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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by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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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你在看什么?”

“……无常锁魂。”

“……”

“呵,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呢。”一句话说得甚是轻巧,勾唇扬眉努力的想扫开没眉宇间的阴霾。江砚书看在眼里便觉得心痛,低声道。

“这怪不得你,郁落……算了。”

郁落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叹一口气,仍是挂着三分笑意。他说砚书,我知道,我知道。

葛羽远远看着,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骂,如此也忍不下心。叹一口气便自离开。

原本这事算起来也没有郁落多大的错儿,虽说他是动了手,也终是那个庄先生出言不逊在先,妄自轻生在后。郁落错就错在,人死之后竟念起往生咒超度亡灵。

历来这凡间死了人,就有请庙里的和尚念经超度的习俗。原是借出家人功德为逝者消今生孽障添来世福荫。只要真是有功德的僧人,诚心诵经便可达成。那么,一个修为数千年又身受佛荫的神仙给凡人超度……葛羽想想就觉得头痛。

三日后,入土下葬。再将灵堂撤去,这一桩变故便此了结。过了两日,这双华班的老宅依旧有戏子依依呀呀吊嗓唱曲,依旧开了门一大班子人拉着行头去园子唱戏,依旧关了门留这青石巷陌幽幽如昨。

第十四章

一晃眼过了谷雨节气,这些日子双华班《长相守》唱醉了整个江南,名声在外,想是不多久便要传到京里去了。兴许过一阵又要启程北上,这戏班子啊,原本就没有定所的。

江砚书不愿再回京城,可这一大班子人也不能为他一个人耽误。也只得多花些功夫去教另一位的琴师,若学得成自己也就脱开手了。若不成,大概也只能再去进一回京了。郁落看出他有些不对,大概为了什么七七八八也猜到一些。却只装作不知,这前尘往事早该忘却,他既已不提,自己又何必再问呢?

一个月后,双华班正准备着要启程进京。城中的张员外却登门造访,带了三书六礼,说要娶琉朱过门。

“咳…………”

江砚书的小厮跑过来眉飞色舞的将前厅的阵势说了一遍,郁落喝到嘴里的茶便一口喷出来,呛得甚是难过。

“张员外?什么东西?”

江砚书瞥眼看过去,这有人来跟琉朱提亲,他着急什么?

“公子,那个张员外不是东西,额……不是,小的是说他是个人。”

“废话,我不不知道他是人啊,你捡要紧的说。”

“是。那个张员外是城中乡绅,不到三十的年纪,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的。原有个夫人,前年病死了。刚听他说是之前看咱们的《长相守》,就对琉朱姑娘一见倾心。”

“……那琉朱什么意思?”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琉朱姑娘躲在房里不肯出来,班主现正招呼着那边呢。”

郁落将茶盅放下,皱眉想了想便站起来,说去看看。江砚书手里拿着册琴谱,好笑的看他。

“你去做什么?”

“我……“

郁落被问住了,他去做什么?应该葛羽去的,可……葛羽又能去做什么呢?

“琉朱嫁不嫁人,你急什么?“

“啊?”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郁落一头雾水的看着江砚书,不明所以。小厮见势不对,吐了吐舌头就告了退。这要再待下去,保不齐就得遭殃了。

“你……你不想琉朱嫁人?”

“恩。”

“……那我给你说个法子,保管那张员外无功而返。”

“真的?”郁落一听来了精神,虽说琉朱总有要嫁人的一天,可现下能拖一日葛羽也得过一日,便凑过来一脸笑意的问。“是什么法子,你快说。”

江砚书把手里的琴谱放下,眉峰一挑,不冷不热的扔出一句:“去跟班主说,你要娶琉朱。”

郁落挂在唇边的笑僵了僵,一双眼在江砚书脸上来来回回的看。看得人好不自在,江砚书瞥他一眼,“怎么还不去,晚了,琉朱就让人娶走了。”

“……噗……哈哈哈哈哈……”

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郁落撑不住大笑起来。江砚书这样子,分明就是在吃醋啊!可,可这醋怎么吃到琉朱头上了?江砚书给他笑得愈发急了,抄起手边的琴谱砸过去。郁落偏头躲开,欺身上前拉住江砚书就吻上去。不管他挣扎推拒,软舌撬开齿贝掠进去便将人吃得死死的。一番纠缠,江砚书败下阵来软在郁落怀里。两个人吻得都有些不可自持,郁落稍稍把人松开,凑到耳边说话,

“你吃醋啊?”

江砚书缓了口气,横他一眼懒得开口。虽然,好像是有那么点吃味儿。

“我就把她当妹子来看的,这妹子要出嫁了,我去看看有什么不对的?”

话说得在理,说得就像江砚书才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江砚书没做声,此刻回过神来就要叫郁落放手。可到了这个时候,郁落又怎会这么听话?搂着人就往后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落满温柔,轻声说,

“好好的就来冤枉我,这可怎么说?”

“你放开。”

“我不放。”

“郁落!”

“我在呢,砚书。”

“你……唔……”

再要声色厉言却都被吞拆入腹,一路吻着退到床边,撞翻了茶杯撞撒了棋子。两个人倒在床上,翻身把江砚书压到身下。松开口略喘口气,舌尖扫过唇畔慢悠悠从下巴游到颈项。江砚书身子有些发颤,仰了脖子忍不住闷哼一声。郁落的手驾轻就熟的去解他的衣带,却听房门吱吱呀呀的响了响。江砚书一惊,侧目才见这房门竟没关好,慌忙按住郁落的手。郁落笑了笑,袍袖一扬便把门带上,锁销跟着一合,关得严严实实。拉了江砚书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再带着到自己腰上扯开腰带。江砚书红了脸,却也不多别扭,免得一会儿吃亏。手攀上他脖颈,吻上去,唇齿相依,纠缠不休。

那一厢正春色无边,这前厅上的故事也说得曲折精彩。

原来这张员外早在《长相守》的第一场就看上了琉朱,而后便是每每捧场。还央了双华班另一个花旦容嫣从中撮合,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对了眼。前两天班主说要北上进京,琉朱舍不得便与这张员外说了。于是思量一二,就有了今日这登门求亲的场面。班主问了容嫣,确是如此。再叫人把害羞躲着的琉朱拖出来,当面来问。琉朱羞答答的点了头,班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众人都围上来道贺,这给彩礼摆得喜气洋洋的花厅,便愈发的热闹起来。

翻了黄历,定在下月初六过来迎娶。北上之事,暂且作罢。这双华班的老宅,便张灯结彩的欢喜起来。

折腾了小半日,江砚书晚饭都懒得吃便早早睡下。郁落等江砚书睡熟了便溜出去瞧葛羽,隐去身形在琉朱屋外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鹦鹉还在。想是时候早了还脱不了身,郁落摇摇头,心想是不是不要去打扰,让他再多看琉朱一会儿。忽听屋顶上有些动静,退开几步一仰头,却瞧见葛羽坐在屋顶上喝酒。

再回头看这屋里的,才觉得颇有些呆愣。郁落敲敲脑门儿,刚怎么没看出来?

上了屋顶,轻飘飘的踏在瓦楞上,走到葛羽身旁坐下。拿了他身旁的酒坛喝一口,想了想不知该说什么,就又提起酒坛再喝一口。葛羽看着他觉得好笑,不痛不痒的丢过去一句。

“我要走了。”

“……”

“你不用劝我,这里面的道理我比你清楚,一早就料到有这天的。”

“那,你打算去哪儿?”

“回去,这族里一堆事情等着我呢,再不回就该翻天了。”

葛羽把话说得清楚,一句句干脆得不带半点儿犹疑。竟真的这般看透,丝毫也不与自己为难?郁落亦不打算刨根问底。只顺着他的话随口问道。

“族里?怎么听着你还是个管事的,敢问葛大少官拜何职啊?”

葛羽扯了扯唇角,没有答话,拎过酒坛子仰头喝一大口。

“你……不是什么鹦鹉王吧?”

郁落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呛得葛羽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喷了出来。

“谁告诉你我是鹦鹉的?”

“啊?”

郁落心道认识这么久除了这个人样看见的都是鹦鹉,你不是鹦鹉又能是什么?葛羽白了他一眼,懒得解释。还是拎了酒坛喝酒,闷闷的什么都不想说。到底还是伤心的,郁落拍拍他肩膀,也闭上嘴陪他喝酒。上好的女儿红,正是凡人嫁女所备的喜酒。此情此景,却是酒入愁肠满腹酸涩。

喝完酒,葛羽起身就走。只多说了一句,世事难料,勿要强求。郁落笑了笑,道一声保重,辞别友人。

五月初六,孙府的迎亲队喜乐高奏招摇过市,浩浩荡荡的到了双华班的老宅。新娘子上了花轿,抬到孙府门口。撒五谷,谢四方,踢轿门,撒喜钱。一根红纱牵了新娘踏进孙府大门。

却见空中飞来一只泛着五彩灵光的孔雀,绕着孙府盘旋引吭,逗留了好一阵才走。这可是百年不见的瑞兆,人人皆叹孙府迎了福星进门,定能泽被后代。

又有谁说,这戏子伶人必定轻贱呢?

第十五章

琉朱走了,《长相守》演不了了。班子里原来几个旦角儿,火候都不够。思来想去定了容嫣来补琉朱的缺,将一干的戏约都退了,闭门造车,苦练技艺。江砚书指点的那个琴师越发顺手起来,再过些时日便也可撑起场面了。

如此这般,双华班总是清闲了许多,郁落隔三岔五的带江砚书出去游玩。日子这么过着,不怎么觉得就入了秋。湖上的荷花凋了,叶也枯了,这么浩瀚一片的望去,没来由的就觉得悲戚。

起初买来要送给江砚书的那把琴,郁落还搁在,不曾对提起。依稀还记得当日泊船靠岸,江砚书看到这琴的光景。明明就喜欢得很,还要顾忌着他摆出一副并不稀罕的样子。每每想起,都忍不住笑。那个时候,又怎么还料到今日种种呢?

偶尔,郁落会想起陆铭希。那张隽着哀伤的面容,看着江砚书那般宠溺心痛的眼色,郁落有些复杂的觉得惋惜且庆幸。其实喜欢这回事很简单,只要两个人清楚明白。这不是参禅悟道,经不得你反复推敲再三琢磨。喜欢就喜欢了,再多的便不该计较,纵是要计较也计较不来。

所谓的随缘,兴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静日安好,这满天神佛没一个来找郁落的麻烦。有时连郁落自己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恍惚觉得自己就是凡人,就是旁人口中那个蛮国而来的小王爷。恋着戏班里的琴师,痴迷疯魔把锦绣前程统统抛去。于是就忍不住多些贪念,希望这样的时日能一直到老。

秋分刚过,江砚书就病了。

起先不过是染了风寒,请了大夫看了方子,煎药调养。却不见好转,不痛不痒的却是一天天消沉下去。请了好些名医来看,却都说不出个道理来。郁落恼了,再不让这些凡人庸医来瞧,自己想了好多办法,却也收效甚微。江砚书总是安慰他说没事,兴许过几日就好。

可这过几日,一过就是两个月。

郁落每日都度些仙气给江砚书,灵芝人参的也不知吃了多少,可就是不见好转。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人也越发瘦得没了样子。郁落又急又痛,脑筋都要动到太上老君那儿去了。

这一日下起雪来,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这雪,比以往哪一年都来得早。

江砚书好多天没下床了,实在躺得难受,就说要下来走走。郁落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扶下床,搂着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走到窗边去。伸手把窗户开了小半,温温柔柔的在耳边说,

“外边儿冷,就不出去了。”

“恩。”

江砚书看着窗外大雪,恍惚间像多少年前京城的隆冬。他怕冷,陆铭希就托病不去学堂,闹得学里的夫子登门教学。后来让大学士知道了,招来一顿好打。那个孟大学士别看是个读书人,可打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陆铭希一边龇牙咧嘴的让江砚书给他上药,一边恨恨的说,我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考过武状元啊。忍不住笑出声来,郁落听见好奇问他想到了什么。江砚书叹了口气,勾着唇角说一句。

“你啊……“

原本都该忘了的旧事,最近又都一件件想起来,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老人们说过,人死之前总会把这辈子要紧的人和事都想一遍,因为下了阴曹地府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就都会记挂着。

“郁落。”

“恩?”

“我跟你打个商量好不好?”

“怎么了?”

郁落低头去看他,愈发苍白的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他伸手抚上他的面庞,指尖透着凉意。郁落也腾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摩挲着想让他的手暖一些。可一刻,却连自己都觉出冰冷,从指尖寒到心底。他听见江砚书说,

“算了吧,我活不成了。”

阴司地府。

陆判翻查生死簿,见有人阳寿已尽却未至地府报到。传了黑白无常前来问话,才知这人因有仙灵所护,始终吊着一口气没有咽下。无常不能锁生人魂魄,又对付不过那尊驾仙灵。原是递了折子上报,只这地府杂事甚多,公文积压,才拖到今日。

以自身修为扰乱生死轮回的罪过,三界之中也数不出几个这么大胆的。陆判演卦来算,竟也吓了一跳。自知是得罪不起的,便遣退黑白无常,转而将此事报与十殿阎君去了。

郁落看着他,哽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扯开唇角,却像是扯痛了伤口。

“好好的……这是怎么说?”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现在死,也不错。”

现在死了,而后岁月蹉跎,消磨情意老去容颜。江砚书笑着,心道,这也算不错的结果。

“……呵……”

低低笑出声来,不去劝慰宽怀。郁落找不出道理去和江砚书辩解,这人世间的道理,他说不过他的。既然说不过,就不说了。郁落明明知道的,连前一阵黑白五常在老宅外徘徊数日,连江砚书眉心弥漫的沉沉死气。原以为就算他死了,自己也能等着他转世为人。到了却怕了,舍不得,放不开,看不透。怕这轮回过后便作陌路,他若将前尘一并忘却,教人情何以堪?

江砚书多站了一会儿就乏了,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都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郁落抱着他放回床上,盖了被子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起身回房把那尾琴拿过来放在案上。郁落并不大会看琴,只看着江砚书喜欢才买下。要是他现在看见,想必会很高兴。笑,手指拂过琴弦,这主意便拿定了。

郁落要去地府,学当年斗战胜佛,改了生死簿

第十六章

郁落将一半修为都托在这把古琴上,以此布阵守住江砚书最后那一口气。只要郁落不死,此阵就不会破。且不说魍魉魑魅,便是鬼差散仙也闯不进来。举步迈进这风雪萧瑟,念动咒语横空割出一道口子,侧身一步跨了进去。

黄泉路,幽冥府。

郁落隐去身形敛了气息混在亡魂之中,只听怨声在耳,死气阴寒混沌不堪。远远的望见那一江忘川,水如墨色,奔流不息。川上横着奈何桥,桥头站一老妪,手捧汤羹静候亡魂。

这情景像在哪里见过,想了想却无头绪。此处守卫的皆是些寻常鬼差,要混过去不难,可再往里走怕就藏不住行迹了。生死簿应在陆判手中,只要不惊动十殿阎罗应该也不会太麻烦。好在自己身上只剩一半修为,虽损伤不轻,可也方便掩人耳目。郁落还想着这之后能接着在凡间逍遥,自然不会像那个孙猴子一样打进去。这生死簿,得用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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