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期望
被看得到吃不到深深折磨着的杨路，赶紧悬崖勒马。
假装豪爽的大笑一通，开始拉着莫可闳谈正事转移注意力。
他们两人的正事，自然就是眼下正在合作的课题——杨路原就打算拿这当借口，和莫可闳和好。
科学的世界，并不是一个付出多少回报多少的世界，刻苦是必须，但才华和运气缺一不可。
尤其像运气这东西，真是求也求不来。有人可能辛辛苦苦做一篇论文，左不顺右不顺，终于快做完了，结果被竞争者抢先发表了。也还有，因为数据出奇的好，两星期做完一篇还不赖论文的神奇事件。
比如杨路，他选课题的敏锐性奇高，基本上这一路走来，就没碰到什么大坎，还好几次发生原先的小课题摇身一变成大课题的情况。
一句话就是，他是天生的福将下凡。
这次的合作课题，大概又是沾了他的福泽，几个猜想的机制，莫这边一上实验全部被证明了，压根不用再摸索。
这两个月除了圣诞度假，莫可闳和王小玲师徒二人就全心扑在这上面，数据是哗啦啦的出，加班都加得眉开眼笑。
至于杨那边，他专门调配了一名技术员帮Kevin准备实验用的老鼠，包括一些打下手的实验，进度非常快。
“现在整个story已经成形了，除了一部分实验需要重复满三次。除此之外，我觉得机制上面，有两个地方要再加些实验，排除其他可能性。”
“嗯，那天我和小玲开会时也讨论过，从审稿人的角度来说，还是能挑出不少漏洞，比如说……”
临时起意的讨论，直接演变成了正式会议。这一谈，两个小时才堪堪打住。
“今天真的很有收获，回去我就开始设计实验，争取一个月内把结果给你。”莫可闳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然后将方才两人讨论时写写画画的的草稿，仔细的一张张收好，“我去把这些复印一下，我们各自留一份做参考。”
“这些待会再收拾吧，十二点多了，走，吃饭去！”杨路二话不说的打断他，硬是压着人去吃饭。
“嗯，好吧……去哪里？”
“就去学校餐厅吧，你拿到基金还没庆祝呢。啊……对了，这个不算庆祝，晚上要去餐厅正式的庆祝！”
“好好好，你爱怎样都可以。”莫可闳语带宠溺。他反省过后，觉得杨路这些小小的任性，其实还挺可爱的。
到食堂点好了菜，杨路特意买了两个小蛋糕，说是用来庆祝。
屁股还没坐热，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下。
莫可闳回头一看，原来是Sam，她手上端着餐盘。莫可闳连忙往里挪了下，给她让出位子。
“我看到了，恭喜！”她笑眯眯的祝贺。
莫可闳想了下，明白过来是自己拿到基金的幻灯片已经出现在大屏幕上了。
真诚的道谢后，向来低调的他，微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Sam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很酷的坐在对面吃着自己的午饭。
杨路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很快就开始忍不住开始向Sam吹嘘莫可闳有多出色云云。凭良心说，杨路平日还真不是个爱吹的人，实在是他个性太高傲了，做不来自我吹嘘的事。但对象换成莫可闳，他就忍不住了，恨不得全世界知道他的出色优秀——和那成天跟人吹自己老公有多出色的主妇们有得一拼。
他在那把莫可闳吹得天花乱坠，连念书时多么聪明的解决过某个技术上的小问题都作为证据拿出来说。害的莫可闳在对面坐立不安，屡次试图打断他未果。尤其看到Sam似笑非笑望过来的表情，真恨不得一盘子菜掀杨某人头上好让他住嘴。
“哎呀呀，这么热闹，说什么那？”
听到那热情高亢的声音，莫可闳的头更大了。
Eric不客气的将杨路往里挤了挤，自动自发的坐下。他显然还没看到公告的消息，于是给了杨路得意洋洋再重复一遍的机会。
听完Eric就大叫起来，夸张的恭喜莫可闳。
莫对老外芝麻大的事都当做彗星撞地球来惊讶已经习以为常，淡淡笑着道谢过就不接嘴了。
又是桌上呈现了一面倒的态势，一边两只在那高谈阔论，另一边两只乖乖吃饭。
忽然，凑了一个空，Sam不疾不徐的开了口：“说起来，这不光是kehong的好消息，也是你的好消息啊。”——她这话是对着杨路说的。
杨路愣了下，立刻眼神锐利的眯了起来。但他还不及阻止，身边Eric立刻像个点燃的炸药桶似的炸了起来。
“对啊，这下JD他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是过两年Kehong再拿个RO1，那他们就可以彻底闭嘴了。”
JD是他们所在医学系大系主任的名讳，这两三句话，莫可闳立刻听出里面大有文章。
“JD他们和我拿funding有什么关系？”听方才他们话中意思，杨路和此事大有关系，于是他便直直望向杨路，想听解释。
杨路坦荡荡的笑着回答：“就是因为当时招你时，你没有自己的资金，JD他们有点顾虑。我为你背书，因为承受点压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是……”Eric刚嚷嚷了起来，忽然嘴里闷哼一声，下面的话全吞回了肚子。
杨路冷冷的注视到他乖乖闭嘴了，才慢悠悠的转回视线。
莫可闳一看这形势，就知道别想问出来什么了，于是便不再勉强。
下午回到办公室，他就开始考虑补实验的事。
想找王小玲讨论，偏偏姑奶奶她不知忙到哪个角落去了。毕竟她手上还有自己的课题要做，之前已经为这篇非第一作者的文章化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莫可闳真不太好意思开口让她干活。
正在犹豫间，KJ晃悠着进了实验室。
“你好吗？”时近两点，见了莫可闳他倒也心不慌意不乱，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
和他闲扯了几句，莫可闳忽然脑中升起个想法，便把KJ招进了办公室。
“我这里有个课题，小玲最近太忙了，想让你来做。”
“真的吗？太好了！”KJ一听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见到对方感兴趣，莫可闳也高兴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开始给他讲解实验内容。
“这是一个已经很成熟的项目，就缺这些数据要补齐。你不用担心，一开始我会带着你做，你也正好可以学些新的技术。不过这些数据要的很急，Lu已经开始写文章了，最晚下个月底要投出去，也就是我们最多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其实最好在一个月内完成。”
“已经要投文章了？我会努力的！”KJ立表忠心，满口答应下来。
莫可闳一个高兴，说：“我希望如此。我会和Lu商量一下，看到时能不能把你名字也挂上去。”
KJ显得更加高兴。
过了一个小时，等莫可闳跑去他办公桌找他，让他复苏细胞准备起实验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王小玲在楼下显微镜室拍了一个下午的照片，正好今天没什么人预约，她便乘机多占了几个空时段。
实验结果不错，她高高兴兴的回到实验室，就去和莫可闳聊天兼邀功。
拿到funding的事，莫可闳想着要第一个告诉杨路，所以到现在王小玲还蒙在鼓里。听莫说完，她高兴的哇哇叫起来：“太好了！老板你一定要变牛人啊！我以后就指望背靠着你这棵大树好乘凉了！”
对她莫可闳早就无奈了。
一会话题又聊回了实验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杨路那边要补实验的事。莫可闳便顺势把方才和KJ的对话，告诉了王小玲。
一听王小玲就皱了眉头，“你还真想招他啊？”
“嗯……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不好，不过我觉得凡事都要给人机会。可能是之前没什么吸引他的课题，让人提不起劲。所以我再给他个机会，这次的课题如此重大，如果他再不好好表现，那么我也就放弃了。”见王小玲还要说什么，莫可闳赶紧补上一句：“放心，我还没正式收他。再说就算收了，表现不好被开除的也大有人在。”
王小玲冷笑一声，“你会开除人？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莫可闳的烂好人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万一给缠上，绝对是湿手沾上干面粉，甩都甩不脱的。
亏她上礼拜还特意去找杨路吹风，打算曲线救国。那晓得一点作用都没有，杨路真是不给力啊！——要是杨路知道她的想法，肯定一迭声的喊冤了。
其实在招学生的事上，莫可闳接二连三的被人浇凉水，心中越发的犹豫了。其实都要怪他在原来学校的开山大弟子Sean太出色了，害的莫可闳至今想象不出，学生糟糕起来究竟会是什么德行。他总觉得将KJ好好带入门后，干出成绩来，杨路自然也就会认可他了，兴许还能当他答辩委员会成员——他自己都觉得想得有点太早了。
总而言之，事到如今只能指望KJ不要令他失望了。
第二十五章：收留
然后，就在莫可闳希望都没成形前，就被失望了个彻底。
KJ能在吃过午饭后出现在实验室，算是勤奋到顶点了。然后一来，就有一堆的电话等着要打，搞得莫可闳想交代他个什么事情，有时根本没机会插上嘴。
偏偏他态度又很好，每次跟他说啥，都是满嘴答应得让人心花怒放。只是事后就没动静了。两个星期一晃而过，连个细胞都还没养起来。
莫可闳被糊弄个三四次后，也渐渐心灰意冷的认清现实。并非所有人的困顿不得意，都是因为环境和命运的捉弄，很多时候是人本身出了问题，“性格决定命运”真是一点没错。
KJ再不争气，莫可闳也拉不下脸来斥责人，只不过心中默默放弃。眼看着时间紧，便撩起袖子，自己开始大干。还好他的技术员Sara挺勤快的，在把实验室照顾得井井有条之余，帮他分担了不少实验。女孩子本来就细心，手上活细致点，基本个个是做实验的一把好手。
不过Sara最多在工作八小时内帮他忙，加班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听到开门和脚步声，莫可闳抬头望去，果然来人是杨路。
“你果然还在，还没吃过东西吧？当心饿出病来。”
莫可闳反驳道：“你不也是么，没资格说我。”
“哼哼哼，谁说的！”拉过高凳子，就在莫可闳的实验台旁坐下。然后，他蹭的从口袋中划拉出一长条形物体——巧克力。
杨路有个小爱好就是在办公室藏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每次Eric去串门，就忍不住去翻他抽屉找吃的，吃完又为增加的体重唧唧歪歪。
莫可闳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杨路将包装纸撕开，将露出的一端递到自己面前，笑眯眯的对他说：“啊——”
莫真是晕死了，僵在那里，这场面怎么看都太诡异。
“快吃啊！”见他没动静，杨路理直气壮的催促。
见杨路没有收回去的打算后，莫可闳只好认命的凑上去咬了一口。
“谢……谢谢。”道完谢，他又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实验室里不可以吃东西。”
“除了你还有谁理这些啊，反正身为你老板的我都没意见了，你就安心的吃吧。”
说着将包装纸再撕开些，又往前送。
莫可闳实在受不了了，便对他说：“你放在那里，一会我自己吃。”
“哼，我还不了解你，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非得送到你嘴里才安分。”
他这么一说，莫可闳也只能信了。虽然有点怀疑杨只是在借机调戏人，但他向来没那么自恋。于是便脱了手套，从杨路手上接过来三口两口吃完了。
啧——真是的，难得玩下喂食的游戏，还不给人机会。杨路对此是相当的不满。
莫可闳已经带上手套，继续做实验。杨路坐在一边，在圆凳上转来转去，盯着莫可闳的一举一动。
嗯……这个加样的动作真灵巧，手指真是修长诱人，专注的眼神好迷人，实验服包裹下的身躯真是……反正思想不犯法，于是他努力在脑中补偿自我。
上完样，莫可闳开始设置电脑程序，准备让实验过夜，就能下班回家了。
一边摆弄电脑，一边和杨路搭话，“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又去健身房了？”
“是啊，回来拿东西，看到你这里还亮着，就顺便来探班咯。”
“不早了，你赶紧回吧。我这里一结束也要走了。”
“那正好一起走。”
“我们又不住一起，怎么一起走？”说完这话，莫可闳就有点后悔。
“可以一起走去停车场嘛。”过了会，杨路反应过来，果然不负所望的拿着莫的话开始发作，“哼哼，还不是你这没心没肺的抛弃了人家。”
莫可闳装死。
见谈话进入死胡同，杨路只得另找话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就是我们那篇文章啊，今天收了不少数据，我粗看了下都还不错。明天整理好了给你看的。”
“呵呵，有你这双手在，就是保证。”
做实验的手法很重要，同样的试剂、流程，不同的人结果完全不同。其他都是能教的，但是“好手”是教不出来的。而莫可闳这双手，从学生时代就被众人公认有魔力。再难的操作，到他这里都会流畅的进行下去，他累积的实验中的小窍门，出一本书不成问题，而且绝对会被同行们奉为宝典。
“你最近加班加这么狠，就是因为这个？”
杨路没意识到，这么一问暴露了自己时时在暗中偷窥的举动。
莫可闳也没意识到，老实的回答说是。
“哎，那你怎么不找小玲帮帮你？”杨路心疼莫，自然就开始埋怨王小玲。
“她自己的课题都做不完了，最近又忙着写申请博士后基金的材料。再说好歹她是有家的人，我要识相点，呵呵。”
杨路“哼哼”着，“你就是个烂好人。”
莫可闳笑了，“烂好人也比坏人强。”
“好吧好吧，我就是那个坏人，行了吧！”
见他赌气，莫可闳立刻放软了语调安慰他。殊不知，杨路正是贪恋他软语安慰的感觉，所以最近才越来越容易“生气”“受伤”什么的。
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小玲身上移开，莫可闳便说起了KJ的事。其实对杨路说这事，真像是打自己耳光一般。不过打就打吧，打完索性再恭维一句：“还是你看人眼光准。”
杨路立刻得意洋洋的炫耀起来，“我就说吧！哼，让你下次不听我的！”
得意了一会，想起最近受的教训，便又换了态度，“总之你明白就好。乘还没惹出乱子前，赶紧把人踢走。”
“嗯……现在还在轮转，等到轮转结束我就跟他说。”说到赶人，莫可闳又心生犹豫了。之前KJ说要加入实验室，他一口答应了下来，现在改口总有点出尔反尔的感觉——哪怕理智上知道这是很平常的事，而且责任不在自己，但就是克服不了罪恶感。
杨路哪知道他这许多心思，见他答应下来，便放心了。
“对了，你机票订好了吗？”
“机票？”莫可闳一头雾水。
杨路脸已经黑了一半。
“下个月开会的机票啊！你别说你还没订！”
四月份有个心血管方向的很高级别的国际会议在加州召开，去年两人就商量着一起去参加。杨路还要担任其中一个会场的主持人，是非去不可。这个会议的质量确实不错，莫可闳便也决定去参加了。因为旅馆是当初报名注册时就一起定了的，所以只有机票需要另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