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慢吞吞爬起来，稍一活动，这才觉得骨节都好像僵住了一般，腰背处酸疼难言，虽然睡了这么久，全身上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劲。对着眼前的情景，心情莫名的就有些低落起来。
他现在的情绪变化不能够完全用理智来概括，一时不痛快，可不去想自己前几天才亲口说过让易缜不用天天待在家里陪着自己，让他去做他自己的事情。顿时就把什么体贴善解，深明大义丢在了脑后。
心想，不行，你是我的。宝宝是我们的，我这么难受，你就得时时刻刻陪着我，那里也不许去！
心里这么想着，不禁就‘哼’了一声。外屋里顿时传来些响动，像是有人从凳子上跳下来，伴着简安的脚步声，从门口探进个小脑袋来。
简安叫道：“爹爹，你醒啦。”他很是机灵，左右看了看，跑过去将窗纱拉开，刻意里顿时明亮不少。
秦疏纵然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不会当着个孩子表露出来，当下嗯了一声，笑着朝他招手道：“你够不着窗子，小心摔跌，别忙了，过来我这儿。”
简安高高兴兴地跑过来，见秦疏往门口张望了两眼，小家伙乖巧道：“大爹爹刚才有事出去了，哥哥他们在院子里。爹爹要叫人么？”
“不用。叫他做什么？”秦疏撇撇嘴道，见简安一脸的不明就里，抑起的粉嫩小脸上染了一道墨汁，拿手指替他擦了擦，却已经干透了揩不干净。“怎么又弄成只花猫。”
简安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我在外边画画。”
因为秦疏体虚畏寒，从入冬开始，就在这屋子里升起了暖炉。至于简安的屋里头都没有这个待遇。炭薪的费用自然没什么，也不是易缜厚此薄彼苛待简安。他只是认为简安是男孩子，虽然还小，但也不必养得花朵一样的娇弱，对他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也没到实在冷得受不了的缘故，给他多添置好几套衣服，每天穿得厚实些也就是了。
这对简安也有个好处，小家伙觉得两位爹爹最近有些异样，他虽然不太明白，却是十分机灵，便借着这房子里暖和的缘故，一直就赖在这儿。他懂事乖巧，会自个儿抱着木刀木剑而偶等小玩意儿在外屋玩，或是胡乱地涂涂画画，并不弄出什么声响。易缜也就由得他去。
秦疏听他这样说，也不以为怪，只是眼下气闷无聊，便逗他：“画了什么？拿进来给爹爹看看。”
简安就跑出去，不一会进来，脸已经擦干净了，手里捏着几张纸，还有笔也一道拿进来。他也并不害羞，将纸递给秦疏看。
只见纸上胡乱的画着东倒西歪的房子，树什么的，另一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简安这年纪，骨骼柔嫩软弱，还不到学描红的时候，秦疏前段时间也只是教他认得几个字。眼下他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牛写出几个字来，心里十分的得意，指点着那几个字让秦疏看。
秦疏分辨了半天，勉强从团团墨渍中认出来，写的正是易缜、简安和自己的名字，他自然是先教简安认这几个字，只是难为小家伙牢牢记着，还能依葫芦画瓢地描出来。
秦疏自简安手中拿过笔来，在纸上略略勾了几笔。简安登时目瞪口呆，半晌才偏着头惊讶道：“乌龟？”院外的小伙伴曾捉来给他玩，因此他认得。此时秦疏那三两笔，就着那些介墨迹画成只乌龟，正好将易缜的名字圈在乌龟背上，却也十分的栩栩如生。
“他就是只大乌龟。坏蛋乌龟。”秦疏哼了一声，恨恨道，又朝着简安一笑。“你就是小乌龟，龟儿子。”说话间手下不停，将简安画作一只小乌龟，一大一小倒也相印成趣。
只是做完这一切，心里却有种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想了想却是全无头绪。
简安心血被毁，正瘪着嘴等着秦疏把他自己也画成只大乌龟，却见秦疏放下笔来，皱着眉摸着肚子发呆。
小家伙愣了一下，算是看出他脸色不善。立即不管什么字啊画的，拉拉他的手道：“爹爹，你饿不饿？炉子上有蒸饺。你坐着就好，我去给你拿。”说完也不等秦疏回答，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这只是备着他饿起来的小点心，饺子共有小小三屉，光卖相便十分精致小巧，屉笼也不大，简安就拿得动，他一共来回了三次，在桌上一字儿的摆开，一一向秦疏说明：“这是冬笋的，这是鸡丁的，还有牛肉香菇的。”说完看着秦疏道：“爹爹要哪一种？”
这也是近来的惯例，秦疏没有胃口，易缜只好让人在花样上多下些工夫，多准备上几个菜式。先由着他选，他不爱吃的才轮得到这父子俩。但就是光这样吃他挑剩下的下脚料，易缜心事重重，却也还罢了。简安无忧无虑，好吃好喝下来，足足长肥了一圈，小胳膊小脚上都是肉，加上他人又矮小，都要成球了还不自知。
秦疏却不过他亮晶晶的眼睛，随意挑了一样。简安看看余下的：“那我要香菇的，鸡丁落给大爹爹。”说着就要拿去保温。
秦疏伸手拦住：“不用留，都给你吃了。”
简安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大爹爹，眨着眼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秦疏沉下脸来：“你吃不了，就拿去喂大黄，反正就是不许留给他。谁让他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么半天都不回来。”
简安看了看他，这下子算是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原本爹爹在跟大爹爹生气呢，难怪爹爹今天这么奇怪。他年纪还小，撒娇讨喜那是他聪慧加上天性，真要劝慰人他并不大会，眼下觉得心里开始有些为大爹爹担心，却不敢多嘴，想了想在心里自我安慰——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可以插嘴，大人吵架小孩子也不应该插嘴。他们两个都是大人了，还吵架，不害羞。
如此一想，也就心安理得地吃掉自己的份，只是爹爹让他拿去喂大黄的那一份，小家伙十分有良心地从狗嘴里抢下来，悄悄给易缜留着。
第132章
秦疏是有心憋着一口气只等易缜回来要好好发落。可偏偏易缜这天还真叫事情给绊住了。他也没有再睡，就靠在书桌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简安说话，一边在心里愤愤。可左等右等不见易缜，直到晚饭送上来，也没等到易缜回来。
这么久的时间，他满心的恼怒已经消磨去不少，不再有兴师问罪的念头，反倒有些担心起来。
易缜总算是在黄昏时分回到家中，简安听到他的声音，忙不送的跑出去迎他：“大爹爹，你回来了！”
易缜抱住扑过来的小家伙，却见秦疏跟着简安身后，也挺高兴的跑出来，看样子也似乎想扑过来：“你回来了。”
易缜见他小跑着出来，一颗心都要跳出去了，情不自禁就厉喝道：“站住！”
秦疏原本兴高采烈，猛然被他这么一喝，大大地吃了一惊，却也站住了。
易缜这么大喊一声，却是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简安抢上前几步，拉着秦疏他他细细打量了一翻，几他没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放低了声音责怪道：“你还像简安一样乱跑乱跳，也不看看自己身子怎么样，大夫都说千万要静养，这样不小心。”絮絮叨叨的一通埋怨。
秦疏先还知道自己错了，可听着易缜教训个半天，他那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气又上来了，心说你倒是能跑能跳，丢下我和宝宝都不知溜哪儿去，现在才知道回来。我都宽宏大度没跟你计较了，你还敢揪着我一点点错处说个没完？
当下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听了一阵，终于忍无可忍，趁着易缜稍稍停下来换气的工夫，转身就走。
易缜一怔，简安一直在一旁拽易缜的衣服，这时才终于有机会插上话，压低了声音对易缜告密道：“爹爹生气了。”
易缜也低声问他：“为什么？”
简安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
易缜哭笑不得，一顿足，连忙追上秦疏，放软了声音陪笑道：“你慢点儿走……你看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么……”
秦疏虽然仍旧不说话，但脸色稍稍好看一些，他已经走到门口，想起件事，转过身来问：“你今天上哪儿去了？”
易缜查颜观色，见他脸色好转，正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跟秦疏离得极近，不提防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时之间险些被秦疏撞入怀中，不由得侧身退开一步。
正要说话，秦疏突然皱起眉头，抽抽鼻子。不确定地上上下下打量易缜，还是凑近前来，拦过易缜的衣领仔细嗅起来。
易缜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心想天气寒冷，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见得出了多少汗，难道很臭？讪讪笑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一会就去洗……”
却见秦疏脸色大变，松开手抬起头来狠狠盯着他，显得十分生气，听得他这么说，眼光在他脸上一扫。若说方才还只是恼怒，此时就是带着怨恨了，易缜被他看得一惊，一头雾水地连忙道：“怎么了？”
秦疏理也不理，转身就走，反手险些把门甩到易缜脸上。
易缜自他有孕以来，凡事都以秦疏为先，倒是彻底改了从前的脾气。秦疏这样跟他发作，多半也还是让他给宠出来的，此时也不恼，只是不明就里。抱起随后赶来的简安悄声问：“爹爹身上很臭？”
简安伏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一脸的陶醉：“爹爹一点儿也不臭，很香！”他想了想，似懂非懂地道：“爹爹你擦了粉了？和大姐姐们身上一样香香的。”
易缜一愣，在简安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你这孩子，都胡说八道什么。”却也大概明白了秦疏为何悖然变色。心里反倒踏实一些。
当下让简安先自己去玩一会儿，他推门进去，只见秦疏正坐在桌前怔怔出神，瞧见易缜进来，恨恨地朝他看了一眼，显然既是愤怒又是委屈。
他的性情本来还有些单纯，恼怒归恼怒，遇到这样的事，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去责骂易缜的种种罪行，像被激怒的单纯小兽，默默地用控诉的眼神直直地瞪着易缜，他眼睛里水汪汪的，一面很是难过。又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忍得全身都微微有些发抖。那模样楚楚可怜而又令易缜心疼不已。
“坏蛋！”秦疏忍了半天，终于颤微微地说出话来。“你身上有狐狸精的味道！”他这一开口，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连忙那拿背去抹，却那里止得住，到最后他索性不去管了，哽咽着愤愤然道：“我不要你了……”
当下也听不进易缜的解释，易缜一旦靠过来，他挥着拳头就打。易缜见他情绪激动，也不敢躲避，反而倾身上前将他搂在怀里，任由秦疏的拳头一一落在自己身上，等他力气耗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声解释，这一天他料理了些公事，又出门到衣料店里去做了几身衣裳，再专门去订了几个特制的烟花爆竹，一来二去，回来的时辰这才晚了。至于身上的脂粉味，衣料店里也卖着烟脂水粉，来往所多的又是女客，想必就是不小心在那儿沾染上的。
解释完之后，易缜用手指揩了揩秦疏脸上的泪痕，轻声道：“都说了多少遍我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了。你见我平时对那个女的多看过一眼？”
秦疏听他说得有条有理，什么时候在哪都说得清清楚楚，更有人证为他证明，完全不怕当场对质。心里边早已经信了八九分，但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着实是情绪一上来，便什么都顾不上，不由得微微赫然。吸了吸气小声道：“我又没有看见，谁知道你背着我是什么样。”
易缜早明白他这时情绪起伏，脾气也极大，十分耐心地再三保证。
秦疏仍旧不满：“我又不缺衣服。”
易缜往他身上看了看，轻声道：“现在不缺，等过几天肚子大起来，如今能穿的衣服就不合身了。”话没说完，秦疏窘迫起来，在他背上重重拧了两下，虽有些疼，易缜民只能默不作声地忍受下来。
这道理秦疏也是明白，又问：“那烟花呢？现在离过年还早得很。”
“你不知道，有哪特别的烟花需得专门定做，没有一两个月的工夫，到时还真拿不出来。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总要好好的庆祝一番。没有事先告诉你，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易缜笑道，说起来，这还是两人和和美美聚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但他心里却总觉得这年关的热闹里总有种不祥，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因此越发想把这年置办得热闹繁华，不肯有半分的遗憾。当下却是打点起精神，把那些烟花种种特别神妙之处描述一番。
秦疏不明白他暗地里这番心思，听他把那些烟花说得如何的绮丽多彩，不由得破涕为笑，嘴里还道：“我才不信，那能真把十二生肖都一模一样的做出来。”
“你到时便知。”易缜也不分辨，瞧着他微笑道。
秦疏‘嗯’了一声，顿了一顿，正了正脸色轻声道：“我要不新衣服和烟花。”
易缜见他刚刚还高高兴兴，突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愣。
秦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一张脸红通通的。然而他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全说出来：“我可以不要新衣服和烟花，你以后每天都陪着我，不许到处乱跑，不许丢下我和宝宝在家里，我要看着你不许出去沾花惹草……”
“我那里有？”易缜委屈争辩，一方面转而又柔声道：“好。我以后时时刻刻都让你看得到。你现在身体特殊，这样随便置气的事，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做。”
秦疏点头答应。
两人至此算是前嫌尽弃，一时之间相互温言细语，渐渐入夜。
简安从门口探出头来。他虽然被易缜打发走，却不放心，这时又折回来看看，见两人平平静静地坐在那里说话。他左右看了看，问道：“爹爹你们合好啦？不吵架啦？”
秦疏脸上一红，斥他道：“胡说，你看见谁吵架了。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哦。”简安点点头，虽然不明就里，却也放下心来。掩着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简安回去睡觉了，爹爹你们还不睡觉么？”
“等等。”秦疏招手把简安叫到身边，一边拉着他的手，瞧着易缜板起脸道：“我今天和弟弟一起睡。你就去睡书房吧！”
第133章
“咦？”易缜吃惊，无奈道：“我刚刚不都和你说清楚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你不够老实。”秦疏皱着眉道，伸手在鼻前扇了扇，一脸的嫌弃。“男人就是这样，这次不给你点厉害，以后就记不住教训。反正你今晚上别想和我睡一张床。”
易缜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些话可不算秦疏平时的口吻，半晌才道：“你听谁又乱教你这些话？”心想还好只是学会赶人去睡书房，要是学会叫人跪搓衣板顶茶壶什么的可就够难看了。这么一想，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就有些怪异。
秦疏见他神色古怪，恨恨道：“你还不认错？”
“我错我错。”易缜认错认得十分痛快。当然不会把那些想法叫他得知，否则自己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认完错之后，站在那儿只是不肯走，腆着脸皮道：“看在我初犯的份上，饶了这一次吧？”
“初犯……你还想再犯？更不能饶！”秦疏昂着下巴，显得十分坚决，见易缜不动，拉着简安就要走。“你不去，我们出去，反正今天不要你睡。”
“我去，我去我去。”易缜看他理也不理地要走，这时侯只有他让着秦疏的份。只得一叠声答应。“你和简安在这房里睡，我去睡书房。这下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