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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求毒——by我恨忘记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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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宫生活了这么久,顾漱还是头一回听闻有这么一个院子。然而真到了这里,眼前的景物又熟悉得不得了,宛如梦中曾见。

傅维枟问:「我是问你,怎么从院子门口走到此处亭台的?」

顾漱怔忡了一下,才缓缓道:「我……我不知……」

他的确不知,纯粹是本能反应地抬起脚步,仿佛想寻求什么似的,欲走到昔日曾到过的地方。

傅维枟道:「这庭院门口到这里,中有五行迷阵相阻,如若你不是精通术数,那便当是曾经来过。」

顾漱释然一笑:「那便当是曾来过好了。」

或许真的来过吧。

傅维枟眸色一寒,说:「你怎会来过?」

顾漱闻言一怔。

傅维枟又追问:「你何时来过?」

顾漱也答不上来。

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梦中的自己,是那么小,还是枕在别人膝头上听故事的年纪。

傅维枟叹喟道:「你小时曾来过,对不?」

顾漱一惊,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皇宫,你纵是将军家的孩子,也不可能曾经来过。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傅维枟道,「你便是前朝皇族遗孤——李舒!」

李舒!

难道我不是顾漱吗?

可『李舒』这个名字,又的确有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顾漱……或者说是李舒,脑子处于混沌之中,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脑子里挥划,尖锐的刀口疯狂地刺刮着软肉,脑子里痛感好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狭小的空间中不住膨胀,头颅涨痛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裂。肌肤上是一阵又一阵的阴寒,随即又是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仿佛又无数冰冷的银针在刺破自己全身的皮肉一般。李舒站在原地,双腿无力,牙关打颤,眼前昏花,什么都见不着,什么都想不到。

「啊……」李舒突然痛呼一声,便笔直地倒在地上。

骤然地,一阵黑暗袭上了他的眼前,而脑中也是昏沉不已,四肢无力,魂魄好像离了体一样的浮浮沉沉,不知身之所以。这样昏浮了好久,眼前才渐渐有了熹微的光影,仿佛隔着云雾。

突然眼前白光乍现,犹如银瓶破碎,片片闪光的碎屑迸射而开,眩目的白光之后视线好一阵子才恢复清晰,李舒耳边隐隐传来声音:「陛下,奴才已将逆贼泼醒。」

李舒凝神一看,眼见面前是黑漆漆的地牢,四周阴森昏暗,只有石壁上闪耀着几星火芒,几步之外玉立着那身穿龙袍的男人——这个几天前还对他软语温言、多年来一直视他为手足至亲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现在却是满目厌恶憎恨地看着他,一副恨不得把他当场杀死的模样。

双手双脚被沉重冰冷的镣铐扣住,还被如此刺眼的目光射着,任谁都会觉得如芒在背。然而李舒却只是惨然一笑,道:「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顾泷冷然道:「那你是怎么待我的?」

我怎么待你?我殚精竭虑为你顾氏打下万里河山,我不顾顽疾为你呕心沥血处理政务,我罔顾宫规私会巫医求得灵药治你,然而却从此陷入泥沼,无从拔身。李舒再笨,也不是现在才知自己早已泥足深陷,要抽身已是不能,他猜不到的是,让自己没入泥泞的最后一脚,竟是拜为之奉献的兄长所赐。

李舒心里纵有千般冤屈、万种酸楚,也只是和着一口闷气吞下,郁结于心,脸上倒挂着自在的笑容,道:「看在你我昔日的手足之情份上,姑且给我一个全尸罢。」

这话一出,谁人不知李舒已是心灰意冷,亦懒得解释什么。

然而此话听在顾泷耳内,却是招认罪行的意思。因此顾泷更是盛怒难当,指着李舒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顾家养育你多年,父亲视你如己出,我亦当你是手足,你是什么狠毒心肠,才作得出这么多孽障来!」

李舒处于这个情景下,竟还有余力细细琢磨顾泷的话,听得『视如己出』『当是手足』八字,略一沉吟,道:「言下之意是你早知我并非顾家子弟?」

顾泷闻言一怔,愣了半晌才拂袖道:「是又如何?父亲心慈手软,竟说你生性善良,不然我怎会养下你这个祸患!」

李舒心凉了半截,道:「言下之意,是父亲说我还可以用,不然你就已杀了我?」

「『父亲』也是你叫的!」顾泷呵斥道。

李舒怅然一笑。自己对顾泷纵然并非真动了心,但他所做的事,也是件件出于真心的。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金戈铁马,李舒虽体弱却仍咬牙坚持,不离左右,到了一朝功成,李舒也退居二线,不与顾泷作皇位之争,直至先帝驾崩,在顾泷的允许之下,李舒才重归政务,不舍昼夜,为了别人的江山沥出了自己的鲜血,可原来,这么多年他满心载着情谊,竟然都是虚情假意。

何其可笑!何其可恨!

顾泷见李舒的笑容,只觉扎眼得很,沉声道:「你乖乖说出解疫的方法,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李舒愣了愣,苦笑道:「我不知道。」

「那毒是你放的,你怎么会不知!」顾泷道。

「到了这个节骨眼,我还有什么好欺瞒的。」李舒一脸坦然。

顾泷冷哼一声,道:「那看来我只得用皮鞭来问你了!」

大概是顾泷不想让皇室的丑事张扬,因此牢房里只有一个心腹太监相伴。

傅维枟也不在。

李舒猜想,顾泷与他多年的兄友弟恭是假的,其实早有迹可循。比如一直沥血多病的李舒从无得到真正的抚恤,比如稳坐大宝的顾泷与以前莽夫般的形象多么不相像……但李舒关心则乱,看不透。只是李舒看傅维枟确实是谦恭仁厚的人,若是在场的话,定不容顾泷下此私刑——这大概就是顾泷没让傅维枟出现的缘故吧。

顾泷手掌一摊,太监马上会意,在一个木桶旁蹲下,却被木桶装满的辣椒水的味道呛了一下,仍还是拿出泡在辣椒水中已久的皮鞭,用手绢拭擦了一下鞭柄,双手递给了皇帝。

顾泷捉起了鞭子,手腕一抖,软长的鞭子仿佛有了生命般的翻腾着划过李舒的耳边,那刺耳的破风声让李舒左耳一阵耳鸣,待鞭子下了地,又被顾泷收回手中之后,李舒的耳鸣才过,也就等耳鸣过了,李舒才觉得耳朵吃痛,竟是耳廓肿起了一大块。

顾泷冷笑道:「你身子弱,恐怕受不了多少鞭。不如乖乖招了,倒能少吃些苦头。」

李舒看着顾泷冷酷得犹如鬼魅一般的嘴脸,才仿佛被针扎了般的痛并清醒着:「难道我招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顾泷挥动了一下皮鞭,又道:「既然你这么口硬,也别怪朕手下不留情了。」

顾泷武功甚好,十八般兵器样样皆全,手中舞动着极易自伤其身的皮鞭,也是游刃有余,皮鞭『次啦』一声地扫过李舒的身上衣料,几层锦帛顿时撕裂,分开的衣料上瞬间泛了血红,李舒还来不及消受着一下的剧痛,下一劈的鞭子又卷动着挥来,重重地摔在李舒瘦弱的身上。

「唔!」李舒咬牙哑忍着苦痛,本就不佳的脸色此刻更显骇人的苍白。

皮鞭一下一下刺劈在李舒薄如纸的瘦削身上,被镣铐扣着的身体只能犹如挣扎的鱼一样弹动,下意识地张嘴吸入大口的空气,可这口气下一刻却又被重击挤压出来。李舒下意识地转动身体,想躲避无情的鞭笞,可除了把薄嫩的手腕脚踝皮肤磨得泛红流血之外,是别无一点效用。

「说出来不好吗?你又是何苦?」顾泷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却挂着残酷的笑意,仿佛对眼前的景象十分满意。

李舒的身体看着就如脱枝的枯叶,了无生气,轻若无物,仿佛只是鞭子携带的风劲就能将他挥得翻腾落地。但他若真是枯叶,也是枯干的枫叶,那是一片凄然血红。锦袍原来的色泽已看不得清,破碎地挂在身上,染满触目惊心的殷红。脸上毫无人色,白得跟腊月里的雪一般,全身的生命都似是开成了红花,缀满在身上的衣料上,灿烂至极,又意味着油尽灯枯。

顾泷的鞭子时紧时慢,时重时轻,挑的是不碍事的位置下,看起来是顾着李舒,不让他早死,实际上却是恶毒地延长折磨他的时间。

然而也就是再痛,李舒也咬牙死忍,不发出一点示弱的声响。顾泷见他这么硬气,心里更是恨,因此下手便越发不分轻重,就像是直把他打死了才好。

李舒也就是忍,牙关咬得太紧了,粉红的牙龈与皓白的牙齿交际出竟沁出了鲜红的血滴来。但牙关这点疼,又那比得上招呼在身上的痛楚万一?李舒苍白的额上冷汗密布,好像被洒了雨水一般,湿漉漉的,连睫毛眉毛都汗湿了。

本来他还能看清鞭子是怎么来的,怎么落在他身上的,可渐渐的,他的头越发昏,眼越发花,眼前景物模糊一片,只能见到斑驳的光影,而最鲜明的感受就只剩下交错身上的剧烈痛感,一下,一下,或是寸短,或是尺长,裂开的时候火辣火辣的,大概是鞭子泡过辣椒水的缘故。

然而再到后来,他连痛感也失去了,只觉得身上冰冷得犹如坠入了冰窟,四肢发寒,指尖不住地颤抖,身体簌簌抖动,好像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不痛了,他只觉得好冷。好冷。

冷得他连思考也不行了。

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而又飘远,影影绰绰中是大片的玉白,最后沾上了粉红的殷红——那是血!他的心突然紧缩起来,眼睛蓦地张大,好像看到了混乱的宫廷,地上尸体横陈,鼻子吸入的竟是浓重的血腥味,那气味实在是令人作呕。他忍着胃部的不适,凝神欲看清眼前的一切。然而,一切过分混乱,眼前浮光掠影,时而看见盛大无双的宴会,时而看见纷乱不休的宫闱,时而看见惑乱君王的歌舞,时而看见流水落花的静景,他的心一时柔和得春日一般,一时又慌乱得魂不守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走马灯一样不停地转动,却只能哑然张口,簌簌发抖。

6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物事,可又认不出来,他张口想叫喊,却没了气力。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好像处于极度的惊吓之中,但他的神智却又无比清醒。

是你是你是你……别走别走别走!

他颤抖着睁大空洞的眼睛,眼前那人的轮廓却仍旧云遮雾罩,不甚分明。

你是……你是……你是……

耳边是刀剑交击的响亮声音,震得他心里发慌,他急欲捂起双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听着血肉绽开的恶心声响,听着生人丧命的撕裂痛呼,他只能如此!

然而,在纷乱的刀枪击鸣、风声鹤唳之中,隐隐又有把熟悉温暖的声音传来……

是谁?是谁……让我如此迷恋,让我如此安心?是谁……是谁……

李舒用尽所有力气凝定心神去聆听这柔软的声音——他……他在说……他在说:

「你都忘了罢。」

李舒浑身如遭电击,一阵奇异的感觉从头顶传到脚尖,身心都为之撼动。

忘了!?

怎么可以!

我……我都记起来了……

你是……

我是……

李舒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颓然地垂头,没了半点生气。身体看起来没比身上的布料重多少,血淋淋、破破烂烂地挂在墙上,死寂犹如一幅壁画。

顾泷这才收了鞭子,不带一点感情地说:「去看他还有没有气。」

史书载:「十二王爷漱甍,以国哀除释,大赦天下。」

也就是说,从那天起,顾漱已经死了。

眼睛酸涩,但还是强行撑开眼皮,看到的是紫金的纱帐,又缓缓睲目,头枕着滚枕,纤瘦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是说不出的惬意。

「醒了?」耳边是那醇厚的嗓音。

李舒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谁,却还是重新闭上眼,不去理他。

叶箬知他赌气,也不勉强他,只帮他掖了掖被子,道:「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李舒闭目不言。

叶箬淡然叹气,轻轻撩了一下李舒的额发,便站了起身,走到门边,唤道:「绿绮,你好生伏侍他吃药用饭,要是我回来发现你有一点照顾不周……」

绿绮忙接口道:「绿绮怎么敢怠慢贵客。」

「明白就好。」说完,叶箬便走了。

李舒知道刚刚的对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则李舒若不让绿绮伺候着吃药用饭,绿绮就会受罚。叶箬算着李舒心地仁厚,不愿看着无辜的人受累,因此才来了这么一着。

「公子,请用饭。」绿绮端着米粥来,说,「公子现在不适合吃太油腻,这米糙粥淡,但还是有些好处的。」

李舒偏过脸,道:「我不饿。」

绿绮顿时红了眼圈,道:「公子莫为难奴婢!待主人回来知道公子没吃饭,奴婢可有罪受了。」

李舒淡然说:「你受你的罪,与我何干。」

李舒觉得身上痛得好像骨肉都被拆开过好几次似的,他一片赤诚,到头来受那么多罪,又该算到谁的头上?换着以前,他或许会可怜这个侍女,但现在,他可怜自己都来不及了,还理会得谁。

李舒总算明白,人人都得受罪的。无论该不该受都好。

绿绮见李舒不为所动,便哭道:「那你不如给我一刀子痛快!公子根本不懂主人的手段!」

「我怎么不懂?」李舒冷笑。

绿绮哭得满眼发红,又瞥了李舒一眼,抬起了梨花带雨的清秀脸颊,一下子摔碎了青釉小碗,弄得满地黏糊糊的粥和一块块的碎片。

绿绮蹲身捡了一块起来,朝脉门上就是一割,鲜红的血顿时冒了出来,在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那道血痕分外惊心。

李舒倒不想绿绮会来这么一着,便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便悠悠道:「神医,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叶箬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朝绿绮挥挥手,绿绮便封穴止血,领了伤药退下。锦瑟便走了进来,洗扫一下脏掉了的地面,才款款告退。

叶箬在床边坐下,扶起了李舒靠着软枕坐好,道:「我让人再盛一碗来。」

「我不饿。」李舒道。

「躺了这么多天,胃口不好是难免的,但为了身子,好歹沾点米水。」叶箬温言道。

锦瑟很快就端进来另外一碗碧粳粥,叶箬接过,拿瓷匙拌了一下。

弄了这么一串事情,李舒也懒得拗,便说:「我自己吃行了。」

叶箬皱眉,道:「你的手能拿碗吗?」

李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处扎着白花花的纱布,手腕处稍稍用力就一阵刺痛,想必是动不了的。这时他脑中才回想起地牢里那一顿鞭子,背脊不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样的毒刑,常人都难承受,更何况是养尊处优且体弱多病的李舒?

锦瑟说道:「公子刚被主人带回来那阵子,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不是主人几天不合眼地照料,公子就……唉,总之公子算是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呢。」

李舒道:「那我该谢你主人的陷害,给我一次游走鬼门关的经历吗?」

李舒这么跟锦瑟说着的同时,眼光却是瞟向了叶箬,见叶箬还是神色自如,反倒是锦瑟垂头不语。

叶箬回头对锦瑟说:「你也累了,去歇歇吧,顺便看看绿绮怎么样。」

「是。」锦瑟点了头告退,出去时顺手掩门。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叶箬也不觉得尴尬,起了一勺兰苕绿的粥水,轻轻吹凉了,移到李舒唇畔。李舒别过头,不肯受那粥水,说:「刚刚我说你陷害我。」

叶箬微笑,道:「我听到了。」

李舒又道:「你不打算解释吗?」

叶箬问:「那皇帝冤枉你害他时,你有解释吗?」

李舒笑笑,说:「这怎么同?我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也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你要是不任性,怎么不吃东西?」叶箬也笑了。

李舒一怔,道:「那我吃了粥,你就跟我说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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