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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by千里孤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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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缜见三人都平安无事,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再清点一干仆从侍卫,也全都逃到空地之上,只有少数几人受了些伤,众人侥是早有心理准备,亦不免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感受来。

这一场地震来得剧烈,所幸大多数人都有所防备,除了少数几个来不及逃的不幸遇难,人员伤亡并不算大。

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开始找寻亲人,救助被压在砖石下的伤者。

众侍卫无恙,也加入了救人的行列。不多时就有人在前头寻到了县令大人,这老爷子时运不济,走到半途便遇到地震,叫瓦片砸了脑袋,虽没生命危险,人也是昏迷过去,人事不知的了。

他这一躺下拉倒,易缜就成了县城里最大的头儿,不得不亲去布署安排一干事宜。反而不能够留在家中守着秦疏和简安。

秦疏经历这样的变故,反而比平时镇定很多,简安受了惊吓,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怕不已。平时挺乖的孩子,这时却片刻也离不开人,秦疏便将他背在身上,一点也不去给易缜添乱,还能尽量帮着做些收拾整理的事。

第119章

然而真正是祸不单行,没等老百姓从惶惶之中回过神来,傍晚开始吹风,风势越演越烈,卷着层层乌黑云层滚滚而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瓢泼似的砸了下来。一进之间风雨交加,对于眼前的情形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本来丰台这地方处于内地,甚少受到台风波及。这次风暴虽然深入至此,已比不上肆虐沿海的威势,但随着风势而来的那泼天泼地的倾盆大雨也不是好消受的。

震后房屋本就受损严重,被这风雨侵扰,又损坏许多。一时之间露天里泥泞得让人没法落脚,尚完好一些的房子里,又得担心三不五时没个准就来一趟的余震。

县令大人年事已高,那天叫砖石砸伤了脑袋,又受了莫大的惊吓,救醒之后大病一场,已连床都下不了,更指望不上他来收拾处理眼前这烂摊子。

易缜只得暂代起职责,安抚百姓救援伤亡人员,一面安置灾民中的老弱妇儒,将其中青壮人手组织起来,分派人手各自负责救援善后等工作。这两天为这些事忙碌,几乎没怎么合眼,好容易刚刚将丰台县城中理出个头绪。又有典吏来报,有数个乡叫山洪冲毁了不少房子,更有甚者半个村子都叫塌的山石掩埋起来。

如今他成了丰台县城中最大的官,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情于理,少不得必须亲自过问。依典吏的意思,是要请他一道同去查看灾情。

易缜心里就有些犯起嘀咕,现在雨势不减,尚有余震不断,这两天他在外奔波,心里都已经不知怎么挂念着,这样的关头要他舍下秦疏二人出城,实在是有些难为。

凭心而论,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脱胎换骨,没有上升到爱民如子舍身忘我的地步。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也是本着自己本份,尽人事听天命而努力。比起力挽狂澜,他更希望能一家人在一起相互照应着,平平安安的渡过这次难关。

偏偏那典吏看不透也猜不着他的小心思,还巴巴的在一旁说着情形紧要这样的话。

易缜心不在焉地应着,万分不忍在这时候将秦疏二人独自留在这样的险境当中。一面寻思能派谁替自己跑这一趟。

秦疏也在一旁,见那名典吏全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默默的端过一盘饼,又取了干毛巾递给他。那人也是又累又饿,感激地道了谢,擦了擦身上的泥水,接过饼吃起来。

易缜还在那儿举棋不定。秦疏过来推推他:“你去吧。我会好好看着简安,你不用管我们,”秦疏性情中的坚毅与良善仍在,那些天下为重的思想仿佛刻在骨子里,在此时此刻便显出秉性来。他心里其实有个清清楚楚的道义原则摆在那里,只是他现在的语言能力没法将想法完整地表达出来。顿了一顿,只是又道:“你应该去。”

易缜本待推辞,抬眼便看见秦疏正睁着澄澈无比的眼睛,那样看着自己。那般坚定的神色,令得他心里微微一颤,随即只能暗暗一叹。他自然比谁都明白秦疏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现在将前事尽数忘记,有以与生俱来的东西,仍旧无法被抹杀。

若是他此时退缩了,想必是要令秦疏看不起的,纵然他言语上拙于表达,但心里定然会对自己十分失望。

临行前自然是要对秦疏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仍旧不放心,又对留在城中的几名侍卫左交代又交代,生怕别人照顾得不好,说得好似只要他不在,这城里便处处透着危险似的。弄得秦疏也跟着紧张起来,那紧张却全不是为着他自己,却是想到城里都这样,易缜更是要出城几里地,那不得更危险。

但要因为危险却不去做一件应该做的事,这似乎也不对。

秦疏心里好一番挣扎,最后还是没将自己说出的话收回去,低着头推易缜出门。他愣愣地看着典吏去牵马,突地又想起什么,奔进房间里去,不一会抱着睡眼惺松的简安出来。

小家伙这些日子又惊又怕,终于支撑不住,被秦疏哄着睡下,这一睡就睡得沉了,这时连眼都要睁不开来,一边紧搂着秦疏的脖子嘟嘟嚷嚷,一面拿手揉着眼睛。

秦疏把他使劲向上托了托,举到易缜面前,轻声道:“爹爹要出门去,来,跟爹爹告个别。”

简安并不明白大人心里有怎样的情绪,趴在他的肩头,都没瞧见易缜站在那里,胡乱的挥挥手,含含混混道:“爹爹再见。”说着说着就又要睡过去。

秦疏抱简安站在那里,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其实不光是易缜不放心他留在城里,这样的天气易缜还得出去,秦疏也是很放心不下的。

易缜见他眼圈慢慢地有些发红,神情中满是担心。心中暧软的同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安慰他道:“你也不用担心,左右不过是几十里地,一天的工夫我足可以跑一趟来回了。”

秦疏嗯了一声,将简安抱回屋里去。又拿着把伞气喘吁吁地追出来。外头还是风雨交加,他拿着那伞也不知道撑在自己头上,只是递到易缜面前:“伞,你拿着去。”

易缜见他站在雨里,连忙催他进去。

“我看着你走了就回去。”秦疏却梗着头,极为固执地道。

易缜将那伞硬塞回他手里,眼见劝不动他,唯有匆匆上马离开,让秦疏早点去避雨。他一面策马朝前奔去,却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朦胧的雨雾之中,只见秦疏在雨中朝他跑了两步,伞从他手里掉到地上,他似乎都没有发觉,一个人茫茫然地站在雨地里怔了一会,终于颤巍巍地喊了出来:“你要小心些啊!”

秦疏脸上落得些水珠,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露出既担忧又牵挂的神色来。他目不转睛的瞧着易缜的身影,那眼神仿佛揪着易缜的心肝,只恨不能立时下马奔回他身边去。

然而不能。

就在他左右煎熬之时,还是秦疏先转过身,拾了雨伞朝房子里奔去,至始至终没有再回过头来。

易缜却见他低着头,往脸上抹了一把,随后闪过歪倒了半边的院墙,再看不见了。

易缜回过神来,把自己暗骂一通。心说不过是去巡查巡查,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秦疏被自己弄得穷紧张也就罢了,自己何必跟着气短,左右不就是几十里路,顶多二三天就能回来。倒要打点起精神,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做出些事情给别人瞧瞧,要是早些解决了问题,自己也能够早些回来才是正经。

如是自我振作一番,打马出城去了。

他将这番心愿许下,不想灾情却比预想当中严重许多,好好一幅如诗如画的山水村寨,处处房倒屋塌,更被泥士所掩,哀鸿遍地,伤亡无算,难怪典吏急冲冲地拖着他前来。

遇到这样的情形,易缜唯有将所有的小心事收敛起来,全心全力投到安抚救援的事宜中。这一四处奔波,就是五六日的工夫。等到终于能够抽空回城之时,路途又叫山洪泥石给掩了,等将道路清理出来,他离城也有了十余日的时间了,早已经是归心似箭,这一路恨不能插翅飞回去。

丰台城一直安排着人手清理街道,修缮幸存下来的房屋,街道上的砖石杂物已经搬开,不再像当日一般杂乱不堪,城里却是多了许多沿街行乞讨要吃喂的人,他们往往衣着凌乱破烂,神情悲切惶恐,街角巷尾随处可见。

第120章

这些人并非都是真正的乞丐,而是在这一次地震和风暴中受灾的百姓,既有丰台县城本地的住户,也有附近村镇的灾民。原本安居乐业的小家,数日之间家毁人亡,被有一无所有朝不保夕,其中痛苦可想而知。整个丰台县城都沉浸在一种悲伤而不安的气氛当中,那雨还在时降时住的,黄昏昏暗的天色里,更让人平添几分愁绪。

所幸这些人的情绪看起来都还尚且稳定,并不曾聚众滋事,没有再给雪上加霜的丰台县城闹出什么蒌子来。

易缜虽觉得这些灾民聚集在一起,若不能比较稳妥地解决,长久下去总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灾变之后,疫病才是更要担心的事情。但那也是过得今日再考虑也来得及的事,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想这许多,一颗心早飞回家里。

他连衙门也没有回,直接就往家里奔去。

来到门外,抬眼却见第一进院子里破布茅草四下搭得几个帐篷,有几个同大街流浪的灾民一般狼狈的人,脸上满是愁苦之色,正在修整砖石简单堆砌的墙,加固那些简陋的房顶,竟没有人注意到他走进来。

易缜大吃一惊,只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跨进门内的一只脚又退了回去,仔细看看外头的大门。没错,门还是自家的门面,东面在最剧烈的那次地震中倒塌了半面山墙,散落的砖头叫人拿来用了,没塌的那些残破的青砖仍突兀地露在墙面上,确实是自己的家。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他疑疑惑惑地往里走,进了内院,里头倒比外面要清静许多,几张面孔都是他手下的侍卫。易缜找来一人,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秦疏的意思,让原本住外院的侍卫都搬进来,将外面的院子让给灾民住。虽然这次地震中,他们家也毁坏了不少房子,但总有那么几间是能住人的。秦疏说上头有个屋顶遮风挡雨,总比宿在荒天野地里强。

但能住人的房屋实在有限,所以才有了方才易缜看到的那一幕,易缜虽觉得这样的举动虽是一片善意,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而且也有极为不妥的地方。但既是秦疏开的口,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简安从里院里奔出来,见了他便飞扑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一边叫道:“爹爹!你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易缜将他抱进来,见小家伙比前几日精神了不少,但看着似乎是瘦了一圈,不禁有些心疼,摸摸他的小脸问道:“简安这几天有没有乖?听不听话?”

“乖。听话。”简安认认真真的答道,为了强调,还用力地握着小拳头特意伸在他面前晃了晃。“简安最乖,最听话!”说罢就低头去翻易缜的袖子,见没能够翻出什么点心果子之类的来。不由得有些沮丧失望,垮下小脸瘪着嘴说:“我饿。”

易缜忙于奔波,可不是逛街回来的,自然没有给他准备什么点心之类的。闻言唯有苦笑。疼惜之余却想到个念头,心里微微一跳。轻声道:“简安没有吃饭么?”

“吃过了。早上吃的一个面馍,晚上吃的菜粥,和哥哥姐姐们一块吃的。可是不饱,就是饿嘛!”简安回头指了指,仍旧委委屈屈的模样,这孩子算是十分早熟懂事的,可能这两天确实受了不少苦,又是十多天没有见到易缜,这时忍不住要撒撒娇诉诉苦,一边说着,还特别用手摸摸肚子,小声地强调说。“简安要饿扁啦!”

易缜顺着简安手指的方向,这才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极瘦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面色腊黄,模样倒还清秀,正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似乎想上前来又不敢的模样。她已经大约猜出来人是谁,见易缜朝自己看来,咬了咬嘴唇,蹲身行了个礼,轻声道:“大人安好。”

易缜此时记起来了,方才正是她牵着简安的手,从他和秦疏平时住的小院里出来的。简安一见到自己便挣开他的手奔过来。而自己见了简安,一时高兴,却也没有留意到她。

想来这小丫头也是此次的灾民。易缜见她言语还算清晰,为人也很伶俐的样子,只是想到她方才是从自己的小院里出来,而且看样子是秦疏很放心地将简安交给她带,心里不由得就有些小疙瘩,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正巧青岚听说侯爷回来了,匆匆赶了过来。简安十分于乖巧地从他怀里挣下地来。由那小姑娘拉着跑走了。

易缜瞧着他两人进了小院,皱着眉道:“那是谁?怎么让简安跟着她到处乱跑。”

青岚纵然身强体健,但多日劳累,脸上也略有些倦色。此时虽听出他口中的不悦,却不明就里。朝小院的方向看了看:“那姐弟是宿在城东头破庙里的小丐儿,前几天雨水太大,那破庙不幸塌了,将两人活埋在里头,还是小公子亲手将他二人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姐弟两又无处可去,小公子便把他们先留下来,帮着照看着小少爷。”

易缜听了这话,倒不好再提旁的,将人拎出院外去的打算也只得暂且作罢:“原来本就是两个流浪儿,我就说只有这么几天工夫,也不可能就将人饿成那种模样。”

青岚闻言,倒也正色起来:“说起来,各地的粮食都还只来得及收上一半多,这次灾民不少,城中的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受了损失,这场雨将县衙的粮仓也淹了……”

他见易缜皱眉,连忙接着道:“侯爷不必担心,话虽如此,但丰台县中有不少大户,别的不说,没有受损的粮仓也在不少,小公子怕到时粮价居奇,前几天就让我们先去将余粮都‘借’了下来。自然是打着侯爷你的旗号去的。倒还顺利。”他看看易缜,微微顿了一下才道:“小公子很担心你,又怕你回来会怪罪他自作主张。”

秦疏出这主意的时候,虽然扯了易缜县丞这面虎虎做大旗,想必只是单纯的要借一借,奈何前去办事的是青岚一干人等。当此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之手段,他们也不用装什么斯文讲理——本来也不是什么斯文人。直接采用的就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

易缜几乎可以想见这一干人等先礼后兵,若是有不肯的,便比划比划,狞笑着问人家要吃刀削面还是混沌面的场景。不禁莞尔,又听到他也扶自己,暗暗喜不自胜。摇头笑道:“我怎么会怪他。”接着又问:“已经‘借’到多少?”

青岚说了个数字,易缜不由得大喜,这笔钱粮虽说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但暂时倒是不必担心灾民的问题了。他松下一口气,早已经等不及想见到秦疏,又简单问了青岚几句话,就打发他自去做事,迫不急侍地直奔院中而去。

秦疏在房间里算计这些天来的帐目,吩咐了不让人进去打扰。易缜自然不受这个约束,一边唤他,兴冲冲就推门进去。

里头却没有人答话,易缜扫了一眼,见秦疏不声不想地趴在床上。被子斜拉过一半盖在身上,他鞋也没有脱下,似乎只是想靠着憩一会,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桌面上摊放着几本册子。易缜草草看了几眼,只见正是所借的粮草数目,灾民人数,各地的损失,这些日子清理恢复所耗的材料工钱人力等等,虽只得个大概,但想必也要费不少精力了。

易缜顾不上细看,匆匆扫过一眼,放缓了脚步,轻轻走到床边。

这一看便心疼地发现,好不容易才被他养得长一点肉的秦疏,这才几天不见,明显就又瘦回去许多。

他是趴着睡的。脸微微地侧着,下巴尖尖的拱在枕上,眼下那淡淡的青影,连浓长的睫毛也盖不住了。眉头很忧愁地皱着,脸上尤有泪痕未干。

易缜见到他,既心疼又欢喜,虽有许多的话相对他说,见这模样却也不忍心将他吵醒,本想替他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又怕把他吵醒了,只好简单地为他脱去鞋袜,轻轻挪到被子里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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