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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尺剑 上——by风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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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以尘闻言,眉宇间隐隐泛起担忧,叶轻霄毕竟是因为夜祭圣珈族才导致伤势加重,他的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正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却被薛凌云抓住衣袖。

薛凌云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时不宜打扰。”

墨以尘知道薛凌云这样说总有他的道理,于是没问理由,乖乖和薛凌云回营休息。

夜里叶轻霄果然发起高烧,叶辰夕一直守在榻旁,擦汗喂药,全部亲力亲为。

为叶轻霄擦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早朝时乍闻叶轻霄重伤昏迷的情景,他清楚看见舅舅唇边隐约泛起一抹笑意,他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倘若叶轻霄不治,东越的皇位便是他的囊中物。

然而他却觉得那抹笑容如此刺眼,没有人知道,那刻他的心中是如何惶恐和焦虑。他毫不犹豫地提出要和御医一起赴边关。舅舅先是一怔,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向他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

下朝之后,舅舅悄悄把他拉到一旁,暗示他要在不知不觉中造成叶轻霄不治身亡的假象。

他知道舅舅是为他好,但他仍然忍不住为这句话而愤怒,他把指尖插入掌心,以痛楚提醒自己冷静,然后敷衍过去。

他知道以他母亲和舅舅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这个杀害叶轻霄的机会,叶轻霄在昏迷中无法自保,御医或军队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母亲或舅舅的人,只需一贴药便能不知不觉置叶轻霄于死地。他虽有亲信,却不敢去冒这个险。所以他才不辞劳苦亲赴边关,不但亲侍汤药,而且每次在叶轻霄喝药之前,他都会先尝一遍,以确保万全。

回想起来,他的一生都在为保护叶轻霄和得到叶轻霄而努力,杀母之仇是叶轻霄一生也无法解开的结,一旦叶轻霄登基为帝,叶轻霄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追查蓝妃的死因,让他母亲身败名裂。身为人子,即使知道母亲错了,他仍不得不用尽一切去保住她。

而且杀母之仇和血缘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界线,从叶轻霄多年前对他疏远开始,便已让他明白这点,所以不管是为了保护母亲还是为了得到叶轻霄,他都必须要得到皇位。他要用强权去封死叶轻霄的所有退路。

在那之前,他会努力忍住必须对立的苦涩和孤寂。

叶辰夕回过神来,把锦帕放到案上,脱了外衫躺到叶轻霄身旁,静静地注视着那张苍白如梨花的俊美脸庞,用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目,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汗水沿着叶轻霄那如白瓷般的肌肤上滑动,停在他的眼睑。

叶辰夕情不自禁地凑近,吻去那滴汗水,微烫的肌肤因细密的汗水而显得湿润,带着点咸咸的味道,让叶辰夕心里一阵悸动,他闭上眼睛,嘴唇渐渐滑落,最后印上叶轻霄的唇,轻轻舔吻,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直至那苍白的唇因他的吻而变成瑰红色,他才满足地抱住叶轻霄,坠入梦乡。

翌日叶轻霄的烧便退了,但在叶辰夕的坚持下,他又再养了五天伤才回京。

东越军回朝那天,叶宗希亲率百官出城相迎,父子重逢,相互呵寒问暖一番之后,叶轻霄提出把墨以尘交给他处置,叶宗希见叶轻霄有伤在身,不忍违他的意,只得应允。

于是,墨以尘被安置在秦王府,叶轻霄待墨以尘如上宾,对他敬重非常。墨以尘以待罪之身,受如此厚待,总觉得有点尴尬。他的心中明白,他是圣珈族的遗孤,而且身为一族之长,必须时刻处于东越国的监视之下,纵是叶轻霄也不能轻易放他走。

这段时间内,叶轻霄曾多次暗示他效忠朝廷,都被他不着痕迹地带了过去。叶轻霄知他的心意,也不再强求。

转眼间,已到了春节,严冬虽过,却春意犹寒。墨以尘一人在湖心亭中独坐,案前摆着一张琴,一壶铁曲及两盘糕点。微风一过,清香郁馥。

一个人影在对岸跃上轻舟,长身玉立,十分潇洒。阳光如淡金般洒落在他头顶的玉冠上,那反射出来的光芒柔和了几分他那清冷的脸部轮廓,当他的目光望向坐在亭中抚琴的墨以尘时,原本显得有点凉薄的唇微掀,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墨以尘停住抚琴的动作,转目望向英气迫人的薛凌云,心下微澜,却不动声色地倒了两杯铁曲,自己端起一杯仰头喝下,让那辛辣的美酒灼烧着他的喉咙,灼烧他的灵魂。

薛凌云来到他面前,与他对案而坐,二话不说地拿起一杯铁曲,正要一饮而尽,却被墨以尘及时按住。

“这酒很烈,不宜一杯尽饮。”

薛凌云挑眉,不服地道:“你却是这样喝的。”

“这是我族的酒,我从十岁便开始喝,早习惯了。你不一样。”墨以尘依然按住薛凌云的手,语带关切。

薛凌云傲然一笑,轻轻拂开墨以尘的手,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当烈酒入喉的瞬间,他只觉五内如焚,过了片刻,才把酒劲缓了下来。他不禁低声喝道:“真烈,果然是圣珈族的酒!”

语毕,他自知失言,不禁紧张地望向墨以尘,果然看见墨以尘的眉宇间泛起恨水愁烟,他心头一紧,放下手中的酒杯,握住墨以尘那冰凉的手,低喃道:“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墨以尘转目望向亭外的一池水影,薄唇紧抿,神色如凝冰雪。

薛凌云着急地抚上他的眉宇间,轻唤道:“以尘,不要这样……”

也许是烈酒下肠,点燃了心中压抑多时的冲动,又或是心中的隐忧使他渐渐负荷不来,墨以尘忽然抓住薛凌云双手,对上薛凌云的目光,语气坚决:“凌云,不如我们逃吧!从此晦迹山林,不问世事。”

薛凌云微怔,顿如泥塑木雕。虽然他只犹豫了一刹那,但这一瞬间却使墨以尘的心如坠冰窑,顿时清醒过来。他放开薛凌云,眸中悲伤流转:“算了,如今风光非昔。你还有杀父之仇、还有康王殿下的救命之恩,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我怎能自私地要求你抛下一切和我离开?”

“不是的!”薛凌云紧张地反握住墨以尘的手,解释道:“那一切又怎及得上你重要?如果能选择,我愿意不顾一切和你离开。但楚傲寒不会放过我们,叶宗希陛下也不会放过我们。我清楚东越国的谍探有多厉害,更清楚东越士兵的追捕有多残酷。我尝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不想让你有机会领悟这种感受。”

凌云……你不懂……你不懂我的不安……这一刻,我真的愿意为你不顾一切,只希望握着你的手走到生命的尽头,哪怕只有一刻,我亦无悔。

然而此刻,你推开了我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只怕我的一生中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冲动,只怕……我们最终会错开脚步,越走越远……

墨以尘瞑目不语,按捺着自己的悲恸。一阵狂风袭来,黑发翻飞如涛,他那宛如朱玉的脸庞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盈满沧桑。

“以尘,如果你坚持,我……”

“不必了,我不愿意让你勉强自己。原谅我的一时冲动。我只是……不安……”墨以尘倏地张眸,打断了薛凌云的话,目光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对岸的临水芙蓉,狂风袭来,蝴蝶散,徒留一地残瓣。

他悲凉一笑,继续说道:“我只怕有一天,我们各为其主,人怀彼此,甚至不惜为求目的算计对方……”

薛凌云闻言,心头一懔,急道:“你要效忠秦王殿下?”

“我有别的选择么?”墨以尘斜倚着柱子,静静地注视着薛凌云,双眸如墨云,压抑又深沉:“你无法理解,我对康王殿下的恨。”

薛凌云一惊,解释道:“陛下早有招降之意,康王殿下只是早一步提出来罢了。”

“要是招降再晚十年,我族又岂是如今的光景?只恨我醒得太晚,招降来得太早,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准备,便举族成灰。我不该恨么?不该恨么?”

面对墨以尘的语气咄咄,薛凌云顿时语塞。少顷,才反应过来,劝道:“秦王殿下太深沉了,他并非你想像中那么简单……”

“你效忠的康王殿下又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墨以尘反唇相讥。

“以尘,你明知道,若你效忠秦王殿下,我们……”薛凌云急得脸色擦白,紧钳着墨以尘的双肩,已不顾他的力道让墨以尘生痛。

墨以尘注视着薛凌云,眸光清澈沉谧:“凌云,我族被东越国所灭,我并不愿意入仕东越国,但到了必须作出选择的时候,我只愿意选择秦王殿下。秦王殿下气度高华,胸怀浩落,将来若能君临天下,必是明君。”

薛凌云只觉寒霜刺骨,紧钳着墨以尘双肩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连他自己也辨认不清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领兵出征,你才会作出如此选择?”

墨以尘轻轻摇头,语声渐涩:“凌云,你懂我的,要我效忠康王殿下,那是一种残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导致我全族人民肉骨成泥的元凶君临天下。”

薛凌云缓缓放开墨以尘,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和墨以尘在不经意间错开了脚步,再也回不到从前。

神光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昔日花前月下的情境,看到了他和墨以尘在原野上走马弯弓,他仍记得当时墨以尘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转瞬间,韶华远去,前尘梦断,风光非昔。

他悲凉一笑,却无言以对。

墨以尘看着薛凌云那绝望的脸容,痛楚万端,闭目说道:“我欣赏秦王殿下的气度,若招降圣珈族一事由秦王殿下全权负责,必事不至此。如今,族人已逝,不能复生。我只希望这世上永远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圣珈族。”

亭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湖面上升起了阵阵薄雾,整个天地朦胧一片,雨点从亭外飞洒而入,打湿了墨以尘的脸庞,薛凌云静静地注视着墨以尘,喉咙沙哑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下他们的呼吸声。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人,到了此时此刻,竟相对无言。

直到墨以尘抵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重重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雨水淋湿了大半。薛凌云见状,心中不舍,终于说道:“春雨犹寒,快回去更衣吧!莫要着凉了。”

语毕,他转身跃上轻舟,虽然身轻如燕,却无法掩饰背影中的沉重。墨以尘紧抓住栏杆,力道大得让关节泛白,心力交瘁地看着那个寂寞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一恸几绝。

寒雨浸肌,使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回首再看,那淡漠的背影已然远去,眼前徒留漫天雨线,仿佛要洗尽人世间的沧桑,流尽人世间的泪。

25.花下之约

黄昏,雨已停,晶莹的露珠在竹叶上摇摇欲坠,湖面水光烁华,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雨水味。微风吹来,竹涛阵阵,露水洒落如雨。

一阵寒意使墨以尘回过神来,目光望向那翩跹白影消失的方向,空留如雨露痕。

刺骨的寒意弥漫全身,却不知道是因为雨冷风寒,还是因薛凌云的离去。他只知道,从薛凌云再次踏上科尔什土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注定了相忘于江湖。只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是那么刻骨的痛……

清脆如鸣琴的水声徐徐掠过耳际,使他回过神来,抬首望向对岸,秦王府的张总管正站在小舟中,桨撸慢摇。

张总管亲自前来,必是叶轻霄有所吩咐,墨以尘想到自己一身狼狈,此时实在不宜见叶轻霄,不禁暗自烦恼。

张总管下了轻舟,恭敬地向墨以尘行礼说道:“墨先生,殿下请你一起用晚膳。”

墨以尘回以一礼,含笑答道:“张总管,可否回禀殿下,在下淋了雨,如今一身狼狈,若就这样见殿下,实在失敬。请殿下稍候片刻,让在下换一身干衣服。”

张总管笑道:“殿下已吩咐过了,先生在湖心亭赏雨,必定淋湿衣衫,如今春意犹冷,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风寒。殿下请先生先回去更衣,再到君子园用晚膳。”

墨以尘闻言,心头一暖,谢过张总管,便一起乘舟离开湖心亭。

更衣之后,墨以尘漫步到君子园,走过长长的竹林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景,松竹兰芷,垂列阶墀。殿阁崇宏,楼台向暖。数株梅花在园中挺立,微风吹来,梅花漫天,淡雅怡人。

叶轻霄在梅花环绕的亭中设宴,他身穿织金锦袍衫,上绣忍冬图案,腰带上饰以碧玉,他那头黑亮的长发整齐地束在白玉冠之中,俊美的脸显得异常清淅。他正站在亭中静静地注视着亭外的落花,凤眼微微上挑,却不显得轻浮,反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优雅和高贵。

叶轻霄的身后站着神色漠然的朱礼。直至一阵寒风使他的身体不自觉地一颤,朱礼的表情才有了变化,迅速放下凉亭的卷帘,并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为叶轻霄披上。

叶轻霄刚系好披风,便看见墨以尘走进凉亭,他立刻上前相迎,并阻止了墨以尘正要行礼的动作,含笑说道:“先生不必多礼,请。”

墨以尘恭敬地来到坐墩旁,笑道:“殿下,请!”

两人皆落座,案上摆着春酒、春饼、萝卜、新韭、生菜等节令食品,叶轻霄为墨以尘倒了春酒,说道:“今天是春节,本王特地命人做了春盘。先生不必拘谨,快来尝尝我东越的节令菜。”

墨以尘虽然久未进食,但午后和薛凌云不欢而散,使他食欲全无。在叶轻霄动箸之后,他只随便夹了几口菜,被动地和叶轻霄碰杯,他虽然神色未变,心中却盈满寂寥。

叶轻霄从宫中回来时,府中的侍卫已向他报告了薛凌云来访之事。对于墨以尘那淡然笑意下夹集的一抹黯然,心中早已了悟。他倒了一杯酒,向墨以尘举杯相邀:“为今年五禾大熟而饮。”

墨以尘闻言微讶,问道:“殿下怎知今年必定五禾大熟?”

叶轻霄含笑说道:“本王在每年春节必定晨起看风云,若岁朝东北,则五谷丰登。岁朝西北乃水患之象,则不利于农。”

见墨以尘听得入神,他继续说道:“若晨起东南风,则五禾大熟;东风次之;东北风又次之;若晨起西风则五谷欠收。若红、黄云起于西北则大熟,白黑云则欠收。”

“殿下心系百姓,实乃东越国之福。”墨以尘仰头喝下杯中的春酒,说道:“在我族也有元旦预测农事的习俗,我族习惯立竹竿测日影,若日影长于竹竿,则有水患;日影长九尺则五谷丰登;日影长七八尺乃雨水过剩之象;日影长四五尺恐有风暴;日影长一二尺则大旱,不利于农。”

“先生腹藏锦绣,实乃庙栋堂梁,只可惜不为本王所用。”叶轻霄神色端庄地放下酒杯,感叹道。

墨以尘闻言,沉默不语。圣珈族虽灭,他却仍然希望天下太平、士民丰殷,但愿千秋万世不再重复圣珈族的悲剧。他入住秦王府多时,纵观叶轻霄的行举,确是明君之才。

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只为薛凌云临别前那寂寥的背影……

此时,有侍女端来一盘饺子,色泽鲜美,香气四溢。待那侍女退下,叶轻霄望向墨以尘,眼眸幽深如墨,却有着笔墨难以描绘的神彩:“先生,不如和本王打个赌吧?”

墨以尘微怔,随即问道:“殿下想赌什么?”

叶轻霄放下手中的竹箸,说道:“这盘饺子之中,有一只是以红枣作馅,若先生第一次下箸时夹到了红枣作馅的饺子,本王愿意放先生离去。”

见墨以尘面露讶色,他继续说道:“本朝的密探组织摘星阁在本王手中,本王发誓,若先生赌赢了,本王不会让摘星阁出动一兵一卒追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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