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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尺剑 上——by风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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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霄拂袖举杯,笑道:“本王为天下百姓敬观微一杯。”

孟观微连忙举杯回敬:“谢殿下,我国能得殿下,才是社稷之福。”

左副都御史路知遥多饮了几杯,已失了平时的谨慎,此时看到叶轻霄和孟观微举杯畅饮,忽然眼珠一转,问道:“殿下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什么?”

叶轻霄闻言,眸光一沉,静默不语。叶幽然却毫不在乎地代他答道:“我听说殿下抓到了圭。”

圭是帝王举行重大典礼时所用的一种的玉器,也是皇位的象征。而这个吉祥征兆,既让这位殿下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也让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成为某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墨以尘闻言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叶轻霄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康王殿下在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什么?”

他的问题虽然看似随意,却有深意。人生往往由千千万万的偶然而成。帝王家对这些征兆最是看重,两位殿下的命盘从他们抓周的那一刻便已开始转动,更决定了他们身边许多人的立场。

叶轻霄闻言,忽地一阵尴尬,连忙以饮酒掩饰过去。众人见状,更是好奇,皆把目光转向和他感情比较好的孟观微,那目光仿佛在说:你若不说,今晚别想走出这座秦王府。

孟观微以眼神请示叶轻霄,却见这位天材英博的殿下仍在优雅地喝酒,完全不打算回应,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康王殿下抓到的是……咳咳咳……”

众人看见孟观微的反应,心知有异,立刻往明月楼的拱门望去,竟见两个亮拨不群的人影踏风而来,一人张扬洒脱,一人神色冷傲,两张俊美的脸在夕阳下皆显清癯。

叶辰夕身穿蓝色的四爪龙冕服,快步来到叶轻霄身旁,爽朗地夺过叶轻霄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随即叹道:“如此美酒,皇兄打算一人独尝?”

众人立刻拜迎叶辰夕,却被叶辰夕挥袖阻止:“本王只是一时兴起来向皇兄拜年,你们继续饮酒,不要为本王坏了酒兴。”

“酒遍筵席,何谈一人独尝?”叶轻霄含笑说道,立刻命侍女添了碗箸和酒樽。叶辰夕不着痕迹地注视着兄长那温良如玉的笑颜,心中悸动不已,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而立于叶辰夕身后的薛凌云,从走进拱门的那一刻开始,便暗暗注视着在筵席间言笑宴宴的墨以尘。当日他在战场上为墨以尘求情,满朝皆知。所以当叶轻霄招呼他入座时,坐在墨以尘身旁的孟观微立刻识趣地移位让座。

薛凌云落座后,立刻有侍女端来碗箸和酒樽,但两名当事人却不像外人所想的那般热络,只是各自喝酒聊天。他们昨日不欢而散,几近决裂,今日相见,虽在咫尺,却似相隔天涯。

洛斯与薛凌云同属五军都督府,虽各为其主,却少不得要做表面功夫,薛凌云落座之后,他便主动为薛凌云倒了玫瑰露,解释道:“这是国师酿的玫瑰露,饮后荡胸回肠,绝非凡品,你尝尝看。”

薛凌云只觉樽中之物浓香扑鼻,使人心神一振,立刻举杯一饮而尽,饮后齿颊留香,不禁叹绝。

墨以尘虽然与身旁的叶幽然顾盼喧笑,心中最在意的却是身旁独饮闷酒的薛凌云,洛斯也不晓得是有意无意,总往他的酒樽中倒玫瑰露,这酒易喝,却后劲很强,若再多喝几杯,只怕他便要宿醉几天几夜了。

墨以尘的心中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叶辰夕忽地问道:“本王进门时听见你们在笑闹,到底有什么趣事?也说来让本王分享。”

众人哪敢说实话,只把目光转向叶轻霄,希望他能打破僵局。叶轻霄轻咳一声,继续喝酒,又把难题丢回给众人。

叶辰夕见状,疑惑地道:“到底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刚才墨以尘先生问了一个关于殿下的问题。”洛斯忽地说道,把难题扔给墨以尘。

墨以尘闻言,却仍不动声色地饮酒,只有身旁的薛凌云顿住喝酒的动作,看了他一眼。

叶辰夕把目光转向墨以尘,虽然仍对他射叶轻霄的那一箭心怀芥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是什么问题?”

墨以尘放下酒樽,含笑问道:“请问殿下在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什么?”

这位性情放达的康王殿下闻言,情不自禁地看了叶轻霄一眼,俊美的脸上竟可疑地闪过一抹不自在,这更让众人好奇心大起,却又不敢迫问。

叶幽然见状,再联想起刚才叶轻霄的神情,心中顿时了悟:“难道是抓到了秦王殿下?”

卟的一声,洛斯把口中的美酒喷了出来,更有多人被酒呛到,咳声不断。

叶辰夕只看了神色同样尴尬的叶轻霄一眼,没有回答。众人看到两位殿下的反应,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也不好再问。

为了缓和气氛,有人提议玩东越国盛极一时的‘曲水流觞’游戏,其余众人齐声附和,兴致高昂。

在秦王府的明月楼外有一道曲折的小水渠,渠中泉水汩汩,花瓣成片,他们之中要先挑一位主持人,让他说出一句对联的上联,然后在曲水的上游放上一只盛满酒的玉樽,由荷叶托着玉樽顺流而下,玉樽在谁面前停下,那人就得对出下联,对不出来的人罚酒一杯。这就是所谓的曲水流觞。

此地是秦王府,这个主持人,自然是叶轻霄。他身穿浅杏色大襟袍,腰缠玉带,迎风立于曲水上游,如玉山将崩,他环视众人,含笑说出上联:“学成君子,如麟凤之为祥,而龙虎之为变。”

然后,他在玉樽中盛满酒,放在荷叶上,任它随水而去。霞光唱晚,柔柔洒落在玉樽中,泛起耀目的光芒,玉樽在水中缓缓移动,终于停在墨以尘面前。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这名温润如玉的男子,等待下联。

叶轻霄淡然一笑,轻抬衣袖,说道:“墨以尘先生,请!”

在眸光流转之际,墨以尘已灵光一闪,说出下联:“德在生民,如雨露之为泽,而雷霆之为威。”

众人皆暗暗赞叹,离墨以尘最近的叶幽然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墨以尘的侧脸,眸中盈满柔情。

薛凌云站在墨以尘附近,看着这一幕,暗生闷气。

墨以尘把玉樽的位置调正,接着说上联:“文峻若山,品清于水。”

语毕,他微怔,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把昔日在赏花宴时想的对联脱口而出。那天,首先对出下联的人是薛凌云。当时苏慕丹还取笑他们心有灵樨,他至今仍记得那时候他和薛凌云互视的目光,比星辰还璀灿。

不禁抬首望向薛凌云,两人眸光相接,皆神色复杂。

墨以尘无声叹息,终于放开五指,任由玉樽随水而去,几片花瓣滑过指尖,余馨浮动。

少顷,玉樽竟停在薛凌云面前,薛凌云轻抚着手中的玉樽,似在感受残留在它上面的余温,又似回忆着昔日时光,缓缓答道:“事稽在古,贤取诸今。”

薛凌云的下联与当天一模一样。他们依然记得当天目光相接时是如何温情脉脉,依然记得对方的一颦一笑。

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半梦半醒之间,年华似水,易尽人间事,只余枯颜瘦。

纵有亡灯花那不畏严寒的坚强意志,但他们也不过是这世间里的一颗尘埃,如何敌得过岁月无声?

思索至此,玫瑰露的酒劲突然冲向脑门,墨以尘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去。

28.枕上风月

忽有一双手扶住墨以尘的双肩,耳畔响起叶幽然那轻柔的声音:“你今晚喝多了,只怕要宿醉。我待会给你煮些醒酒汤,虽不至于立刻清醒,但至少让你明天醒来后不会头痛。”

墨以尘只觉头重脚轻,身体绵软无力,此时他与叶幽然的姿势极暧昧,他虽想调整两人的姿势,无奈有心无力,只能任由叶幽然把他半拥在怀中。

今晚大家兴致高昂,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如今玫瑰露的后劲冲上来,大部分人已露醉态。叶轻霄今晚亦喝了不少,脸色被酒气薰得潮红,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薛凌云一眼,便对叶幽然说道:“你去煮些醒酒汤来,给每人喝一碗,否则都要宿醉了。”

叶幽然哪会不懂叶轻霄的心思?小小一锅醉酒汤,哪需劳动他这个国师。叶轻霄只是不想让墨以尘为难,所以才借故支开他。

叶幽然心里不甘,正在犹豫,却有一双手接过了他怀中的墨以尘,定睛一看,正是薛凌云。

薛凌云正看着墨以尘,虽神色淡然,却难以掩饰眉目间的柔情。少顷,他才缓缓抬头对叶幽然说道:“我送他回厢房便可以了,国师去煮醒酒汤吧,秦王殿下恐怕也醉了。”

叶幽然闻言,不禁望向叶轻霄,见他脸色潮红,额角渗满细汗,必是苦苦支撑着。叶轻霄是他心中唯一承认的亲人,他自是不忍见叶轻霄受苦,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再犹豫,快步往秦王府的厨房走去。

叶轻霄看众人醉态毕露,便含笑说道:“大家醉酒回府多有不便,不如今晚就在府上留宿吧。”

语毕,他命侍从把众宾客扶回客房休息,直至最后一名宾客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暗暗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往身旁的树干倚过去。

朱礼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低声说道:“殿下,回厢房休息吧!”那声音细听之下竟比平时温柔了几分。

叶轻霄抬头,那俊美的脸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凤眼微微上挑,眼眸里醉意朦胧,比万千星光更熣灿迷人,万种风情笔墨难书。朱礼的心里猛地一跳,连扶着叶轻霄的双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叶轻霄虽有醉意,却仍听清楚了朱礼的话,缓缓点头,然后放心地闭上双目。

站在不远处的叶辰夕见状,立刻走上前来,一脸吃味地伸手接过叶轻霄,向朱礼吩咐道:“你去厨房等醒酒汤,本王送他回厢房。”

朱礼闻言,脸露犹豫之色,不肯挪动一步。

叶辰夕本就有点吃味,如今见朱礼不肯离去,神色一凛,斥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本王么?”

叶轻霄闻言缓缓掀开眼帘,原本如染薄雾的眼眸回复了几分清明,却仍比平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魅惑,让叶辰夕和朱礼同时心头一悸。

叶轻霄转目望向朱礼,低声说道:“朱礼,你退下吧!”

“是!殿下!”虽然不甘,但叶轻霄的命令不可违,朱礼只得行礼退下。

“辰夕,我自己可以走,你放开我吧!”,待朱礼走远,叶轻霄才说道。

叶辰夕抿了抿唇,却不肯放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意:“刚才朱礼要扶你,你不拒绝,为何却拒绝我?”

“你多心了,我刚才酒气突然冲上脑门,一时支撑不住才让他扶的,现在已好多了。”叶轻霄的唇畔荡开一抹笑意,那双如映星河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叶辰夕,让叶辰夕心潮难平,几乎想不顾后果强吻他。但他深知此时不是时候,只得咬牙隐忍。

叶轻霄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只得低叹一声,说道:“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你的脚步虚浮,还是不要逞强了……是谁在那里!”

话说了一半,叶辰夕突然眉宇一扬,从腰间拔出匕首,射向不远处的树丛。他出手快若奔雷,叶轻霄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才刚动了动嘴唇,便看见匕首抛光之处一声轻响,立刻有一个黑衣人影往远处遁去,身法捷若腾猿,瞬间隐没在夜色之中。

叶轻霄尚未来得及叫人,又有另一个迅影从不远处的树丛中窜出,如瀑风雨般追逐着刚才那个远去的黑衣人,叶辰夕眯起那双张扬中带点邪气的眼眸,瞬间便看清了那个追去的人影正是隐在暗处保护叶轻霄的朱礼。

他冷哼一声,语气不悦:“你这个侍卫果然忠心,别以为隐在暗处就瞒得过我的眼睛。”

叶轻霄看了叶辰夕一眼,无奈地答道:“你明知道他是因为发现刺客才不愿离去的,何必与他呕气?倒是你,为何要打草惊蛇?你是为了救我,还是怕那刺客落在我手中?”

叶轻霄的语气虽似玩笑,但此时他眸中的朦胧醉意已消失无踪,一双眼眸似墨般深邃,直直地盯着叶辰夕,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

叶辰夕心里一惊,心知叶轻霄是打算以他自己为诱饵,将计就将,枝连蔓引,意在把他母亲揪出来。如今,这个局却因他的介入而功亏一篑,叶轻霄的心中必定懊恼万分。

叶辰夕却是有苦自知,当他在得知母亲策划刺杀叶轻霄时,心头急如火烧。叶轻霄对他母亲忌惮如虎,必定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又岂会对她的计谋毫无所觉?要杀他并非易事。

然而,不管哪方成功,都并非叶辰夕所愿。从得知有人要刺杀叶轻霄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无法平静,即使知道叶轻霄身边侍卫如云,纵有刺客也难以成功,但他却不容许叶轻霄有丝毫闪失,因此他以拜年为名登门造访,并主动送叶轻霄回厢房,借机打草惊蛇,化解这场暗涌,得以保全他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叶轻霄见叶辰夕沉默不语,也不想迫他。这些年来,若非叶辰夕相护,只怕他早已被珑妃所害。

人生至亲者兄弟,叶辰夕待他的好,他一直放在心上。然而,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唯一能尽孝的方法便是将杀母仇人绳之于法。再说,即使他愿意不计前嫌,只怕珑妃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忆起昔日兄弟俩亲密无间的日子,再想到这些年来因种种事情而导致兄弟疏离,叶轻霄不禁心中黯然。

玫瑰露的酒劲一阵阵冲上来,使他眩目,他立刻以叶辰夕的肩膀稳住自己,微热的气息喷到叶辰夕的脖子上,夹杂着玫瑰露的酒香,比任何催情药物更让人迷醉。

“回厢房休息吧,刺客的事自有朱礼处理。”叶辰夕把他扶住,柔声劝道。

叶轻霄微微点头,终于支撑不住倚在叶辰夕的肩膀,闭目坠入梦乡。叶辰夕静静地注视着那素净的脸庞,情难自禁,小心地吻上那紧蹙的眉头。

灯花乍碎,月色如水。凉风掠过,松动竹摇,那两个清癯的人影渐渐淹没于树影之中。

竹影阁的厢房里,绣幕寂寂,灯影摇红,薛凌云把墨以尘扶到锦榻上,为他铺上绣褥,再转身关上门,掀开案上的香炉盖,往里面撒了一把沉香,点燃香炉,顿时香气环绕,盈满一室。

当薛凌云回到榻边时,墨以尘已缓缓睁开双眸,与薛凌云对视,两人皆无言。

少顷,薛凌云轻轻掖了掖绣褥,轻声叹息:“睡吧……”

墨以尘的眉宇泛起淡淡的忧郁,说道:“当年我们对那副对联的时候,你是多么意气风发,我亦淡然处之。如今我们在同样的月色下再重提那副对联,月是一样的月,人却憔悴了许多。”

薛凌云闻言心头一紧,闭上双目:“你醉了,睡吧!”

“我没醉,你知道的……我没醉……”墨以尘静静地注视着薛凌云的脸,心里一阵酸意。倘若薛凌云知道他已效忠了秦王殿下,那会如何?

依薛凌云的性子,虽然不至于从此成陌路,却必定疏淡如水。

只怕今夜之后,他们便各为其主,相忘江湖……

当他们日后看淡了人世沧桑,带着隐痛回望之时,会不会笑今日的忧伤断肠?

“怎么了?”薛凌云看见他的忧伤盈于眉捷,不禁心中一痛,以指尖轻抚他的眉宇。

“凌云,这场相遇,你可曾后悔?”墨以尘的声音飘渺,影影绰绰地掠过薛凌云耳际。

薛凌云闻言,缓缓俯下圌身,任由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洒落在绣褥上。他慢慢吻上墨以尘的唇,动作轻柔,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深情。

墨以尘闭上双目,感受着薛凌云的气息,朦胧中,耳边响起薛凌云的喃呢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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