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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尺剑 下——by风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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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山盟海誓

已到撑灯时分,撑着伞的家丁领着一名高华孤傲的男子由远而近。在官场浮沉多年仍能保留这种气质的人不多,而薛凌云正是其中一个。

薛凌云步入堂屋,清癯的脸庞犹带雨珠,他轻撩半湿的衣摆,向叶幽然作揖道:“在下路经此地,忽逢暴雨,只得进府上暂避风雨,多谢叶大人收留。”

叶幽然闻言,唇畔绽出一抹笑靥,他本就风姿特秀,如今一笑,更显形神秀爽。

“薛大人太客气了,康王府远在西庆门外,薛大人难得绕这么远路回府,又恰巧遇到暴风雨,寒舍才能有幸招待薛大人这位贵客,大人不必客气,请入座。”

对于叶幽然的暗嘲,薛凌云如乱风过耳,处之泰然。众官散去之后,他发现墨以尘并没有从正华门离开,而是绕道走出朝辉门,心中讶异之余,下意识地暗暗跟随。可惜他在朝辉门外的市集遇到熟人,寒喧几句之后,墨以尘已失去了踪迹,他奔走寻觅,却始终不觅萍踪。

懊恼中,风雨骤至,他的衣衫瞬间被打湿大半,直至叶幽然的府邸在朦胧烟雨中映入眼帘,他才灵光一闪,想到墨以尘若无处可去,必定上门暂避,所以他才会贸然登门造访。

他才刚入座,丫环便开始上菜,除了八碗八碟,还有三炒三烩,最后上桌的是一个镶琉璃铜壶和三只鸿雁折枝花纹银杯,顿时酒香醉人,盈满一室。

薛凌云看了一眼精致的酒杯,试探地问道:“叶大人的府上还有客人?”

叶幽然尚未回答,便有一人从通往内室的拱门步出,一身白衣若流风回雪,黑发如瀑,半湿地披散在身上,仙姿英纵,使人眼前一亮。

薛凌云的心里百感交集,目光一转,看见叶幽然以一双柔情万千的眼眸注视着墨以尘,心中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当墨以尘看见薛凌云时,他面色微讶,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向薛凌云和叶幽然作了揖,淡然入座。

叶幽然端起酒壶,各倒一杯玫瑰露,笑问:“狩猎好玩么?”

薛凌云和墨以尘对看一眼,想起昨天不欢而散的事,不禁心下狂澜。薛凌云举杯便喝,墨以尘含笑答道:“还好。”

叶幽然看到他们的反应,心知有异,却不再多问。他一击掌,立刻有数名家妓鱼贯而出,云鬟拥翠,粉妆玉琢,她们随乐声起舞,姿若仙子凌云,艳绝尘寰。

薛凌云和墨以尘对桌而坐,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目光相接,两人皆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远处舞态轻盈,他们这边却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宁静。

一曲舞罢,有家丁禀报:户部尚书孟观微大人

路经此地,忽逢骤雨,要求进府暂避。

叶幽然心里暗忖:怎么一个台风,把一个个贵客吹上门来了。

不过想归想,孟观微毕竟是叶轻霄的心腹,怠慢不得,所以他立刻吩咐家丁把孟观微请进来,并命人添了碗箸和酒杯。

少顷,便有一名撑着油纸伞的男子在家丁的带领下进入堂屋,待家丁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和半湿的大袍,他才作揖道:“在下路经此地,恰逢骤雨,只得进府叨拢,望叶大人见谅。”

语毕,他扫视在场数人,当他的目光落在薛凌云身上时,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讶,但瞬间便神色如常。

“孟大人正赶上热闹,请入座。”叶幽然起身相迎,为他斟了一杯玫瑰露。

此时,舞者已缓缓退下,一名手抱琵琶的女子款步而出,向他们欠了欠身,当她抬头的一刹那,除叶幽然之外,众人皆面露讶色,只因这名肌肤莹泽的女子竟与墨以尘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几分英气,添了几分娇艳,顾盼之间柔媚似水。

女子行过礼,便坐在椅子上弹起曲子来,曲调如行云流水,清新流畅,女子启珠喉,轻歌漫唱,余音袅袅。

但最让薛凌云和墨以尘惊讶的是:此歌名为《山盟海誓》,曲子乃当年薛凌云所谱,歌词乃墨以尘所写。

当歌词被歌者唱出的那一刻,薛凌云和墨以尘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眸中盈满沧桑。

在墨以尘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薛凌云正离京揖捕叛贼。当晚,墨以尘在凉亭中独酌,案上却摆了两只酒杯,杯中皆倒满酒。墨以尘端起其中一杯酒,淡笑着轻声说道:“凌云,这杯酒待你回来时再喝,我先饮为敬。”

语毕,他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忽地,箫声起,声音缠绵清越,如双燕凌霄,让人心生暖意。墨以尘蓦地起身,举目四望,看见一人在月下缓缓走近,那人手执玉箫,神情专注,正是薛凌云。

一曲罢,墨以尘命人取来笔墨,为此曲写词。月光洒落,如水银泻地,薛凌云倚立在亭柱上吹箫,墨以尘在案前挥毫,温情脉脉。

在为此歌提名字的时候,薛凌云提出两人各写一词,再把两个词合成歌的名字。于是他们各自背过身去,落笔挥毫,当他们拿着宣纸转过身来时,不禁一怔,薛凌云写的是山盟,墨以尘写的是海誓,两人竟不谋而合,遂取歌名为《山盟海誓》。

如今,歌依旧,人却已憔悴。翻回记忆中相惜相知的那幕,竟如烈火般灼痛着他们的心。

一曲唱罢,歌者抱着琵琶缓缓欠身,然后步至薛凌云面前,轻声问道:“小女子袖舞,在三年前曾与薛公子有一面之缘,并向公子习得此歌,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墨以尘闻言,薄唇微抿,举杯喝下杯中之物,不再看薛凌云一眼。

薛凌云见状,心里一急,立刻说道:“我不记得曾教过姑娘此歌,姑娘是否记错了?”

“不,奴家绝不会记错。在三年前旭日帝的寿诞,奴家曾有幸进宫献艺,谁料那天染了风寒,御前失声,激怒龙颜,是薛公子为奴家说情,才免了一死。那晚……”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气,难免俗套地想到‘那晚以身相许’之类的情节,薛凌云看见众人的反应,不禁急如火烧油煎,冷声道:“那晚如何?”

袖舞一向善于观色,看见薛凌云的反应,不禁心下一沉,继续说道:“那晚众臣皆喝醉,有数人留宿于西值房,薛公子不胜酒力,与宰相大人一起留宿。奴家暗暗前来道谢,却见公子坐在树下弹琴,边弹边唱,声音低徊凄切,似在思念故人。奴家暗暗记下此歌,回房之后便立刻把曲子和歌词抄了起来,遂习得此歌。”

薛凌云闻言,暗松一口气,一看自己的手心,竟已渗满冷汗。转目望向墨以尘,只见他正和孟观微低声交谈,唇畔泛起温和的笑意。

袖舞见薛凌云的神色缓和下来,暗松一口气,继续说道:“奴家一直想报答薛公子的救命之恩,却苦无机会,今日有幸与薛公子重逢,若薛公子不嫌弃,奴家愿跟随在薛公子左右,一辈子侍奉薛公子。”

薛凌云正要拒绝,却看见袖舞忽地倾身向前,手撑半开,让他清晰看到掌中的玉佩,正是当天他送给墨以尘的订情信物。他的神色骤变,眼看袖舞行礼退了下去,他立刻回过神来,起身去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堂屋中。

叶幽然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薛大人纵是百炼钢,只怕也成绕指柔了。”

语毕,他轻轻按住墨以尘的手,说道:“若是我,却绝不会舍你而去。”

墨以尘不着痕迹地挣脱叶幽然的手,端起酒杯,含笑说道:“你真的以为薛凌云会与那家妓乱来?”

叶幽然一怔,反问道:“你怎知他不会?”

“他不会。”语毕,墨以尘喝下杯中的美酒,然而在他的眼眸中,却隐藏着淡淡的忧郁。虽然他相信薛凌云,却不愿意看见薛凌云和一名女子纠缠不休。

数杯烈酒下肠,墨以尘已有醉意,他放下酒杯,轻轻按住额角,想舒缓酒后的不适。叶幽然见状,不禁扶住墨以尘的双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刚才喝多了,有点头痛。”墨以尘的双眸染上一层薄雾,脸庞也泛起淡淡的红晕,醉态稍露。此时叶幽然正扶住墨以尘的双肩,两人距离极近,墨以尘的气息里带着玫瑰露的酒香,不经意地喷在叶幽然脖子上,使他怦然心动。他柔声说道:“既然不胜酒力,你且先回房休息吧!我待会叫人给你煮醒酒汤,喝完会舒服些。”

孟观微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送你回客房吧!”

叶幽然正要反驳,却听见墨以尘说道:“有劳孟大人了。”

叶幽然暗暗瞪了孟观微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此时已有丫环候在门外,恭敬地为他们引路。

春雨犹寒,一阵冷风吹来,使墨以尘酒醒了大半。他们在走廊上慢步,看着漫天雨水,皆沉默不语。

直至来到客房门外,丫环行礼退下,墨以尘才淡笑着问道:“观微,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孟观微闻言微怔,却很快回过神来,如实答道:“秦王殿下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

墨以尘的笑容未变,却已心下微澜:“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说:玄机子的天书。”孟观微的表情古怪,暗暗注意着墨以尘的反应。身为传话者,连他本人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涵义。秦王殿下胸藏锦绣,他的心思自然不好猜。孟观微虽然是他的心腹,却往往不解其意。能猜中殿下心思的,只有墨以尘。

墨以尘闻言,心中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唇畔泛起释然的笑意。

玄机子乃旭日国宁丰朝的名将,相传在他临死前,曾把自己的所有兵法谋略写在一本书上,传于后世。他死后,众人为了争夺此书不择手段,一场闹剧过后,才知道那本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字: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孟观微不懂他的心思,不明白他在冲动之后渐渐弥漫心头的愧疚,叶轻霄却懂。看似简单的传话,却隐含了多少关切和体贴,他的心中顿时暖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孟观微看到墨以尘的反应,知道他已明白了话中之意,于是作揖告别。

墨以尘回以一礼,目送孟观微离去,直至那端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他才转身走进客房,放下锦帐,脱靴上榻。

那夜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上,他静静地听着雨声,久久无法入眠。

39.巫山一刻

叶府的家妓全居住在偏院,袖舞退下去之后,便抱着琵琶绕过拐弯处,往偏院的方向步行。此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追出来的人是薛凌云,唇畔泛起一抹笑意,缓缓转身,说道:“请问公子有何事?”

薛凌云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请问袖舞姑娘的玉佩是哪里得来的?”

袖舞摊开手掌,露出玉佩的背面,正刻着‘薛凌云’三字。她嫣然一笑,说道:“三年前奴家曾看到薛公子腰系此玉佩。今年上元节过后,在当铺里意外发现了它,奴家翻到背面细看,果然看见薛公子的名字,于是买了回来。”

“这玉佩是我随身携带之物,在上元节的时候丢了,遍寻不着,袖舞姑娘可否卖给我?”薛凌云的语气诚恳,话声渐渐淡化在雨声中,影影绰绰。

袖舞闻言,嫣然一笑:“薛公子太客气了,公子曾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区区一片玉佩,何足挂齿?奴家收藏此玉佩,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归还薛公子。如今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语毕,袖舞把玉佩放到薛凌云手中,深深看了薛凌云一眼,叹息道:“奴家原想跟随薛公子一辈子,但今天看到此情此景,已知公子心意。素闻薛公子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只怕薛公子是心有所属吧!”

薛凌云把玉佩置于掌心,细细摩挲着,轻声答道:“你聪慧过人,总有一天会遇到一名懂得珍惜你的男子。”

袖舞欠了欠身,说道:“玉佩已归还薛公子,奴家心愿已了,望薛公子今后珍重。”

语毕,她抱着琵琶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中。

薛凌云收好玉佩,快步回到堂屋,里面却只剩下叶幽然一人,他心头一紧,向正在观舞的叶幽然问道:“以尘……其他人去了哪里?”

叶幽然看见薛凌云中途折返,心中讶异,他压住心中的疑惑,如实答道:“以尘身体不适,先回客房休息了。而孟大人已回府了。”

语毕,叶幽然以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薛凌云,将笑未笑地道:“美人在前,薛大人却无动于衷,果然是柳下惠。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你真的喜欢袖舞,我就把她让给你。现在看来,薛大人不会收下她。”

薛凌云立刻作揖婉拒:“感谢叶大人的好意,但我目前寄人篱下,只怕不能收下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歇了。”

叶幽然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命丫环把薛凌云带到客房休息。在丫环行礼退下时,薛凌云忽然低声问道:“等等,请问墨以尘先生在哪一个房间?”

丫环粉袖一挥,指向对面的房间,答道:“墨先生就在这里。”

语毕,她裣衽为礼,缓缓退下。

薛凌云把目光移向对面的客房,只见一灯如豆,柔柔火光在纱窗上跳动,却不见墨以尘的身影。他翻开手掌,露出光滑柔润的玉佩,犹豫片刻,终于来到墨以尘的房间门前。

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纱窗上忽明忽暗的火光,缓缓合上手掌。

这片玉佩,曾是他送给墨以尘的订情信物,现在失而复得,玉是一样的玉,人却已变了。他找回了丢失的玉佩,却寻不回他和墨以尘之间的契合。想起昔日他们在宣纸上挥洒而出的山盟与海誓,心里一片寂寥。

雨水漫天飞散,雨声一点一滴打落在心头,让人隐隐作痛,薛凌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偶尔有几点雨珠散落在他的脸庞,缀在那苍白的肌肤上,让他更添了几分哀愁。

最后,他无奈地叹息,转身回房,那片兜兜转转寻回来的定情玉佩终究没有送出去。

回到照熙院,叶轻霄先帮叶辰夕洗擦了身子,再重新包扎好伤口,然后才命人抬水来沐浴。等两人皆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之后,叶辰夕便赖在叶轻霄的厢房不走了。

叶轻霄怕叶辰夕夜半伤口痛楚无人照顾,只得答应和他同榻而眠。

叶辰夕得逞之后,心里十分欢喜,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散,更主动接过叶轻霄手中的汗巾为他擦头发。

叶轻霄坐在榻沿,刚沐浴完的肌肤美皙如玉,一头黑发如丝绸般披散而下,比平时添了几分绰约风姿。叶辰夕就坐在叶轻霄身旁,以极轻柔的动作为他拭擦湿发,叶辰夕的鼻间全充斥着叶轻霄的发香,心里怦怦直跳。

叶轻霄的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浸在柔和的光晕之中,眼睫毛一颤一颤地扇动着,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叶辰夕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掠过叶轻霄的脸颊,那柔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指尖渐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沿着紧致的脖子滑入衣衫之中,轻轻摩挲着那两点茱萸。

叶轻霄全身一震,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中的书,斥道:“你乱摸哪里?”

那带点慌乱的气息就喷在叶辰夕的颈脖间,比媚药更容易让人情动,叶辰夕只觉得全身仿佛被烈酒泡过,燥热不已。

“辰夕……放开我。”叶轻霄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这并非叶辰夕第一次对他动欲念,在曾经相拥而眠的无数个夜里,他曾感觉到在身后抱着他的叶辰夕那滚烫的温度,那时候他可以假装入睡,避开那尴尬的场面。

而如今,在叶辰夕已挑明了自己的意欲之后,他已无法故技重施。他下意识地移开身体,但叶辰夕眼疾手快,把他紧箍在怀中,柔软的唇落在他的脖子,印下无数细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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