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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尺剑 上——by风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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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再度陷入混乱中,声浪如潮。朱礼急不可奈,等不及军医过来,直接抱着叶轻霄上马,往军医所在处驰去。

沈君此时亦已心神大乱,向薛凌云吩咐了几句,便急如星火地上了马,追着朱礼和叶轻霄而去。

残阳如血,洒落在这片惨烈的战场上,野天一色,鬼泣神号,曾轰烈一时的圣珈族,终于在这场战争中死亡殆尽,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20.陵土碧血未干

虽然有很多人担心叶轻霄的伤势,但除了沈君外,所有人都被朱礼挡在军帐外。朱礼按住叶轻霄的身体,看着军医帮叶轻霄拔箭,看着鲜血从叶轻霄的胸口喷洒而出,他的脸色甚至比重伤昏迷的叶轻霄还苍白。

直至军医帮叶轻霄包扎完毕,朱礼的手还在轻轻颤抖,他拧干了锦帕,为叶轻霄拭去额角的冷汗,颤声问道:“军医,殿下的伤势如何?”

军医胡海年过五十,已在军中效力多年,早看惯了生老病死,但此时却一脸惶恐,迟疑片刻,才答道:“殿下伤得极重,老实说,我没有把握可以救活他。”

朱礼全身一颤,扔下手中的锦帕,怒道:“殿下只不过中了一箭,怎么会救不活?”

沈君原本在来回踱步,闻言立刻冲到榻沿,说道:“我们必须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向陛下禀报此事,让宫中的太医赶过来为殿下诊治。”

胡海为叶轻霄掖好锦衾,说道:“可是一来一回极费时间,就算日夜兼程也至少要十来天,只怕殿下撑不到那时候。”

沈君用手指揉了揉额角,说道:“但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你们敢向附近的裕王和安王借太医?”

裕王有不臣之心,这在朝中已不是秘密,而安王的封地与裕王相邻,难保不会与裕王暗通款曲。若此时向他们借太医,万一他们心存歹意,只怕反害了叶轻霄。

朱礼立刻说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以救殿下的机会,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京中的御医带过来。胡大夫,你要想尽办法让殿下撑下去,另外还要派士兵到附近搜寻珍贵药材为殿下吊命。”

胡海看了脸如白纸的叶轻霄一眼,点头说道:“我一定尽力。”

商量完毕,沈君终于有机会想别的问题,于是把目光转向朱礼,问道:“朱护卫,为何殿下会突然跑到战场来?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素来稳重,这次怎么会甩掉其他护卫,不穿战甲就贸然出现在战场?”

朱礼此时心潮未平,无奈地看了叶轻霄一眼,说道:“殿下一直十分仰慕墨以尘的文采,这次听说陛下要格杀圣珈族,便在陛下面前保了墨以尘。陛下允了之后,他匆匆带着我们赶路,昼夜兼程。今早他在山上看到这边的情况,知道大战在即,怕赶不及救人,就甩开了其他护卫先行赶来,他的马太快,其他人都追不上,只有我能勉强跟着。”

沈君素知秦王爱才,却料不到他这次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朱礼看着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的叶轻霄,不禁紧握双拳,插入掌心的指尖隐约可见血色。

这场战争延续了三天三夜,科尔什留守的女人在得知东越国出尔反尔的消息后,皆携带武器,策马扬鞭,把武器送到战场上,与圣珈族的战士们并肩作战。

一时之间,杀声盈野,欲碎长空,圣珈族的男女悍不畏死,手提刀枪左冲右突,直至力竭而亡。东越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损失两千多名士兵。

三天后,当沈君站在丘陵上俯瞰战场时,只见死者满积,土地尽赤,血腥味盈野,不禁轻声叹息:“败得如此悲壮,实在生平罕见。”

秦王叶轻霄中箭后,一直昏迷不醒,日夜在生死边缘徘徊,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叶宗希陛下立刻派了数名御医日夜兼程赶往科尔什。士卒们自愿减膳为秦王祈福,整个军营弥漫着一股紧张悲郁的气氛。

薛凌云刚走到主帐前,就看见沈君从里面走出来,不禁紧张地问道:“殿下的情况如何?”

沈君一身青色长袍,头上只简单地插了一根木簪,虽然没穿战甲,却整个人英气焕发,但他此刻却剑眉紧蹙,无奈地摇头:“都第十天了,殿下还没有起色,真让人担心。”

“京中的御医还没到么?”薛凌云双手抱胸,以左手手指轻敲右手的手肘,烦乱不已。

秦王是目前唯一能保住墨以尘的人,虽然两位殿下暗争权柄,但薛凌云却知道秦王最重承诺。当日他在阵前答应救墨以尘,万目共睹,纵是经历生死,也绝不会反悔。

但倘若秦王一死,陛下怒急攻心,纵有秦王的承诺在先,陛下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墨以尘。

从那天至今,已过了十天,秦王毫无起色,墨以尘也一直昏迷不醒,他天天守在墨以尘的榻前,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看着那张愁眉深锁的睡颜,心中总是莫名害怕。

墨以尘本是无双风华之人,一族之主,文采斐然,胸藏绵绣,命中却劫波重重,先是入京为质,身不由己;再遭重创昏迷三载,醒来时天下易主,事异时移;如今又举族成灰,只怕他的心受创已巨,从此不愿醒来。

薛凌云宁愿承受他的恨,也不愿意让他长眠下去。

正思索着,却被沈君的话打断思绪:“按这路程,御医至少也要再过两天才到。希望殿下能撑下去。”

两人心里都烦燥不已,只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当薛凌云回到帐幕时,正看见一名士兵捧着膳食走出营帐,他心中一动,冲了过去:“他醒了?”

“回大人,他醒了,不过他不肯进食。”士兵恭敬地答道。

薛凌云心头一紧,接过士兵手中的膳食,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那士兵行完礼便退了下去。

薛凌云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幕,只见墨以尘安静地坐在榻上,一头长发没有束起,柔顺地披散在身上,把那一身白袍趁得更雪亮。

墨以尘长睫一掀,淡漠地看了薛凌云一眼,又缓缓地垂下眼帘,不发一语。

“为什么不肯用膳?”薛凌云把膳食放在一旁,眼眸里掩饰不住心疼和怜惜。

“我的族人都死了?”墨以尘抬头望向薛凌云,双眸盈盈似水,却盛满绝望。若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会让人犹如陷入沼泽之中,连气也透不过来。

薛凌云沉默不语,那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寂,如此悲痛。

墨以尘紧抓着薛凌云的衣摆,双眸迷蒙地喊道:“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薛凌云避开墨以尘的视线,颤抖地答道:“是!”

墨以尘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肯定的答案,仍觉得撼心裂腑,此时他的眸中已珠泪隐隐。少顷,他慢慢松开抓着薛凌云衣摆的手指,身体无力地向后倒,背靠着墙壁,几缕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胸前,隐隐遮住那苍白如纸的脸庞,他全身抖得厉害,心痛无声。

薛凌云只觉心中剧痛,轻轻按住墨以尘的双肩,沙哑地劝道:“你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墨以尘凄楚地别过脸,双肩微微颤抖,贝齿紧咬着下唇,鲜红的血沿着下巴缓缓滴落,染红了他的白衣。

“以尘,不要这样……”薛凌云心疼地轻抚他的下唇,哽咽道:“我已经尽力了。”

“凌云,我不恨你,投降是我自己决定的。可是……我的族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薛凌云悲痛地紧抱着墨以尘,反复低喃道:“以尘……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恨我吧……不要恨自己……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墨以尘的脸被按在薛凌云胸膛,他的身体不可自制地颤抖着,强忍着泪水,很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凌云低声劝道:“你已经十天没进食了,吃一点吧……一点就好……”

墨以尘挣扎着离开薛凌云的胸膛,声冷如冰:“我不吃仇人之食。”

“以尘,不要固执,先吃一点充饥吧!”薛凌云的语气已几近哀求。

墨以尘闻言,忽地问道:“凌云,如果当天楚傲寒拿着膳食放到你面前,你愿意吃么?”

薛凌云顿时语塞,只能怔怔地注视着墨以尘那决绝的脸。

“你不会。”墨以尘的唇畔泛起一抹悲凉的笑意,缓慢地道:“我亦然。我圣珈族的土地碧血未干,我如何能咽得下东越国的食物?每一口都是我的心头血啊……”

“以尘,你要撑下去。我知道那不容易,可是你必须撑下去。只要有我在,我绝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墨以尘悲恸地注视着薛凌云的脸,只觉这张曾朝夕相对的熟悉脸庞在眼前渐渐模糊。这段日子以来,他虽在科尔什,却并非完全不了解薛凌云的状况。乍遇剧变之后,薛凌云破关而出,被康王叶辰夕所救,从此誓死效忠叶辰夕。

薛凌云刚到东越国的时候很不容易,处处受人排斥,经过一年努力才有今天的地位。薛凌云还有杀父之仇,还有康王的救命之恩,注定斩不断与东越国的牵绊。

而他,在东越国的铁蹄之下举族成灰,此仇太深。他与薛凌云,纵是不对立,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岁月无声,却悄悄改变了许多人和事,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三年时光,是人世沧桑,是欲裂欲伤的暗涌,最终只能相忘江湖。

“凌云,我累了,你出去吧……”

话声消失在薛凌云的唇中,甘甜的水沿着薛凌云的唇灌进他那干哑的喉咙,因多日未进食的身体虚软地被紧钳在薛凌云怀里,他瞪大眼睛看着薛凌云,直至最后一滴水沿着他的喉咙滑落,薛凌云依然没有放开他。在唇齿交缠间,薛凌云眼眸中的痛楚深深映入眼帘,憾动他的心魂,炽热的呼吸在彼此之间弥漫,他闭上双眸,把所有悲伤绝望埋藏在眼睫毛下。

薛凌云心中痛级,他放开墨以尘,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知道,圣珈族覆灭在我手里,你的心中有结。可是对我而言,纵是整个圣珈族,又怎及得上你的安危。我和你生死与共,若你不愿进食,我陪你。”

“凌云,你这是何苦。”墨以尘注视着薛凌云,双眸里清淅映着焚心销骨之痛。

薛凌云回望着墨以尘,轻声答道:“我心甘情愿。”

语毕,他坐在地面上,与墨以尘相对,沉目不语。

帐幕内寂静如死,两人相对而坐,神思渺然。到了黄昏,有士兵捧着膳食进来,却看见中午的膳食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处,不禁一怔。

“大人,你这几天几乎没进食,身体会受不了的,吃一点吧?”那士兵换上新鲜饭菜,劝道。

墨以尘忽地睁开双目,惊讶地注视着薛凌云那平静似水的脸,欲言又止。

薛凌云仍双目紧闭,轻声吩咐道:“你把膳食放下吧!”

“大人……”士兵还想再劝,薛凌云却冷声命令道:“退下!”

“是,大人。”士兵只得无奈地行礼退下。

帐内又回复寂静,只有彼此那浅浅的呼吸在浮动。墨以尘怔怔地注视着薛凌云那清癯的脸庞,心中无比酸楚。

帐外忽地响起一阵喧哗声,薛凌云双眉一蹙,睁开双眸,起身往帐外走去。

“何事如此喧哗?”刚说完,薛凌云便看见一个飞扬挺拔的人影下了马,那身镶金边的玉色长袍在风中猎猎翻飞,那人一抿唇一挑眉都带着几分张狂,正是康王叶辰夕。

叶辰夕似乎没注意到薛凌云,刚下了马便十万火急地往主帐走去,沿途指手划脚地吩咐士兵准备物品。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形容憔悴的御医,想必是不堪沿途颠簸之苦所至。

薛凌云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过去,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叶辰夕闻声转过脸来,看见是他,便懒得掩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写满焦灼,声如骤雨:“皇兄的情况如何?”

“秦王殿下自中箭后一直昏迷不醒,曾有几次在生死关头徘徊,至今仍不见起色。”薛凌云看了叶辰夕一眼,谨慎地答道。

叶辰夕脸色骤变,加快了脚步,心头如遭火烧,语气中难掩怒意:“你们当时都干嘛去了?怎么会让他遇刺!”

“秦王殿下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臣等始料未及,无法护得秦王殿下周全,望殿下恕罪。”薛凌云已跟在叶辰夕身边一年有余,心中一直觉得两位殿下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冷漠疏离,他甚至觉得康王是极在乎秦王的,只是权力之争使他们步步为营,纵有真心亦必须掩饰在那冷漠的面具之中。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乎的时候必须假装毫不在乎,不在乎的时候却又要假装在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犹如雾里看花。

此时,主帐已近在眼前,叶辰夕的心思全在叶轻霄身上,已失了谈兴,连忙向薛凌云摆了摆手,吩咐道:“算了,你先退下吧!”

薛凌云站在原地,看着那丰伟的身影如箭般瞬间便消失在晃动的帐幕中,忽地想起那天叶辰夕说过的话。

“凌云,本王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本王也有穷其一生去守护的人。”

穷其一生守护的人……难道是……

这骇人的想法立刻被他刻意否定,他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毕竟是兄弟,血浓于水……”

此时,从京中带来的御医已全部进入了主帐,薛凌云担心叶轻霄的安危,只得在帐外静候。

夕阳西沉,那艳丽的霞光洒满河山,他的身影沉浸在如纱如烟的血光之中,落寞萧然。

21.命悬一线

“你就是朱礼?”淡漠的声音不怒而威。

跪在地上的朱礼闻声,恭敬地答道:“是的,陛下。”

“起来吧!”坐在龙椅上的叶宗希身穿缂丝衮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朱礼,眸光深沉。

“谢陛下!”朱礼站了起来,却仍是恭敬地低着头,等待叶宗希的吩咐。

自从被秦王殿下收留至今,已有五载时光。这五年来,他日夜苦练武功,从一个原本不懂武的普通村夫到如今可与大内高手相抗衡,进步神速,终于在三天前升迁为秦王殿下的贴身侍卫。

今天陛下突然支开了秦王殿下,并瞒着秦王殿下召他进宫,使他甚感惊讶。但转念一想,父子情深,陛下对秦王殿下的安危必定非常重视,此次召见,无非是向他训话罢。

叶宗希打量完毕,慢慢收回目光,挥手示意身边的宫女侍卫退下,只留下御前侍卫江路。叶宗希走到朱礼面前,用低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问道:“你跟在轻霄身边已有五年了吧?”

“是的,陛下。”朱礼仍垂着头,恭敬地答道。

“朱礼,朕今天要交给你一个任务,若你能顺利完成,朕给你封候拜相。”叶宗希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望着朱礼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让人无法读懂的精光。

朱礼的心忽地一跳,顿生不详之感,却压抑着剧烈的心跳,答道:“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朕要你杀了轻霄!”

朱礼全身一震,已忘了龙颜不能瞻仰的规矩,迅速抬头,瞪着叶宗希,一脸不可置信。

“朕要你杀了轻霄,你能做到么?”叶宗希说的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朱礼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少顷才反应过来,毅然下跪道:“血浓于水,请陛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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