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颦笑青衣——by墨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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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等,玄昱,你说的是真的?”花衣辰清咳了一声,打断了回忆中的玄昱。

玄昱扭过头,道:“自然是真的。”

“你……你这个登徒子,我那时才十二岁,你,你居然就动了那种龌龊心思……”

“啊?”玄昱语咽,干笑了一声,道:“我没真想要你,只是吓吓你罢了。”

花衣辰鼻中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原来那人是你!”

他对于当年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曾差点被侵犯,而后那人居然放过了他。自那之后,他还曾以为天可怜见,终于让他时来运转,不但戏班子中没人再肆意欺辱他,他还被特意挑出训练成角。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结识了刚从常州老家到京的徐亦冉,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位同性友人。某种程度上,那一年是他的命运拐弯的一年,他自八岁之后,第一次又有了生的渴望。

也许,这或多或少也因为玄昱当年一句:“为了遇见一些特别的人。”

“你既然安排了徐爷监察着我,自然也知道牡丹的事。怎么,还不死心?”花衣辰问。

玄昱叹了口气,道:“哪里不死心,心字成灰又如何,死灰易复燃,我偏偏放不下你。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认了,她即已先入了你的眼,我便成全你们。若不是她另嫁他人,你失魂落魄不愿再娶,我又怎会安排你入宫来?”

花衣辰惊觉事情始末,原来当日徐爷如此急切要自己入宫一是因为亦冉对自己的心思,而是玄昱的压迫。也难怪徐爷如此担忧,若叫皇帝知道自己儿子对他看上的人有不轨之心,怕是举家脑袋都难保。

“我再问你一事,当初我入宫你我初见之事,为何还那样漠然相待?”

玄昱思忖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因为我在选择。”

“你知道,我那时处境堪忧,朝上也好,后宫也好,事情杂乱如麻。尽管我有信心一一处理这些变数,但你……是我最大的变数。”

“逼迫你为男宠的确是为了私心,推你至风口浪尖实非朕本意,但一见着你朕便心神不宁,做的决定也仓促。朕一直想,你在我手心中,谁也伤不得。况且你一直视朕如仇,俱朕,畏朕,恨朕,若告诉了你朕的心意,你会作何反应朕真的很害怕。”

“直到那次你在马车内受伤,朕才决定要你这一生一世。幸好,你愿意给朕这一生一世。朕承认将你卷入这深宫大院是朕的自私,但朕,别无选择。”

“朕如今不求很多,朕可以相思一生,只求你一世安好。”

花衣辰愣了楞,不禁感叹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生活中,全然不知生活的全貌究竟如何。正如这一番过往,原来二人眼中竟有千差万别。他只道是自己痴了心选了这个男人,却未想过玄昱也是万分纠结。若是两人早已互通心意,当日会不会就没有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那么多的曲折坎坷,那么多的猜测误解,那么多的不安惘然。

“玄昱,那我求你告诉我,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他真的很不解,十二岁的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这一个几近冰冷的男人。

玄昱轻笑,道:“衣辰,我不知道。我甚至连什么时候害了相思都不知道。相思一寸,入骨三分,你叫我如何告诉你?”他握住了花衣辰的手,道:“只有一点,你记着便好,那就是你我情深缘亦不浅,你虽只识得我五年,我却已念了你十一年,可谓‘十年踪迹十年心’。我的情并不浅薄,就这点,你莫要怀疑。”

花衣辰一愣,回握住了玄昱的手,刚想言语,恍然想起这儿是相公堂子,心里的暖意忽然退了一半,心中暗道:“你不薄情,又如何有我这长情的一心痴妄呢?”

39.醉梦

夏天的雨总降临得让人措手不及。一朵乌云压低了天,霎时满城风雨。只在片刻之前,有大片的蜻蜓在低空飞舞,挣扎一般痛苦地飞行。顷刻,雨水洗过这片大地,洗得它一尘不染。

雨声如乐器般敲响了竹屋顶,凌乱却不失动听。绮丽的窗内红烛冉冉,乌烟袅袅升起,烛泪熔在青瓷上,状似珊瑚。若是位隐士处于此屋中,他必然会乐然陶醉其中。可惜,没有隐士。

有的,只是一个华衣少年,和一个浑身湿透的乌衣男人。

念笙望着窗外,背对着他,失了神一样看着院中那棵竹,一动不动。

温如安直挺地站在房间中央,他的高大挺拔衬得这屋子小了许多。水珠不断从他的发尾、衣角、下颚滴落地上,一片小小的水滩照出了温如安的一身乌衣。他望着念笙,眼神不明。

“你真的放了他?”念笙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 不带犹豫的回答。

“为什么?”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声音,使它不显得太慌乱。

许久,没有回答。

念笙半转过头,沉声道:“你说过,竹子能爬得这么高,是因为它没有心。”

温如安盯着他的眼,动了动唇,道:“是。”

“你自己要放他走的?”念笙眼神犀利。

温如安盯着窗外那棵竹,缓缓道:“是。”

念笙转身,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温如安脸上。念笙清俊的面容有些许的扭曲,那双眼中怒火燃烧。“当年你说你愿意犬马相报,我不要你当我的走狗,只要你毁了他。现如今你就这样报答我!”

这个男人已经许久没受过丝毫侮辱,现在生生挨了念笙这一耳光,他不还手,也不出声,他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念笙心慌。

念笙从脚侧抽出一把雪亮小刀,抵在温如安心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他咬着牙,死死盯着温如安的眼睛,刀子一寸寸没入,一朵墨色血花绽放在温如安胸口。

温如安低下眼看着念笙,脸上没有了笑容。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念笙停住了刀子的深入。

温如安仰天,淡淡一笑,“或许吧。”

念笙猛然抽出了刀子,温如安倒退了几步,嘴角渗出血来。

“你给我……滚。”

下雨天总是好入眠,玄昱和衣辰一睡便到了次日午时,可天色昏沉,依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玄昱撑着头看着睡梦中的花衣辰,比起他刚入宫的时候,如今的衣辰已经脱了稚气,下巴尖尖的,五官更加深刻了。若当初衣辰是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现在的他则更俊气了,分明一个清俊男儿。他仔细地看着衣辰,嘴角不由得勾起个浅笑。

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几缕发,梦中的男人终于皱了皱眉,缓缓抬起了眼皮,一入眼便是玄昱那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你做什么?”花衣辰受不了玄昱那副色迷迷的样子,一手按在玄昱脸上。

玄昱吻他的手心,道:“看你。”

花衣辰坐了起来,任玄昱玩弄着自己的手掌,同玄昱一样靠在床头,呆呆地不说话。

四年未见的情人在一夜欢爱过去后,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衣辰,现在告诉朕四年前发生了什么。”玄昱将他搂入怀中。

“四年前,在穿过一片荒漠时,一个戴桃红面具的男人杀了随行的侍卫,将我敲昏后带走了。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了回人的军队中。”

“回人的军队?”

“是。他们自己承认的。”

玄昱双指按住了眉心,为何回人能如入无人之境地劫走在自己领土上的人?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衣辰的行踪?

“后来呢?”玄昱追问。

花衣辰从他怀中挣出,向着床外爬去。玄昱抱住了他的后背,柔声道:“告诉我,我不介意,我们都不用介意。”

花衣辰不动了,道:“后来,关在一个笼子里。回人的队伍中每半个月便有一次全军的骑射大赛,胜者可以升官加爵,还能要走我三天。”说完他笑了笑,“要我去做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

“除了那三天,我都关在那个总兵的笼子里。他明明恨死断袖分桃之流,却还是要亵玩我。你说,他们该是多恨我这个辱没先人的同族?”

“后来,我发现每次带走我的都是同一个人。那个人脸上有许多麻子,他带走我后,从来不碰我。他说我他喜欢我。呵,是不是很好笑,我都那样了,他却说他喜欢我。那总兵发现他每次都不碰我,就杀了他。”说到这时,花衣辰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年后,我被带走,关在了一个地下牢狱中。好几次我都快疯了,那种快窒息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可我不能,我还想见你,我真的……想见你……”他泪流满面。

玄昱吻着他,脸上竟也是泪水,“过去了,都过去了……”

有些安慰太无力,却也能温暖人心。

乔装一番,二人打算到太湖一游。他们曾经多次憧憬过携手同游,去哪都好,只是身边的人是对方,便是残山剩水也是风景如画。

高常自然是去打点一切。其实皇帝虽说是微服出巡,所到之处也有官员为其细细安排。世人都不知花衣辰这些年遭遇过什么,只道他在紫禁城里逍遥自在,因而当高常告诉当地知府花衣辰在此陪圣上出游时,知府也不讶异。前几次皇帝出游并未带花衣辰,他曾问过高常何故,高常也只道是花衣辰身体抱恙。

“想必花大人如今身体安好了。”知府唯唯诺诺道。

高常细想了想,道:“这些年花大人身子不好,现在也没好个透,你们悠着些,安排妥当了,别出了什么差池,否则莫说你们,我也得受罚。”

知府心里虽是暗恨,也只能连连称是。

泛舟湖上,看一片苍茫白烟环绕四周,小舟在银镜般的湖面滑动,无声无息。湖心飘荡着招摇的水草,水下有肥美的银鱼窜动。船头有好女,一身素衣,吹一曲清冷的呜咽长萧,如泣如诉。船内两个端坐的男子,一人的眼里是这湖光山色,一人的眼里是另一人的天人之姿。

玄昱知道衣辰性情恬静,素爱这自在的景色,他是为了自己才甘心折去双翼,陪他涅盘。想起这,便更觉亏欠。

“这大把美景你不看看,莫不是修了道,入了心外之物的境界?”花衣辰笑了笑打趣道,面若春花。

玄昱也笑了笑,道:“你知朕‘取次花丛懒回顾’,却不知朕‘半缘修道半缘君’。”

花衣辰眉一挑,道:“好个油嘴滑舌的修道人。”

玄昱握住他的手,道:“你我便在此等到玉兔东升,朕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湖光秋月两相和’。”

花衣辰幽幽道:“皇上,现今才是初夏。”

玄昱无所谓地笑了笑,又道:“那日朕在街上看到一样糕点,你必会喜欢。”他回头唤了高常一声,高常便拿了个小食盒进来。

“我尝过梅花糕了。”花衣辰开口道,他曾听玄昱道喜爱梅花糕,那日一尝,滋味确实不错。

玄昱打开了食盒,道:“不是梅花糕,是青团子。”说完端出了一小碟青色的糕点,那青团子如翡翠一般,着实惹人喜爱。

花衣辰夹起一个,送入口中,柔软清香,甜而不腻,便道:“比梅花糕好吃。”

玄昱笑了笑,看着花衣辰细细品味的陶醉模样,道:“朕料你会喜欢。”

衣辰看了玄昱一眼,俯前身子在玄昱唇上一个浅吻,他的吻夹杂着青团子的香气传入玄昱唇中,衣辰笑了笑,道:“我猜你也会喜欢。”

玄昱一愣,只觉身上一股热流,压低了声音抱他入怀道:“是你自找的。”

花衣辰也不挣脱,回抱住他,道:“是我自找的。”

如此温存,怎不叫人醉梦。

40.缘劫

正当二人深吻相拥时,花衣辰只觉上腹一阵剧痛,“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一弓便缩了起来,浑身冒起了冷汗。玄昱见了紧张起来,就势半蹲了下去,双手握住他的肩,急切地道:“怎么了?”

花衣辰脸色苍白,在银色月光下更显得虚弱不堪,一对秀气的眉紧蹙,上腹疼如刀绞,便像是被人生生撕扯般,痛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玄昱见他捂住的部位是胃部,料想他是胃疼得厉害,便拉过他的手臂,双指按上他的内关穴。经由这一按,花衣辰的胃痛稍有纾解,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眼神还涣散着。

玄昱抱住了他,安抚地顺着他的背。高常早已听闻船内的异常动静,此时已进了船内,见了这番情景也吓了一跳,忙招呼船家摆渡回岸。

船刚动,花衣辰又觉腹痛难忍,玄昱再按他的内关穴也无用了。高常见花衣辰脸色发青,忙道:“皇上,您快将花大人敲昏吧,再这么疼下去非疼煞他不可。”

玄昱目光一凛,一记手刀击在花衣辰后颈上,花衣辰“嗯”地一声便昏了过去。玄昱抱着他削的身体,心中千百般滋味生起。忽然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比四年的等待更令他不安。等待,无论结局如何,总是有一分希望的。而现实却冰冷无情,由不得你半分幻想。他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心中冰火交融,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岸堤的到来。

上了岸回了府,请来的,自然是这木渎第一流的大夫。大夫是个年迈老者,他只看了花衣辰一眼,便叹句:“天可怜见。”引得玄昱心中一阵酸楚。

静静把了脉,大夫脸色沉郁地放下了花衣辰的手,连连摇头,道:“这人究竟遭了什么祸,身体竟虚成这样!体内寒气已入五脏六腑,何况这人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心脉本已弱于常人,而今更是羸弱。实话说,这位哥儿年岁尚轻,身体内部却是垂垂老矣。今日必是吃了难消之食,胃部才会出现绞痛之症。切记,此人命息薄弱,平日需好生调养,饮食宜清淡,尤忌大悲大喜。其他的,贵人请好自为之。”

高常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皇帝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花衣辰,似是未将大夫的话听进耳中。沉默才是暴风雨的前兆,这个道理高常岂会不知?他忙带着大夫告了退,留下他家主子伫立在床边,伫立在战栗的红烛中。

当整个房间只剩他与花衣辰两人,玄昱忽然不可自制地伏倒在花衣辰身上,他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拥抱才能抱紧一个微弱的生命,才能让对方身上的苦痛转移到自己体中……他用头摩挲着他的肩,像野兽摩挲将死的情人。他仿佛看见花衣辰身上燃起了火,一点点地将他烧成灰烬,烧得寸骨不留。然而,他却无力阻止,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连自己的生老病死都主宰不了,谈何主宰别人?王侯白衣,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刹那起便往着同一个方向走去,那便是死亡。任何人,任何人都干涉不得。

一切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憧憬的,终有机会得到;等待的,终有机会遇见;误解的,终有机会解释;破碎的,终有机会复原。然而,死去的,还有未来么?

他发自内心地恐惧起来。摇曳的烛火会在何时熄灭,于谁都是未知。

“玄昱……别这样,我没事的。”花衣辰竟不知何时醒来了,黑色的眸子里是说不尽的温柔。他抚着玄昱的背,像他方才那样磨蹭着他的肩。

“你……听见了?”玄昱捧住他的脸问。

他含笑点点头,道:“一早也猜到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会不清楚?”他看了看玄昱一脸的凝重,打趣道:“哎呀,千里迢迢从云南寻你寻到了这儿来,还以为下半辈子可以酒池肉林了,不料还是逃不过一条贫贱命,吃不着那些珍馐了。”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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