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定春来说,这才叫飞来横祸。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没想到眼前白光一闪,竟然劈过来……一把剑?!危机的时候,脚根本迈不动,他只能用胳膊挡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胳膊上凉飕飕的,赵定春心里比这更凉,猜想一定是被割破衣服伤着手了。
可是等了会儿,疼痛并未降临,他摸了摸,衣服是破了,手没事。
西门律站在他面前,手中正持着那把从天而降的利刃:“断剑山庄的剑,不可随意饮生血。”
这人虽是面对自己,不过赵定春很肯定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嘁,不可饮生血,老子还不乐意贡献生血呢!
西门律将那把剑隔着袖子握住,向怀风问他:“你又去哪里溜达了一圈?”
西门律道:“刚刚从南宫那边回来。”
向怀风语焉不详地“哦”了声,脸上挂着坏笑。
西门律不去看他,只往前去,道:“走罢,上我那儿喝一杯。”
赵定春看他们肩并肩走开,自己乖乖留下。大侠们交流感情,小厮去凑什么热闹。
他回到闻新居,发现屋子里的木桶已经被收走,地上的水也已擦干,脏衣服倒还在椅子里,想来断剑山庄的客房服务应该不包含免费洗衣这一项。
屋里有口大水缸,满满一缸的清水,用来洗衣是绰绰有余。赵定春趁着天还亮,光线好,在门口把衣服洗了,晾在几根貌似晾衣架的竹竿上。
晚餐是两个蓝衣弟子送来的,看起来是一个送,一个陪,师兄弟之间有说有笑,纵使在客人面前不敢顽笑得太过分,那种亲昵无间的感觉还是惹得小赵眼红。
如果……如果他想留下,不知向怀风肯不肯放呢……
他算起来快要满二十虚岁,这个年纪练武肯定已经晚了。他也不指望自己会像武侠小说里开了金手指的主角那样,前二十年平平无奇,二十年后突然被发现是武学奇才,练一天就抵人家一年什么的……
至少留下来当个学徒,哪怕打打杂,也不错。
在向怀风身边同样是打杂,可还得兼职充气娃娃呢!
入夜后,赵定春没敢先睡,主子不回来,小厮先睡不合规矩——他已经从新世纪大学生彻底沦落为爱岗敬业的仆从了。
到月亮当空时,向大官人总算回来了。
两个青衣弟子给他打着灯笼,赵定春闻到他身上有酒味,连忙用热在炉子上的水给他拧擦脸巾。
向怀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小赵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这个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以耍活宝和他说几句,心情好的时候,万一说错话让他不快,下场是很凄惨的。
于是就这么伺候他睡觉,一宿无话。
次日早上,赵定春终于等着个机会,把心里折腾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大官人……我能不能……就……留在断剑山庄拜师?”
向怀风擦着脸,看不见什么神色:“哦?想习武?”
“嗯……我是觉得,这样跟着您闯荡江湖太悬了,不如先练点本事再说。”赵定春陪着小心道。
向怀风把擦脸巾扔到铜盆里:“要拜师学武何必非在断剑山庄。”
“这个……”说崇拜这里的武学?西门复昨天刚刚败给向怀风。说仰慕西门家主的威名?但他只昨天见了那人一面,什么光辉事迹一概不知。要不就说爱这里的刀剑兵器?……哪个爱刀剑的看到刀剑会先抱头鼠窜呢,他袖子上的开口可缝了好久才缝严实。
赵定春脑子动得飞快:“我是看,这里的弟子都挺厉害,那个百槐,那么重的门他一推就开了,还有洪左和沈右,昨天说招式说得头头是道……”
向怀风道:“断剑山庄不收五岁以上的弟子。”
“……”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别人穿越过来都是王子公子,为毛我是小厮……
向怀风:还是个连剑也接不住的笨蛋
小赵:=皿= 尼玛,有本事和我比四六级啊!和我拼大学文凭啊!和我……
向怀风:四六……鸡?大……穴? ( ^_^ )
小赵:……
第十五章:山野黑店
小赵强烈怀疑自己被耍了,可是他又打不过向怀风,只得闭嘴。
整整衣襟,向怀风抬脚就走,也没说去哪儿,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有钱的就是爷,拿着自己卖身契的有钱人更是爷中的战斗机,小赵恭恭敬敬道:“大官人慢走。”然后就无所事事了。
呆坐了大半个时辰,赵定春终于明白电视剧里那些大宅子中阴险的正室和刁毒的姨娘是从何而来,都尼玛一天到晚闷坐坐疯的!
日他大爷!凭什么向怀风不在自己就得像个小媳妇似的等他回来?
赵定春仰头甩腿,找乐子去!
断剑山庄的小赵不很清楚,但是他知道,闻新居往南有很多弟子,往北则人烟稀少,大约和学校的人员密度一个概念,南边是教学楼和学生宿舍所以人多,北边是行政楼加教师公寓所以人少。
赵定春怀着点小期待,往南边走去。
一开始没遇到人,他有些纳闷,后来经过一片空地,看到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排成三列,在一个青衣弟子的带领下练剑才明白:上课时间!
都说,当学生的时候总觉得烦恼多,工作了才知道,那些烦恼就是个屁。赵定春算悟了。现在他就无比怀念在寝室里和兄弟们刷副本,在家里和爹妈撒娇耍赖,在食堂和桌友们嫌弃饭菜……这些事,都不可望也不可及了……
伤感时恰有呜咽声伴奏,赵定春回头一看,一个小胖子灰头土脸,哭得正伤心呢。
赵定春左右望望,附近没人,这小胖子怎么了?小赵好人属性爆发,走上前,弯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小胖子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回答问话的是两个黏糊糊的鼻涕泡。
“挨师父骂了?”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值得哭的,左右就那些呗。
“呜呜……噎……他们……噎……”
“……”赵定春看他浑身脏兮兮,哭得一抽一抽,叹口气:“被人欺负了?”
小胖子点了两下头,似乎想控诉一下“他们”的罪行,结果才张嘴,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嘛。”赵定春要是去当幼教老师,被炒一百次鱿鱼都嫌少。
小胖子边哭边摇头:“打……呜呜呜……不过……噎……”
赵定春联想到百槐那种豆丁都是一身神力,那句“哥哥帮你”硬生生挤到肚脐眼去。可不敢小看这里的娃娃啊……指不定欺负不成还被打得满头包呢……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老在这儿哭吧?”
小胖子的哭声弱了些,赵定春正等他说话,远处突然窜出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跑过来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又跳又叫:“大冬瓜,圆又圆,一个人,搬不动,两个人,黑哟哟,三个人,抬起来,手一滑,滚下山,肚子圆,不怕摔,只是屁股要开花,一摔一只大冬瓜!”
被嘲笑体形的经验赵定春没有过,但依然觉得很气愤:“不许念,给我过来!”
念儿歌的小孩故意把屁股对着他们,高高撅起,还用手拍,拍一下就念一句:“大——冬——瓜!”
赵定春生气了:“不许念听到没有?!”他大跨步走过去,“赔礼道歉!”
那孩子泥鳅一样,眼见得要捉到了就一扭身,飞快地逃走,赵定春发急,箭步追赶。
跑到两堆树丛之间,脚背突然踢到什么,他一个收势不住,直往前扑。手撑到地面上的落叶时,直觉手感不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噗通掉进一个大泥坑里,飞溅的泥水把他淋了个通透。
赵定春四肢着地,小狗似的撑着,脸上的泥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哇唬——!”原本安静的小径,瞬间从树丛中跳出一群小孩,一个个指着赵定春捧腹大笑,念儿歌那孩子更是得意得不行,因为让人踩中陷进都是他的功劳。
小胖子哭得更大声了,在一片笑声中显得尤为可怜。
有个孩子大喊:“快跑!右师兄来了!”孩子们嗷嗷呼喊,转眼间就逃了个干干净净。
赵定春拖着满身泥泞站起来,无奈地看看小胖子:“我都代你中了陷阱了,你就别哭了。”
小胖子用力摇头,还是哭。
有人远远喊道:“赵小哥。”正是沈右。
断剑山庄的操练场很空旷,除了四周有矮树林,其他地方都是一马平川,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将整块场地看到清清楚楚,正方便师父们监督弟子练功。
小胖子一个人在树丛边哭时,年长一些的弟子虽也有人看到,但这种情况发生过太多次,早习惯了,反正他哭一哭,一会儿照样会和同伴们回去上课,也就由着他了。
直到孩子们大笑欢呼,声音响得叫人想不注意都难,师兄们才特意远远望了眼。
赵定春满脸泥水,看不清面貌。但他那身衣服在一种青蓝之间尤为不同,沈右马上就认出他来。
沈右是西门彻的亲传弟子,不是最年长的一个,可或许是气质威信的关系,小师弟们就是怕他,一看他过来便立马散了。
沈右见赵定春的狼狈样,作揖道歉:“师弟们不知轻重,还望赵小哥不要怪罪。”
赵定春苦笑。
沈右招手唤来一个蓝衣弟子,将小胖子送走,又对小赵道:“请先随我去清洗一下罢。”
赵定春能感觉到泥水渐渐渗透棉衣裤,直至中衣,冷飕飕地贴着皮肤,只得点头。
洗澡的地方似乎是弟子们合用的大澡堂,简陋粗糙,却异常宽敞。
赵定春坐在浴盆里,只觉前后左右都有冷风袭来,泡在热水里还好些,一离水就冻得直哆嗦,他用力搓搓头发揉揉脸,确定没有泥沙残留,才起身穿衣。
沈右给他准备的是一套青色弟子服,长短大小都还算合身,只是式样有些复杂,赵定春花了点时间才把自己塞进去。
走出澡堂,沈右定定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方便去闻新居翻您的行李,只拿了我左师兄的一套衣裳来,赵小哥不要嫌弃才好。”
洪左虽比沈右高大,也只是个少年郎而已,还未长成。赵定春一想自己只能穿人家青春期里的衣服,苦哈哈笑了笑:“不要总是您啊您的,我是大官人的小厮,你是西门先生的徒弟,身份不同。”
沈右只微微一笑,送他离开。
本来想,既然穿了弟子服,便混在他们中间学个一招半式也好,结果弟子们下午上的却是文化课,赵定春一见毛笔就犯怵,躲回闻新居。
青色弟子服庄重又不乏飘逸感,赵定春拿了扫帚,对着镜子摆了几个大侠造型,自得其乐。
向怀风晚上回来,见到赵定春穿着这样一身,横了他一眼。
向大官人最讨厌的就是吃里扒外、见异思迁之人,现在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厮就是这类人。
不过是见识了四大世家之一的断剑山庄便神魂颠倒,也不想想自己还有卖身契在,一张口就要留下来拜师。不要说断剑山庄收徒严格,就是西门律愿意,他也不会放这种人在这儿丢人现眼——到底是他带来的,丢的可是向怀风的脸。
赵定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主人心情不佳,拜师的事情也就彻底放下。
反正他也就那么一问,抱了个侥幸、万一、说不定的心理。不答应就不答应呗,熬满三年谁还管得了谁。
向怀风问:“衣服哪儿来的?”
赵定春一五一十地说了。
向大官人听完也没啥表示,倒头就睡。
主仆二人便如赌气一般,闷声不响又过一夜。
次日,沈右给赵定春送来了一套新衣服,湖绿色底,银白暗花,窄袖的短打。
赵定春不懂衣料,也不知这算是绸缎呢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摸上去手感又轻又软和,说什么也不收。
横竖要么是沈右太过客气,要么是向怀风看不顺眼他穿弟子服。
老子又不是没衣服穿!
赵定春把门一关,凑了套旧衣服,随便往身上一裹。
打开门时,沈右居然还在门外,见他穿得寒酸得呛人,不免叹气:“赵小哥,你何必……”
赵定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暖和就好了,穿着那种亮闪闪的衣服,叫我怎么干活。”
沈右抱着那套新衣,进退两难。赵定春随口问他:“这也是你左师兄的?”
沈右答:“是。”
赵定春哈哈一笑:“新衣服倒也舍得。”
沈右不知想起什么,脸上一红。
“你不用去上课……呃,练功?”
沈右笑道:“好容易有个差事当借口逃出来,先不回去。”
赵定春看他斯斯文文,还当是三好学生那类的,没想到逮着翘课的机会也不肯错过。
既然不急着走,小赵便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多坐会儿。沈右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又好听,和他聊天很放松。他问:“赵小哥和向前辈是打哪儿来?”
赵定春联想向大官人的痞样,对这声“前辈”颇不以为然:“之前是在善州城。”现在是在断剑山庄,之后去哪儿,还要听向怀风的。
两人无甚话题,沈右便道:“我们从小就听说向前辈是个武学奇才,十五岁便打败了鼎鼎大名的快刀手齐豁,十八岁时百般兵器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二十岁时更是一举剿灭金刀派的恶贼……”
赵定春哼哼:“他也就功夫好。”那脾气是臭得可以。
沈右笑了:“出类拔萃之人,总是有些摸不透的。”
赵定春对向怀风的英雄事迹不感兴趣,反而对某个八卦念念不忘,小声问:“百槐说,大官人差点儿娶了你们师叔,是怎么回事?”
牵扯到长辈们,沈右却不肯多言,只是道:“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不聊八卦,气氛又转淡,赵定春挠着头想,要不就问问断剑山庄的收徒标准,如果不能拜师,也可以问问这里收不收打杂伙计……一道人影毫无预兆地伫立门前。
赵定春习惯了他这种移动方式,沈右则愣了下,连忙站起来道:“向前辈。”
向怀风扫了眼桌上的衣服,又看看自己小厮不伦不类的穿着,面无表情。
姓向的一到,沈右就不方便再坐了,抬手告辞。赵定春也不忘把衣服还给他。
向怀风回了屋子后,就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赵定春纳闷他不好好和西门兄弟们玩儿,跑回来作甚。难道……斗嘴吵架了?他打个寒战,没办法想象向怀风与人斗嘴会败北,更没法想象他败了之后扭头就走躲回房间生闷气……
断剑山庄西门家毕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就算西门律和西门彻都在家,也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时时刻刻招呼向怀风。西门复虽然只痴迷武学,不理家务事,但他看到向怀风是百分百要炸毛的,向大官人也不会无聊到亲自过去找架打,回房练练心法多悠哉。
但他回房悠哉了,小赵就很不安生。
一个人在的时候,站着躺着趴着跪着怎么着都没人管他,可向怀风讨厌噪音,有时呼吸重点儿都要被他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