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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BY 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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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向东南……」梁杉柏当机立断,掉转方向,「这边,阿久!」

青石小径在脚下延展,水洼发出轻微「啪啪」声将泥污溅上脚背,梁杉柏只觉仿佛又回到那日梦中,自己一人在黑暗之中拼了命地向前飞奔。灯火在身后飞速退却,心中又气又急,打开门却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阿柏,你怎么了?」

梁杉柏回过神,看到兄弟关心的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退一步,昂起头,眼前的穿景门上石刻两个颀秀的字迹--「兰苑」!

「阿柏,这里是哪里啊?」施久问,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安,「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的确,除了刻着「兰苑」字样之外,这个庭院从外部来看丝毫没有一点梁杉柏想象中的样子。枯藤爬满了砖壁,像一件肮脏至极的衣服,随处可见的坍塌的墙围,散落了一地的土砖,野草从褐色的茎秆间探出枯黄的头来,并不带有一点点的生气……最令人感到失望的是穿景门上落的那一把生满了铁锈的大锁。

难道真的不在这里?

梁杉柏问自己,还是他,不愿意帮助自己等人?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阿柏,它们追来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梁杉柏向前一步,伸出手,大力去推眼前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这么做,然而,如同幻觉一般,穿景门上的生锈铁锁在他的手贴上大门的那一刻,发出「咔哒」一声,锁栓便似一尾灵活的游鱼一般,轻曼地摇摆着身体,快速划出了锁孔,铁锁随之落下,整扇大门在两人眼前轰然敞开。

「阿柏,这是……」施久目瞪口呆,还来不及询问却被梁杉柏一把拖了进去。

两人的后脚不过刚刚踏入庭院,大门已经在身后再次发出轰然之声,迅速合拢。耳听得轻微的「咔嗒」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外面落了锁。

片刻之间,周围一片寂静。而后,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嘶吼」之声!

声音如同从地狱的最深处发出一般,凄厉、喑哑、冷酷、充满了无限的仇恨与恐惧,它们从各个方向袭卷过来,在空中交错织成压迫性的大网,将底下所有一切笼罩其中。枯枝、落叶、土盆、石凳、建筑、人……仿佛想要撕裂一切自己所能到达的范围,毫不掩饰恨意地将梁杉柏与施久包围其中。梁杉柏蹲下身子,将祝映台紧紧护在怀中,伸手捂住他的耳朵,自己却皱着眉头忍受那难耐的折磨。

「恨啊,好恨啊,只差一点点!」像野兽一般的声音持续地灌入耳中来。

「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出来,快出来!」

嚣叫不绝于耳,如同利刃一般,长驱直入,在人脑中胸中不停搅动。恐惧、痛苦、嫉妒、仇恨……所有深埋于心的负面情绪如同被一个一个挖了出来,挂在刀尖上,作为可夸示的内容展现于天下。

「停下来!快停下来!快停……」施久捂着耳朵呼号,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梁杉柏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这么下去无论是他和施久都会被精神折磨致死!」他想

「马文才,你在哪里!」梁杉柏终于忍不住大吼,「马文才!」

只是这三个字出口,空气中便传来轻微的震荡,仿佛注入了异质的元素一般,淡淡的花香悄无声息地又渗透进来,其中却夹带着凛冽的杀意!周围的景致在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枯黄的茎秆枝叶如同风化剥落,下一刻嫩芽从土中抽芽而出,迎风便长,花苞累累堆积枝头,仿佛白玉成山,再一刻,满枝满丫群花盛放,庭院中仿佛升起一片白玉云朵,甜蜜的香气将整个庭院笼罩得严严实实,刹那间,适才沉重压迫着的厉鬼嚣叫,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只余低低呻吟,偶尔传来……

「马文才……」梁杉柏震惊,虽然想到向其求援,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求援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而且他……

「阿柏,这是怎……」施久的惨叫声因为嘴被梁杉柏的手捂住而被迫吞咽而下,只能在脸上现出无比惊恐的神色来。

「没想到你这个局外人还挺聪明。」阴冷的声音从打开厅堂大门的「人」口中传来,他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过来,每接近两人一步,施久就打一下哆嗦,一直到缩到梁杉柏背后,而那「人」就和梁杉柏的脸在咫尺之遥。

「你……」梁杉柏皱起眉头,想了想该用哪个词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你的趣味真差劲!」

「哈哈哈哈哈哈哈!」马文才仰天大笑。本来血肉模糊的脸上,腐肉、血迹、破碎的五官快速消失不见,被敲击弄碎的脑壳也恢复如常,瞬间又露出那张英俊却令梁杉柏感到不快的脸来。他看着梁杉柏,唇角勾出一个兴味的笑容,「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梁杉柏没有回答。他只知道自己这几天受惊过度,已经到了看到再可怕的事物也无法昏过去的地步了。一瞬间,梁杉柏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但是,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梁杉柏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梁杉柏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进到「兰苑」的厅中,这又或许不该是他第一次进到「兰苑」的厅中。

在梦中见过的几、案、桌、椅都放在原来的位置,马文才坐在上首好像主人,施久却缩在门口的位置,应该是被马文才刚才刻意使用的死亡时候的样子吓到。

梁杉柏轻轻将祝映台放到一边椅子上,手才要放开,却被人拽住。低下头,就迎上一双寒冷似星的眸子。

「你……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祝映台问,转头看到马文才,轻叹一声,「兰苑。」

「是的,兰苑。」马文才不紧不慢回答,看祝映台的炽热眼神却令梁杉柏不自觉将那人挡在身后。他想,求助于马文才到底是不是一件错事?

「那几只厉鬼呢?」祝映台扶着梁杉柏的手臂站起来,动到脖子的时候呻吟了一声,「梁杉柏,你好大的力气!」

梁杉柏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扶着他站好。

「被挡在外面了,不过尚未死心。」马文才笑道,「我说过如果你有任何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不过我可没有想到带你来找我的会是他。」

梁杉柏感到身旁祝映台投来的目光,只能苦笑。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保护对方,结果终归还是有能力不逮的时候,但是,求助于马文才并不代表自己会将祝映台让于对方。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到向我求助,莫非你不记得自己昨晚怎样对我下手了,你就不怕我与它们是一伙的?」马文才问,对梁杉柏的态度倒没有之前那么明显的敌意了。

「因为那口钟。」梁杉柏回答,「那口只在某个时刻敲响十二下的钟。」

祝映台却是有点意外:「你注意到了我设置的子午钟?」

「嗯,开始并未注意,但是后来却发现了它是只在特定时刻敲响十二下的钟,并且台座上设置的机关小人数目刚好与祝府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数相等,所以我想,那是不是一一对应,用来显示对应者活动情况的监视机关。」

祝映台点头:「没错。祝府的鬼魅并非每时每刻都在活动,只有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才进入活动状态,其余时分都在棺木中沉睡。」

「所以每次钟响的时候你都那么紧张。」梁杉柏慨叹,为了自己的猜测被证实而感到一点点的得意。

「那么,是因为我并不在那十二个小人中吗?」马文才扬起唇角,带着讥讽的笑容问,「就算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又怎么确定我肯帮你?」

「没错,那口钟确实只能让我确定你是个例外。事实上,祝家的所有例外,除了你还有阿喜婆和银心。阿喜婆的身份如今已经清楚,她是八十五年前过世的祝府太夫人,尽管我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宅子中……」

「她如今是这栋宅子的地基主。」祝映台说,「祝府的太夫人死后没有升天或是进入轮回,而是自愿留了下来看守这栋凶宅,然而久而久之,她却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知道自己叫做阿喜婆。所以,我说过,能够帮助你、不会害你的可能就只有她了。至于银心……」

「银心已经死了吧。」梁杉柏试探问道,「我在阿喜婆的庭院里看到他……」

祝映台再度讶异:「你是什么时候全知道的?」

「就在你失踪的清晨。我为了找你找到了」祝府「的停灵处,也找到了银心的……」梁杉柏顿了顿,「找到了它的尸体,然后发现了十二口棺木,其中两口是空的。等我回到房中便看到了你留下的《清县县志》,知道了八十五年前的事情……」

「然而,书上写的一切却并不是真相,尤其是关于【祝映台】的部分!」梁杉柏想。

「在这栋老宅中靠吃死人肉长起来的山猫精,死了也是活该!」马文才回答得平静无波,丝毫不带同情之色,「它本来就是个擅闯的局外者,与你一样。」

这番话让梁杉柏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第一日在「祝府」醒来的早晨,曾经在廊下看到的动物毛发便是银心袭击他的时候留下的,而那个时候击退它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祝映台。难怪第二日早晨看到的祝映台睡颜如此疲惫,原来从那时起,他便已经在保护他!

喜悦与愧疚同时充满胸臆,梁杉柏不由得紧紧地抓住旁边那人的手。虽然感觉到对方的抗拒,却厚着脸不肯放手,反而将那只微凉的手抓得更紧些。

「那更好。」装作没看到身旁那人投来的微愠的目光,梁杉柏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说,「阿喜婆是躺在棺木中的祝家太夫人,银心是山猫精被排除在外,那么那十二口棺木便确凿无疑地对应十二个祝府的冤魂并对应十二个小人,且不论我和映台,到此,你的出现便已经被证明是一个最大的意外。」

马文才颔首:「说下去。」

「我记得当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祝夫人表现出了既惊又尴尬的神情,」梁杉柏回想起当时餐桌上的一幕,「所以你的出现不仅出人意外,甚至连祝府的冤魂们都没有料到。八十五年前,你确实曾在祝府出现过,但我想你死后并不葬在祝府。」

「没错,我确实不可能被葬在这里。」马文才嗤笑,「我死后,祝祺瑞将我的尸骨抛在山野,却被驻扎在附近的家父手下找到,最后带回家风光大葬!当然,我自己倒是很希望那个谎言是真实的,你说是不是,映台?」

祝映台听了这话皱了下眉,却并不发一语,这让梁杉柏看后,不由得心里一沉。

从祝映台的神情来看,他显然已经越来越相信自己便是八十五年前的那个【祝映台】,但是他并不是那个悲伤的影子,梁杉柏很清楚自己知道这一点!哪怕那只是一种直觉!

「祝府被你马家血洗,祝府的所有家丁也都葬身祝府,但他们都只能在最后的『重现』那刻以幻象的形式出现,这说明,祝府的冤魂其实只有那十二口棺木中的几个而已。所以,如果我没猜错,你并不是祝府冤魂棋局中的一颗子,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到这里,这么一想,一切便都顺利成章,你是为了【祝映台】而来,所以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

马文才眯起眼睛鼓掌:「没错,我早说过了,马文才只为了祝映台才会做出一些本不该做的事情来。」

「但是你要找的【祝映台】并不在这里。」梁杉柏见对方起身,向旁挪了一步,拦在祝映台身前,「或许名字一样,但这个祝映台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我不是他……」祝映台在身后轻声喃念,陷入困惑,「我真的不是他?」

「是的,映台,你不是他!」梁杉柏看向马文才,「马文才,你要找的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甚至他早已再世为人!」

「不,他还在这里!」马文才微笑,闭上眼睛,好似在深深吸气,「你难道闻不到么,这栋宅子里满满都是他的气味,他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这里,他一直都在!他在等人来接他,而我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狗屁!」

突然出声的暴言让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阿久,你怎么了?」梁杉柏问,本来很害怕马文才的施久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然而,施久回以他的却也是困惑的神色。

「不是我说的。」施久摆手,「真的不是我说的!」

「阿久,这种话没人会相信的……」梁杉柏无奈地扶着额头。

祝映台沉思了一会,道:「马文才,我相信你说的话。」

「映台!」

祝映台摇头,对梁杉柏轻声道:「我相信你,也愿意相信自己不是那一个【祝映台】,所以也请你相信我。」

「马文才,」祝映台对马文才道,「很遗憾你要找的【祝映台】确实不是我。」

马文才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颓然,但又很快恢复过来:「我坚持,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在梁杉柏阻止前,祝映台打开包裹自己的破败衬衫:「马文才,你看到我身上的伤没有?」

马文才疑惑地看向那些已经呈现褐色的伤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山柏觉得祝映台身上的伤口比起自己刚才所见已经浅淡了很多,仿佛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在愈合一般。梁杉柏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八十五年前,你被杀死所以并不知道之后的进展。杀死你后,【他】与【祝映台】连夜私奔,但却并没跑出多远。早有埋伏的祝府家丁袭击了两人,【祝映台】被抓回祝府,【他】可能当场毙命后被弃尸荒野。」祝映台揉着太阳穴,也许是回忆起了很不好的过往,「祝祺瑞不比你父亲善良,他一直利用【祝映台】的力量为自己铺就一条锦绣大道,所以当然不会允许你们抢走他。杀死你是早就订下的计策,就算【他】没有出现,你也活不过那一天,你明白吗?

其实,你会那样近乎疯狂地爱上【祝映台】也是祝祺瑞推波助澜的结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场让你对【祝映台】出手的酒宴,是否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梁杉柏看马文才的脸色逐渐沉肃,明白祝映台说中了他的心事。

「祝祺瑞想让你们父子反目,他以为在痴迷【祝映台】的情况下,你不仅不会抢走【祝映台】,甚至会掉头来帮他对付马天凌,然而你却没有。所以他改变了计划,杀了你,捏造你和【祝映台】私奔的谎言,而【祝映台】……」

「他怎样?」马文才急切地问。邪魅的神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焦急担忧的神情,突然间,梁杉柏觉得他可怜起来。

马文才应该是深爱【祝映台】的,却既不知道如何表达又太过急进偏执,最后不仅将那人逼迫得走投无路,而自己也痛失所爱……

「我身上的伤便是当日【祝映台】所受的伤害。」祝映台冷声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可能是一种巫族的秘术,也是祝祺瑞从其第一任夫人即祝映台生母过身后留下的书籍中学来的。该种秘术先使人服食某种药物以断其感知外界的能力,然后将其人双目戳瞎,并挑断四肢筋络,成为活死人般的『人柱』,之后,在『人柱』身上刻满特定的咒符纹样使其成为『咒器』……」

说到这里,祝映台停了一停,因为感觉到从梁杉柏处传来的颤栗,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让直肠子的人想到了什么,遂无奈地咳了一声,轻声道:「冷静点,我已经没事了。」

「而后一半是我的推测,因为我当时已经脱身,所以并未经历。按照我的想法,一切完成后便应该是进行某种仪式,将『人柱』埋在利宅主的风水聚集处,这样,『人柱』便永世成为守护这栋宅子主人的真正『咒器』!」

梁杉柏失言,一时耳边却又好像响起那人的声音,一声一声,饱含情意,不知蘸了多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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