了,他说,若不是王爷设了收容所,他和他母亲说不准早就已经死了。所以他编了这草虫送给王爷,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萧思话因收容所一事,多日郁气难舒,这时体会到这孩子的真诚之心,顿觉胸口轻松一些,向袁子湛笑道:“这件礼物我收下了,替我谢谢阿富,就说我很喜欢。”说完,转脸向徐桂吩咐道,“带这孩子下去,赏他些东西。”

徐桂轻轻一推袁子湛,提醒道:“还不快谢谢王爷的赏赐。”袁子湛急忙跪下道:“多谢王爷赏赐。”徐桂带着袁子湛出了屋子,直接进了西侧的一间耳房,屋子当中的乌木圆桌前坐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专心绣花。少女听到动静,一抬头露出一张鹅蛋脸,嵌着对晶亮的眸子,看到徐桂,立即笑了出来,下一刻瞥到袁子湛,方惊讶道:“徐管家,这孩子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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